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深恩亦難消(3 / 3)

畢竟是與事實有所出入,她心中有些不安。

盧濡真隻當她是感歎身世,不由伸出手來拉住她的手,“姐姐”。安慰之意溢於言表。

淩煙衝她笑著搖搖頭。繼而朝盧太傅道:“當年的情形凶險,我甚至以為您……”她頓了頓,“直到與房師兄相遇,才得知您的消息……”淩煙還有一句話,沒有問出來。

您又怎麼會成了範陽大儒盧應昆了的?

冒認他人,談何容易?隻令範陽盧氏認同他的身份這一樁,已是難如登天。

他是怎麼做到的?

縱然淩煙心下有再多的疑問,也隻好先按下不提。

說話間,如則已帶著丫鬟們上了茶點。

盧濡真撚了塊水晶龍鳳糕,問淩煙:“姐姐愛吃這個嗎?你要不要嚐嚐看,綿軟粘甜,十分適口。”

跟她分享最喜愛的吃食,這在是主動在跟自己表達親近之意。淩煙不忍推拒,她笑著接過,道了聲謝又誇讚道:“你瞧這龍鳳糕色澤鮮豔,紅白相間,讓人一看就覺得有食欲。”

聽淩煙這麼說,盧濡真頓覺她是知己,笑著點頭:“可不是嗎?非得把糯米蒸開了花現出棗兒來,才算是到了功夫。家裏也有這東西,但口感就是不及長安的甜糯。”

她所說的家裏應該指的就是範陽。隻是自己對那地方一無所知,不便順這話往下說。

“原是這樣。”淩煙笑道,“覺得妹妹似乎很懂吃食……”

這一下把盧濡真的話匣子打開了。她從各式糕點一直點評到各色菜肴,然而都言之有物,聽來不僅懂吃,而且會做。淩煙原本隻想找個話題,聽到後麵已對盧濡真十分佩服。看來這個小姑娘是飲食烹飪高手。

望著有說有笑的兩朵解語花,最高興的人莫過於盧應昆了。

房喬眼中也浮現淡淡的笑意。

本應是這樣。他望著淩煙恬靜麵容上平和的笑意,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悅。

“喬鬆!”

房喬被老師的一聲呼喚,拉回了思緒。

隻見老師端起來茶盅,語帶激動道:“多謝你!喬鬆。”

房喬嚇了一跳,忙道“不敢”。

盧應昆仍執意以茶代酒敬了敬,“若不是你,我們父女恐無今日!”

房喬連忙起身,“老師這樣說就是折煞學生了”,他雙手執杯,向盧應昆一敬,“還是由我來敬老師,學生先飲為敬。”說完便飲盡了手中的茶。

一舉一動,盡現姿儀。

盧應昆嘴角翕翕,對於自己的這個學生,除了激賞感動,一時失語。

盧濡真自然知道父親心意,笑著端起茶盅,叫了聲“爹爹”,轉而朝房喬正色道:“師兄不便受師長之禮,可你尋回姐姐,於盧家是大恩,就由我替爹爹回敬師兄罷。”

盧應昆沒想到盧濡真年齡雖小,卻能說出這一番道理來,不由點頭。淩煙也朝著她微微一笑。

房喬這下沒有推辭,受了小師妹敬茶之禮,笑著對老師說:“濡真妹妹真的長大了。”

盧應昆露出欣慰的笑意來。

淩煙問盧應昆:“此行沒有帶服侍的人過來嗎?”

盧濡真搶著答道:“沒有。姐姐你有所不知,爹爹向來不習慣身邊有人前後服侍,家裏的世仆年紀大的已經榮養,年紀輕的,全被爹爹用銀兩打發了。隻為了對我照料周全,才給我留了個媽媽和丫頭在身邊。”

淩煙微微吃驚,轉念一想,個人性情使然是一方麵,隻怕也是為了防止露出身份的破綻吧。當年太傅和自己分離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太傅何以能夠成功瞞過所有人成為盧應昆的呢?

盡管房喬絕頂聰明,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這重逢父女的真正關聯。

他不由勸慰道:“老師一向崇尚清簡,顏夫子不也是陋巷簞食,旁人覺得清苦,但於他卻是樂事……”

淩煙知曉他的好意,壓下紛雜的想法,朝他點點頭。

“房師兄”,盧濡真這才發現有個丫頭一直沒有退下,奉完點心後就默立於淩煙身側,她不由心念一轉,話就脫口而出:“我也想配個丫頭在身邊。”

“濡真!”盧太傅輕斥,“方才還誇你懂事……”

“老師”,房喬不以為忤,寬和地笑著同她說話:“你還是小姑娘,身邊自然不能沒有服侍的人”,他指了指如則,“這是你姐姐的貼身丫鬟,叫如則。”

濡真向她點了下頭,而如則則朝她微微屈膝回了一禮。

“這別院裏的下人你都可驅遣”,房喬說,“若看著哪個丫頭順眼,不妨就挑了放在身邊。”

“喬鬆……”盧應昆本意出言相阻,但見學生心誠,不忍拂他一片好意,而且從意已有個服侍的人,雖然這在他看來是天經地義之事。但不好獨獨苛待小女兒,讓人瞧出其中的差別反而對從意不利。思忖至此,他當下便不再說什麼了。

用完晚膳,淩煙回到房中。

闊別的人重逢了,而早在見麵前就想傾訴詢問的話,卻一句未能說出口。

如則早就看出她懷有心事,因為打淩煙回來後,便立於窗前發呆,便不打擾,悄悄出了內室,為其準備洗浴。

睡前淩煙問她:“如則,你說我可該將事實相告?”

“事實……”如則反應過來,變了臉色:“當然不可!”見淩煙輕歎,不禁問:“少爺的話有什麼破綻不成?你是否怕被盧西席……盧老爺發現……”

“當然不是。”淩煙輕輕搖頭,她覺得即便太傅知曉了真相也不會責難她,但這話不好直接跟如則說,她想了想道:“他畢竟是我父親——”

“小姐!”如則忍不住勸阻,“世人最重名節,尤其是對女子。範陽盧氏還是出名的禮義傳家……”言至於此見淩煙不為所動,隻好換了種方法勸諫:“老爺睿智明理,定不會同那世俗之人一樣誤解您,但他肯定會內疚,怪自己沒有把您照看好……”淩煙這才淡了心思,如則怕再生變,便又道:“而且你此番坦陳過往,不就與少爺之前的話兩相矛盾麼?”

是啊,房喬為了她編出一套不損她體麵的說辭,這一番苦心,她可不能辜負。

要知道,古人的觀念中,“天地君親師”,師者排在第五位,他居然為了自己去做古人最忌諱的“欺師”之事。

最難消受美人恩。

男子深恩,也是一樣罷。

淩煙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