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沒法不讓自己繼續做夢。他覺得,這件事現在成了他走向成功的唯一障礙。想一想吧,時時擔心著文章所涉及的對象報複,怎麼可能把思考引向深入,從而專心致誌地寫出振聾發聵的批判性作品來呢?他崇尚尼采的名言:別害怕!這是你的作品,它既沒有時代性,也沒有反時代性,因此,它必須被燒掉。他以為,他不可能寫出歌頌性的作品,因此,隻能向批判性方向發展。批判社會當然需要勇氣。那麼,他有勇氣嗎?他覺得他是有的。隻是……他必須保有現在的飯碗,因為它直接影響著老婆的晚年幸福和孩子們的未來啊。在這種情況下,他覺得唯一能兼顧兩者的方法就是躲在家裏寫。其他老師極少有上純文學網的,因此,他覺得隻要寫的時候不被發現,他就是安全的。
再說啦,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裏,他考慮過滿足自己的任何願望嗎?一天晚上,他坐在黑黝黝的陽台上,想起了八歲時的一件小事:當時他非常想有一把木頭手槍,求爹給他做,爹不肯,就自己做,最後槍做成了,卻挨了爹的一頓毒打,因為爹怪他誤了田裏的工夫。他再次體驗到了當時心裏的那份委屈。他含著熱淚,隨即又想起了成人後的種種生活細節,比如領導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卻不得不時時擔心下崗;比如從未抽過煙喝過酒,更沒有賭過博嫖過娼,有點好吃的好穿的總是讓給老婆孩子,現在呢?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也無法滿足……呀!他活得還象個人嗎?他衝動地站起來,悄悄地踅進廚房,拿出碗櫥裏的一瓶陳酒(過年時親戚送的),跑到操坪裏,發瘋似的把辛辣的酒液往嘴裏猛灌,吞不進去了,就往身上灑。他想帶著滿身酒氣跑到老婆跟前,大聲對她說,把錢給老子拿出來!可是,他很快就醉倒了,躺在草地上,幸福地睡到了天亮。
放暑假後,他的寫作遇到了更大的障礙。多媒體不再經常開門,得從護校領導手裏拿鑰匙,或者候著老校長,他才能乘便進去玩一玩。老校長--喏,就是曾經組織教工家屬承包食堂的那位--是他的學生,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曾下過海,據說賺過很多錢,後來不知怎麼又虧了,現在退回學校做圖書管理員。他時常替他感到惋惜。多麼精明能幹而又寬宏大度的人啊!怎麼就會虧得那麼慘呢?雖然在商場上失敗了,但經驗理應更豐富了吧,上麵怎麼就不再重用了呢?他確實希望老校長重掌大權,因為……因為那樣才合情理啊。可是,那個家夥似乎全看開了,對任何事情都不聞不問,成天笑微微的,仿佛完全不受困擾似的。他和他談過,模模糊糊地感覺,他似乎已經達到了老子無為的精神境界。他更敬佩他了,與此同時,卻又時時心存疑惑。相對而言,年輕的老校長受到了一些特殊照顧,他覺得這很正常。和那些才幹了幾年就有了百萬身家的現任領導比較,那點特殊享受又算得了什麼呢?因此,他對老校長可以自由出入多媒體毫不嫉妒,隻是深深地感到了種種不便,當然,想買電腦的願望也更強烈了。
不久,天遂人願!他竟然真的得著了一筆意外的收入。也是老校長照顧的。暑假結束後,學校安排老校長整理圖書,老校長便作主把清出來的垃圾給了嫂子。好象是某天的中午吧,老校長把他喊到圖書室對他說,我知道您現在很困難,也幫不上什麼忙,您叫嫂子把這些垃圾拿去買掉吧。他感到心頭一熱,囁嚅著,看了看堆在地上的廢書,和已經空蕩蕩了的書架,心裏卻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團團疑雲。這就是每年花了數萬元買來的圖書嗎?怎麼盡是些學生教科書練習本訓練冊呢?難道……他抬頭覷了覷老校長,感覺他的臉色出奇的陰沉。他想了想,低聲對老校長說,我叫嫂子給你買條煙抽吧……可是,你就不怕……老校長盯著他看了一會,說,我正巴不得他們來找我呢。不過,千萬別買煙!一買,他們就可以反過來告我們合夥盜賣校產啦。
最終,他沒給老校長買煙,而現任領導呢?似乎也沒找過老校長。--他們敢嗎?拿到賣圖書的錢之後,他用前所未有的堅決態度向老婆攤了牌。說來也怪,老婆不僅爽快地答應了,還主動把家裏那筆小小的存款拿了出來。也許,她是被他那次醉酒的事嚇破了膽了吧。於是,他帶著錢,請老校長一起進城,幫忙選了一台二手電腦和網絡設備。那個家夥,有什麼是他玩不轉的呢。他沒忘記請老校長在城裏吃了一頓。吃一頓,總不會有什麼掛礙吧。
那天老校長喝了很多酒,也談了許多對社會與人生的見解,和個人的一些經曆。他從中了解到,老校長原來竟然是《太虛》的總版主。他以無比敬仰的心情談起他讀過的老校長的文章,然後向這位昔日的學生請教起作文的方法來。老校長說得很簡單,關鍵是保持心靈的自由。他希望他能解釋得具體一些,老校長卻談起了他做期貨時的教訓:必須克服幻想與恐懼。他最初感到疑惑,後來慢慢地就悟到了那些簡短話語所蘊含的真義。從此,他感覺他一直搖擺不定的心性穩定了,文章寫得更加犀利。他在論壇的地位一路飆升,很快就做到了侯爵。有一段時間,總版主提出請他出任雜文版主。他最初欣喜若狂,清醒之後卻做出了與願望相反的決定。他知道,做版主後勢必花費大量時間處理版務,嚴重妨礙創作,而他現在的目標是國王級寫手。於是,他向總版主寫了一封公開信,委婉地表達他對總版主的感激和自己的態度,同時,深入地剖析了當代文壇的現狀與曆史任務。文章帖出去之後,他受到了眾多網友的敬仰,當然,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一些攻擊。最初,他用平常心態對待那些圍攻性言論,有的,置之不理,有的,予以引導,有的,加以痛斥。漸漸地,他毫不自覺地失去冷靜,更頻繁地卷入各種無謂的爭吵,甚至相罵。他先是收到了一些來自論壇的警告,然後就被刪除了一些帖子。他感覺尊嚴受到了侵犯,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他很想在散步時和總版主談一談,可是,每次想起這些事他又奇怪地感到別扭,便一次又一次地放棄了。總版主似乎覺察了他心靈的波動,主動給他留言,請他注意和網友保持團結,還提到了集體力量之類。可是,他覺得這些陳詞濫調毫無新意。他開始不停地變換方法主動攻擊別人,甚至含沙射影地嘲笑論壇版主和那些更高級別的寫手,當然,對總版主他仍然保持了必要的尊重。此外,他開始把自己的精品文章挑出來,認真修改了一遍,然後源源不斷地向報刊雜誌投寄。他覺著他的文章已經遠遠地超出了國內多數名家,--那些個家夥,除了那點名氣,還有什麼呢?可是,他遭遇了冷場。在那段時間裏,他象等野老公的癡婆娘一樣時刻盼望著編輯部的回信,或者僅僅是退稿的隻言片語,結果,他時常懷疑,編輯們總是在盡量避免過份勞累自己,因此常常隻看稿件那些最簡單而又最有說服力的文字--作者的姓名。數月後,他不得不忍痛斬斷了剛剛萌發的對紙媒文壇的滿腔癡情。
與此同時,他在學校的處境也變得越來越糟了。他一天到晚想著創作,不可避免地耽誤了正常工作。有時,沒備課就走上了講台;有時,在課堂上講著講著,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細節,便站在講台前發呆,或者抽出隨身帶著的鋼筆,在紙上猛寫一陣子;有時,在批改作業時隻草草地寫個日期,甚至請學生代替他批改。課餘時間,他也一反常態,積極地參加老師們的閑聊,乘機揭發領導的隱私,發表慷激昂的議論,嘲笑老師們麵對邪惡勢力時的怯弱。他希望老師們團結起來,為保衛自身利益不受侵害而與身邊的腐敗現象作堅決的鬥爭。周前會上,他時常忍不住地弄出一些響動,企圖打斷領導的講話。有時,聽著領導那些虛偽陳腐的論調,他恨不得突然站起來拔腿就跑,或者當眾把會前匆匆裝進肚子裏的粗茶淡飯全嘔出來。當然,他最終還是堅持把會聽完,--他腦子裏的紀律管著他呢!然後和一些老師站在明亮的燈光球場上--那兒視野開闊,很容易發現每個走近的人--把剛剛鬱積的滿腹牢騷渲泄出來。他很快就遭到了應得的報應,比如同事善意的嘲笑,比如被扣掉部分獎金,比如受到不點名的批評,比如被新校長叫到辦公室談話。他覺得所有這些都不是他應得的處罰,而是對他人格的汙辱,和對他能量的挑釁。他經常幻想要寫出一篇什麼樣的文章來,把學校的真相(當然主要是經濟方麵的啦)全麵公諸於世,使當事人受到應有的懲罰。可是,他又總是猶豫著,遲遲不肯動手,隻是時常忍不住地在家裏嘮叨。他老婆意識到了他麵臨的危險,反過來耐心地規勸他,讓他看開些,別惹事生非。她說,現在哪兒不是腐敗呢,你管得了嗎?日子確實是難了些,不過,等孩子們大學畢業了,日子不是就好過了嗎?千萬別快天亮了,還拉一泡尿在床上啊!
他理解老婆的想法。可是,他忍不住。他的思緒與脾氣現在象是一塊從山頂上滾落的圓石,按照自然的法則前進著,完全不受理智的控製。他一邊繼續寫著那種怒氣衝衝的文字,一邊時不時地想象著未來的種種可能,內心充滿了恐懼。他知道,一旦被安排下崗,他就別無出路了。當了幾十年的萬金油之後,你還能做什麼呢?經商麼?老校長那麼精明能幹的人都搞敗了,你難道反而能適應波詭雲譎的市場麼?種田麼?現在國家對農民的政策好些了,誰肯把責任田讓出來給你種呢?去私立學校打工吧!可是,誰會出錢請一個萬金油老師呢?這樣一想,他就明白了,他必須妥協,也就是說,他必須放棄寫作。混過眼下幾年再說吧!
可是,他真的舍得放下嗎?寫作一旦中斷,會出現什麼結果呢?他想起了果戈理《肖像》,那位畫家在享受了半生上流社會的浮華生活之後,終於明白了,飛來的橫財使他萌發了庸庸碌碌的動機,反而毀了他的才能。是的,一旦放棄,他的過去就是你的明天!而且,你的結局將比他更慘,因為那個家夥畢竟取得過世俗的成功,而你呢?埋葬絕世的才華,隻為保住一碗半饑不飽的米飯!呀,這就是你準備做的愚事麼!每當想起這些,他就會沉醉於一種悲哀與激憤的情緒之中。他變得極其敏感,暴躁易怒。在趣的是,他老婆則變得象是一隻時時擔心瘋狗撲過來的小貓咪。
不久,他就遇上了一樁大麻煩。某天下午,在第六節預備鈴聲響起之前,他照常提前趕到了教室前的走廊裏,等著學生唱完歌然後安靜下來。三十多年來,他一直保持著這種習慣。上課鈴聲響過之後,他繼續等著。他知道,隻有在學生吵著嚷著突然一下子全安靜下來的那一刹那才是最好的進場時機。可是,今天卻有點古怪,班長已經三次站起來維持紀律了,教室裏卻還是亂哄哄的。他感到一股火苗從心底升騰起來。但是,他沒有忘記提醒自己保持冷靜。這不是很正常的麼,值得生氣嗎?他再等了三分來鍾,終於出現了意料中的間隙。他快步走到講台前,大喊一聲上課,然後就講起課來。他意識到,坐在後排的張鵬和他的那群狐朋狗黨一直在做著小動作,感到心底那股火苗再次竄了起來。他停下來,用教鞭輕輕地敲了幾下講桌。過一會,響動更大了,他再次停下來,又敲了敲講桌。可是,下麵非但沒安靜下來,反而響起了乓乓乒乒敲課桌的聲音。很明顯,張鵬和他的狐朋狗黨已經對他發出了挑釁的信號,他該怎麼做呢?他知道他不應該和他直接衝突,尤其不能發生身體接觸,相反,應該象平時那樣走出教室,等著其他學生紛紛表達他們的憤怒與譴責,在那種情況下,搗蛋鬼總會自動收斂。可是,他為什麼要忍耐為什麼要屈服呢?他所受的罪難道還不夠麼?他感到胸中那股火苗轟地一下彌漫開來,直衝腦頂。他不由自主地撲到張鵬跟前,大聲喝道,站起來!
張鵬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輕蔑地斜睨著他,冷冷地問道,想動手?你有錢付賠款嗎?窮鬼!聽到窮鬼二字,他毫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隨後就猛地揮出了右手。清脆的耳光聲響過之後,出現了短暫的寂靜,隨後就叫了起來,老師打人了,哥兒們上呀!他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就懵裏懵懂地被撲翻在地上。數分鍾後,他終於被幾名聞迅趕來的老師解救出來,和張鵬一起被帶到了教導處。
接下來的事情幾乎是程序化的了,無非領導談話,請家長來校協商,帶學生上醫院檢查(當然不包括受傷的老師啦),最後協商賠償事宜之類。事後經醫院確診,張鵬隻受到了輕微的皮外傷,家長卻提出了賠款五千的要求。新校長早就明言過,此類費用一律由肈事者本人承擔。此外,他還麵臨被上報縣教育局遭受處分的危險。他希望新校長出麵協調,把賠款降到二千以內,同時,把這件事向上麵瞞下來。新校長顯然感到為難,他同意給家長做做工作,卻不敢違反原則。於是,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懊惱與恐慌。他思前想後,日夜難眠,半個月下來,人就瘦掉了一大圈。後來,他終於想到了老校長。他也許還可以幫幫他吧。
第二天晚上,他忐忑不安地敲響了老校長的房門。老校長恭敬地把他迎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等校長夫人親自泡上茶之後,他吞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他的請求。老校長想了想,二話沒說,就用茶幾上的座機拔通了新校長的手機,用的是免提,所以,他可以直接聽清通話的全部情況。
老大呀!您好!找我有事嗎?
老弟,我想請你高抬貴手,幫劉老師一把。你知道,他是我的老師。
乘新校長思考之機,老校長悠閑地點燃了香煙。他知道他的老師是不抽的,所以,沒有客氣。
老大,您是搞過行政的,應該知道我很難做。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找你呢?我回來後……
這樣吧,我會再找家長談一談,爭取把賠款降到最低。您還有事嗎?
新校長話音剛落,他就注意到,老校長那支拿煙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長長的灰白色的煙灰直接落到了紅褐色茶幾上。
校長同誌呀,看來你還是不了解我啊。老校長繼續用沉緩的語調說著,可是,他分明看到,他那張成天笑微微的臉,倏地一下就縮成了一塊刀都剁不進的鐵板。你知道,我天天躲在圖書室裏,可是,一不聾,二不瞎,還是看得見一些事情的。我不想惹麻煩,可不見得怕麻煩啊。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我等你的電話。再見!
撳下通話鍵,老校長如釋重負似的噓了一口氣,然後輕忪地和他談起了孩子們的事情。
不一會,電話鈴響了起來。新校長同意不把他的事情向上報,而且,會想辦法在學校勤工儉學收入中衝掉那筆賠款,老校長則代老師向老弟表達了誠摯的謝意。於是,所有問題都就此得到了圓滿地解決。
事後,他反反複複地回想當時的情形,終於悟到了他的學生那些閃爍的言辭所蘊含的奧義,也感受到了那種罕見的俠義胸懷和堅決勇敢的鬥爭精神。與此同時,他開始冷靜思考他的遭遇。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一切都與學校所奉行的教育理念和組織方式有關。可是,除了顯而易見的腐敗問題的影響之外,究竟是什麼使他遭致種種厄運呢?
某天傍晚,他照常去校園裏散步,毫不自覺地走到了位於校園東南角的豬欄旁。當時,喂豬的老馬正把十來頭白花花的肥豬往欄裏趕。那些個豬呀,有的很自覺地進去了,有的很不情願地也進去了,有的卻左衝右突著,逗得老馬不停地跟著繞圈子。臨近落山的太陽溫暖的光線照著這一幕,構成了一幅非常有趣的畫麵。他漫不經心地看著,突然想到,這與他每天在課堂裏看到的情形多麼相似呀。他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迅速跑回家裏,點燃三柱菩提淨香,打開電腦,匆匆地輸入四個字:全麵喂豬,然後認真思考起來。
是的,一切問題都出在全麵發展的教育理念上。在它的指引下,學校的一切教育活動包括課程設置、教材、教學大綱、計劃、課堂組織、考核方式等等,都圍繞一個最基本的目標展開。那個可笑的目標就是:把所有學生都培養成全知全能的人。可是,人真能成為全知全能的嗎?自然雖然賦予了人類一切優於其它自然之物的智能,但是,也保留了種種難以逾越的局限。就個人來說,更是具有千差萬別的個性的,或者說,其天賦的智能與情感趨向本身就是千差萬異的,既有其特定的優勢也有其特定的局限。這是一切教育活動的客觀前提與基礎。很明顯,全麵發展的教育理念背離了這一前提與基礎,單單從理論上講,其結果也必然是:失敗。更重要的是,在中國的現實條件下,學生並不具備把自己培養成全知全知能的人的主觀意願,或者動機。以張鵬為例,他父親是一名文革期間的初中生,畢業後一直在村裏做獸醫,改革開放後,他用一筆東借西湊來的錢做起了辣椒生意,依靠過去走家串戶的機敏,很快就學會了所有低買高賣囤積居奇摻雜使假短斤少兩和糊弄法律的本領,迅速地發了家。在十多年的拚搏中,他肯定感受過知識的局限,可是,他內心壓根兒瞧不起讀書人。這能怪他嗎?在現代中國,有多少飽讀詩書的人能象他一樣掙下千萬家財呢?毋庸置疑,他的經曆、他的生活、他的思想、他的一切都必然時時地影響著張鵬,因此,他從小對知識所形成的觀念本身就是一對矛盾體。進入學校後,他最初也許還是很願意學習的吧:一方麵出於好奇的天性,一方麵受到家庭學校社會的誘導。可是,隨著學習活動不斷深入,比方說,進入初中後學習科目增多,難度加大,他天賦中的局限與全麵發展的要求之間的矛盾必然地逐步凸現出來,導致一次又一次地挫折。與此同時,外界的種種新奇事物諸如電視、網吧甚至他父親驕奢淫逸的生活在他麵前依次展開,形成難以抗拒的誘惑。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否一如既往地安心學習呢?可悲的是,他不得不照常天天上學,因為他那位可敬的瞧不起讀書人的父親本人也在經受著社會的逼迫,轉而逼迫他完成學業。就是混,也要混到初中畢業,否則,你休想得到我一分錢,他說。於是,可憐的孩子不得不天天驅策自己來到自己深深厭惡的學校,飽受一天長達十二個課時的折磨。是的,學校生活,對絕大多數學生來說實質就是一種無盡無期的折磨。不管是否願意,都必須在固定的教室同著固定的同學麵對固定的老師采用固定的方式,學著也許天生就不喜歡的固定課程。不學麼?那麼好吧,陳詞濫調的勸說來了,聲色俱厲的申斥來了,罰站罰跪來了,甚至耳光鐵拳也來了。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是否還會想到為了把自己塑造成全知全能的人而心甘情願地受罪呢?現代學生普通充滿強烈的逆反心理,皆拜這種陳腐的教育觀念所賜啊。是的,這種教育隻能帶來一種結果:用全麵發展的飼料喂出逆來順受的蠢豬,或者對學校對社會充滿強烈逆反情緒的惡豬。是的,現代教育的唯一功用就是喂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