那夜,我全沒睡好,烙餅似的翻來覆去,天將明時才略打了個盹,隻好頂著黑眼圈去見大師兄。大師兄因我昨日執意不肯會他爹娘,思來想去倒妥協了,今早辭行也並沒叫上我。我不知道他最後怎樣解決婉雲的事情,他不主動提起,我便裝作不知。隻是偶爾想起那個梨花般白皙可人的女子,心底裏不免微微歎息。
婉雲若肯守著一份無望的愛繼續等下去,待我辦完自己的事情,將身世由來同大師兄分辨清楚,她也未必沒有機會。畢竟,我連人都算不上,怎麼可能與大師兄長相廝守?但她若就此放棄,隨便擇人嫁了,我雖覺得她堪配大師兄,也終究沒有立場過問。
情之一字,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以後的日子卻順利了許多,我和大師兄在十裏亭碰上孟含羽後,三人全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打馬西北行。孟含羽可能心底裏略懷愧意,一路上不再同大師兄頂撞,對我的態度也明顯溫和。我曾暗地裏問他將那群西涼人如何處置,他隻是斜挑眉,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早被我打發了。”然而眼底還是藏著一層憂色,我見他無意深談,也不好多問。
像他與大師兄這般皇家兒郎,雖未長在深宮,卻總有些與生俱來的使命需要肩負吧,反正我在人間也不知能呆多久,少知道些秘密便多一分安全。索性專心考慮自己的事情。
我失丹那一晚是天和十五年八月十五夜,到如今天和十九年初春,有三年多了。那一晚兩人設連環局將凝碧丹奪走,搶丹之人纖細瘦長,外披一件黑衣,裏麵穿著卻是雲錦璃紋內袍,那袍子被我撕開一道長口,月光下銀波灩灩,猶如詭異笑容,嘲諷著我粗心大意。而以玄鐵重箭射我之人我完全不知他相貌如何,但想來臂力與射擊都是一流的,否則也不至差點要了我性命。我在姚家鋪上醒轉之時曾向大師兄打聽那支箭的下落,妄圖從質地材料方麵尋些蛛絲馬跡。奈何大師兄說太師父認為那箭陰寒之氣太重,留在身邊恐不利於我養傷,早送給打鐵鋪子熔煉重鑄,另做成其他鐵器。我隻好悻悻然作罷。
唯一線索被連根切斷,我實在想不出茫茫人海如何能將仇人尋獲,況且我初初為人,雖然長著一顆狐狸的七竅玲瓏心,卻著實諸般不通,少不得一一學來。我恨不能將一分時間掰做八瓣來度,好彌補這些年的虧欠,沒想到竟然稱為大師兄喜歡我的理由。千江水有千江月,大師兄心底的那一潭湖水,終究印上了我的影子。
然而,在雲雎山的三年裏,我從未向任何人流露過複仇念頭,我隻顧增長見聞,不理其他,活得還算稱意,甚至有點沒心沒肺的味道。山上眾人道我雖失憶可憐,然而忘卻從前種種,未必不是好事。所以沒有人詢問我的過去,我自己更是緘口不提。我努力地積蓄力量,隻待某刻蓬勃燃著,以星火燎原之勢將我的仇人燒成骨化作灰,方能償得我這些年顛沛流離之苦。
此番有幸跟隨大師兄赴邊西北,不啻一件天大的喜事。以奪丹那兩人的身手,若是投效軍營,定能混個武職。大周王朝素來崇文尚武,一般人家誰不希望兒郎出將入相封妻蔭子?就算隻博得些好名聲,到底光宗耀祖。況且懷揣那樣一身功夫,隻在江湖上摸爬滾打,豈不是明珠投暗美玉蒙塵?料他們不會如此虧待自己。所以我從軍營查起,機會或許還大些。
正如含羽當日所請,此番我到軍營,角色便是隨軍醫生。救死扶傷的事情我沒興趣,但師父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隻當替自己與大師兄積福了。到時候一壁救人,一壁暗中查訪,多少會找出些蛛絲馬跡吧?實在不行,等這一役勝利後,我會隨大師兄回京,那時天下都在眼底,區區兩名小卒,料也不在話下。
當年暗算過我的人們,既然蒼天無眼,不能替我討回公道,我隻好自己出手。明裏暗裏,但望你們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