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青衣,墨玉一般的頭發,曾經含著歪笑如今卻寫盡悲傷的鳳目,碧螺曾經最為熟悉的東西,是不會看錯的。
然而卻是沒有。
碧螺想想自己掉在河裏的時候還是霞光滿天,就在這一會兒功夫,此時再看看天色,已經是微微有些透明的黯淡了。問問周圍人,果然都搖頭說模模糊糊沒有看清楚那個下河救人好心人的樣子。
碧螺忍不住身子顫抖起來,那種被冰涼的河水浸過的冰冷,那種心底彌漫的絕望,一時間它們猶如洶湧澎湃的潮水,打在碧螺顫抖的身子上。
碧螺忽然也就想起了展銘,那個大傻子,他竟然不會遊泳!他還要逞強!真是個自大狂!不自量力!真是個大傻瓜!
身子被人圍上了厚厚的毛毯,又在心裏狂罵了展銘一陣子,漸漸地,碧螺不再發抖,身子慢慢地暖起來了。此時,聞訊而來的芸芸和茉莉也就敢了過來,一邊兒緊張地檢查著碧螺有沒有傷著,一邊兒心疼地將碧螺帶回了上和園中。
芸芸看碧螺有些呆呆的,忙著伸手試試額頭,又朝外頭催著大夫怎麼還沒到。旁邊兒的茉莉也是七手八腳地幫碧螺抬熱水沐浴,又要拿幹淨衣服換洗。總之一番忙活之後,當碧螺已經穿換好靠在床邊兒的時候,人依舊是有些怔怔的。
“哎呀!莫不是水給淹傻了吧!”茉莉擔憂著。
“要是春芳大媽在就好了,會給咱們熬些薑湯來,喝了還順順氣,暖暖身子。”芸芸感歎著。
正說著,門外一個小丫頭端著個碗進來:“姑娘們,這是廚房裏熬製的薑絲紅糖湯,說是給碧螺姑娘喝了暖暖身子。”
芸芸一聽趕忙過去結果,邊感激邊讚歎著真是說什麼有什麼。這時候茉莉卻看見那丫頭食盒裏還放著一碗兒,驚訝道:“一碗就夠了,拿拿麼多!”
丫頭連忙解釋:“不是的,不是的,這碗是展樂師的,廚房特意吩咐了,為了感謝展樂師救了咱們園子裏的姑娘,怎麼著也得給展樂師送碗薑湯暖暖身。”
茉莉驚訝地看向碧螺,表情很是誇張,一雙俏目似乎要瞪出來了:“不是吧螺螺,竟然是展樂師下河救得你?在我們流雲園園子裏呆久了,誰不知展樂師是個旱鴨子!我是真的好奇,他……是怎麼救的你?”
碧螺的身子微微有些抖了一下,芸芸以為她冷,連忙又給她圍了圍毯子。薑湯送到嘴邊,碧螺猶豫了一下。
茉莉繼續說著:“據說有一年,展樂師心愛的如意結掉到南山的湖水了,展樂師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如意穗子沉了下去。後來非煙姑娘雖然沒怪他,但還是鬱悶了幾天。那可是非煙姑娘親手給展樂師掛上去的呢!”
碧螺一時間有些心惶惶的,她又想起了展銘的那個惡狠狠的吻,想起了自己在水中時候,展銘的手掌觸碰過自己的身體。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恨他的,碧螺忽然有些迷糊。對啊,來流雲園後的多半年,自己對展銘雖然是又敬又怕,卻也是暗地裏崇拜得要死要活。可是什麼時候,自己對他竟然隻剩下了刻骨的恨意了呢?
就是那次墜馬,碧螺心裏有些發酸,然後又是藥膏裏參毒。若是新仇舊恨算個總賬的話,還有展銘在琴課上那一次次的侮辱,當眾地嘲諷自己吧。
可是,碧螺驚訝地發現,自己在明白了他不顧自己根本不會遊泳,要就下河去救自己;明白了他的手穿過自己的腰間,隻是為了幫自己整理衣衫;尤其是明白了最後他用力將自己退上去,好讓自己被人救走之後,心裏那一團燃燒的恨意雖然依舊是燒得通紅,但卻是另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火苗,在暗暗燃起。
最讓碧螺難受的是,自己還親手刺傷了他。
碧螺一時間簡直不可思議,自己對展銘的情緒,竟然是從最初的又敬又怕,到了現在的又恨,又……
是一種又恨又恨不起來了的情緒。
自己這是怎麼了?碧螺搖搖頭,轉眼想到了救自己的那個身影,像極了楚子風。可是,楚子風明明還在洛陽,自己這兩天是不是產生幻覺了?
看著芸芸和茉莉擔憂的神色,碧螺收了收心思,也就結果茉莉手中的薑湯,不管味道怎麼苦澀,也就一飲而盡了。
卻是最為熟悉的味道,澀中帶甜,一種悠遠的甘甜。碧螺驚訝地揚揚頭:“這湯,是誰做的?我怎麼喝著像是春芳大媽煮出來的味道?”
芸芸有些不相信,抱著空碗兒聞了聞,眉頭有些皺起:“不都是這種味道麼?倒也聞不出什麼特別的。碧螺,你是不是發燒了,大媽遠在洛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