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累不累,隻是心中一想起馬上就可以到家了,到家的感覺,感覺,感覺嘛?”
“哥,你快說,是什麼感覺,快點說嘛!有的人呢,心裏麵都快急死了!”
“感覺就一點都不累了。”
“這哪是什麼感覺!木頭哥哥,膽小哥哥,小玉姐,你來告訴他。”
“我來告訴你們呀,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
“好啦,好啦,我就知道你這麼笨,傻傻乎乎的,你在背詩呀?看我的。不過,哥你可聽好了,小蓮子告訴你的這種感覺呀,你可要記牢噢?是這樣的,蘭有秀、菊有芳,懷佳人不能忘。”
“也不對呀?”小蓮子各自裝扮一番後,又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了。她重又坐下:“蘭有秀、菊有芳,懷佳人不能忘。這‘蘭’字我拿過來當然是比作蘭兒姐姐了,可這個‘菊’?不行不行,不妥不妥,不可以,當然不可以!蘭兒姐姐是最好的,就算別的女孩再怎麼有芳香,哥也應該將她忘掉。算了算了,我還是別替他們找感覺的好。”
她繼續抄寫起詩來。這時:
“小蓮子,你剛才手舞足蹈,一個人嘰哩咕嚕的,你在幹什麼呀?是不是又在跳‘小蓮子可愛舞’呀?”小玉走了進來:“這回你別說,我在認真抄寫詩呢,別打攪我。”
“誰手舞足蹈啦?誰嘰哩咕嚕啦?我在抄寫詩呢,不信,你自己看唄。”
“不過,我好像剛才聽到,你在替仲卿哥和蘭芝姐找感覺喲?我還記得那一句‘蘭有秀、菊有芳,懷佳人不能忘’呢,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也好像有人在說我,什麼笨呀、傻傻乎乎的,是不是?”
“都聽到了,還要問人家,無聊。”
“好啦好啦,我就不打攪你了,蘭芝姐隨蘭榮大哥出去有點事情,這天,就要下雨了,我還要再去照看下花兒,你自個兒小心點,啊?別著涼,我過一會兒再來看你。繼續寫吧,大才女!”
“大才女知道啦!真煩人。”
小玉走後,小蓮子接著又抄寫詩了。
風不僅一刻未停,而且有悶雷開始從雲肚中轟轟而來了。也能聽著或是見著,有那麼幾滴豆大般的雨點落了下來。略待片刻之後,接下來的勢頭可真覺得厲害了,原先的稀疏變得密集,豆般的卻還是豆般。最呈威嚴的自是那雷電,它已不再藏藏匿匿了,它將雲肚撕了一條條縫,鑽了出來,恣意地伸著懶腰。
小蓮子看了下關閉好的窗戶,便又埋下頭來認真而做。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哇!這首詩裏有‘蓮’吔。”她激動得叫了起來,興趣倍增,又念著:“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東西南北?怪了,這是一首什麼詩呀?太怪了!”
小蓮子無以意會,剛將筆擱置下來,一陣風撞開了窗戶和門。她正準備去將門窗關閉好,可這肆虐的狂風像似迷失了方向一樣,在房間亂鑽亂竄,一番挑釁之後,又以小蓮子的抄寫稿作了勝利品草草收場。
“連我都看不明白,你還瞎起什麼勁!可惱,可惱之至!”
她抬起腿,就去追逐。怎奈,風勢蓋過雨勢,那些抄寫稿在草坪上盡情翻著勁鬥。她撲向東,紙就飛向西;她剛抓住了南麵的那一張,北麵的又飛走了,豈不可惱麼?
小蓮子氣得一屁股坐在了草坪間。
可也是,那些剛剛還勁頭十足的紙卻也不飛了。
風自然就失去了魅力,盡為雨默讀了,連同她這朵“雨中之蓮”。
但她卻依然默坐於草坪間,任憑風雨,口中輕聲念著:“魚…雨,雨…魚…”
“哈哈,我明白了!”
小蓮子更似有所悟,興奮得站起身,在草坪上快樂地盡心盡情的奔走著。在風中,她像一朵浮動的小白蓮;在雨中,她又更似一條自由自在的小魚兒。
“我不是小蓮子麼?雨嗬,你下吧下吧。蘭兒姐姐,我把這首改動過的詩念給你聽,雨戲蓮葉間,雨戲蓮葉東,雨戲蓮葉西,雨戲蓮葉南,雨戲蓮葉北,我明白了。”
快樂的笑聲過後,風兒雨兒也相繼親柔了許多。小蓮子這才撿起那幾頁潮濕的紙,重又回到了房間內。她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到桌麵上,一一鋪開以待涼幹。然而,她卻漸漸覺得有點支撐不住了,接連幾個噴嚏使得她明白會是怎樣了,頭也好沉好沉。
她打算先伏在桌上歇會兒。
“還好,給它們支了個架子,要不然,準敵不住這風兒!”
風急的那會兒,小玉正給花兒搭完最後一個架子。她滿意得笑了笑,用衣袖試去了額頭的雨水,剛打算往小蓮子那兒走去,阿莊急匆匆走了過來。
“小玉,原來你在這兒呢。”
“老夫人那邊有事嗎?”
“這風也太大了!老夫人房裏的窗子挺難關的。剛關了這扇,那扇又被撞開,僅靠我一人實在是無能為力啊。他們幾個又都被老夫人派去宗祠堂和前堂上去了,你過來幫個忙吧。”
“那好,走吧。”小玉隨阿莊來到了焦老夫人的房間。
果然,窗兒都已打開,風兒在房間裏盡情地肆虐,毫無顧忌。窗兒吱吱聲響,帳簾兒飄飄,老夫人反而獨自佇立在窗前,頂著風兒,她閉著雙眼,雙手合十成祈禱式,口中還不停地小聲念著……
阿莊沒有去打攪她,小玉則更是躡手躡腳。
很快,她們將窗兒都關好了。
“宗祠堂和前堂上的門窗都關好了嗎?”
焦老夫人終於開口了,但依舊閉著眼睛。
“都關好了。”阿莊答:“老夫人,您就放心吧。”
焦老夫人睜開眼來,有點不悅似的:“別把話兒說在前頭,你人還站在這兒呢,怎麼就能知道那裏已經關好了呢?宗祠堂和前堂那可是重要的地方,再去檢查一下,快去。”
“阿莊還是有點擔心老夫人您的身體?”
“沒事的,那兒要緊。”
焦老夫人說:“可別糊塗,是我重要,還是祖宗重要啊?”
“是是是!當然是祖宗們重要。”阿莊應聲:“我這就去。”
小玉輕輕地走到焦老夫人身邊:“老夫人,您切莫太操勞了,身子可要緊哪!”
“還是你最乖巧!”
焦老夫人抓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過來,過來,幫我敲敲背。每當遭遇上這樣的天氣啊,這渾身骨頭像似要散了架,又酸又痛,那種滋味不太容易說上來,反正就是不好受。”
“老夫人,我若是敲得快了點,您告訴我一聲就行了;若是敲慢了,您就提醒我一下。”
“你呀,盡管敲吧,不用我挑剔的。”
“老夫人,您今天…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唉!”焦老夫人歎了一聲:“人哪,有點什麼心思,就會寫在臉上,還以為別人不知道呢,我是有話想要問問你。怎麼講呢?其實,這幾句話已經憋在心裏很久了,還是說出來才會覺得舒服點。小玉,上次新夫人的哥哥來我們府上,最後鬧了個不歡而散,新夫人心裏一定不是個滋味,我也覺得有點歉疚什麼的。小玉,你能明白嗎?”
“老夫人,您這又是何必呢?蘭芝姐都沒耿耿於懷,您又何必記在心上呢?”
“她真的沒記在心上?我好像聽下人們說,新夫人像似很不開心?小玉,你等於也是我的半個女兒,下人們傳來消息,我隻當他們說三道四,你可不同啊?你說的話,我信。”
“謝謝老夫人!蘭芝姐自從蘭榮大哥傷惱走後,她是有點不開心,可是?”
“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沒什麼可是的!有些話可不能模棱兩可,‘是’字前麵加一個‘可’字,那不好!你不要有所顧慮,也不要去掩飾,是什麼,你就告訴我什麼。說白了,說盡了,我也是為了這個家,你明白嗎?”
小玉便說:“蘭芝姐的確是有點不開心,這樣的不開心更是一種擔心,這種擔心等於又是一種憂慮。蘭芝姐她所憂慮的是,道路茫茫,蘭榮大哥又會有個怎樣的去向呢?她爹娘的心都差不多全係在他的身上了,蘭芝姐所能擔心的是,如果蘭榮大哥就此回去好好打理生活,也就罷了;倘若?那真的是最大的擔心了!”
焦老夫人搖了搖頭,笑了笑:“這孩子,有這樣的哥哥,也真夠她操心的。”
“是呀,所以蘭芝姐她今天…”
小玉剛想借此機會將蘭芝所托之事向老夫人呈請,可就在這時,阿莊又急匆匆走了進來,而且,他還抱著小蓮子。小蓮子緊閉著雙眼,阿莊焦急不堪。
“小蓮子,她…她這是怎麼啦?”小玉緊張起來。
“我也不知道。”阿莊說:“我遵從老夫人吩咐,剛檢查完了宗祠堂,便去了前堂,走到書房那,我聽到小姐念著新夫人,我就有點不放心,打開門來,果然見小姐伏在桌上。我用手摸了下她的額頭,好燙好燙,於是我便連前堂都不去了,就將小姐抱了過來。”
焦老夫人也上前用手摸了下她的額頭:“怎會這樣?怎會這樣!新夫人她人呢?她人呢!她上哪去啦?”
阿莊瞪著大眼看著小玉,小玉低下了頭:“都怪我,都怪我!蘭芝姐囑咐我的兩件事,我一件都沒做好。她讓我替她向您稟告一聲,蘭榮大哥找她有點急事,她哥談了一樁綢緞買賣,說好了今日看貨,她哥擔心自己辨不好貨質,便讓蘭芝姐去看一下。本來她是準備親自來向您稟請的,我說您還在休息呢,所以她便囑咐了我。剛才,我正想說,阿莊便抱著小蓮子已來了。”
“你才說了一件事,還有一件呢?”
焦老夫人壓住火氣,冷森森地責問小玉。
小玉說:“蘭芝姐臨走的時候,還囑咐我,讓我好好照看小蓮子,我怕打攪她抄寫詩,便先去照料花兒了。剛起風的時候,我過去看了下,她…她那麼認真,我不便打攪她,又去給花兒支了點架子。當我完成之後,正準備去小蓮子那,阿莊卻讓我來您這兒把窗戶關好,沒想到,事情就這麼發生了。都怨我,是我的錯!”
“賤人!”
焦老夫人怒火衝衝:“沒事也能折騰出個事情來,就愛犯賤!”
“娘,不關蘭兒姐姐的事,是我不小心,著了涼。”小蓮子躺在床上,額頭上冒著冷汗:“您不要責備蘭兒姐姐,娘,您不要責備她,不要…不要…”
小蓮子嘴唇一片烏黑,臉蛋泛起了白色,大口大口喘著氣,緊緊地閉著眼睛。
阿莊著急了:“老夫人,現在可不是責備的時候,得趕緊請個先生啊!”
“那還不快去!”焦老夫人氣得渾身發顫:“是不是,你們一個個都想氣死我!”
阿莊這才疾步離去。
小玉也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吭聲。
她坐到了床邊,隻是輕輕握住小蓮子發燙的手。
“好,好啊!”焦老夫人也坐了下來:“省點勁,我倒要看看這個不知好歹的賤人有多厲害!”
屋內,又暫時恢複了點寧靜,連同外麵的微風細雨。
可天卻未能亮起來。
也不知已經到了何時,就這麼不陰不晴著。
好美,好美!
如此毫無距離的接觸,世好不僅僅是發點感慨那麼單純了,一把魂魄早已嫋嫋上了青天。
蘭芝迷迷糊糊地躺在客棧裏:桃花麵色,秀發絲絲,香唇一定是鮮紅欲滴了。可憐之處當然還不算是從一對香唇中透出來的呼吸,而是隨著呼吸而起伏的曲線。曲線之美,美就美在綿延之中山峰挺然,又此起彼伏,讓人如入九重雲天,決不會有誇張之嫌。潔白如玉、玲瓏通透、端莊嫵媚等等,說遲了都有點趕不上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