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師兄和孟含羽找到我時,已接近晌午了。我知他們兩兄弟一別經年,定有許多舊話要敘,索性擇了一條遠路信馬而行,留足時間給他們一次說個痛快。
大師兄見到我,三步並做兩步跨上前來,彼時我正牽著逐月在毓水河畔飲水,他一把扳過我身子,十分關心化作一分氣惱,薄嗔道:“小師弟,你怎麼這樣任性,連聲招呼都不打,便自己一人走了,我和含羽在這附近找了你近半個時辰,好不心焦!”
“唔……”我一時語塞,倒不知如何回答。心想明明是你們兩個說著些讓我氣惱的話,我聽不過才閃身離去,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況且,我若沒打招呼,你怎麼知道來毓水河畔找我?
然而,話未出口,一個討厭的聲音又開始轟然作響:“可不是嘛,我大哥快急瘋了,隻差沒把這毓水河翻個底朝天。小師弟,你也太不懂事了。”是孟含羽,他先前眉宇間的憂憤鬱澀一掃而空,換上那副玩世不恭的可惡表情。
我冷冷地斜他:“誰是你小師弟?我師父生平隻收了五個徒弟,我大師兄在此,其他三位師兄留守師門,你是哪裏躥出的冒牌貨?你以為穿了我雲雎山的衣裳,便是我雲雎山的人?”
師父為了我三人行動方便,早讓含羽換了山上的素白衣袍,他穿慣綾羅綢緞,自然是極不願意的。但禁不住師父曉以利害,誘以方便,遂也穿了,卻依然遮不住滿身浮誇之氣。
他悻悻然轉過臉,顯然被我這話激怒,欲待還口,大師兄連忙上前好言撫慰:“適才我已同含羽商量明白,為了旅途方便,他也改口喚你小師弟,我們三人隻做普通江湖門派奉師命出門辦事的,也好避人耳目順利抵達岑穀關。”
我睨了孟含羽一眼,淡淡道:“如此,卻便宜他了。”
他也不再理我。三人乘馬沿毓水河溯流而上,我聽到自己肚子不爭氣的叫喚,頓時羞紅了臉。大師兄估計也撞見了,卻不點破,指著不遠處一座紫氣繚繞的城郭對我倆說道:“素來依山取道,臨水設城,這五羖城選址著實不錯,頗有富貴氣象。走了半日,我們先進城歇歇腳,填飽肚子去。”
~
我生平第一次下山,自然,也是第一次進城。雖然以往在史書中見過不少關於市井的描繪,卻終歸沒親眼瞧見。今兒好容易得了機會,不免樣樣數數覺得新奇。五彩陶捏成的滾膠泥人,整竹條子編織的小碧簍筐,還有一個個紅豔豔山楂球穿起的糖葫蘆串……雖然粗疏簡樸,卻也色澤分明,十分有趣。
忽然,我眼前一亮,不遠處有金色翅膀忽閃忽閃,微風過處,似林間蝴蝶振翅欲飛,我連忙跑上前去細瞧。卻見一塊巨大的白色絨布上插著十數隻烏金紙裁成的鮮活小蟲,飛蛾、蚱蜢、蝴蝶……大如手掌,小似銅錢,應有盡有,好不熱鬧。我忙問那一旁賣貨的婆婆這是什麼,卻聽得耳後吟誦般的聲音響起:“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嫋嫋春幡——小師弟,這是女孩子立春時插於發髻裏辟邪免災的飾物,你不會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