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2 / 3)

頭道涼碟的居中處,是一隻明黃碎花,金線勾邊的荷葉大盤,上托新鮮出爐的整隻乳豬,周圍的葷素小件多用江南特產,其中的“脆肚”和“香骨”頗得眾人好評。脆肚者,是以鰣魚胃糟鹵製成,上口如薄冰,幹脆有聲;香骨則是胭脂魚的顴骨製成,含在嘴裏,越嚼越香。

陸漢祥喝了一杯茅台,心情大暢,便脫去深色的“阿曼尼”,一幅甩開膀子大幹的架式。聞海鷗見狀,讓小姐斟上一杯洋河大曲,側身耳語說:“水鄉菜肴,江南名酒才能相得益彰……”

陸漢祥猛省到江南酒配淮揚菜,乃是最被稱道的“文人宴飲”,他笑笑說:“小家子以貴為榮,差點現醜了,你這個提醒算我欠你一筆人情賬。”

說話間,一隻大號青花瓷盤被送上桌來。瓷盤上下角有蘿卜雕琢的牡丹花,居中冰袋上堆放著薄如蟬翼,瑩潤透明的魚片。服務生稱這菜叫“永遠的愛戀”,是一道河豚魚做的刺身。於是,整個大廳找到了共同的話題,喧嘩之聲竟將樂隊的奏和壓了下去。

“諸位,這菜為何要用牡丹圍邊呢?用意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丁羽聲有點手舞足蹈,他引證道:“沈括在《補筆錄》中有記載,說‘吳人嗜河豚魚,有遇毒者,往往殺人’。各位吃它需要勇氣,諸君應該三思……”隻是他說教不忘進食,嘴裏塞進不少的河豚片。

馮俊暉瞧丁羽聲不像慷慨赴死的坦蕩,加上剛被他逗弄過,知道玩笑話當不得真,連忙跟進大啖。王景宏先給小碟裏夾了一筷子河豚片,卻不急於入口,小心地問丁羽聲:“你不怕它殺人?”

丁羽聲說:“據《邵氏聞見後錄》記載,蘇東坡吃完河豚的評價是‘值那一死。’景宏君,你也不想想,這一堂食客真被毒死了,中國的經濟建設還不倒退十年?那可是政治事件……來吧,我倆幹一杯。”

聞海鷗用一把銀製小匙,為陸漢祥和自己的餐盤添了河豚片,又回頭向服務員要過一管日本醬油,將之與小蔥、芫荽等物稍為拌和,率先垂範的享受起來。陸漢祥見狀,一試後才知道那滋味果然隻因天上有。

“這道刺身要用特製醬油,加點紅辣椒和蘿卜泥,滋味便酸溜溜的,清爽中雋永無比……”聞海鷗小聲向桌上人介紹說:“為了這道菜,我們從東京的王子飯店請了廚師班子,許多調料也是他們隨帶的,各位不妨細品。”

丁羽聲聞言,叭噠著嘴皮說:“唔,果然別有風味。日本人吃河豚,少有拋灑,最毒的卵巢也能糟漬了待客,還將河豚鰭烤的半焦,注入熱酒,喝到微醺……”

陸漢祥問:“怎麼,這是日本的河豚?”

丁羽聲說:“這玩藝兒的最佳產地就在渤海灣,名叫紅鰭東方豚。日本每年都從我國大量進口,市價每公斤能賣一點五萬日元。告訴眾位一個秘密,河豚肉炸製的‘天婦羅’,味道才叫吃過忘不掉……”

陸漢祥又問:“幹嘛從日本請廚師?”

聞海鷗說:“國內廚師做河豚,先把河豚肉剝離出來,放入堿水浸泡,然後加荔枝殼除軟刺,裹菘菜滲膏,最後在蔞蒿、荻筍、蘆根的滾湯中反複除毒,上口的味道就差了老遠。日本人怎麼做的我不知道,但肯定沒有堿水泡煮,所以色、香、味也有很大不同。”

林淑琴見大家吃了安然無恙,才有了嚐鮮的勇氣,卻發現盤裏隻剩蘿卜花了。袁南瓜有意惡心她,便說:“這魚再毒也沒有馮俊暉的手段毒,你早該有了免疫力。其實,吃河豚就像炒房子,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等下回吧。”

熱菜以蘇州果子菜為主,間或穿插“功德林”的素饌,打頭陣的便是西瓜彙雞,葡萄蝦仁,青梅魚圈,櫻桃肉鴨……

陸漢祥少有如此大快朵頤的機會,便有點劉姥姥上席,顧嘴不顧體麵。好在聞海鷗總能做些遮掩,竭力維護教書匠缺衣少食的窘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