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長歌飲馬入紅塵(四)(1 / 2)

采蓮塘據說聞名於前朝一首著名的詩歌:“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每逢初秋,渾圓凝碧的荷葉總如一蓬蓬綠油油的紙傘,擠擠挨挨,托起碩大而明紅的花朵,映著遠天澄澈如畫,別有一番情致。海內宦遊的仕子,天涯旅居的孤客,都不免來此欣賞遊玩,至於吟詩作對把酒當歡,更是文人墨客的家常便飯。

據鄉人稱,我和大師兄來得實在不巧,早春寒氣尚未退卻,這采蓮塘周遭還是一派荒蕪景象。偶有小販沿塘叫賣,兜子裏售的全是去年的蓮蓬,不知灌了什麼藥水,看起來顆粒飽滿新鮮如初,其實吃不得。大師兄忙追問附近有何歇腳的地方,隻打聽得前方不遠處一家茶樓尚可打尖,便同我一道牽馬過去。

采蓮塘大小也算個鎮子,街上的繁榮卻遠不及五羖城,時間仿佛在這裏凝滯發澀,顫巍巍的,邁不動步,隻好一點點挪著。時值薄暮,太陽落得也不爽快,似乎還流連著白天的光景,沉吟著不肯離去。我的狐狸耳朵一向尖到人神共憤,此刻隻覺得四周有細微的兵刃聲響,從沿街的每個鋪子裏窸窣傳來,大師兄笑我草木皆兵,西涼人即使能混進中原也終究數量有限,斷不會齊齊埋伏在這荒郊野外。

然而,當我們於茶樓前站定時,大師兄再也笑不出來了,果然有埋伏,不過,不是西涼人。

隻見一個長身玉立的斯文男子,約三十左右,著一身藏青長袍施施然自茶樓中走出,衝著大師兄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然後側到一邊垂手侍立,一麵說著:“大公子,老爺和夫人在此候您多時了,請隨奴才一道上樓。”說罷,右手還做了個請的姿勢,煞有介事。

大師兄一把拉住那人,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忽然放開他,沉聲問道:“崔管家,你怎麼來了?父王……父親和母親也在這兒?現今西涼大兵壓境,父親理當坐鎮京城,怎可如此草率行事,來這裏見我?”

“哎。”那崔管家長歎一聲,眉頭皺成了‘川’字。“五日前聖上下詔,命二公子到雲雎山請你赴邊助陣,老爺料你不敢違抗聖命,況且玉虛散人心係家國,定會力成此事,故而連夜扮成富商大賈,假作經商路過此地,包下了鎮上所有的茶樓酒館,隻待大公子前來。夫人思子心切,宿姑娘又十分惦念大公子,也隨著一道來了,現就在樓上……”

大師兄忽然甩開那男子,目光中暗含怒色,埋怨道:“崔管家,你明知此行凶險萬分,為何不竭力勸阻?父親孤身來到這偏僻荒涼的采蓮塘,若被朝中宵小之徒得知,沿路暗算,那我大周數十年基業豈不要毀於一旦?你……”

崔管家並不為大師兄怒色所動,坦然道:“奴才先前也曾苦勸過,奈何老爺並不肯聽,況且一路有神策軍隨護,料無人敢輕易動手。奴才還命府中隱衛伏於鎮上沿途店鋪中以防萬一,絕不會有任何差池,大公子但可放心。況且……況且奴才也有五年未見大公子麵,著實想念,老爺此舉正好也遂了我願,我如何不從?”

大師兄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漸漸放下先前的主子身段,紅了眼眶,喃喃道:“崔大哥……”崔管家仿佛聽到了聖旨綸音般,身子不由自主輕輕顫栗。大師兄微不可聞地歎息:“原來是含羽設下這局,騙我前來同你們相見,我道他剛上山時還是一副桀驁麵孔,處處與我針鋒相對,如何下了山便肯言聽計從,原來是為了這個,為了這個……我們明明可以繞開五羖城從北坡上路,他卻執意要走西邊,甚至不惜以自身做餌引來西涼伏兵,哄我入甕……罷了罷了,這般用心良苦,我也不好拂了他意,這筆賬且擱著以後再算,我先隨你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