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匆匆地走出戶外,向那簾瀑布走去,象是急著去幽會一樣。可是,自從來到這裏之後,他從來就不曾有過什麼幽會。這一帶房屋不多,稀稀疏疏地分布在亂石之間。樹木也不是很多,但是野生芭茅和雜草卻很茂盛,幾乎把那條沿溪而下的小徑遮沒了。夕陽在天邊上燃燒著,溫暖的光線被越來越濃重的暮色所吞噬。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到這裏來,要遭這份罪。他感到眼中有淚水沁了出來。
突然,他聽到不遠處傳來異常的水聲,象夜晚逆流而上的產卵的鯉魚在淺水灘上潑刺一樣,隻是更響亮些。他低頭往前搜尋,隔著茂密的野草,終於發現了目標。他感到心髒跳進太陽穴裏來了,整個心境也徹底被扭轉過來。
那是一位姑娘。肯定很年輕……也肯定很美……不知是出於古老習俗的牽引,還是受到夏季暑熱的驅策,她裸露著,下半身浸沒在溪水裏,不停地用雙手把溪水攪合上來,衝涮著豐滿的胸脯和臉龐。他甚至還能看清水珠在她琥珀色的肩背下不停地滑落。這是一尾美麗的桂花魚……他感到自己的心髒縮得越來越緊,發出陣陣痛楚,使他清醒過來,重新感到了生活的魅力。一定是一尾美麗的桂花魚幻化的!他想起了它美味多汁的嫩肉。她應該是我的?對,她是我的!我的桂花魚!接著,他強烈的占有欲望使他如此想到。他不由自主地在亂石堆裏尋找,很快就看到了她的鱗甲--一條白底上印著藍灰色條紋的連衣裙,和其它的。他踱過去挨著它們坐下來。
“走開!……請您走開!”桂花魚發現了他,把身子伏到一塊亂石後麵,探出水淋淋的腦袋。
他點燃一支香煙,衝著她噴出一股煙柱。
“您這樣做是不禮貌的。……您應該是一個有教養的人。”
他當然是有教養的。還有很深的教養。可是,他的教養不再是……什麼呢?
她沿著那塊巨大的石頭移動著。她也許想躲到溪邊上雜草的蔭影裏來吧。過一會兒,她又在原來的地方探出頭來。“您這樣做會弄得我生病的。”她的語氣中帶上了懇切的意味。
她的話讓他著惱了,扔掉手中的煙蒂,循原路走了回去。
第二天,他沒有覓見她的芳蹤。第三天……直到第六天--那個兆示著萬事順遂的日子裏,他被另外一位姑娘阻住了,在距離那片溪灘一箭之地。她懇切地請求他在原地等五分鍾,然後再過去。
“你憑什麼讓我等呢?難道這裏屬於私人領地?或者……”他明知故問。他差不多沒看她,感覺和小鎮上的任何一位平凡姑娘一樣,穿著新潮的牛仔褲裝,裏麵包裹著對城市奢侈生活的夢想。
“看您說的。在我們國家裏,土地都是公有的。不過……前麵正有一位女孩在洗澡,您不至於……”她大膽地調侃道。
在剩下來的幾分鍾時間裏,她告訴他,正在溪裏洗澡的是她的老板,叫阿桂,在老街開著一家小旅遊用品商店。她是阿桂唯一的店員,和阿桂一起住在商店背後的小天井裏。她說,您是知道那種小天井的,對嗎?她用兩隻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一個小方塊,接著補充說,都快把人悶死哪!她感覺她的老板也象那塊小天井一樣保守,而且不善經營,而她很想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鋪子,可以讓她大展拳腳。她猜測他是一位頗有實力的老板,試圖了解他在城裏的生活。但是他拒絕談論他自己。她發現他有點心不在焉。
她終於來了,換了阿仙--她的那位雇員去洗澡。他實實在在地看清了她,比他想象的還要清新自然,充滿活力。他留意到她沒戴胸罩,兩隻飽滿堅實的乳房在精薄的連衣裙裏顫微微的,她的言談舉止也很輕忪自在。在後來的交住中,他發現她天生恬淡,把眾人舍生忘死追逐的名利與浮華視同過眼雲煙,這一點和他當下的心境很相宜。於是,他象一位君子追求一位淑女一樣和她交往起來。
他很快就感到他陷入了一場纏綿悱惻的戀愛之中。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他到她的小商店裏去過了兩、三次,就知道他遭遇到了巨大的障礙。原來她是有男朋友的。是一位打野豬的小夥子,舉止象大山一樣靜穆,胸膛象岩石一般堅實,他每過兩、三天上鎮上來一次,銷掉獵獲物,順便去阿桂的商店裏坐一坐。他曾經和小夥子握過一次手,感覺用這樣的手端槍一定是很穩定的。
他發怵了。她確實是一尾很不錯的桂花魚,但是,假如確實有人用槍彈守護的話……這裏可是剛開發出來的山野啊!他開始考慮從這場剛開了頭的危險遊戲中退出來。這的確不符合他的一慣作風,但是請原諒他吧!他此時隻是一個可憐的病人啊。
就在這時,阿仙幫了他。她告訴他,在那個小夥子岩石一般堅實的胸膛裏藏著一個願望--進城。他背著阿桂找小夥子談了一次,很快就和他達成一致,使他放下了手中的獵槍。
他發現,自從小夥子進城之後,阿桂確實變得很痛苦、很憂鬱。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這樣。剛好,他過去積累下來的安撫異性的經驗派上了用場。他陪她散步、劃船、寫生(她還是一名不錯的繪畫業餘愛好者呢)、去對麵那座靠近河邊的山坡上懷想那位曾經在此地隱居過的知名畫家。那位畫家居住過的那棟水泥房子仍然象城堡一樣聳立在山坡上,隻是現在已經人去樓空了。他向她大肆宣揚人生之虛無,和她一起鑽研佛理,品味古典詩詞的韻味。他向她開示,人生的需求其實多麼簡單,遭遇挫折也在所亂免。這些話的確表達了他此時的真實感受。慢慢地,她恢複了,再次變得快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