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杆接過話題說:“姑娘的話沒錯,前些年的鄉下,沒有野菜雜糧接濟,一到青黃不接時就難熬嘍……如今不缺口糧了,可有時還記掛那些端不上席桌的吃食,像豆豉厚皮菜、馬齒莧烙粑,那個鮮香味兒城裏人何時見過?”
“你說的那些,比不上我們家鄉的馬肉煮粉、荷葉熬米粥……”有人搶話頭,但話音未落,又有人誇獎家鄉的山野風味。劉二水從眾人粗淺的介紹中,體會到這個民族草根階層生生不息的堅韌。他想到《沙家浜》裏的傷病員,靠了蘆根和雞頭米堅持到了勝利。而蘆根燉排骨曾是江南水鄉的尋常菜,味道也很淳厚,最能解膩去濕,隻是如今的蘆根常被假藥販子混同人參賣出了大價錢。
“你們說的那些東西,也就占個鮮字,總得有個時令。我們山西人一把麵粉一碟醋,捋袖子就能做出多少玩藝,刀削麵就不提了,什麼擦麵、揪片、河漏、撥魚……熱水熱鍋的出碗,打鹵潑醋,那個滋味才叫美呢,俺娘都教過我……”肖倩倩先還力爭幾句,突然間又像泄了氣似的說:“隻可惜沒機會做給大家嚐嚐了。”
劉二水發現肖倩倩有些異樣,便問:“你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原以為肯出力氣就餓不死人,可我現在不這樣看了……我的幾個姐妹如今穿金戴銀,每月還往老家彙錢,真讓人羨慕。我掙不了錢也罷了,還欠下許多債務,美發店恐怕開不下去了,我打算去歌舞廳當服務員,聽說一月能掙一兩千啦……”肖倩倩話說的沒頭沒腦,接著又拉住劉二水說:“二水哥,要是運氣好,我賺了錢就來找你好不好?”
這事讓劉二水感到突然,半晌吱唔道:“要是給家裏人寫信,盡管找我。要是拉我去別的地方就算了,我有一群學生娃要教呢……”
肖倩倩歎了口氣,起身對眾人說:“鄉下的弟妹要讀書,爹媽又多病,都盼著我寄錢回家拉一把,我隻好另想辦法了,就借大家的酒碗向各位老少爺們致個意吧,你們雖是窮朋友,卻都是善良人,我能說的就是祝大家平平安安。”說完,她一仰脖子喝個滿碗,接著便像悄悄出現一樣,悄悄的離開了。
大家以為肖倩倩生意艱難,心情不暢,歇幾天就沒事了,誰也沒往深處想。宋二嫂歎息一聲說:“小姑娘出來混,更有一層說不出口的難處。要我說呀,大夥不要光圖嘴上打牙祭,拿人家姑娘說三道四,這讓人家今後怎麼做人?”
“二嫂說的對,大夥都是窮光蛋,不能尋窮人的開心……”劉二水說:“真有幾個閑錢,大夥就別去好萊塢影城看床上戲啦,那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嗎?照顧照顧肖倩倩吧,理發洗頭,至少是講衛生的好習慣。”
楊順發說:“她剛來的時候,一把推子一個盆,主顧都是周圍的民工,日子還能湊合。後來,她覺得馬路對麵的人有錢,便向陳亮借高利貸盤下眼前的門麵,結果民工嫌貴不敢去,有錢人又看不上雞毛小店,左右不討好,日子才越混越難了。這幾天,我聽說陳亮追債追得厲害,逼得小姑娘人都瘦了一圈……”
薑老杆想了想說:“還是娃兒他媽有腦水,屁股坐在窮人這方,雖然沒像炒房子一樣發達起來,比鄉下到底強了許多,其實生意不講大小,就看有沒有主顧……”
窮人皆有煩惱,卻沒有信手拈來的解脫方法,有人便借“是福逃不了,是禍躲不脫”來打總結,等到酒碗端上幾次,眾人的議論也換過了幾輪,等到大家都興意闌珊時,兩壇子地瓜酒已經剩不下一盅了。
劉二水是主角,左一碗、右一碗喝的最多,最後不得不由著眾人又架又背的回了工棚,剛躺上鋪板便鼾聲雷動,天塌了也醒不了了。
薑老杆給劉二水脫了鞋後,才發現黑咕隆咚的棚子裏沒開一盞燈,他正欲伸手去拉燈繩,卻被周大牙攔住。周大牙神經兮兮的指指隔牆說:“快去瞧瞧,現場直播真人秀,比好萊塢影城的錄像過癮多了……”
薑老杆這才發現一排人密密麻麻的擠在蘆席棚的縫隙處張望什麼,而隔壁亮燈處正是陳亮的辦公室。薑老杆有些奇怪,便湊上去虛眼一瞄,臉便不由自主的貼上了壁頭,眼珠瞪的快要射出了眼窩……燈光下,陳亮正騎在一個女人身上,汗流浹背的做著“活塞運動”,忽然他鯉魚打挺似的痙攣起來,喉頭發出怪叫,然後頹然垮下,死狗一般的沒了動靜。與此同時,那個被壓在下麵的女人又推又踹,等爬起身來時,下身已流出斑斑血跡……薑老杆一驚,那人竟是淚眼朦朧的肖倩倩。肖倩倩先將床頭的幾張借據撕碎,然後披衣出門。從此,再沒一人見她出現在恒興大廈的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