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輿圖》的測繪前後曆經九年,如果從光緒二十年四月天津武備學堂四名學生來江省開始對呼蘭城進行科學測繪算起,也已曆經近五年,其間曲折艱難蓋可想見。
二、《黑龍江輿圖》主要內容
在黑龍江將軍恩澤不遺餘力的支持下,屠寄等一班編纂官員及眾多測繪人員,辛勞5年,足跡遍履龍江,貢獻頗著,為黑龍江省留下一批資料翔實的地方文獻。昔多佚失、傳今並著稱於世的,當為《黑龍江輿圖說》。《黑龍江輿圖說》一卷,附圖一冊,其版本有《小方壺齋輿地叢鈔》本、民國二十二年(1933)《遼海叢書》本。此書乃屠寄出任黑龍江輿圖局總纂時,應大清會典館之約,主修《黑龍江輿地圖》,同時撰成是書,為輿圖說明。其中總圖說1卷,6城分圖說6卷,2廳圖表2卷,共5萬餘字。分黑龍江省總圖說、齊齊哈爾城、黑龍江城(璦琿)、墨爾根城(嫩江)、布特哈城(訥河、莫力達瓦旗)、呼倫貝爾城(海拉爾)、呼蘭城等六城圖說。呼蘭廳(巴彥)、綏化廳則以表的形式為說。
可以這樣認為,該書為黑龍江省山川地形等地理情況最早的一次科學測繪成果,共繪圖61幅。它以山為地理坐標,以水為經,分別記述6城2廳的沿革、疆界、山脈、水道、鄉鎮、職官等內容。分別詳述建置沿革、轄境四至、山川地理、水陸交通。其中對一些山脈、水道、城池的名稱則據曆代史地專著的記載,詳列其異同及演變,對滿語、蒙古語的名稱進行了漢譯,對黑龍江乃至東北曆史地理等問題進行了探討,是黑龍江曆史地理學中的傑作。
此外,除了前述《黑龍江輿圖說》,屠寄等人在編纂輿地圖的過程中,還收集到了大量的一手的、未刊出的資料,並結合自身的考辨修為,另外編撰了大量的有關黑龍江地方的文獻彙編。他在談到自己的編纂體會時,曾作如下表述:“從前《盛京通誌》《柳邊紀略》《龍沙紀略》《黑龍江外記》並不足依據,而山川地名雜用滿、漢、契丹、蒙古音,隨時更易,僅據史籍地望揣測,得其五六而已。頃集得《黑龍江水道記》六卷,例仿徐星伯《西域水道記》,視齊次風《提綱》加詳太半。《黑水釋程錄》三卷、《柳邊考古錄》未定卷,詳於吉林,頗發前人未發之蕆。”下署“五月十六書於齊齊哈爾”,時當為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
屠寄曾談到自撰書籍情形:寄近撰《元秘史地理今釋》一書,合諸公之說,證誤釋疑。似不無微長,將脫稿矣。凡十二卷。別撰《黑龍江釋程錄》四卷、《柳外歸程錄》一卷,後錄於遼金元東北疑地、多所診釋,為小方壺齋主人取去,擬刻入叢書。惜字太小,別後所學,如此而已。別有《東陲釋地詩》百首,成七十一首、未竟。我心維新,我學守舊。公則乾嘉諸誌之風,寄補道鹹時學之黨也,……此圖山水沿革即注於圖,可為考古之一助。五年心力,盡瘁於斯。至於準若形勢,山水曲折,可信者十之八九,於中國各省中似為較可。
惟山非雲線,水皆雙鉤,限於館章,不能與西圖相比。若改雲線,尚須兩人畫年餘方成。”
後來,屠寄給他的好友繆荃孫的信裏,亦簡略地談到了赴黑龍江修誌之事:
“寄此次北行,所交非人,悔之無及。事畢之日,本擬回京,而黑龍江將軍恩澤公甚相敬愛,苦苦挽留,屬寄總辦會典輿圖事,迫於情禮,允為暫留,薪水餼館至優極渥。大約明年可以告竣。將軍尚擬創辦通誌,並以屬寄。唯此間書籍不備,加少文人,事歸一人,權頗可用,而內無幫手,亦自大難。”據上述征引文字,我們大體可知,在黑龍江輿圖的編纂過程中,黑龍江將軍對屠寄的工作給予了體貼入微的支持。具體來說,表現為以下幾端:一是統領全局,展開工作;二是給予編纂者優厚的待遇,使其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地投入到具體而繁瑣的田野考察中去;三是事權歸一,使實際主持者屠寄能夠不受掣肘,權頗可用。
三、《黑龍江輿圖》的經世思想
1840年鴉片戰爭以降,大清帝國昔日的榮耀已然成為明日黃花。對於一群有抱負的社會精英而言,麵臨深重的內憂外侮,“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已不再是傳統的儒家格訓,而更是一種現實的道德召喚。他們滿懷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和愛國激情,表現出了與民族、國家共命運的堅定決心。他們當中一些人積極參與了抵禦外敵侵入的戰爭中,一些人投入到著書立說之中,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對“製夷”“自強”的道路進行了深入探索。
恩澤,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其時,恩澤一麵投身於鎮邊軍的訓練當中,用以抵禦外侮;一麵主持編撰《黑龍江輿圖》,用以厘清黑龍江疆域界限。這其中,特別值得稱讚的是,輿圖繪有鹹豐八年(1858年)以前黑龍江之左、外興安嶺之陽失去的舊地,並且,書中對所有舊疆新界均有清楚標注,尤其明白標示了俄國通過《中俄璦琿條約》強占的中國領土。其愛國精神可見一斑。作為編撰《黑龍江輿圖》工作中的總撰,屠寄居留東北5年,期間博采舊籍方誌,核以實地考察,是故其考證記載,均較舊說為精,亦對後世修誌頗有幫助。
作為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恩澤完全可以將自己的經世思想與愛國主義情懷投射到“十全武功”當中去,卻為何又要堅持編撰《黑龍江輿圖》?
首要原因即是,恩澤兼有武將與文士的身份。“經世致用”曆來是中國儒學的重要傳統,曆來文士著書立說極為重視對現實的投射,不自主地將學術研究與社會現實緊密結合起來。可以說,著書立說成為文士參與社會、實現自身價值的重要手段。恩澤深受儒家傳統文化的熏陶,著書立說當是恩澤作為文士身份的一大理想,然而,在各方麵客觀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恩澤最終選擇了通過主持《黑龍江輿圖》實現自己作為文士的經世理想。
其次,回溯中國曆史,每當國家民族處於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時,同時亦是文士經世意識空前強烈之時,古代如此,清末亦如此。清末,社會層麵的各方麵矛盾達到尖銳的高峰:階級矛盾、民族矛盾、國家矛盾等錯綜複雜,內憂外患彼此交織,社會動蕩,民不聊生;同時古今中西激烈衝突、碰撞,成為傳統向現代過渡的一個激烈變化的節點。生活於這個時代的恩澤,也不可能逃脫時代賦予的命運,他理所當然地時刻關注著國家、民族麵臨的災難,苦苦思考救國救民的道路。顯然,於恩澤而言,主持編撰《黑龍江輿圖》即是其個人經世情懷的自我實現。
翻閱一部《黑龍江輿圖》,我們除了感慨當時以恩澤、屠寄為首的編纂者們所做的不懈努力,並對他們充滿無盡的敬意外,更能深刻體會到輿圖體現出來的強烈的經世致用思想及其編纂者“師夷長技以製夷”的拳拳苦心。
1.強烈的經世致用意識
西方列國用鴉片和大炮將中國轟出封建主義的禁錮狀態,逼使中國走向世界。至此,中國進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狀態。中華民族與西方資本主義之間的矛盾上升為社會的主要矛盾。因此,抵禦西方的侵入,捍衛民族獨立與國家主權,成為每一個有識之士奮鬥的目標。如李澤厚所言,“反抗外來侵略欺侮一直成了中國近現代思想的最主要的主題,它實際支配和影響了好多代人們的行為、活動和思想。”作為中華民族最敏銳最富有責任感與使命感的知識分子,恩澤等人義無反顧地承擔起了時代交予他們的任務,迫切地探索救亡圖存之道。
《黑龍江輿圖》看似一部地理學方麵的學術專著,卻有著積極的現實意義,尤其是在俄國對東北土地虎視眈眈的情況下編撰一部有關黑龍江地理的專著。是書以山為地理坐標,以水為經,分別記述6城2廳的沿革、疆界、山脈、水道、鄉鎮、職官等內容,同時厘定了各城、廳的界域。一方麵,它對墾荒之時因界域問題常引的糾紛提供了解決方案;另一方麵,明確了黑龍江管轄區域的領土主權問題,從學術層麵上厘清了俄國的領土野心。輿圖繪有鹹豐八年(1858)以前黑龍江之左、外興安嶺之陽失去的舊地,即是對俄國的一次有力抗議。
2.“師夷長技以製夷”
誠如有學者所言:“中國近代社會的發展實際上存在著兩個趨向:一是從獨立國家變為半殖民地(半獨立)並向殖民地演化的趨向;一是從封建社會變為半封建(半資本主義)並向資本主義演化的趨向。前者是個向下沉淪的趨向,後者是個向上發展的趨向。”一方麵,西方資本主義與中國的封建勢力結合,使得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化程度不斷加深;另一方麵,中華民族日益覺醒,中國社會內部近代化趨勢迅速發展。伴隨西方的大炮、商品、傳教士而傳入的西方文化,使人們擺脫封閉狀態,逐漸意識到中國與西方之間存在的差距。
於恩澤等社會精英而言,一方麵,必須堅決抵抗西方列強的侵略以捍衛民族獨立與國家主權;一方麵,改變國家落後的狀態,必須向西方學習。恩澤等一批知識分子意識到中國之所以在與西方列強作戰時節節敗退的直接原因是落後的知識。因此,提出從器物、知識層麵思考中國的出路——“師夷長技以製夷”。訓練鎮邊軍時,恩澤即提倡以西法練兵;主持編撰《黑龍江輿圖》時,恩澤的編撰思路與屠寄不謀而合,兩人均認可西方科學的精細、嚴謹,認識到以西法理念編撰《黑龍江輿圖》更為得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