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你媽?"
"我爹程老高,原來沒有兒子,要的我。後來他們有了兒子便不喜歡我。從此我東遊西蕩,沒人管束。沒事愛鑽窩棚,聽老頭講點騷故事。"
程萬林振振有詞,以為他的辯解使他逃脫了鞭打。
"弟弟呀,別說了。"閻王紅李拾衣服,給他披上,扶他坐下,"你這後背,有七顆黑痦子,成北鬥之形。我那小弟弟的後背上,也有這麼個七顆痦子,你想想看,你是被誰賣到程家,可曾記得你原來的姓名。"
程萬林驚喜道:"你,是我哥哥?"
"骨肉親情,不可亂認,再訪聽訪聽你的身世。"
"我記得我有個哥。小時候,有錢人家的孩子戴長命鎖,我哥喜歡我,用杏核鑿洞給我穿了一串珠子,玩得丟得差不多了。後來,哥哥跑了,爹爹、媽媽死了,我哭著喊著被人領走,賣我的那個人說了一句好心話,他說孩子呀,你還有個哥在外麵,不知能不能回來,這幾顆杏核你藏好,將來或許有用。"
程萬林拆開衣服內裏,扯一條牛皮繩,牛皮繩上拴著兩個磨得又黑又亮的杏核。奪過手來,閻王紅李認得那條黑油油的牛皮繩,是他撿的一條鞭梢,用來給弟弟穿了杏核珠子。
"弟弟,"閻王紅李抱住弟弟的頭痛哭不已。
"哥哥,"弟弟擁住哥哥,委屈的淚水斷線珠子般落下,"哥哥呀,這麼多年你怎麼不找我呀?"
眾人莫不為這兄弟重逢的場麵感動。
73.
鬆明又一次燃明,在閻王紅李的新婚洞房,不安地跳動。
白日一天歡宴,閻王紅李喜上加喜,娶了美女,認了兄弟,一天喜慶自不比尋常,山間土匪,莫不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被迫鋌而走險,成為嘯聚山林的強盜。麵目黑了,心腸狠了下來,一遇人間真情,更按捺不住久久故意埋沒在心中的寸斷柔腸,一場山林所未有的大哭大醉,瘟疫一樣傳染了每個人。
閻王紅李禁之不得。
青柳尚未意識大兵既將壓境的局勢,隻以為人間感情可以在此縱情發泄。
姑姑老淚不斷,多飲了些酒,瘋了般喊:"孩子們,喝吧,這才是人間樂境。"
弟弟萬分委屈。一遍一遍向哥哥說:"哥哥,你怎麼不來找我。你當了響馬大盜,弟弟在給人扛活度日。你當我一回哥哥。就給我兩顆杏核、一條牛皮繩嗎?"
閻王紅李羞愧得不發一語,隻用酒灌愁腸。
這多年,閻王紅李何曾不惦記弟弟。隻不過,父母之仇未報,他也未在山林取得地位,誰肯服從他的意誌發兵興難?後來,他獨自領幾個拜把兄弟,報了父母之仇,才被江湖另眼相看,逐漸混出眉目。這小弟弟,那般幼小,被人抱得無影無蹤,哪裏去尋?閻王紅李便死了心,落得孤家寡人,獨來獨往,心無牽掛,打殺得痛快。
沒想到,弟弟相會在如此生死之際,那背上的北鬥七星,引他憶起弟弟童年蹣跚學步的背影,當時他叫弟弟鴨子。
爹媽也叫弟弟鴨子。
"鴨子。"他叫道。
弟弟聽得叫聲,仿佛遙遠的時日重新逼近過來。
"鴨子。"被酒精燒得神誌不清的閻王紅李輕聲呼喚。
"鴨子?"弟弟走進那村莊,那茅房,在那屋裏鴨一樣行走。他分明聽到了母親的呼喚。
"鴨子。"青柳情不自禁喊道。她不理解鴨子是怎麼一回事,但她多年風塵,飽經滄桑,她恍惚覺得,這似乎是你們兄弟間一下生命的暗號。丈夫絕望的呼喚,摧動著她的心肝。但是,她也在問:"鴨子是什麼呢?"
"鴨子是什麼?"弟弟突然問道:"鴨子是什麼?'
"你那麼小,那麼小的時候,"閻王紅李醉紅了眼期待著他。
"鴨子。"弟弟邁出門檻,跌倒在地上,母親跑出來抱起他,呼喚他:"鴨子。"
鴨子嗚嗚地哭著。父親在笑。哥哥得趣地大笑。
"鴨子。"青柳端著他的臉,叫著。
"娘。"三歲的鴨子清醒了,成年的鴨子倒下了。
一潑冷水潑過來,鴨子醒了。鴨子問:"娘呢?"
"哪有娘,這是你嫂子。"
"嫂子,娘呢?"
"你都記不清,我怎麼能知道"。青柳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