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晃悠回去,程錦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倒是顯得神色恍惚,並不過多理會外邊的事情。
然而,馬車拐進一個巷子的時候,卻是明顯感覺到了車頂一陣震動的聲音,似乎是被什麼砸中了一般。
此處巷子,如今可謂無人,經過了前兩次的暗殺事故之後,程錦早已在聲音響起的時候即刻警覺起來,手掌已經摸索向腰間。
趕車的車夫雖是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可留在江寧府的藥王穀之人卻無一個是泛泛之輩,因而,在聲音響起的時候便已經警覺了起來。
可所有的變化都不過是一瞬間的時間而已,隨著那厚重的一聲“咚”的響聲,馬車旁邊便掉落下了一個身著黑衣蒙著麵紗的身體。
來人明顯是受傷了,捂著的手臂被侵染了一片豔紅,又因著是黑衣因而看不出來,可血腥味卻是異常濃厚,直逼程錦的鼻尖。
車夫動作極快,落在馬車旁邊的人意識尚未清楚,卻是因著受傷導致體力不濟與行動不便。
程錦也在瞬間猛地拉開車簾,往外探去,那靠在車邊的身影卻見到馬車裏出現的人是程錦,反倒鬆了一口氣一般,開口的聲音儼然是一個女聲,“程穀主!”
聽著似曾相識的聲音,程錦她扯下的麵巾,隻沉下了一張臉,對著車夫道,“快將人扶進車中,抹掉血跡。”
車夫的動作倒也利落,兩三下之間已經將人扶進了車中,快速抹掉曾有一個受傷之人靠近馬車與此處的痕跡之後在程錦的示意之下,又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地讓馬車繼續往閑雲山莊而去了。
隻是馬車之中,程錦看著蘿煙因為受傷而失血過多的蒼白麵色,以及咬牙強撐的痛苦表情,隻撕下了她手臂上緊緊包裹身子的黑衣不料,快速之間卻是將金針刺入了蘿煙傷口近處的幾個大血之中用以止血與減緩疼痛。
初初開始的時候,自是痛苦難當的,可蘿煙卻也是一個倔強不已之人,竟是沒有半分喊叫與難熬之音,程錦與蘿煙並非熟悉,見麵隻不過是因著上次在碧落閣躲避的時候見她與楚睿在一處而已,她對蘿煙的印象不過是停留在她是風塵女子,是江寧府最大的花樓的魁首罷了,可如今看來,也並非是簡單之人。
隻是,她究竟是誰的人,程錦不得而知,但是卻也不會多問。
如今看著蘿煙麵上痛苦卻也倔強忍受的表情,這股強硬,卻是許多女子不能做到的,心下也微微升起一股敬佩之意,一邊給她止血,一邊道,“你這傷口過深,偏又被傷到了動脈之處,因而才會血流不止,我馬車上沒有完整的藥材,若是你要我救治你也並無不可,隻不過要去我閑雲山莊。”
蘿煙麵上表情雖是痛苦,可聽著程錦如此說,還是咬牙道,“蘿煙多謝程穀主。”
程錦淡淡嗯了一聲之後,再看了一眼蘿煙,取過紗布將她傷口纏上,卻是疑惑與蘿煙對她表現出來的微微的尊敬之意。
馬車一路到了閑雲山莊之後,直接從側門進入,蘿煙被人送到了一處幹淨的院子之中。
傷口過深,自是需要縫針以借助治療,不過這些都難不倒程錦,畢竟複原屍體這等事情她不知做過了幾多千百遍,對於縫治傷口自是不在話下。
而閑雲山莊也少不得為她麻醉的藥物。
待一番收拾之後,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傷口縫治完整,麻醉的藥效也漸漸失去,蘿煙手臂上的疼痛也漸漸越發明顯了,可她依舊虛弱,隻能半躺在床榻之上,因著疼痛也不可休息。
縫治傷口之後照顧蘿煙的自然就是程錦身邊的寧兒,因著跟隨程錦來了閑雲山莊,寧兒雖是自動不變地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可程錦大多數時候也是一個忙裏忙外的人,並且入肺必要,也不太需要有人天天跟在她身後,如同一般大家閨秀一般找個排場,因而,默許之下,卻是讓寧兒自己多跟隨閑雲山莊之中的人去學習一些醫藥知識,寧兒既然叫她阿姐,程錦雖是時常懶惰,可也不會真的將寧兒當一個使喚丫鬟。
可這隻是程錦的意思,寧兒卻是因為程錦語的救命之恩,仍舊是為她做許多事情,程錦無奈,如果這樣能讓對方安心,找到一個感恩的理由與舒心的生活方式,她不會阻止。
寧兒早已得了程錦的吩咐去煎了治療的藥方給蘿煙,這會兒正端過來。
比起程錦的理性與克製,寧兒顯然不會想那麼多,尤其是她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蘿煙,是碧落閣的魁首,多少人求之不見,這會兒竟是一個武藝精深的女子,如今竟是受傷被程錦所救,更是新奇了。
她將手中的藥碗端給蘿煙,還不忘關心一問,“蘿煙姑娘,你怎麼樣了?”
蘿煙另一隻手接過藥碗,“好多了,謝謝。”
寧兒盯著她微微慘白的麵色看了看,麵上充滿疑惑之色,“蘿煙姑娘,你怎麼會受傷了?”
蘿煙並不嫌棄湯藥苦口,眉頭不皺地喝下去之後,方才將碗遞給寧兒,“不小心弄到了,你這湯藥倒是不苦。”
她是在轉移話題,但寧兒也不多想,接過了藥碗之後便道,倒是真的順著蘿煙的話接口道,“我在裏邊加了一些甘草。”
小丫頭笑吟吟,為自己的機智感到高興。
蘿煙頷首一笑,麵上依舊是有些蒼白,可她本來就生得極美,此時此刻,更顯楚楚動人之意。
寧兒不覺有些呆愣了,“蘿煙姑娘,你好美。”
蘿煙該是早已習慣了被人說自己美,一次倒也麵上坦然,隻輕輕道了一聲謝謝。
正說著的時候,程錦再次從門外進來了,帶回了一個負傷的且還是江寧府人人所知的碧落閣魁首,自是不會不引起驚動。
可如今閑雲山莊之中的人都是信得過之人自是不會有人說別的閑話,隻是旁子瑜與花聽雙免不得要來詢問一番,她簡單解釋之後,讓兩人放心離去,她便再次回到了蘿煙的房中。
她自是聽到了寧兒這句話,布巾挑眉,“寧兒,難道我長得不美麼,怎的不見你平日與我說這樣的話?”
寧兒一笑,“阿姐當然美了,比誰都要美。”
許是兩人兩處日久,又因為程錦並無階級尊卑的深刻觀念,反倒沒了很多主仆之間的樣子,程錦聽她這麼說,眯著眼睛,“小丫頭!”
寧兒吐吐舌頭,端著托盤又出去了。
蘿煙還躺在床上,見到程錦進來,蒼白虛弱的麵上不禁為程錦與寧兒之間的這番顯出升起一抹笑意,緊緊是這兩句話的,閱人無數的蘿煙又豈會看不出眼前這位女子的性子是如何的,她突然明白,怪不得從來都是心無波瀾的主子也對她不一樣了。
蘿煙似乎是想要掙紮著站起來,不過動了一動之後卻是覺得疼痛難當。
程錦見此,看著她,“你掙紮著做什麼,我又不需要你三跪九拜叩謝我。”
她這麼無厘頭一句話,倒是讓蘿煙一笑,再次躺回了床榻之上,但還是道,“此番多謝程穀主相救了。”
程錦看了看她,似乎若有所思,“你一見是我便卸下防備跟著我走了,心中竟然沒有一點擔心?”
蘿煙蒼白的麵上依舊浮著一抹笑意,“因為蘿煙相信,程穀主不會。”
她說得篤定,似乎是對程錦完全的肯定,“若是程穀主發現了,更加不會。”
程錦聽她篤定而奇怪的話,心中閃過一絲惡寒之意,卻也不去深思,“若如今你還行動不便,不過傷口已經沒什麼問題了,隻要不碰水多注意一些便不會引起發炎,若是你想留在此處便留著,若是想回碧落閣也可以自行離去。”
蘿煙聽罷,輕點了點頭,“蘿煙謝過程穀主。”
程錦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無須對我客氣若此,我又不是你主子。”
不待蘿煙反應過來,程錦便自顧自道,“不過你也是我見過的為數不多倔強的女子了,這樣的傷口,竟也挺得如此之久。”
蘿煙嘴角浮起一層淺淡的笑意,算是應下了程錦一番話,“蘿煙稍作休息之後便自行回碧落閣。”
程錦見她堅持,自也不會挽留,蘿煙是不用她來操心的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蘿煙便離開了閑雲山莊,剛剛回到碧落閣,堪堪進入自己的房中,另一邊的窗戶便移動,躍進了一個人影,蘿煙尚未反應過來,對方已經來到她身旁,“你怎麼樣了?”
語氣之中含有擔憂之意。
蘿煙警惕的神色稍稍放鬆下來,看了一眼關元,移動步子朝著軟榻而去,“我沒事,受了一些傷而已。”
可關元見她神色若此便知道此番受傷該是重傷,但見她麵上似是雲淡風輕之色,又不知如何再開口相問。
蘿煙坐在了榻上之後,方才看著關元,麵色之中也多了幾分認真之意,“此次刺探未成,對方警覺頗高。”
“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你先養傷為好。”話一開口,兩人之間的語調有變成了這般公事公辦的樣子。
這般熟悉之感,似乎也才是兩人最多時候的相處模式。
而後,關元在蘿煙的房中再呆了一刻多鍾的時間,方才囑咐她好好休息,不必操之過急便離去了。
臨走之前,關元突然又轉回頭看著蘿煙,正色道,“元帥讓你準備回京事宜。”
“回京!?”蘿煙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之色,更多的是疑惑與不解。
“江寧府已經無需你來坐鎮。”關元又是冷靜的話語,向蘿煙傳達楚睿的意思。
蘿煙已經極快從震驚之中回過頭來,“我知道了,我會做好準備。”
關元點了一下頭之後,便離去了。
是夜,月明星稀,進入了六月的時節透著難解的燥熱之感,閑雲山莊處於一片平靜與寧和之中,程錦的院落處於閑雲山莊最好的位置,即便是夏日天黑得早,可這會兒已經是早過了戌時,天色早早就黑了下來,寧兒早已被程錦打發著該去休息的休息,卻是獨留她一人還在自己的房中,坐在軟塌之上翻看早早搬來房中的各樣的奇異誌。
雖說是翻看,可似乎並不顯得認真,幾頁幾頁翻著,反倒是消遣一般,時日越久,對於時下的繁體字,她早已能夠看懂,隻是仍是寫不出罷了,因而,翻著翻著,自是也真的靜不下心來看。
又因著天氣炎熱,而身邊還點著一盞燈,更是顯得燥熱難耐,即便屋中角落放了冰塊用於消暑,卻也阻擋不了源源不斷的熱浪,大開的窗戶,便是吹了風進來,也覺得那風帶著一股熱氣。
南方本就是炎熱之地,江寧府雖不是在極南之地,可卻也算是南方的範圍之中,戌時並非深夜時分,熱氣尚未消退,程錦再翻看了幾頁,便失去了耐心,把書一丟,人往後倚靠,將自己放諸於軟塌之上。
可此時往軟塌之上一靠方知,大開的門口不知何時已經站立了一個頎長的身影,也不知他在那一處站了多久,還是那樣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若寒潭,教人看不清。
程錦唇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之意,隔著半個屋子看著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房門前麵的楚睿,她看書的時候並不認真,可心中卻是思緒亂飛,倒是不想自己的房門口何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