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紅皂(2 / 2)

聊了一會兒,他接了個電話,熟練地談論些什麼合同之類的細節,幾個字就主導了對話。

此時此刻,眼前的人帶給我極大的陌生感,我倒覺得他就像泥鰍一樣,遊走於上上下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人緣好得令人發指,聽他說話與他辦事都很舒服,但我卻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總覺得從某個角度看他,莫名地怪異。

我看向溫爾,溫爾的眼神清澈如水。

果然,是眼神。阿光的眼神黯淡無光,他就像一個機器——一具傀儡。

想到這裏,我差點跳起來。

“是朱顏。”溫爾耳語道,“別擔心,交給我。”

阿光打完電話,轉身回來,滿臉歉意地說:“看我,來了隻顧著打電話,真是不好意思。”

“吳誓,他是你認識的那個阿光嗎?”溫爾忽然嚴厲起來。

我有點兒聽不懂,但還是順著溫爾的話說:“雖然看起來很像……不,看起來,也不太一樣,完全不像了。”

阿光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卻仍舊保持著微笑:“吳誓,你怎麼這樣說?我不過是換了工作嘛,而且,人是會變的呀。”

溫爾轉向我,說:“剛剛,你跟我說,你做了一個夢。”

我點頭:“對啊,圓的,紅色的。”

“我知道那是什麼。”溫爾的餘光瞥向阿光。

朱顏。

那一年,有個名叫陳平的少年考中了探花,苦讀聖賢,終於給自己換來了大好前程。

然而幾年後,老帝逐漸年邁,愈發庸懦無能,雙子奪嫡,百官爭鋒,官場混亂,從山鄉走出的年輕人,淳樸耿直,在處處圓滑的地方,他就像一塊充滿棱角的石頭,根本無法理解朝堂的爾虞我詐,他不懂該對誰笑,誰的話更有威力,處處得罪人,漸漸遭受排擠,竟落魄到無法立足的地步。

陳平覺得很丟人,又惱又怒,把房門關起來不肯出戶。

等他再次出門的時候,臉上多了一張麵具。

木質的麵具,隻留下了眼睛的小洞,塗著厚厚的暗紅色油彩,詭譎至極。

而奇怪的是,外麵的人對它視而不見,而戴上麵具的陳平,忽然通曉起人情往來,八麵玲瓏,很快在錯綜複雜的朝局中打開局麵,在新帝登基的時候,得到了宰相的高位。

卻在萬事風調雨順的時候,陳平忽然變得易怒、暴躁,仿佛之前的壓抑一齊爆發出來,叫人奇怪卻絕對不敢多嘴。

而外人不知道的是,陳平臉上的麵具,已經和他的皮肉長在了一起,那個幫他獲得了今天的一切的麵具,早就摘不下了。

那個麵具,名字叫做朱顏,其實是個妖怪,它依附在人的臉上,能夠掩藏人的真實情緒與內心,使人處處配合對方的凹凸,誘惑對方達到自己的目的。若說朱顏能得到什麼,或許也不是什麼可怖的,它隻是喜歡看人的笑話而已。

是誰把它雕刻出來的,陳平如何得到它的,這些都不重要,隻不過,陳平至死,都沒能摘掉那個假麵,那個帶給了他無限風光與榮耀、同時又囚禁了他的一生的“至寶”。

我知道了,在我的夢裏,就是那個朱顏的麵具,至於捂著臉孔的阿光——我看向他,阿光目光呆滯,麵色泛著不規則的暗紅色,突然,眼珠劇烈顫抖起來。

與此同時,一抹煞紅嗖地竄過,從窗隙逃走了。

“溫爾!”

“沒關係,跑了就沒事了。”溫爾扶著阿光。

“那別人……”

溫爾的頭發擋住眼睛,他說:“朱顏是要靠人的自願才能依附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如果不是阿光自願,朱顏又怎麼會被他惹上。如果真的有人需要,區區毀掉一個朱顏又有多少意義?

“吳誓?”阿光看向我,黑亮的眼珠有些茫然,“我怎麼了?”

“孩子,在這個世界掙紮確實辛苦,人總是很難守住自己的內心,很難不依賴著世界的洪流,簡單說,保持自己的本心,並不是說說那麼簡單。隨波逐流也不是那麼輕而易舉,而且,凡事都該有個度,諸如拋棄自己靈魂的事情,總歸是不應該的。”溫爾輕輕地說,“如此,救得了一時,也救不了一世。”

我不知道阿光聽進去了幾分,他走的時候,顯得很疲憊。

原來卸下偽裝,也需要耗盡大把力氣嗬。

幾天後,悉公的桌麵上出現了覺的畫稿,一如既往的出色,隻不過,我們長舒一口氣,絕對不僅是為了這個。

溫爾說:“其實,相對於裝模作樣的阿光,還是覺的樣子,比較真實吧。”

我仰頭看著趴在二樓欄杆上吃點心的覺,有些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