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山深處有人家(四)(1 / 1)

“玉辭,太師父讓我上來問你……衣服換好了沒?”是大師兄的聲音,溫潤淡雅,仿佛青花木蘭的淡淡香氣,透過鏤空的紫竹隔扇幽幽飄進來。他似乎也有些羞赧,沒聽到我回話,便靜立於垂花門外不再做聲。

我生平第一次自己穿女裝,著實有些費勁,額上已箍出一圈細細密密的汗珠,哪裏顧得上答複他。上衫那一粒粒鮮妍明媚的胭脂扣繞得我七葷八素,不過還好,總算是穿上了。待到下裙更是出乎意料的繁複,幾乎耗了半盞茶功夫,那層層疊疊的花紋仿佛舊書裏的回文詩,擠擠挨挨,一句接著一句,欲停先起,似斷還連。我小心翼翼地挽好絲絛,打出一個差強人意的攢心結,然後將長長的碧流蘇垂於體側。

待看到那根綠瑩瑩的玉簪子,實在是束手無策了。我於山上一住三載,從來跟師兄們一樣,習慣用玉帶束發,根本不會梳女子的發式。今早起身匆忙,沒將長發收拾妥帖,那一縷發絲還胡亂纏在帶子上,便以五指挑發匆匆順了順,任由它們披散下來,想太師父該等急了,忙揣上簪子便欲下樓。

開門的一瞬間,有陽光頑皮地跳進眼裏,刺得我眉間一暗,隻好伸手微微隔擋。卻發覺有人搶先一步擋在我麵前,抬眼去看,竟是大師兄。他一向深如古井的眼底流露出驚豔的目光,我循著他的眼波看到淺褐瞳仁中兩個清麗明豔的自己,莞爾一笑。

待師父和太師父見到我,隻能用震驚兩個字來形容了。太師父白眉微挑,喃喃道:“竟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果然,果然……雖然以我之力尚不能推演出個中因果,但我肯定,玉辭和嵐兒必有關聯……孩子,你過來。”

太師父衝我招手,我急忙站到他麵前,太師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我覺得他並沒有看我,他透過我看到時光久遠處年輕俏麗的身影,著一身湖綠宮裝淺顰輕笑,那是他的妻子抑或女兒?我不知道。太師父枯瘦的手執起我纖細的指尖輕輕摩挲,一麵閉上眼喟然長歎:“若是嵐兒活著,當還如這般風采,一顧傾城,再顧傾國……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好孩子,多謝你成全……”太師父有些感傷地對我說道。“這身衣裳你隨身攜帶,必要時候換上,或許救得你一命。玉辭,你要記著,無論如何不許輕易以女兒身示人,自古紅顏多薄命,似你這般容色,倘若自己不知收斂,定要招人妒忌,貽患無窮。”

我連忙點頭應允。其實太師父多慮了,我並不喜歡女裝,適才還嫌它繁絮冗餘,不如我平日穿的白袍簡單爽利。我見太師父和師父沉默不語,又覺辭行已畢,怕這番樣子被別人瞧了去,連忙上樓換下衣裳,同狐狸皮一道包好。然後跟大師兄別過他們出了聽雨樓。

甫一出樓,腰間忽然一緊,一雙手臂自身後緊緊環上身來,是大師兄。我心底驚訝,急忙掙紮,他卻絲毫不肯放鬆,反而箍得更緊。身側有淡淡的木蘭香襲來。大師兄雖然素日與我親厚,但從未有過逾矩的動作,今日連番觸碰,倒讓我渾身不自在。感覺到自己臉上燒盤,我低聲提醒:“大師兄,你快放手,看讓人瞧見。”無奈他將臉貼到我耳邊,醉酒般輕喃道:“玉辭,你肯隨我下山,我不放心,卻真歡喜……答應我,從今往後,隻在我一人麵前著女裝,似你今天的樣子,不許穿給第二個男人看。否則——”我正努力聆聽他的下文,卻不防他含住了我耳垂,雙齒輕輕齧合,微涼的額靠在我頸邊溫柔繾綣。我四肢百骸仿佛觸電般不可自抑地顫栗,不禁哎呦一聲驚呼出來。他搖搖頭輕笑著放開了我,如同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般,牽起我的袖子繼續向前走去。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卻忽然開始懷疑自己今日的抉擇。跟著大師兄固然能為我打通門路,方便行動,且不為人所疑。可三年裏我一向敬他重他,從來沒有任何非分之想,驀然回首才知他對我早已動了男女之情。倘或將來他明了我此行真實目的,該怎樣傷心呢?我是不是,應當早些同他說清楚?

我不欲陷人,人卻因我而陷,將來,料又是一番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