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說,還是他去直截了當地說明,雖有腿疾,但人很能幹,不影響幹活。二丫擔心胖子笨嘴笨舌,會把腿疾說重了,會幹活說輕了,或者就忘了說。思來想去,二丫終於拿定一個主意,她想請那對夫婦到出租屋來吃頓飯,把自己的腿疾和幹活的本事同時顯現出來,看上了是人家不嫌棄,看不上也不怨誰,一頓飯就當是感謝那人經常來照顧生意。
與那人說好,定在星期天上午。胖子也與老板請了兩個鍾頭的短假,早早地在樓下接住客人,熱情地把夫婦兩人徑直領往七樓頂層。因是小高層,沒電梯,租金才便宜。二丫兩個本在三樓,偏偏借了胖子師兄的出租屋來招待。不僅僅是圖個寬敞,圖的就是一個樓層高,好向客人顯示二丫的腿腳靈活,每天出門回家都要上下幾趟。待客人爬得氣喘籲籲時,效果就出來了。那女的問胖子,你們每天要爬幾趟?胖子故做輕鬆說,沒個定數,沒事至少早晚一趟,有事不知多少趟。那男的還很關心地問道,你女朋友受得了不?胖子答得有點誇張,她沒事,上樓當做課間操,下樓當梭滑滑板。
二丫在廚房裏忙著。按事先的安排,胖子先陪客人聊天,到十一點準時去餐廳忙活。廚房裏絕不要他來幫忙,必須充分展示二丫獨立操持家務的能力。
說是閑聊,雙方有句沒句的,看似無心,卻處處透著心思。胖子繞來繞去地問那兩位是哪裏人,飲食習慣,從湯的鹹淡到飯的軟硬問了個細。外麵胖子在問,裏麵二丫在用心記。那二位也是纏著二丫兩個人的家境,脾性,興趣愛好在聊,連打麻將輸不輸錢,輸了錢發不發氣,也問了個遍。
說話間,到了上班的時候,胖子起身說聲:“失陪!”就要去餐廳打點中午的大餐。那位男的起身相送,用疑惑的眼光望著胖子說:“你走了,她一個人能行嗎?”
胖子回話誇張:“沒事,在老家辦十桌八桌都是她一個人忙,不用我管的。”
二丫也在廚房裏應道:“讓他走,他進來還礙手礙腳的。我這兒也快了。”
那男的還是不放心地對胖子說:“你走了,她等會兒上菜怎麼辦?”
胖子一聽話中有因,跨出門的腳又收回來,望著他聽下句,那男的忙解釋:“沒別的意思,我是說她腿腳不方便。”
話落腳,隻聽廚房裏“哎喲!”一聲,正切蔥花的二丫被這話驚得一楞,手指被刀劃破了口,趕緊伸進嘴裏吮著。
這張紙終於捅破了,不過他怎麼知道的?
胖子也吃了一驚,兩口子緊緊捂住的事,人家早就知道了。心裏想,嘴裏就出來了:“你怎麼知道的?”
那女的埋怨男人:“別耽誤人家的事兒,等會兒忙不過來時,我們幫個忙端一下就成了。”
那男的沒理會女的的話,拉著胖子重新坐下說:“一開始就知道了你女朋友的腳不方便。那天我在挨著你女朋友的攤位刷鞋,她攤位坐著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孩子,打扮很時尚的那種,穿一雙高腰皮鞋,邊擦邊不停地嫌棄你女朋友這兒沒擦好,那兒沒擦好。待擦完時來了個電話,她一手拿電話,一手扔了張10元券在椅子上就走了。我看你女朋友臉色急紅了,站起來拿起錢就喊,喂!那妹子,你東西掉了!聽說掉了東西,那女孩停了下來,你女朋友從兜裏摸出柒元錢,幾步趕過去,揉在那女孩手上。也就那幾步,我才知道她腿腳不方便,從心裏更加敬佩,腳雖缺點靈活,不缺骨氣,就是衝著她腿不方便,我們才來雇請她的。”
胖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唉!早知道是這樣,我們也用不著有這麼多顧慮。”話未完,廚房裏傳來了二丫的哽咽聲。那女人坐得離廚房近,聽得更真切些,忙起身往裏走,隻道是二丫忙不過來,或是湯倒了,把手燙著了什麼的。待她走進一看,二丫正將飯菜端上一個小餐車,上下三層擺得滿滿的,隻是臉上掛著淚水,見那女的進來想幫忙,哽著嗓子說聲:“我自己來。”雙手扶著餐車手把,緩緩地推到餐桌旁,再一一擺放到桌上。
胖子忙活去了。二丫一次將飯菜上齊,陪著那兩位坐下來吃飯。她擦幹眼淚,微笑著頻頻地給客人夾菜。同胖子生活這麼久,真個應了一句俚語‘要想會,得跟師傅睡’。二丫與胖子沒白睡,廚藝那是精進,這一桌家常菜,真叫那兩位開了眼。不止是一個火候正好,鮮嫩酥脆,而且樣樣對客人口味,全靠胖子一番話套出來的。
飯後,二丫把桌子收拾幹淨,碗筷用車推進去泡著,出來削蘋果給客人吃。客人也不便說馬上走,就等胖子回來給個實信。因二丫總是說要同胖子商量。
可能店裏今天生意太好,胖子到時候仍不見蹤影。客人耐不住了,把話頭挑起來:“二丫妹子,你的男朋友幾時回來?我們全家人可望著你去呢!”
二丫笑著說:“我看不用等啦,我這兒就給你們個實信,謝謝你們的好意,我不去了。”
那兩位一聽急了,再三追問:“你先前不是說你本人願去嗎?怎麼現在又變卦了呢?”
二丫說:“先前我確實想,巴不得馬上就到你家,怕就怕你們知道我腿不方便不要我,可現在我改變主意,不去了。”
那位男的表示不可理解:“這以前和現在有什麼不同呢?難道我說錯了什麼?”
二丫說:“你們沒有什麼錯,是我自己不願在別人的憐憫和同情下生活。若要舒適,家裏最舒適,若要同情、憐憫,在父母那裏最多,就是胖子身上的,我一輩子都足夠了。之所以要出來打工,刷皮鞋我都幹,就是想自個掙生活,不吃白食。你們明知道我有腿疾,不怕我幹不好,還要雇我,這份同情不是我需要的。”
正說著,胖子回來了,聽完二丫的話,說:“沒法,她連我的同情都不要,怎麼能接受別人的同情。”
那兩人相互對視著,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男的說:“明說了吧!”
女的搖搖頭不準說。
男的想了想對二丫說:“妹子,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對你同情才請你的,我們哪有資格同情你,是對你的敬佩。”
二丫滿臉寫著不相信,這世上還從未聽說敬佩人有殘疾,你都在敬佩我了,我該不會為腿殘驕傲吧?。
那男的見狀,無奈地說:“殷妹子,胖老弟,這樣好不好,先不說工作的事,就算交個朋友,明天我請你們到我家作客,也就半天時間,算我們的答謝,也算是你們對我們瞧得起,好不好?”
胖子看了看二丫,二丫點了點頭,胖子也點了點頭。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那男的就開著輛小車來接二丫胖子。車子開進了一個高檔樓盤,在一棟電梯樓前停下。那女的早在樓下等著,寒喧不已。這兩人越是熱情,越讓二丫迷糊,一心想早點去看個究竟,幹不幹也好早點定下來。
到了門前,那男的上前拍了拍門,口中喊著:“蘭蘭開門,蘭蘭開開門!”
屋裏沒動靜,那女的嘀咕著:“這丫頭,恁任性怎麼得了。”掏出鑰匙打開了門。那男的進門就埋怨:“你個蘭蘭,爸爸喊了半天,你咋不來開門。”
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從臥室方向傳來:“你們有鑰匙不知道開,還故意來麻煩人。”
二丫順著聲音瞧過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倚在臥室門前,雙手扶著門邊 ,頭偏向客廳,一隻腳著地,另一隻腳踮在腳背上,可能是見了客人,臉上有幾分羞澀。
看著姑娘的姿態,二丫心中咯噔了一下,太熟悉的姿式,這不就是自己小時候的樣子。
小時候,家裏每逢來了客人,自己就是這樣子挨著門,偏著頭見客的。再看姑娘踮起的那隻腳,明顯有點僵硬,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從那男的為什麼纏著擦皮鞋到那女的今天請客,二丫什麼都明白了。
這時,隻聽見那女的喊:“蘭蘭,你看誰來了!我們把殷老師給你請來了。”那姑娘仍是偏著頭笑了笑,踮起的腳試著放下來,才著地又倏地提上去,仍是沒動一步。
二丫忍不住心中的激動,含著淚花,分開眾人,張著雙手朝那姑娘一瘸一拐地奔過去,口裏喊道:“來!蘭蘭,勇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