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我依舊好奇,那位成就寄暢園的秦耀先生望著眼前的“雜樹垂蔭”,可真就能“氣爽節和”了呢?嗬嗬。但仕途失意的造園者為我們成就一個“雲淡煙輕”的太虛幻境,倒或是真的。
三、
出了規規矩矩的鳳穀行窩,便是那座幻境了,那裏是九獅台,那裏用太湖石疊造出九隻雄獅來,它讓我想起了蘇州獅子林裏的九獅峰,隻是規模更要可觀。但我想我的頭腦,是缺乏這樣的空間想象力的,因而也沒能逮出那九頭據說是活靈活現的獅子來,但我依舊喜歡,在這樣一座座的假山對峙的澗壑間,追在同同屁股後邊,盤桓。這樣的盤桓總讓人新奇,即便會有些許將迷失於這羊腸子般幻境裏的擔心。隻這樣的擔心稍一浮上心頭,前邊便聳起一座小丘來,小丘上有石桌石凳,似在做無約之邀。想來能駐停在那裏的風景,是不會讓人失望的,但我也同樣不知是何樣的驚喜在等待,因而遠遠地望著同同,跑到上邊,而後扭過頭歡喜地衝著我喊,“爸,快來,有一個湖”。
水,自然是幻境魂靈所依的地方,它從二泉而來,際會於此,亦便有了汪洋之態。造夢的寄暢主人,不枉費這水之輕靈,鋪石磯灘,疊石搭橋,過橋又臨水而築遊廊,那廊倚著水的姿態,將水榭、亭台串了,在蔥蘢綠樹的掩映下,真就把一個“雲淡煙輕”的太虛幻境呈現給了你,尤不得你不神往流連。
那榭名知魚檻,隨你憑欄去計較,子與魚各得其所的歡樂;那亭名鬱盤亭,是自比同樣失意的王維,寄情同樣不朽的輞川嗎?那灘名鶴步灘,隔水相望,水石相映,猶如鶴影輕盈,臨波漫步;那橋名七星橋,貼水而臥,如巧裁坊之手,一剪刀下去將這般碧水裁出一小一大。
小的如小鏡,交給涵碧亭與古樟樹日日孤芳自賞地照著;大的如大鏡,它得讓漫長而波折的遊廊抱著。對了,那水也有名字,就便叫做錦彙漪,這般錦繡的景致,因它而有了靈氣,而它卻是心無一物的明鏡台,憑你望見惠山的蒼茫,它便裝下山影;憑你望見龍光塔的清秀,它便裝下塔影;憑你望見七星橋的貼切,它裝下橋影;憑你望見鬱盤亭的輕靈,它裝下亭影,再有廊影、榭影、樹影、石影,隱逸的魚影,攢動的人影,空渺的雲影,芸芸萬象它盡是裝下了。
哪樣的風景不別致,哪樣的風景又真的記下了,去沾惹塵埃呢?什麼都裝得下,即為空,什麼都不留下,即為靈。
四、
二百多年前的那位乾隆皇帝看到了這樣的景致,想也是這樣的景致觸動了他凡心中的感動,他命人將這樣的景致畫了,於是如今頤和園的萬壽山下,便有了那麼一座惠山園。
號令天下的君王,或是可以把這樣的山水,挪到自家的院落裏的,而這樣的景致真的挪得走嗎?落戶皇家的惠山園,如今叫做諧趣園,我也是看過的,更多有的是北方植被的粗獷和皇家建築的氣派,而不再有了秦金的默默和秦耀的失意,也正因為如此,這兩處形如雙胞胎般的園林,在精神上早已分道揚鑣了。
或許是失落文人的勝利吧,此後乾隆又五下江南,每過無錫,必駐蹕於此,想他是真的愛上這裏了,而他又愛上這裏的什麼了?
我也愛上這裏了,而我又愛上這裏的什麼了?
隻愛上了,也是不能留下的,他還有江山,而我們還要趕去更熱鬧的大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