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風可惱(2 / 3)

“我對她那麼好,處處都讓著她,大事小事一並兒不跟她計較。菩薩,你們是看得見的,可新夫人她卻依舊百般辱罵我,又要趕我出府,又要揚言不給吃、不給穿,我實在是心酸哪!也都怪我那沒用的兒子,跌倒在她的懷裏,卻忘了爬起來。也是,娘懷中之溫,怎敵得過她懷中之香啊!”

“救救老婦,救救老婦吧!我就連偷偷出來給你們上柱香,也不知回去那新夫人又要把我給折騰成什麼樣了!”

“也求你們救救我兒子吧!讓他早點醒悟過來,我那寶貝兒子原本是很聽話的。小時候,不,直到未迎娶那新夫人前,我的兒子還是很乖巧孝順的。原以為老婦有望了,沒想到,沒想到竟讓那新夫人將一切都給改變了呀!他爹爹人又老實,說不出什麼釘釘鐵鐵的硬氣話,也隻好放在心裏麵氣,人也比以前消瘦多了。菩薩,您就可憐可憐我們吧,給那新夫人施點法兒,老婦求您了!”

“若不是看在小孫兒的份上,說句心裏話,老婦真的…真的不想再往下過了!”

“怎,怎就這個命呢!”

“為什麼,菩薩?為什麼!”

“……”

聽到這,焦老夫人搖了搖頭,默默地從殿裏走出。

“老夫人,您請坐好。”

馬車又吱吱啞啞,伴以駝鈴叮叮當當之聲,慢悠悠馳回府去。

“好累呀!阿莊,你去看看小蓮子她們在幹些什麼。”

回到府裏,焦老夫人像往常一樣端坐於前堂之上。她用手輕輕敲著自己的膝頭。阿莊剛欲轉身離去,她又叫住了他:“慢著,見著了新夫人,就讓她快點過來給我敲敲背,去吧。”

阿莊輕聲而應:“老夫人,您先歇著,阿莊去去就來。”

焦老夫人習慣性地揮了揮手,後又習慣性地微微合起了雙眼。

不一會兒,阿莊便迅速而來:“老夫人,有點…奇怪?怎麼連她們一個影兒都尋不著?”

焦老夫人立即睜開雙眼,一下子直起身:“什麼?她們三個,連個影兒都尋不著?你問過其他人了嗎?”

阿莊說:“他們模模糊糊也是大概大概,我也將那些大概大概的地方都給找過了,可就是找不到。”

“瘋瘋瘋,又不知瘋到哪裏去了。”

焦老夫人也不覺著怎麼累和酸:“跟我來!”

花園、琴房、書房、宗祠堂……

“哪去了呢?”

焦老夫人這下可真的有點累和酸了。

阿莊揣測:“隻剩下新夫人的房間沒去尋了?可我起先打那經過的時候,卻不曾聽到裏頭有何聲響啊?”

焦老夫人沒有作聲,徑直往蘭芝房間那裏尋去:果真尋不著。

但門是敞開著的,焦老夫人又細微地環掃了一遍。突然,地上有一個東西使得她皺起了眉頭……

“老夫人,這隻是一塊手絹啊。”

阿莊略有點納悶。可他所能納悶的不是這手絹的出現,而是因這手絹的出現,焦老夫人的那般神情。

“手絹?”焦老夫人當然識得僅是塊手絹而已。可待她撿起後,她的發現卻遠遠超出了她所能發現的一切:上麵竟然繡有一個“秦”字。

“賤貨!”

“老夫人,這…這可能是個誤會吧?”

“誤會?又是誤會?這天底下哪來這麼多的誤會?如果這也是個誤會,那麼環城湖船上的那些事例,豈不是個大大的誤會了?好,這次我倒要豎起耳朵好好聽聽,到底是怎麼個誤會法!”

阿莊不禁起了絲絲涼意,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呢!”

焦老夫人冷冷地說:“哼!會飛上天的日子還在後麵呢!”

可也在阿莊喃喃後,值他無心看了門外院落一眼時,他竟一下子見著了:“老…老夫人,新夫人她們…來…來了。”又小心地勸著:“老夫人,您…您就再忍一忍吧。”

“好哇!終於冒出來了。”焦老夫人收好手娟,又令阿莊摸不著頭腦的是:老夫人卻又立即換上了笑容。

“娘,您回來啦。”蘭芝問候了一聲。

娘笑著應下:“回來了,娘都快累壞了,又酸又痛,想找你們幾個捏捏捶捶,卻怎麼也見不著人影。”

小蓮子說:“我們呀,我們去了一個您怎麼猜也不會猜到的地方,那裏可有樂趣了。”

“好好好!”娘說:“娘若是能猜著,不就早把你們給找著了?”

於是,蘭芝便欲坦言:“娘,我想…”

娘打斷她的話:“別想那麼多,轉來轉去還不都是在這府裏?你們愛上哪就上哪吧!哦,對了,娘回到府裏才感覺到口渴難耐,剛才從佛光寺回來,竟忘了買點水果。小玉、小蓮子,你們去買吧。”

小蓮子站到蘭芝的麵前:“我要蘭兒姐姐陪我一起去。”

娘卻衝她搖搖頭:“不行,娘今天這身子骨酸痛得很厲害,娘想留下她幫我敲敲背,就你們去吧。”

“小蓮子,走吧。”小玉拉過她:“老夫人,蘭芝姐,那我們先去了。”

小蓮子和小玉手攙著手兒,離府而去。

麵對老夫人如此異舉,阿莊這才似有明白。他知道,真正令老夫人酸痛的那可不是她的身子骨。

隻剩下蘭芝和焦老夫人及阿莊了。

“娘,我想…”

蘭芝剛準備再次提及織機一事,卻又被打斷了。

“哼!”也在蘭芝略打了個愣中,可並未出乎阿莊的意料,娘驟然間開始變了臉色:“我也正想找你哪!”

蘭芝頓感一陣莫名,她不明白娘怎會?一陣陰森之感也驟然而升。可也就在此時,一個下人手拿著一封信函急匆匆而來。

酒是什麼?是痛快。

痛快又是什麼……

是痛苦加快樂,也許吧。

自家飯莊裏,世好竟一下子跌入酒壺裏,在痛苦與快樂中掙紮著。

“想起她,那一夜,月亮、湖水、小船,她和我又挨得那麼近,就我們倆,我看著她,數著她的心跳,她哭了,女人哭起來是多麼的美,她是這世上最完美的女人!想起那一刻,我便找到了快樂,找到了快樂。”

“也找到了,我最大的痛苦!”

他猛吸了一口酒,接著又說:“我卻不能夠得到她,她的心、她的身子、她的一切一切,她竟不屬於我,她和我竟是兩個毫不相幹的人。朋友?那多苦澀,那算什麼!我要的是我心愛的女人,我想疼愛的女人,我?這一輩子,讓我快樂和痛苦的女人!”

世好喝的有點多了:“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孤傲如月,柔情卻似水,不不不,女人不是水,不是水!完美的女人是酒,是酒神,是酒仙子!更是痛苦與快樂。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酒往往與情感相融在一起。

世好開始猛烈地大口大口喝了。

“少爺,少爺,您這麼個喝法會傷身子的!”

“我還會怕傷了身子?我還會怕了這酒?喝!越多越好,越多越痛快!喝多了,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少爺,我知道您這幾日心情不好。我也知道,阿良勸不了什麼。沒想到,能給少爺您帶來快樂的是蘭芝小姐,而給您帶來痛苦的竟也是她。少爺,您吩咐阿良吧,隻要能讓您開心,您讓阿良做什麼,阿良都願意。”

“你?幫不了我的,隻有酒,酒才能幫得了我,我要喝酒。”

“我也知道,莊主查出帳目的漏洞,他又逼著您去接少夫人回府,您想喝就喝吧。”

“漏洞?哈哈哈!你以我會擔心,會感到不安?錯了,錯了,我爹他愛怎麼查就怎麼查,查不查我都無所謂。他就我這麼一個兒子,他查的那些帳目早晚有一天,還不都是我的嗎?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我用的不都是我的錢嗎?他讓我親自去接少夫人,好!好啊!去就去,我現在就去!”

“少爺,您現在這心情,又喝了這麼多酒,真的現在去呀?”

“去!不是接,是請。”世好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現在就去,去將我爹、我娘恩賜的一件好擺設給請回來!”

“少爺,我陪您一塊兒去吧?”

“沒你的事!我一路走過去,也正想靜一靜。放心,我沒事。”

出了飯莊,世好用力撐著眼皮,努力使自己盡量步伐規則一點。盡管如此,若再不起點小風,也許他會失了方向。

蘭芝陰森感未熄。

她更不解,娘為何在看完從下人手中遞過來的信後,而皺起了眉頭。

當然,娘心中的話,她根本是無從得知,暫且吧。

有得?這麼多年了,也沒個來往,今日?

焦老夫人看完信,心裏默默而言:難道他也覺察到了他那寶貝少爺和我府上這賤人,所以?好啊,是該水露石出了!

“阿莊,準備馬車,我要出去一趟。”

“老夫人,這回上哪?”

“上哪?”

娘將目光直逼向蘭芝,冷冷出聲:“去——秦——府!”

蘭芝問:“娘,發生了什麼事嗎?”

“但願,最好是什麼事都不要發生。放心,這封信不是秦少爺寫來的,也沒你哥的什麼消息,是秦莊主邀我過府敘舊。但願隻是敘舊吧,別敘著敘著,給我敘出點什麼新鮮的玩意來!阿莊,咱們走。”

焦老夫人和阿莊出了府,駕著馬車往秦府駛去。

蘭芝?此時此刻,她的心……

不僅是她,焦老夫人的心也早已不平靜了。

顛簸在馬車裏,焦老夫人直感到一片頭暈目眩。她又掏出了那隻繡有“秦”字的手娟,隻瞥了一眼,便又將那手娟收了起來。爾後,她合上了雙目。

她仿佛聽到了,也看到了:

……

“蘭芝,別哭,有我世好在,那老婆子,欺負不了你。你哥的錯,那不是你的錯。我知道,那老婆子是個守財奴,你為沒能幫上親哥哥而感到難過。不過,你放心,為了你,我已將你哥所有的債務全都還清了,你就放心吧。好了,別再哭了,你不要傷心,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小船、湖水,看,那是星星,星星!”

“世好,謝謝你,我會將這個手娟好好珍藏的。”

“蘭芝,你真能識得我一片心麼?”

“女人最大的要求,那就是男人能對她好就行了。我不要活得那麼累,不要活得那麼痛苦。為了感謝你對我的一片真心,對我和我哥的幫助,世好你放心,在老婆子麵前,我會將一切都忍耐,忍耐,再忍耐。總有一天,我?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到來了又會是個什麼樣子。”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還放不下那姓焦的愣小子,他有什麼好?他一個月也回不了一次,他拿什麼愛你,他對你一點都不珍惜。可我不一樣,我有的是金山、銀山,隻要你跟了我,我保許你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會天天陪著你、守著你、看護著你,隻有我,才會給你帶來快樂,蘭芝,你相信我。”

“我要不信你,我就,我就不會跟了你,也不會將這個手娟珍藏。前前後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我又怎會全都忍了下來。世好,你帶我走吧,我真的受不了那老婆子的猜忌和折磨。”

“還不行。不過,蘭芝你放心,就算我爹知道了,那又怎樣。”

“你爹也知道咱倆的事了?那,那我們可怎麼辦?世好,你快點帶我走吧,我不想呆在這兒,我好怕!”

“想!我當然想,我恨不得現在就帶你走。可是,錢呢?我爹他把我所有的錢都控製起來了。你別急,也別怕,我會有辦法的。隻要能讓你和我在一起,讓我做什麼都行。”

……

一陣顛簸,又將她的思緒換了個景致:

……

“老夫人,我們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這次特意請你過府,就是想請你看看,我這寶貝兒子的魂都快讓你府上的新夫人給勾去了。”

“有得,你放心,我一定會查個清楚,一定會嚴以家法,決不再姑息了。”

“不過,老夫人,說是說,做是做,可千萬不要弄出什麼人命來,牽扯到我秦府頭上,我可不情願哪!”

“我知道,我知道,這樣傷風敗俗、有辱門風的齷齪之事,我會有所分寸的。”

“那就好,送客!”

……

想到這,焦老夫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大叫:“阿莊,阿莊!”

“什麼事?老夫人。”阿莊連忙停下了馬車,從前麵下來,走到車旁:“是不是不去了?”

“還…還沒到麼?那就…繼續走吧。”

“老夫人,您這是怎麼啦?這才到集市呀。”

“我頭有點暈,沒事了,你接著趕吧。”

馬車繼續行進,焦老夫人又閉上了眼睛。

腦中也隨之浮現出一幅別致的畫麵:就是剛剛在佛光寺那兒得到的。多麼豪華氣派的馬車啊!從馬車上翩翩而下,由眾侍女攙扶著款款而落的得體女子。下了馬車,那女子整了整裝束,在眾侍女捧月般的恭維下無比矜持地踏上台階。沒有一點聲響,高貴、典雅、莊重、嫻熟、多麼的得體啊!沒想到,她竟還是本城頭號銀莊府上的千金。而且,她的夫婿竟也和卿兒同在府衙任職。

“命啊!”

一聲歎息後,她又換了一幅畫麵:也是同在佛光寺裏所得,即那個年歲相仿的婦人,所傾所訴。

想到這,她也給了聲感慨:“多麼可憐的娘啊!”

忽然,她腦中的畫麵又亂七八糟地交叉起來:

“別怨歎她人可憐,你可憐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管教不嚴,太有傷風化,這樣下去,一切還不都亂了套嗎?你,你應該負起很大責任來。”

“什麼官宦世家,簡直是有辱聖愛!婦人家瘋瘋癲癲,不守禮節,你是一家之長,怎能聽之任之?再這麼下去,將來可憐的是你,不幸的也是你!還提什麼你兒子的前途,全完了!”

“誤會?苦衷?哈哈哈,你也信?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誤會和苦衷。先是丟銀簪,遭人劫,後又使得你家小女傷了風寒,她卻道不出個緣由?接著又是湖中遊船賞月。誤會?那你撿到的是什麼?這天底下真的會這麼巧事多多?哈哈哈,那是羞辱,羞辱,羞辱!”

“……”

雪片般唾液朝她噴來,千餘隻手指指向她,仿佛。

焦老夫人渾身顫抖,雙手緊緊捂起了耳朵。

馬車停下,她都沒點感覺,阿莊驚異地看著她:“老夫人,老夫人,您…您這是怎麼啦?”

“快,快點,快點趕哪!”

“老夫人,是…是往秦府趕,還是往回?”

“當然是往秦府!那賤人,那賤人,快,快點回去,我要見那個賤人。不不不,去秦府,快去秦府!阿莊,你還愣著幹什麼,快點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