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非良配(3 / 3)

我迎著他的目光啟唇笑起來:“阮良霆一向沒有主見,你以為他是為何突然要反的?”

他的眉間起了輕皺,揮退了屋裏的眾人才道:“拿不下晉州,你們便妄想要良霆去做傀儡將軍拿下新城麼,我果然還是輕瞧了你。”

我垂頭重又握緊了左掌的傷:“尹家不缺女兒,你既可以愛上我姐姐,阮良霆如何不能愛上我尹家旁的女兒呢,自古,英雄總是過不了美人關的。”我說這話時,忽的有些心虛,不敢去看阮良霈的眼睛,兀自背過身去,身後一片不合時宜的靜默,其實若不是為了我姐姐,他又何至於落到如今的境地呢。

到底,連我自己也回不去了。

【生】什麼時候起,我竟也變得這樣,婦人之仁。

新城淪陷,晉州便成了獨立無援的孤城,我在次日的清晨放飛了一隻薄翅的鴿子,阮良霈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左掌輕輕卡住我的脖子,聲音低沉道:“季隨安要是敢來,便與你我同歸於盡吧。”

我詫異的回頭去望他:“我以為,以你的性子,該是一槍射下那隻鴿子。”

他的手微顫:“你既知我站在你身後,便是在賭我敢不敢一槍殺了你。”這樣肆無忌憚的與敵方暗通款曲,當真是欺他不敢取我的性命了。

我搖頭:“那鴿子腿上綁的信,說新城之事不過是你誘敵深入的障眼法,叫季隨安萬不可輕舉妄動,實則是我謝你那日……”我頓住,想了想又道:“你大概從來不曾放在心上過吧。”

他卡著我脖子的手動了動:“你賭我會不會射下那隻鴿子,其實我也在賭,你會不會……嗬。”他不再說下去,收了手轉身離去。

我在薄霧裏凝眸去看他有些蕭索的背影,什麼時候起,我竟也變得這樣,婦人之仁。

少頃,有鴿子撲棱著翅膀落在窗欞上,我取下那鴿腿上的信箋:“莫動真心。”心裏驀地一驚,不祥的預感升騰起來,扔下信箋追出去,哪裏還有阮良霈的影子,問遍了公館的下人,還是那樣令人生厭的畢恭畢敬,心跳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撫著心口安慰自己不會出事,卻也是在這時,耳邊響起了第一聲大戰臨頭的槍響——“砰”。

【盡】初春的第一場杏花濕雨,似乎是在等待著一場命定的相遇一般。

手上的茶杯應聲而碎,我向著槍響的方向拚了命的跑去,又是斜刺裏伸出一隻手攬我入懷,來不及問出口,便有一隻溫暖的大掌按住我的唇齒不讓我出聲,阮良霈傾身將我護在懷裏,附在我耳邊說:“人是你招來的,還用得著在我麵前做出這些焦急的姿態來,博我的憐憫麼?”

很是危險的意味,連我也被這樣一句話驚得怔住,是啊,他的生死與我何幹,我何至於如此。又有槍響,近得好像就在耳邊,阮良霈歎息一聲終是道:“最後還是你贏了。”

我聞言不解的抬頭去看他,阮家的近衛已經魚貫而出守衛在身前,他簡短的吩咐了幾句,攜了我的手不由分說讓我跟他走。

我想要掙脫那隻手,卻又隱隱的有些舍不得,姐姐初遇季隨安時,戰火紛亂裏他也便攜了她的手,那樣脈脈不得語的溫情,我是怎樣暗自羨慕過的,可是如今,隻剩下滿心的淒苦。

阮良霈忽的停住步子回頭看我:“我原先以為,你與瑤芸並蒂雙生,長得相像也不足為奇,卻原來……一直是你在騙我。”

遠處晉州的城門被一聲炮響炸開了幾人高的缺口,季家的軍隊得門而入,水深火熱的晉州城,如何容得下這片刻的溫柔。

兩年前,正是新泰六年時。

季隨安帶兵遠征,姐姐獨守晉州城,更深露重裏總有祈福的孔明燈一閃一閃升上天際去,我去阻她,她便輕咳著對我笑:“我從娘胎裏就帶了先天的虛弱,這副身子能撐到現在,已是上天對我格外的恩賜了,你放心,我不苦。”

她不肯每日躺在床上喝那中藥對付日子,母親隻由著她,把尹家的大權也給了她,隻盼著她做些想做的事,也不枉來這淒苦人世走一趟。我那時被父親深鎖閨中,看她這樣一日比一日更加虛弱下去,便央了父親許我頂替她的位子,以尹瑤芸的名字,去替她做她未完的事情。

也是在第二年初,我撐了油紙傘,正是初春的第一場杏花濕雨,廊下片片打落的花瓣一徑兒的鋪陳著,似乎是在等待著一場命定的相遇一般。

其實,阮良霈最初遇見的尹瑤芸,根本就是我啊。

此刻他漆黑的眸子裏似是有惱怒,又似是隱隱的泛起了一絲溫柔。我頑劣的笑起來:“這猜謎遊戲提前公布了答案,倒是不好玩了。”

他低頭望進我的眼睛:“你處心積慮的來我身邊,隻是為了一個遊戲,沒有其他麼。”

“其他?”眼前似乎又晃過信箋上簡短的四個字:“莫動真心。”我狠心笑道:“你已經輸了新城,輸了兄弟之情,如今眼看著又要輸掉晉州了,還有其他麼?”

【歇】

新泰七年初時,姐姐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了,季隨安得勝歸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到尹家來向她提了親,這親事的籌備自是盛大又隆重,就這樣拖到四月初六時,姐姐竟咳了血,單薄的身子搖晃搖晃,一個腳步不穩跌倒,就再也沒能醒來。

母親哭得幾乎成了淚人,我緊握著拳頭吩咐合家上下幾十口人守口如瓶秘不發喪,四月初八吉時剛到,便披了嫁衣,隨著季家的婚車,替姐姐完成她最後一個並未說出口的心願。

一應的準備停當,卻在見到季隨安時露出了馬腳,他隻看了我一眼,便蹙起眉來:“你不是瑤芸,瑤芸在哪裏?”

卻原來,我望著他時的目光,半分情意也無,與姐姐望著他時的瑩瑩點點並不相同。

也是在那日,阮良霈帶兵偷襲晉州城,我在連天的戰火裏對季隨安許下諾言,晉州早晚還是季家的,也隻會是季家的。

可是偏偏,來的人是阮良霈啊。

眼前他漆黑的眸子裏好像頓失了光彩:“原是我自作多情了嗬。”語盡時,槍響聲忽的連成一線,季家軍隊到底輕車熟路,來得竟這樣快。

近衛自發的圍攏起來,阮良霈再不看我,卻還是下意識的攜了我的手,晉州依山傍水,若是打定主意想逃,也並非難事。

有一人在身後淒慘的喚我的名字:“茹兒——”我踉蹌頓住腳,回頭時母親頭發散亂的站在兩軍陣前痛哭失聲。

季隨安就那麼悠閑自得的轉到母親身後,拿槍抵著她的頭:“尹瑤茹,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能讓阮良霈這樣失了分寸,為了你,連晉州城都顧不得了。”

我驚呼出聲:“你把我尹家老小怎麼了?”

他垂頭有一瞬的沉思:“其實也沒怎麼,你托付我照顧他們,自當照顧得極好才是。”

母親流著淚嗚咽:“茹兒,你姐姐死得冤枉,季家根本是看上了我們的軍火,你姐姐一廂情願至死都沒有得過半分真心,芸兒怎麼那麼傻……”季隨安冷眼看她斷斷續續的哭訴,並不阻止,母親哽咽,末了才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道:“茹兒,你走吧,尹家早就散了,不值得你……”她終是說不下去,隔著兩軍對陣遙遙的望著我,並未發聲,而是用口型對我說:“來生,我們還要做母女……”

我掙脫阮良霈的手想要不顧一切的衝過去,可是已經晚了,母親忽的使力握緊了季隨安的槍,她還是望著我,眼睛裏安寧的神色叫我莫名的心安——“砰”。

震耳的槍響驚醒了還在靜默的眾人,意識的最後是後頸一陣劇痛,阮良霈抬掌敲昏了我,密密麻麻的槍響成一片,我所堅持的,我所守護的,一切,都緣盡於此了。

再醒來時,細細的泉水聲浸濕了我的眼,阮良霈俯身過來喂水給我喝:“你終於醒了。”

我懵懂的點頭:“現在,還不算太晚吧。”

到底,我比尹瑤芸幸福的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