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關係因此變得親密而融洽。在個別時候,她甚至允許他當眾拉著她的纖手。當然,更親密一些的舉動還不行,因為阿仙時時象影子一樣跟著她。他也勸自己更耐心些。他知道,他已經接近恢複的邊緣,但暫時還需要等待。他明顯感覺到,大山裏的風物使他的生活變得簡單,而他的桂花魚使他的思慮變得單純。他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守著這樣一個女人與恢複往昔的單身生活,何者更合自己的心意呢?對往昔生活的回憶的閘門也打開了。他審視著自己的過去,象一個智者一樣旁觀著,看穿了過去生活中的種種荒謬,也洞悉了把自己陷入目前處境的因緣。他和自己討價還價:假如菩薩保佑,使他可以與心愛的姑娘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寧願放棄他所擁有財產的二分之一,或者至少三分之一,甚至包括“隻消口袋裏放著錢”①的信仰。
可是,他的寧靜心境卻隻保持了很短一段時間,很快,他就陷入了新的焦慮之中。他和阿桂耳鬢廝磨的種種情景,強烈地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占有的欲望,這種欲望推動著他象往昔撩撥其他女人一樣想方設法去挑動她的情欲。他是這一方麵的專家,對付阿桂這樣一位沒經過多少世麵的鄉下少女,自然很容易得手。可是,他的成功卻每每使他半途而廢,而且提心吊膽的,因為他時刻渴望著她的情欲高漲,也時刻擔心著它的泛濫--假使出現那種特殊的無法控製的情況,他的秘密必定暴露無遺。他呆在自己那間小屋裏的每一分鍾都在激動著、思念著、盤算著,時而激情澎湃、焦躁不安,時而垂頭喪氣、黯然神傷。而一旦和心愛的女人呆在一起,不管是在阿桂的店子裏,還是在其它任何地方,他難受的程度就成倍地增長著。他總是把自已置於進攻與放棄這對深刻的矛盾之中,同時還得竭盡全力在兩位聰明的姑娘麵前掩飾自己變幻莫測的情緒。他感覺,自從打心底裏愛上阿桂之後,他同時受到火爐與冰窟的灼燒。是的,他的確感到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可是,他對這份新的感情所帶來的痛苦卻毫無心理準備。此外,他既深切地感受到她在施展著對他的無法抗拒的魅力,同時又覺得並非對他本人真感興趣。他時常想,假使美好的感情給人帶來的僅僅是身心兩個方麵的折磨,那麼,它究竟有何價值呢?他期望結束,卻深感無力自撥。
秋天的一個傍晚,他去阿桂店子裏接兩位姑娘上街用餐。她們已經打烊了,隻開著一扇門。看著那扇明顯為他敝開著的木板門,他覺得很開心。在兩位姑娘的臥室裏,他輕忪地向阿桂講述他當天釣魚的收獲;那尾快一斤重的桂花魚太狡猾了,上鉤以後還老是想往岩洞裏鑽……不過,它最終還是被他放進了他們將去的那個餐廳的水缸裏。阿桂對他有趣的描述報以讚許的微笑。突然,他覺察到阿仙有一個異乎尋常的舉動,好象是站在牆角換裙子。她的動作很快,等到他斜睨過去的時候,她差不多快完成了。他其實什麼也沒有看清,但是,他驀然感到一震,全身的血液與能量迅速奔湧起來,霍然突破了疾病的禁錮,身體那一部分迅速傳來火熱而堅強的美妙感覺……一忽兒,他清醒過來,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阿桂身上。他感覺阿桂也覺察到了剛才那一幕,但沒有流露出任何特別的感情,好象正在經曆一件很正常的事兒似的。
接下來一段時間裏,他一直回想著剛才那一個美妙的瞬間,被自己的成千上萬的念頭弄得頭暈腦脹。在餐廳裏,他終於醒悟,剛才的那一幕正是命運對他的召喚。他迅速定下心來。過一會,他瞅空對阿仙說:“今晚單獨過來陪我,好嗎?”
阿仙遲疑了一秒鍾,爽快地回答道:“好吧。”
第二天上午,他收拾行李回到城裏來了。他分別向兩位姑娘解釋說,他因為某種特別的理由,不得不回城裏一段時間。他把自己的告別儀式辦得慷慨而富有情趣。
他生龍活虎地出現在我們麵前。在單身漢俱樂部裏、在咖啡廳裏、在健身房裏、在高爾夫球場上……他向我們一遍又一遍地講述他的這段豔遇--當然,他把他整個的這段經曆說成了一段主動的修養性的隱居--講述他後來如何懷念他的桂花魚,講述那天晚上他如何創紀錄地做了五次;“那種狀態確實妙不可言。”他說。現在他每天要做的實際工作很少:隻消掂量他人的錢包。他還是象過去一樣強悍有力,因此還是象過去一樣事事如意,受到這座城市的絕大多數人的關注與尊重。不過,懂得醫理的讀者可能注意到了,他的病根並未祛除。因此,在他回來後的第四年上,他又不得不數字化他的全部財產--比以住增加了兩倍還不止--再次回去芙蓉鎮。他知道,他不可能在那個依然美麗的小鎮上再次幸運地遇到那樣兩位美麗純潔的姑娘,和同樣的情景,因此對自己再次恢複健康不抱希望。他隻是本能地想到那裏去看一看。
他找到了自己的小屋--當年走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想到要處理它--意外地發現它敝開著,一個三歲大的小男孩在屋前的空坪上自由自在地玩,光著身子。他認真地朝小男孩看了看,驀然發現那張小臉龐和他自己的,和他想象中即將“克隆”出來的他自己的驚人地吻合。他驚呆了。
看來進入中年之後,他變得越來越不如意,越來越背時了。
作者注:①“隻消口袋裏放著錢”,是莎士比亞名著《奧賽羅》中壞蛋伊阿古慫恿別人做壞事時經常說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