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山上有樹木,樹上有樹葉(2 / 3)

可此時的楚睿似乎也沒有被她發現了自己的局促之感,見著程錦倚靠在軟塌之上不冷不熱一般看著自己,麵上神色雖是一慣冷然,卻是隔著半個屋子,與她對視。

晚風習習,帶著燥熱之感,程錦原本燥熱的心,此時此刻,在與某人的隔著半張桌子,忽遠忽近的對視之中,卻是重新被蒙上了一股難以排解感的燥熱,除此之外,似是還有不可控製的沉悶之感。

沒來由的,覺得沉重,覺得不安,又似乎帶著一股想要衝破一些什麼的力量。

小心翼翼在她心間盤桓縈繞。

她似乎是看不懂楚睿的,隔著半個屋子,隔著忽明忽暗的夜色,隔著搖曳的燭光燭影,可似乎又不僅僅隔著這些而已,還有那不知幾何的時空。

可兩雙眼睛,視線膠著,似是原定的默契一般,難以割開,或者內心深處,是未知與未曾意識的不願割開。

燭影被從窗戶吹進來的晚風晃動了一番,連帶著屋中的一切影子也晃動了一番,許是晚風帶了些許勁力,有或許想起了什麼,程錦的視線轉開,卻是落在了被她丟棄在了小桌的奇異誌之上。

她勾了勾唇,並不介意一般,“大元帥這麼晚了,悄無聲息,不驚動,避讓我閑雲山莊的護衛,到了我這個穀主的房門口站著,所為何事?”

楚睿的實現隨著她眼神的晃動轉移過去,落在了她視線停留的奇異誌上,“你不過去,我隻好過來了。”

程錦挑眉看他。

楚睿卻是如同出入自己房間一般,並無半分不適之意,隻朝著程錦所在的軟塌的另一邊而去,徑自坐下,比起程錦的慵懶,他端正的坐姿,好似在對待很嚴肅的事情一般,程錦癟癟嘴,她好像極少看到楚睿姿態中的放鬆,這個悶騷十足的人,便是惹她的時候,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不理會她癟嘴的神色,楚睿手中卻是拿起了她丟棄在桌上的奇異誌,隨意翻看了幾眼,在程錦帶著涼涼笑意的麵上看了兩眼之後,方才道,“程錦……你今日沒有去給我施針。”

程錦半分不覺得自己有何曾失信於人,“我不過去,你不是已經過來?”

說得理所當然。

楚睿卻是突然輕笑一聲,在寂靜的夜中,有一股清晰悅耳之感,初聽之下,隻覺得心中似是被顫動了一下。

卻是見著楚睿揚了揚那本奇異誌,“你看這些做何?”

程錦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煞有其事,“尋找同類咯。”

奇異誌裏邊記錄的無非是一些誌怪之事,鬼神妖魔皆有,還有各地奇異的現象。

她這麼說著,語氣隨意,間接之中卻是說了書中的妖魔鬼怪方是自己的同類。

楚睿卻是深深看了程錦一眼,似乎想要從她並不正經的,隨意玩笑的臉上看到一些什麼東西。

程錦卻是唇角勾著笑意,看了一眼楚睿,“怎麼,大元帥怕了,怕我是那書中走出來的狐妖樹妖,天一黑便要吸你血吃你肉?”

“程錦……”楚睿許是放低了聲音的緣故,這一聲叫喚出來,反倒帶上了一股鄭重其事之意,帶著一股認真,帶著一股試探與懷疑和確認,可一雙眼睛卻又緊緊鎖住她。

程錦看著他,想聽聽他接下來想要說出什麼。

可楚睿卻是良久的沉默之後,方才開口,“夜深了,你先給我施針。”

程錦勾著唇,看了他好半晌,方才轉移了視線,“金針在那張桌子上,你去拿過來,我給你施針。”

楚睿看了一眼她視線所去的方向,在放著銅鏡的梳妝台之上看到了一隻精致的針囊,正是平時裝著金針的針囊。

看了程錦一眼,沒有遲疑與猶豫,他站起身,往桌邊而去。

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可程錦看他毫不遲疑聽話若此便去拿去金針的動作,帶著淺淡笑意的麵上卻是漸漸沉了下去,看著楚睿的背影,那墨色的衣袍,華貴若此,在屋中燭火的映照之下,帶著一股沉重與寒意。

可她眼眸之中卻是無比的清醒。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不知該往何處的心,帶了些未曾清楚過的迷茫。

她腦海之中翻騰起諸多在鄔終別院時候的事情,起起落落之間,似乎隔了一生的漫長。

楚睿卻是不知身後程錦麵色的變化與眼神在黯淡與升起之中幾番內心的變化,隻幾步走到梳妝台之上,拿起了那精致的針袋,卻是眼見了程錦桌上,今日隨意放置的白玉珍珠金桂步搖。

似乎是極為敏感一般,眼睛一瞬鎖住,皺了皺眉頭,拿起來,放在眼前觀摩了一陣。

看著他背影的程錦自是注意到了,那是殷含之送給她當做見麵禮的東西,被她昨日一扔便仍在了桌子之上,倒是沒有過多注意,卻是見著楚睿一眼便注意到了,心中前一刻消散的悶感似乎又回來了,“怎麼,大元帥對我首飾起了興趣?”

楚睿皺了皺眉眉頭,手中依舊拿著那隻首飾,“你平日從來不用這等東西。”

他說得篤定,早已對程錦平日的裝扮了如指掌。

程錦見她如此說,心中更是沒來由有些怒氣,說話便不知不覺帶了刺,“我用什麼首飾也要大元帥過目?”

楚睿看了她一眼,自是感受到了她話語之中的不快,放下了手中的步搖,語氣之中不覺鬆軟了一分,“我何曾管過你用什麼首飾,你若喜歡什麼便用什麼,我不過隨口問了一句。”

程錦見他走過來,嘟囔一聲,“別人送的,我隨意放著罷了。”

卻是接過了楚睿手中的針袋,攤開在了桌子之上,心中沒來由升起的怒氣,卻是覺得毫無理由,反應過來,便自覺揭過了這一章。

可她隨口一說的話,卻是讓楚睿心中一動,再看了一眼那隻步搖,不再多說什麼。

楚睿的確是來讓程錦給自己施針的,一段小小的插曲便也這麼在兩人的不知何時形成的默契之中過去了。

待到程錦將楚睿上半身多出大穴都刺入了金針之後,楚在睿凝神閉眼的調理之中,程錦自坐在軟塌的另一邊,前幾次施針的時候,因著效用漸漸發揮了出來,楚睿隻怕也是忍受得異常艱難,每每到一半的時候,他額頭之上便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因而,後來的施針,陸遠也基本在近旁,為他擦去在施針時候因著忍受痛苦而冒出的汗珠,此時此刻,房中卻是隻有楚睿與她兩人,這般伺候人的功夫,自是隻能交給她來做了。

認真觀察了一番楚睿胸前紫色的印記之後,程錦便走下了床榻,尋了一條幹淨的布巾,再回來的時候,楚睿的麵上已經是濕潤一片,程錦皺了皺眉,明白越是到後麵,他能感受到的劇痛便會越加明顯,過程也會越發艱難。

這般疼痛之意,她不敢說自己能夠感同身受的,但卻是明白非常人能夠忍受,此刻看他堅忍不拔的身軀,即便是疼痛若此卻也隻是皺了皺眉頭而已,心中也難免為其所動。

好一個剛硬的人。

這麼想著,她隻拿起手中的布巾,為他拭去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水,幹淨的布巾帶著一股清新的藥香,是獨屬於藥王穀中許多物品的味道,她看了看楚睿,眉目沉了一分,動作已經先於意識擦拭起了楚睿額上的汗珠,此刻,程錦的房間裏邊靜悄悄的,她沒有開口說話,楚睿在運氣克製之中,自是不能分神,便是兩人呼吸的聲音,都融入了夜晚的寂靜之中。

唯有晚風拂入了房中,吹翻了放在桌上的書頁而發出的沙沙的聲音,以及,偶爾的燭光燃燒之中爆出的細弱卻也清晰的聲音。

程錦剛剛擦拭過的地方,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又冒出了汗珠。

身體承受之難是一個原因,天氣過於炎熱自然也是一個原因,程錦歎了一口氣,繼續跪坐在楚睿的身前,為他再次擦拭了一把額上的汗珠,微微抿起的嘴唇,是她沒有意識到的擔憂之色,布巾微碰楚睿額上的汗珠,程錦看他額角凸起的青筋,拿著布巾的手忍不住輕顫了一下,不過也隻是輕輕顫動一下而已,便繼續輕輕以布巾沾碰他額頭,吸走冒出來的汗珠。

旁子瑜就站在程錦院子外邊的一處暗處,楚睿進來的之後,他是有所覺察的,隻是看著程錦似乎並不意外楚睿的到來,倒像是兩人約好了一般,可兩人之間的相處,似乎又帶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明知自己不該這般站在暗處窺探,此非君子所為,隻是,似乎想要離開的時候卻是邁不動腳步了。

是啊,程錦是回來了,當年那個被他抱在懷中,在藥王穀玩耍的小女孩回來了。

可她卻是再也不會叫他一聲子瑜哥哥,不會如同小時候一般纏著他,喜歡與他待在一處。

他的女孩啊,終究是長大了,十年歲月相隔,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小女孩了。

那時候,他還記得,他隱隱約約盼望著他長大了,再此之前,他心心念念,始終相信她沒有淹沒在瀾江的滾滾洪流之中,如今她回來了,卻再也不是需要她嗬護的那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

她有了自己的許多心思,有了不需要他的眼光與氣度,還有了麵對不該在她這個年紀承擔的事情的勇氣與力量……

也漸漸地不再需要他了……

這樣的滋味,心中本該帶著一股欣慰之意,可為何隱隱又有失落呢?

旁子瑜不再多想,閉了閉眼,他心中是知道的,不論這個女孩如何長大,如何聰慧,如何狡黠,他都該好好護她……隻當……隻當是為了柔姨吧。

這邊廂,旁子瑜隱於暗處的內心似有掙紮之意,那邊,程錦擦拭著楚睿額頭的動作卻是越發輕柔與緩慢了。

擦拭之下,卻是頓住了手上的動作,看著楚睿的麵龐卻是有了片刻的恍惚。

他閉著眼睛,此時正是凝神不可分心的時候,可他麵部線條剛毅,那張猶似被精雕細琢的麵龐因著撒了一層汗珠,鬢發微微濕潤,倒是顯出了不一樣的性感與野性之色。

平日裏的楚睿,多得是那樣慣常冷硬的麵色,可因為他生得絕美,這股冷硬,卻是在麵部線條的中和之中帶上了一種禁欲的味道,深邃刻骨。

也讓人怦然心動。

程錦的動作還是處於持續的凝滯之中,情緒的反複在腦海之中翻騰,有些事情,恍惚之中漸漸清晰,因為清晰,所以反倒是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她什麼都不怕,怕的卻是自己。

也怕他。

若她了無牽絆,也許許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可事實並非如此。

可她有牽掛……是最深的,世間萬物都剝奪不開的無法割去的牽掛。

念及此,程錦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拿著布巾的凝滯的動作也在眼見他額上冒出的汗珠之中自然而然地輕觸了上去,動作輕柔,而後卻是順著他臉部的線條,一點一滴地擦拭著。

旁子瑜在她輕柔的動作之中已經離開了此處,楚睿深夜前來,不驚動任何人,程錦不意外的樣子,何須他來操心那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