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本來不在乎胖子的,就因他笨。在班上,經常是二丫考個第幾名,胖子一準會考個倒數第幾名。就為這笨,胖子娶二丫就有理由了。而這理由恰好滿足二丫的要求。胖子開口閉口就是我笨,要二丫去給他家理財,要二丫去給他家謀劃,要二丫去管他吃,管他穿。一句話,他乃至他全家就指望著二丫去管他們過一輩子。隻差沒把自個說成是白癡。反正毛病比二丫的腿疾還嚴重十分。話聽起來,二丫感到舒服。但這不是她答應的主要原因。衝著胖子父母的不待見,二丫偏就要與胖子好,不是怕懷孩子會被晃悠成腦癱嗎,就胖子這智商,又是誰晃悠出來的?偏就要生一個超過胖子,上大學,當酒店大老板,統管他家上八代掌勺的。

去年,兩人不顧雙方父母反對,悄悄約好私奔,一同出來打工,要晃就下決心到大地方去晃,連個地址也不給家裏,租個屋就過起日子來。

兩人有言在先,二丫是要打工的。盡管胖子的收入足夠養活一個家,再加一個小胖子也沒問題。但二丫絕不要他養活自己。胖子找了老板,要求給二丫安排一個洗碗的活路。這活路是站著不動的,同在廚房,有事胖子能幫上忙。沒想到見麵後,老板竟突發奇想,安排二丫到櫃台收銀。說腳不方便,有櫃台遮著,上麵吸引人就行。兩人再三謝老板好意。

上班沒幾天,二丫回來對胖子說不幹了,吵著要走。原來老板見二丫模樣俊,起了歹心。以前老板每天到櫃台紮賬收款,自二丫來後,改成由二丫每天到他辦公室去交賬。沒過兩天就動手動腳起來。

兩人一合計,惹不起躲得起。第二天連工資都不要,就不辭而別。

現在這個餐廳,是胖子的一個好友介紹的。有了前麵的教訓,胖子再沒去找老板給安排二丫什麼工作,改由二丫自主擇業。好容易找了個擦皮鞋事,還沒幹幾個月,怎麼就遇上這麼個事兒呢?胖子拉過被子,給二丫蓋上,說:“我找他去,給他明說,我們不願幹,把這事兒給回了。”

二丫一下坐起來:“你敢去!要回我自己去回。”

二丫實在想做這個活路,再不願意去蹲馬路刷皮鞋。刷皮鞋的日子過起慢,兩三個月尤如過了二三十年,要不是二丫沒別的事可幹,早就撂了另找事做。現在事來了,二丫絕不能放過。可人家知道自己腿殘嗎?

無論怎樣,再不能繼續刷皮鞋了。胖子早就說過不要去了,可二丫倔,這句話胖子說了不算,得二丫親自說出來才行。二丫嘴裏沒說,心裏早就說了很多次了。

當初,二丫站在餐廳的窗前,看見馬路對麵的小巷子口,有一排刷皮鞋的。她觀察了幾天,每天也有三四十元的收入,沒找著合適的工作前,先幹上一陣子也可以。

胖子先去偵察了一番,他裝著去刷皮鞋,發現裏麵有個說家鄉話的,擺談起來,她老公是胖子的一個本家哥哥,順著該叫她“楊幺嫂”。當天晚上,二丫出麵請楊幺嫂在路邊大排擋吃了個夜宵,並說了要與楊幺嫂打伴刷皮鞋的想法。聽了這話,好讓楊幺嫂為難,她說:“我們幾個擦皮鞋的在一起賭了咒的,不準再帶一個新人去,違背了要遭天譴五雷轟。就那點兒生意,多一個人就多一個分賬的,擺明是與別人搶飯碗。”

胖子不理解:“這地盤又不是哪個私人買了的,添一個人未必還要經哪個批準不成?”

楊幺嫂說:“不說批不批準的話,大家不同意,你去了也不清靜。今天這個,明天那個,排起隊跟你吵架,就是我,到時也得逼著跟你吵幾句。你說你還呆得下去嗎?”

二丫給楊幺嫂夾了一個豬蹄膀,對幺嫂說了自己的情況,再三拜托幫幫忙。見楊幺嫂滿臉為難,看著碗裏的豬蹄膀不敢動手。二丫笑著對幺嫂說:“你吃菜,我們也不為難你。麻煩你去問問他們,若有願意到餐廳打工的,我們可以換一換。”

餐廳的活肯定比刷皮鞋強,楊幺嫂說:“這還差不多。”一筷子夾起蹄膀來,埋頭直啃。

因是求人掉換,人家刷鞋的舊家什還得用一百塊錢收過來,你有新的也不行。

上班第一天,楊幺嫂當著大家的麵給二丫講了規矩:“巷口的攤位,生意好,誰也不能獨占,得從裏到外輪換著來,每刷好一客人的鞋子,攤位就得輪換一次。有點像打麻將的“放炮下”。巷子盡頭有個公廁,照顧這幾個刷皮鞋的,六個人每月一百二十元包幹,每人每月得交二十元,那怕你病了沒來上班,也得交。”

二丫說:“我男朋友就在對麵上班,到他那兒去上廁所行不行?”楊幺嫂說:“這不行,跟公廁管理員講好了的,少一個人都不行。”

二丫樣樣點頭表示記清了,自覺把椅子擺到巷子靠裏邊的最後一個攤位。當月的包廁費是人家給的,她摸出十元給人家,人家要找補柒角錢,也被二丫謝絕了。

就這兩條,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真把它做好,還不是一件簡單事兒。

沒幾天,攤位出問題了。二丫沒來時,幾個大媽一個品相,影響生意的好壞主要在攤位。二丫一來,如一籠芭茅草中冒出朵鮮花來,格外紮眼。哪怕二丫排在最裏麵,客人寧願多走幾步繞到她的攤位上坐著,甚至有人站著等。你說這讓幾位鄉下大媽怎麼受得了。說又沒法說,罵又沒法罵,風涼話出來了。是楊幺嫂領來的,有人就拿楊幺嫂說事:“幺嫂呀!你說你說的啥媒呀,是差眼神啦,還是缺心眼,物色對象怎麼不挑個好地方,公園呀,遊樂場呀,最不濟你也得選個茶房吧,你弄到這小巷子擦皮鞋的地方來算什麼呀!人來人往的,弄得我們都搞不清哪是來刷鞋的,哪是來相親的。”

楊幺嫂也不知說啥好,她自己也明顯感到生意淡了些,可二丫沒犯著那條呀,攤位依規矩輪換,人家也沒違規呀,就說人家年輕,模樣俊俏點,這也不能算錯,縱是有錯,也隻能怪她爹媽。可不說也不行,再悶著不減壓終會要爆發。

私下裏,楊幺嫂對二丫說:“妹子呀,你也看見了,這幾位被你搶了生意,眼珠子都快瞪掉了,你再不想法,怕是連我都不會得清靜。

二丫看著幺嫂,已是五十好幾的人了,其他的幾位大媽也一樣,若是條件好,誰又願意來爭這口飯吃。二丫想了想說:“這樣吧,攤位上我吃點虧,路口的攤位我就不去了,這該可以了吧!”

就這樣,幾位大媽仍是不依不饒。惹得胖子性起,找到先前換工的那位,對她明說,她若不回去擱平,下個月就請她走人。連先前的舊家什都要退回去。幾句話激怒了那位昔日大媽領袖,咬著牙罵那幫老部下:“幾個癲婆娘要造反了,老子回去找他們。胖老弟,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再有說三道四的,我回去扇她耳光。”

那位大媽回去鬧了一次,鎮住了幾位小妖。反過來又低聲下氣地勸二丫說:“我說妹子,你看你人年輕,模樣又俊,這兒也不是吃青春飯的地方,你在這兒不過是暫時呆一陣子,你就再讓讓她們,把廁所的包月費撿了,我保證她們再不敢放半個屁出來,怎麼樣?”

二丫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聽一句軟話,她就點一次頭。

後來的日子清靜多了,生意也因二丫到來漸漸有了旺勢,憑空多了一些回頭客。幾位大媽皺紋開始往眼角堆集。

二丫開始憋屈了,最想不通的是廁所的包月費,錢是小事,可實在是冤,比竇娥還冤。二丫一月下來,沒上過幾次廁所,卻負擔全部費用,屙泡尿的成本也太高了。二丫知道她客人多的原因,不就是人長得好看點。若是人家知道她走起路來世界都要晃動,還有人來嗎,別說這冷辟攤位,就是路口的火旺攤位也呆不下去。不僅客人不待見,城管的也會看不下去。有什麼法,那就憋吧!不上廁所不走動,少吃少喝,實在不行,再墊一塊尿不濕。天沒亮就來,天黑盡了才離開,天天借著街燈上下班,就怕遇著人看穿了。

這種日子能不難受嗎?

那人又來找了二丫幾次,弄得二丫好作難。沒見著時,想得很,隻怕錯失了這次機會。待真見了麵又害怕,就怕他發現了腿疾不用自己,那才丟人。總在想讓那人自個發現,自己選擇。每次那人問起,二丫總是用跟胖子還沒商量好來緩緩,這畢竟不是辦法,去或不去得來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