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秋風可惱,不知所為哪般。
然而世瑤卻是坐立不住了。
她又一次站起身來:“娘,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考慮,您就別為我操那份心了。”
“這怎麼可以?”娘放下手中的緣木,擱在木魚上,認真地說:“你一個姑娘家亂嚷嚷什麼,什麼叫自己的事?那可是我們秦府的大事!你自己去做,這話傳出去那還不讓外人笑掉大牙,準說我們秦府沒規沒矩,難道你想上街隨便拖一個夫婿回來不成?這叫什麼話嘛!坐下坐下,兒女終身大事,爹娘不為你操心,誰替你操個心呀?”
世瑤堅持說:“娘,做人怎會有這麼多的不自然,那麼多不可以,明明是我自己的事,這?這怎麼就成了你們的大事!還扯上外人了?別人也真是吃飽了撐著嫌沒事幹,不說三道四,不指指戳戳,不笑掉幾顆大牙,難道他們就活不下去了嗎?”
娘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能這麼說話?”然後,她連忙閉上眼睛,又拿起緣木敲擊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
世瑤看著又皺起眉頭,不禁心中自語:一個個活得真是沒勁!
可當她走到門旁時,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甜甜地想起了在乞巧節盛會上遇上的……
他?有點憨實,有點傻,還有點笨。那個叫小蓮子的實在是太可愛了!難道?這就叫做有緣千裏?哎呀!不想了,不想了,這世間哪會有那麼多的佳話麼!一個人美的,以為見了人家第一麵,就還能見著第二麵呢,可見了又怎樣,哼!
雖說如此,但她在走出娘的房間時,卻並沒有將掛在她嘴角旁那個甜甜的笑容給擦掉。
“瑤兒,什麼事這麼開心,告訴爹。”
爹恰巧也走到這裏。
世瑤揚了揚眉:“不告訴爹。”
“爹早晚都會知道的,真的不能告訴爹?”
“不能,就是不能!我走了。”
“這丫頭,神神秘秘的。”
爹正準備進去,卻又看到了世好:“好兒,你過來。”
世好隻得往這邊走來。
走廊裏碰上世瑤時,他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幹嗎這麼看我,爹想叫誰就叫誰唄,我又沒讓他這麼做。”
“我這幾天心情不好,你別惹我。臭丫頭,上次的帳不會就這麼算的,你最好安分點。”
“哼!不安分的是你。我也告訴你,愛一個人是你的權利,但毫無節製的愛、沒有理性的愛、會讓別人遭受傷害的愛,則是低級而又庸俗。那根本不能稱之為愛,是動物所為,是沉迷!更不會有結果的。叫你一聲哥,是我尊重你。哥,希望你不要讓叫你的人再失望了,有些事,你自輕自重吧!”
“我會好好理解和運用的,妹妹!”
世好冷冷地拋給她這句話,轉身便朝爹那走去。
“爹,您有什麼事嗎?”
“別整天同你妹妹像個仇人似的,兄妹也得多點情分。再說,她過不了多久,就是婆家的人了。”
“婆家的人?爹,您是準備談論妹妹的親事了?是哪家?”
“還沒到可以張揚的時候呢,家有賢女,有人來表露表露那是自自然然的事。這幾天,爹心煩著呢,有戶人家都快在我麵前說白了,這戶人家又非比尋常,我怎能無動於衷呢。哦,對了,小鳳呢?她回來了沒有?”
“還…還沒有。她不回來,您…您讓我怎麼開得了口叫下人去…去接嘛。”
“你?你讓爹怎麼說你才好!這樣的事,難道?難道是叫你娘去,還是叫你爹去,啊?”
“爹,您再容我幾日吧,等我想好了理由,我讓人把她接回來就是了。怎麼說著妹妹的親事,又提到她的身上去了,是她不辭而別,您說讓我派人去接,我就派人去接,誰沒麵子麼。”
“好好好,算我又寵了你了,等你心情好點,你馬上派人把她給接回來,說不定人家過幾日就要上門來提親了,我是想讓小鳳這孩子陪著世瑤見客人。這瑤兒任性為慣,有小鳳我就放心了。”
“爹,是哪家呀?”
“再說吧,有了合適的,爹自會讓你也來參考參考。沒事了,你去飯莊那邊看看吧。”
世好離去,秦有得這才走進夫人的房間。
秦夫人仍在專心打坐,口中念念有詞。
“這兄妹倆,唉!”秦有得幹咳了幾聲,後接著說:“也不知是讓你給寵壞了,也不知是我偏袒,越長大越不像話,越來越不聽話,真有點拿他們這對活寶沒辦法。”
秦夫人說:“鳥兒大了,翅膀圓,想飛那是自然的事,我們隻要管著不讓他們出格就是了。孩子嘛畢竟是孩子,他們不躺在我們的懷裏撒嬌,難道還能讓他們到別人懷裏去撒嬌不成?”
話中透著點憂慮,秦有得說:“果真是撒嬌倒也罷了,怕的是他們隨隨便便就撒野。”
秦夫人則不以為然:“耐著點心,別著急,樹木自有成林之時,我就不信,我生的一對兒女不如別人。”
“誰不這麼希望著。”秦有得坐下來後,也好似自己在寬慰著自己:“那也是,天下父母心啊!”
“有得。”這會兒,秦夫人又為著一件事而心慮著:“過幾日人家就要來提親,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秦有得回答她:“那還能怎麼辦!好好管教你女兒,先應付一下再說。到時候,別讓我這當爹的丟臉就行了。”
秦夫人著起了難色:“我知道是應付,可我心裏總覺得不舒暢,這讓我怎麼跟瑤兒開口啊!”
算是分析吧,秦有得很是耐心:“我也沒有辦法。雖然那人家的兒子有點癡呆,根本就配不上我們家瑤兒。但兒子癡呆,他爹可不癡呆呀?人家是在縣衙裏吃俸祿的。商人名賤,我們也得將自個兒掂量掂量。若不是這戶人家的兒子有點生缺,人家又怎會看上我們秦家!可換句話說,我們秦家有的是銀子,可缺少的不正是官場中人嗎?雖說這幾年來,商人的地位在逐漸提高了,但是為商還是要有為官給撐腰呀?我原本想將世好用心栽培,就是花再多的銀子,也要給他謀個一官半職,以此來光宗耀祖,可他偏不爭氣!也說到底,我們秦家連個官場中的朋友都沒有,沒人穿針引線。不過,思來想去,倘若瑤兒她能?我們秦家尚且還能有點希望啊!”
沿著他的分析,秦夫人更擔心了:“那…那應付應付,說不定應著應著你就能替瑤兒將這門親事給應下了?說句心裏話,我舍不得。”
“舍不得?這豈能舍不得?”秦有得沒點悅色了:“這個家,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秦夫人也很理直:“女兒是我生的,當娘的也可以做半個主。就算我舍得,瑤兒她也不會接受的。”
秦有得怒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這可由不得她!”
無奈下,秦夫人又不得不用商量的口吻:“有得,難道…就不能讓瑤兒有個選擇的餘地嗎?”
“有!”秦有得也緩和了點:“除非?能有第二家、第三家也是為官從仕之人,那我就隻好先將這戶人家應付應付了。”
“上哪找呢?”
秦夫人真的琢磨起來:“就算是能有人替咱們秦家穿針引線、搭個橋,那也行哪!有得,我就不信你經營這麼多年,跟官場中人打了不少交道,你就沒有替瑤兒好好考慮過嗎?”
“我?這不,就是這癡呆寶貝家!再說了,你想門當戶對呀,人家還想哪!”
“那可怎麼辦呢?總不能讓瑤兒嫁給一個傻子吧!唉…”
秦夫人和秦有得都相繼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過後,忽然秦夫人眼前一亮:“有得,你還記不記得焦夫人?”
也令秦有得眼前閃過一道光彩:“焦夫人?焦夫人…,哎呀呀!我都快把她給忘了,這一晃就是好幾年的光景了。想當年,我們秦家的祖上若是沒有焦府的先輩們給關照著,又如何能經營得那麼出色,她焦家則更是在先祖手裏顯赫一時,官居尚書。隻可惜,到了焦夫人這輩份,家道已中落得不堪回首,舊夢難溫啊!雖說你我同焦夫人及焦老爺年青時交往尚可,但自從焦老爺抱病早逝,焦秦兩家交往便一般一般了,直至三兩年後沒了來往。照推算,她的公子也應成了家、立了業了。當初,他還騎在我膝蓋上,摸我的胡須呢。小女兒?那個時候也還喝著奶,現在這對兒女怎麼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雖說到了焦夫人這輩份,家道已中落得不堪回首,但比及一般小官小吏,她焦府的聲望還是有的。這不,前一段時期我還隱約聽得,如今的府衙大人當年也曾受過焦家的栽培呢。夫人的意思是?”
秦夫人都有點性急了:“有得,你看怎麼樣?瑤兒呀?”
秦有得好似茅塞頓開:“瑤兒?焦府小公子?嗯!合適倒是合適,也是個好的選擇,焦秦兩府更是世交。她焦家就眼前來說,在官道中還是有點聲望,小公子小的時候,也確實惹人喜愛,想必現在是風華正茂,可小公子?是否已成家立業、是民是商、是仕途、還是遊手好閑、庸碌之輩,我們都不得而知呀。不過,這的確是個好的選擇,千萬不能錯過。”
“那還等什麼呀?”秦夫人急了:“請焦夫人過府來一敘舊事,不就一切了然?”
“如果那小公子已成了親,其它方麵暫且不論,那豈不是要空歡喜一場嘛。”秦有得有所顧慮。
“嗨!”秦夫人直抵他的顧慮:“我們還可以托她替咱瑤兒穿穿針,引引線,搭橋呀?”
秦有得便作出了決定:“好,好,我現在就去。”
又令秦夫人誤解了:“你…你現在就去?”
秦有得給了解釋:“寫邀請函。”
小蓮子和小玉一清早就來到蘭芝房裏。
夏日悄悄而逝,秋意已綿綿。
感此節令,心情有時也會格外清爽起來。
天,更藍了。
小蓮子靠近蘭芝的耳根前,興奮地說:“蘭兒姐姐,娘今兒一早就去佛光寺上香啦。”
蘭芝笑著問:“你是不是又有什麼好的提議啦?”
小蓮子搖了搖頭:“嗯?還沒有,不過我正在想。”
“她呀!”小玉說:“千萬別信她能有什麼好提議,等她想好了,老夫人也都回府了。”
“那你想呀,你想一個好提議給我和蘭兒姐姐呀?風風涼涼、涼涼快快的話,就你會說?掃興!”小蓮子伏在桌上,她“生氣”了。
蘭芝想了想,說:“我倒是有個?不算是提議,是想法,而且還是個令你們掃興的想法。這個想法,也其實在我心裏存放了好久,不知你們願不願聽?”
性急的當然是小蓮子:“蘭兒姐姐,你就快點把你那個不是主意的想法說出來吧。”
於是,蘭芝便說:“能夠讓每一個人的每一天活得充充實實,那就是勞動。勞動也能創造出快樂!我的那個不是主意的想法就是,勞動。從勞動中學會和領悟到好多道理,也在學會和領悟的同時,快樂也就產生了。我想,後院裏那間織房已經好久沒有人去過了,也許織機還能夠使用,我想去那兒。怎麼樣,這是不是讓你們很掃興呀?”
“勞動也能創造出快樂,把美麗編織?”
小蓮子似有所悟:“蘭兒姐姐,你就快點帶我們去學吧。”
“我也早就想學了,可就是?”
小玉似有顧慮:“我們畢竟是我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隻要是自己心中認為沒錯。可我擔心?覺得掃興的會是老夫人。我擔心她知道後,又要橫加指責,說我們尊卑不分,那是下人們幹的活。”
小蓮子生氣了:“她掃興?她覺得掃興的事多著呢!她又有哪一回能夠真正的高興過?有,我說錯了,當她看到哥升了職位,當她看見我們服服貼貼,當她看到別人恭維她的時候,她那才是真正的高興。我可不管,她高興也好,掃興也罷,我就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說自己想說的話,沒什麼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我就是我,簡簡單單的小蓮子。小玉姐,你要是擔心遭指責,那你就安安心心、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呆在府裏,睜大著眼睛數木梁好了,可千萬別打磕睡喲?”
“誰說我怕遭指責了?”小玉不服:“我隻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老夫人喜怒無常,說不定一高興還會讚賞我們呢。雖然她的讚賞我…我不敢拿,但也是一種可能呀?誰想呆在府裏數木梁了,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我也早就想學織布了,隻要自己心中認為沒錯,那還不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唄?蘭芝姐,你…你可不要生我的氣。”
蘭芝搖了搖頭:“一起走吧。”
她總是讓微笑相伴。
也準備行動了。
“我們先去檢查一下織機是否還可以使用,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向娘直接說出我的想法的;倘若娘不讚成,我會耐心說服她。也假如織機壞了,我還可以學著修呀?別忘了,我十四歲,就已學會織布囉?”
“那?蘭兒姐姐,你的快樂不就比我多又多麼?”
“因為你還小嘛。”
“還說人家小,上次沐浴的時候,你不都是已經知道了麼。”
“快走吧,大女孩!”
然而,就在小蓮子離開蘭芝的房間時,竟無意間落下了……
佛光寺前台階下:
焦老夫人下了馬車,她並沒有立即踏上台階,而是被身後一輛馬車給吸引了。
阿莊一旁小聲催促:“老夫人,進去吧。”
可焦老夫人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輛豪華別致的馬車上,尤其是從馬車上翩翩而下,並由眾侍女攙扶著的款款而落的得體女子。隻見那女子稍整了下裝束,後又在眾侍女捧月般的恭維下無比矜持地踏上了台階。沒有什麼聲響,從馬車上下來,到踏上台階,也從焦老夫人的麵前而過。雖已飄然而過,可給焦老夫人留下的感覺卻是:高貴、典雅、莊重、嫻熟、好得體!
“阿莊,你知道這是誰府上的小姐嗎?”
“老夫人,這位小姐好像是本城頭號錢莊府上的,我曾經到那取過錢,像似見著過。”
“我說有點眼熟呢!不錯,不錯啊!挺不錯。”
“哦,我記起來了,老夫人,她的夫婿可也是在府衙裏任職,沒準還和咱們家小公子在一塊兒呢。”
“唉…”
一聲歎息過後,焦老夫人吩咐阿莊:“你在這等著,我進去上香了。”轉身之際竟又獨自感慨著:“同為人,而不同命哪!”
阿莊自然於寺外候著,他心裏反複品味著焦老夫人那句慨言:同為人而不同命?我阿莊又何嚐不是?
來到大殿裏諸位神像麵前,焦老夫人先上了柱香,然後微微合上雙目,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著。這回可聽不清她口中到底默念了些什麼,隻見著嘴唇在不停地動著。
一會兒,她又睜開了眼睛,並側耳聆聽起來。
左旁的一位與她相約年歲的婦人正跪著祈求,可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