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非良配(2 / 3)

有穿堂的風過,吹得人徹骨的寒涼,時隔那麼久,我還是記得那個夜晚,阮良霈悲憤的聲音,他對我說:“城外那麼多將士的慘死,都是為了我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攻下晉州又如何,到如今,夢終究是碎了。”

【蒼】他既把我當成了尹瑤芸的影子,便讓這癡夢浸得長久些吧。

我在冗長的噩夢裏掙紮著醒來,身側的床榻依舊是空的,披衣起身,書房裏擺好的早點已經涼了,阮良霈兀自蹙眉,艱難的看著手裏一個藏藍色的本子,見我來了,眉宇間懊惱的神色更重。

我但笑:“賬本可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

他便惱怒的擲到地上:“都說是無商不奸,那幾個老家夥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自顧自撿起地上的賬本,並不搭話,他雖昭告天下娶了我,卻並不肯接受我尹家的半點恩惠,現今購置軍火的生意都是同旁人談下來的,這些事我插不了手,每日裏便隻顧著養尊處優罷了。

抬頭時,卻見他已經離了椅子站在我身前了,見我望著他,竟恍然的回過神來,半晌才喃喃道:“你們長得這樣相像嗬。”

我故作沒有聽清,隻一味望著他,商場上你來我往虛與委蛇見得多了,演技自是比常人好得多。

他垂頭,宿夜積累的疲憊一齊湧上來,像個乞求母親憐愛的孩子似的開口:“陪我睡會兒吧。”

他娶了我,卻並不碰我,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卸下慣常的霸道強勢,如此溫和的與我說話,我靜靜的點頭,他既把我當成了尹瑤芸的影子,便讓這癡夢浸得長久些吧。

夜半時窗欞上響起幾聲輕微的振翅,展開鴿腿上的信箋,隻有兩個字:“蓄勢。”蓄勢待發啊。

【山】我隔著俗世的血腥寒涼去望阮良霈冰冷漆黑的眸子,像是一尊不可逾越的神靈。

第二日晨起,才知曉昨天阮良霈發了那麼大的火,原是與他做軍火生意的幾人中飽私囊運了次品給他,如今晉州城的戰事一觸即發,一日緊似一日,出了這等事,當真是令人窩火。

然而我醒來時,身側照例是空蕩蕩的,已經入夏的時節,撐了陽傘出門,一個不小心腳步踉蹌就要摔倒,斜刺裏一老婦人伸手扶我,趁著道謝的空當,接過了我手心裏緊握的一小團信箋。那是我夜深無人時分五次臨摹來的晉州防衛圖,如此軍火不足的天賜良機,正是我贈予季隨安的一份大禮。

如是閑逛了半天,傍晚時雇了車子回到阮家公館,還未進門,便被裏麵肅殺的氣氛激起了陣陣寒顫。

緊閉的門前跪倒了老老少少十幾人,見我來了,便作勢蜂擁而上跪在我麵前哀嚎而哭,怔愣間,耳邊有三聲槍響振聾發聵,朱門大開,阮良霈站在門前,吩咐了身後人幾句什麼,隨即有三個帶血的麻袋被人拖著扔在了那十幾人麵前。

我隔著俗世的血腥寒涼去望阮良霈冰冷漆黑的眸子,那樣居高臨下的俾睨目光,像是一尊不可逾越的神靈,他轉眸望見了我,怒色卻更重。我垂眸,一步一步挪到他身邊,那三個麻袋裏裝著的正是賣了軍火次品給他的商人,如此雷霆手段,不禁讓我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他略低了頭,語聲裏起了悲涼意:“你這些時日的溫順乖巧,原是為了今日,我竟還……”他忽的頓住,轉而冷硬的揮手:“即刻關到密室,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探視。”

【負】隻不過尹家,到底不出無用之輩。

原來我那些夜晚費盡心思臨摹出的防衛圖,竟是他專擺出來為了惑我,所謂軍火次品,也根本被他中途攔住掉了包,隻等著這一刻,打季隨安一個措手不及。

我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裏,掰著手指數流水一樣的日子。他原來附在我耳邊說“我倒是很想看看,傳言裏縱橫商海算無遺策的晉州尹家,到底如何能要我後悔”,他合該有這樣的自信,能夠做我尹瑤茹的對手,他也合該有這樣讓人瞠目的好手段。

隻不過尹家,到底不出無用之輩。

四日後,耳邊隱約的炮火聲已經漸漸散盡了,密室裏每日送食的窗口突然暗下來,我打亂了頭發,蜷縮在最暗的角落裏,在開門聲裏虛弱的抬手把碗盞揮擲一地。

身後那人惱怒的用手拎起我的領子:“你是不想活了麼?”

我嗬嗬笑起來:“我不是早就不想活了麼?”

他氣惱的拿手捏開我的下巴,強行喂了飯食逼我咽下去,其實這些時日我總挑了不易被人發覺的飯菜填飽肚子,然後假作絕食做出揮擲一地的姿態來,阮良霈果然還是耐不住,竟親自下了密室來探我。

我抵死咬牙不肯咽下去,憋氣憋得滿臉泛紅,故作用光了最後一絲力氣,眼睛翻白昏了過去。

阮良霈見狀,傾身抱起我,腳下踉蹌一步,險些要把我摔在地上,卻淩空裏轉了個身,倒在地上時牢牢墊在我身下,地上杯盤碗盞的碎片鋪陳一地,他隻悶哼一聲,再扶起我時,左臂上有血跡透過襯衣滲出來,我迷蒙的睜開眼睛,這才看清他左臂上纏了厚厚的繃帶,定是這幾日苦戰,受了不小的傷。

他見我醒來,眉目間隻餘冷硬神色,悻悻的扶著桌沿站起身子:“你放心,季隨安命大,輕易死不了。”語盡時腳步已經虛浮,轉身離開時後背上淋漓的被碎渣子割傷的傷口透出血來,他揮手吩咐密室前的幾人:“給夫人請城裏最好的大夫來,以後不必留在這裏了。”

【雪】他或許,愛上的原本就是我呢。

我在那張熟悉的鏤金雕花木床醒來,這幾日的戰火紛亂,晉州雖守住了,卻又折損了數千將士的性命,自那日收到信鴿起,再也沒有季隨安的半點消息,我也已經有三日未見阮良霈了。

公館裏的下人各個對我畢恭畢敬,卻一句多餘的話都問不出來,第四日時睡夢中有人來我床前靜默的坐著望我,背著光看不清他的樣子,我隻作睡熟不去驚擾他,其後半月,夜深人靜時總有一人背光坐在床前默默望我,我猜他望著我時,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在望尹瑤芸,還是尹瑤茹了。

他或許,愛上的原本就是我呢。

直到半個月後,他左臂的傷口已經差不多痊愈,我不曾親眼見過那傷,許是傷得並不怎麼重,到底他終於肯來見我:“聽大夫說你最近飲食規律作息良好,看來是不想死了?”

我站在床頭捏著一串時令的葡萄吃得正香,聞言抬起頭來:“為何是聽大夫說,你每夜坐在我床前,難道沒有親眼見到過麼。”

如此被我一語道破天機,他有一瞬的羞赧之色,隨即故意抬起左臂想要奪過我手裏的葡萄以示他的小傷恢複得很好,卻沒想到被我輕易躲了去,一時手臂懸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這樣小兒女的閨中嬉鬧,大概連他也覺得恍如夢中一樣,我一個不穩就要跌到地上,他回過神來著急的用左臂來攔,我卻沒想到他傷得那麼重,殷紅的顏色一點一點滲出來,就是在這時,下屬心急火燎差點跑進臥室來:“大少爺不好了,二少爺在新城要反了!”

【浮】自古,英雄總是過不了美人關的。

阮家的據地在新城,阮老爺子一生戎馬倥傯,臨了竟被自己的兒子奪了兵。這個消息被阮家二子封鎖得極好,阮良霈一意孤行帶兵攻占了晉州,到底與新城隔得遠了,時至今日才知曉了這樣大逆不道的隱情。

我站在請來的醫生身側,看他小心翼翼縫合阮良霈左臂撕裂的傷口,觸目驚心的紅,目光順著那傷口移上去,是阮良霈打了麻藥熟睡的側臉,日光透過窗簾暖融融的照在上麵,他極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竟看得我,一時起了惻隱之心。

醫生回身示意隨行的護士幫忙把他的身子翻過去,我順著護士的動作看清了阮良霈的背,細密的小傷口,大部分結了痂,有的已經愈合得很好了,有的還呲牙咧嘴的泛著青紫,那日他跌下去時倉促裏護住了我,到底還是劃傷了我的左掌,此刻那細小的傷好像也得了感召似的疼起來,不自覺的垂頭去看,幾個護士卻手忙腳亂起來:“阮先生,您還不能動。”

三個小時前,他聽聞阮良霆奪了阮家的兵造反,竟顧不得手臂的傷硬要與他做計較,後被趕來的醫生強行注射了鎮定劑,比預計的時候醒得早,正要掙脫守護的幾人下床去,目光掃到我,又硬生生的頓住:“你也盼著我到新城去吧,季隨安的兵就在晉州城外,久攻不下才消停了些,隻要我一走……”他故意止住不說,唇角重又露出那樣嘲諷的笑:“你放心,我若要走,定不會留你獨守於此,你這輩子,都不用做那無用的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