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山深處有人家(三)(1 / 2)

我與大師兄趕到雎園的時候,師父和太師父早已在聽雨樓內等候多時。雎園是這雲雎山上唯一一處有竹子的所在,細長小徑兩旁海海漫漫全是翠綠的竹子,頗有淒神寒骨悄愴幽邃之意。太師父隱世多年,平日獨自在這園中清修,一般也不許人打擾。我在剛上雲雎山的時候來過這兒一次,之後就隻有年年守歲時才能見到他。今日因下山在即而向他辭行,不免分外高興。

“嗬,這是玉辭啊,一轉眼都長這麼高了。”太師父對我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年前,我剛化為人形的模樣,那時我跟在他身邊整整呆了半個月,飲食起居片刻不離。而這三年裏隻是走馬觀花的匆匆見過幾麵,自然記不清楚。

我連忙含笑上前問好,太師父摸摸我的頭,格外慈祥。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一觸到我的臉龐便再不肯移開,盯著我仔仔細細地看,看到我以為自己臉上掛了飯粒,急忙伸手擦拭。他擺擺手,轉身對師父說道:“慎明,你看她多像……多像啊,我不信天下間竟有這般巧合的事情。”

師父連忙疊聲附和:“她確是很像,不過三年來我派人查遍宮內及各地所有資料,毫無斬獲,怕是希望不大……”師父喉頭忽然有些哽咽,不再說下去,徑自走到一個紫檀木雕花大櫃前,用銀匙開了鎖,取出一件白色大氅,轉身問我:“玉辭,這個你可認得?”

我不知道師父用意為何,自覺從未見過那樣華美的一件衣裳,目之所及全是細白而柔軟的絨毛,如層層鱗浪,似盈盈春雪,便接過來拿在手裏細看。一種莫名的熟悉湧上心頭,瞬間傳遍四肢百骸。我顫抖著將它展開,隱約看到這大氅前後各有一個長約寸許的口子,像被什麼利器撕裂的。裂口附近還隱約泛著點點紅意,如同雪地裏怒放的寒梅。

我忽然間知道這是什麼了,猶如晴天霹靂,一刹那臉色慘白,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這是,這是……這是我的狐狸皮啊,伴我走過了整個少年時光,在我最寒冷,最無助的時候給予我溫暖,保護我周全。許是修成人形的緣故,它自動從我身上剝離下來,可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記起過它,我以為它已經變成了我的血脈骨骼身體發膚,卻沒想,它還這樣固執的堅持著自己本來的模樣,執意要在某天,喚醒我久伏的記憶和深潛的恩仇。

“傻孩子,你哭什麼?”太師父居然從懷裏掏出一塊上等綢帕讓我拭淚。大師兄見我激動異常身子不穩,連忙從身後攬住我。我全身氣力像被抽空了一般,瑟瑟地靠在他懷裏,聽見他沉穩而有力的心跳,方覺漸漸心安。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太師父目光灼灼不依不饒地望向我,“若是想起來了,便同太師父說說。這是當年你中箭時身穿的大氅,你大師兄救下你時已快染成紅色了,後來他連夜抱你到鎮上,替你買了女裝,叫人幫忙換上,自己便拿著這大氅去河邊清洗,整整洗了三日方才把上麵的血漬清除幹淨。孩子啊,你到底結了什麼仇家,為何要將你逼入死境?”

我從認出這件狐狸皮之後便止不住流淚,淚水完全不受控製,自顧自順著臉頰往下淌,此刻更是哽咽難抬。其實這些年我也經常想起那段往事的,睡裏夢裏無數次哭著醒來,可是我總安慰自己,畢竟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不能總執念於過去,所以活得不算辛苦。我無法告訴太師父,我從沒跟任何人結仇,我不過是為了自己的使命和信仰努力而活,卻莫名其妙遭人算計,終落到性命難保的境地。當然,我不否認修行本身確是為了複仇,為了到這軟紅塵中顛生倒死手刃仇人,可十五歲前我並沒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那兩個人,他們憑什麼奪去我十二年苦心修煉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