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的那段插曲,足以在她心靈之處留下了一道痕跡。
“遭人劫,銀簪被搶?”
聽完蘭芝的陳述,娘強壓心中之火:“你到底有何魅力?你從哪兒給我沾上這麼多的黴氣?你…你?”
娘很費力的支撐著發抖的身子,指向蘭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波都是因你起!你這副模樣,我不想再說什麼了,到現在,我連個孫兒都沒有,這條老命我還想留著再過過呢!肺都快給氣炸了。”
“娘。”小蓮子說:“您就聽蘭兒姐姐好好解釋嘛。”
娘揉了揉眼眶。
小玉也勸著:“發生這樣的事,蘭芝姐能化險為夷,得人相助,已是萬幸的了,因為有些事根本就不可預測到,也沒有人會願意碰到,既然蘭芝姐能平安回來,大家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娘仍未發作:“你們有眼睛,有耳朵,你們當然能看得見,也聽得見。娘老了,娘糊塗。”
“娘。”蘭芝忍著娘言語所帶來的陣陣刺痛:“蘭芝情願您將心中的不快全都發泄到我的身上,我真的會好受些。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讓我遭受這些傷心之事,娘?”
“娘累了。”
出乎眾人意料,娘“偃旗息鼓”了。
小蓮子高興起來:“這麼說,娘,您不再責備蘭兒姐姐了?”
蘭芝更是感動:“娘!”
娘很平靜:“娘早就說過,娘不是沒有肚量的人,你們也無需因此而感動。娘心痛著,隻是想一人心痛著,僅此而已。”
小玉說:“老夫人,親者痛,仇者快,此事不管對於誰而言都是個心結,隻要還保留線索,這件事就能…”
“對!”小蓮子搶著說:“我們要變親者為快,仇者為痛。就算一隻螞蟻爬過,它也會留下一種氣味。依我看,我們齊心協力,分析線索,把那幾個大壞蛋統統抓起來,送去官府嚴辦。”
蘭芝點了點頭:“線索是有。那三人中的兩人,相貌和聲音我倒是記得清楚。看他們穿著,甚是窮酸,說不定他們還會將銀簪拿去當賣。這些人為非作歹,如果不及時將他們送去官府嚴辦,必然還會有更多的人遭受傷害。”
小蓮子握起了拳頭:“敢欺侮我蘭兒姐姐,看我不一拳打得他們狗眼起泡泡!”
“我以為現在就去報官。”
小玉著急起來:“事不宜遲,這事可等不得。”
“住口!”娘終於忍耐不住:“你們倆瞎起什麼哄?你們還嫌事端不夠多嗎?一把火點起來,再去點另一把火,燒它個滿天紅,是不是?我是老了,我糊塗,可我還不至於那麼老糊塗!什麼叫說三道四?什麼叫指指點點?什麼叫是是非非?你們,懂嗎?你們隻是一群沒有套上架子的小牛犢!眼睛瞪得倒是老大老大,啊?可看來看去總是腳尖那兩步,又不太安分,一接上話題,不知從哪上來的勁頭,瘋瘋顛顛!報官?我問你們,拿什麼去報,見的又是什麼官,啊?”
小蓮子怯生生地說:“抓壞人麼,我們又不是什麼壞人。”
“抓壞人?”
娘顯得有點激動了:“好啊,那你們現在就去報啊?幹脆逢人就說,堂堂焦府的新夫人上香還願,因生得天姿國色,所以途中遭三個好色之徒擄劫,幸虧有俠義之士相助,要不然名節難保。說完了這些,還有嗎?還有,她的夫君現正在府衙任職,希望他的同僚和朋友們理解,同情,更希望早日將歹人繩之以法,深表感謝等等。你們說,說呀?報官,是不是這麼個報法,啊?”
眾人緘默。
娘又接著說:“怎麼,一個個都不說話了?是不是不想說,還是不敢說,亦或是在我麵前說也白說,對不對?”
“對也是對,不對也是對。”小蓮子小聲頂撞:“對了也白對。”
“放屁!”娘上了點火,自然也就失了點態:“我才是生了你,也白生呢!”
小蓮子昂著頭:“就這麼便宜了那些壞人,我心不甘!讓蘭兒姐姐受冤屈,這不公平!”
“善惡到頭終有報。”小玉憤憤地念了句。
“好了好了!”娘起了厭煩:“是是非非已成定局,囉囉嗦嗦講下去,事情又不會重頭開始,到此為止吧。娘再重申一遍,娘不是沒有肚量的人,我倒要留點精神看一看,從今往後,還能有什麼樣的事端來把我焦府攪得不安寧。蘭芝,你也別那麼太傷心,這一次,娘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娘可以這麼說。”
“娘,我知道了。”蘭芝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娘轉過身:“娘累了。”
又返回至最初的沉寂。
夜,也已悄悄來臨。
眾人各自散去,便是焦府寧靜之時。
可最寧靜的莫過於悄悄升起的月亮了!
她爬得老高,老高……
蘭芝回到房中,倚在窗下,靜靜地看著月亮。
看著看著,有一朵雲,飄來,經過月亮的眼前,又飄過去了;又是一朵,飄來,飄去……
一輪明月。
滿腔思念。
這麼個活法,真不是個滋味!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發達?
十分頹廢的劉蘭榮鬆散地走在街麵上,心中不停地發著怨氣:沒錢的老子,生出我這麼個沒錢的兒子,真是生不逢時千古恨,命不如人最難求!可偏偏,這段時間手氣又這麼背,連血本都輸光了。老是輸輸輸,血都快輸出來了。
還有點踉蹌,又打起了哈欠。
沒準,他又惡賭了一夜。
憔悴不堪。
怪誰都沒用了。一陣哈欠過後,蘭榮心中又自言:
隻盼能快點時來運轉,真的不能再一窮二困三潦倒了!可又能怪得了誰呢?天生家門口就沒對著個大道兒,想賺錢沒門道,謀差使又沒小道,就算去偷銀庫,又更沒個暗道,賭起錢來,反倒十有八九是背道。算了算了,這些窮牢騷連個發泄的地方都沒有,眼下還是先保保元氣吧。
走一程是一程,千萬不要……
求求你,老天爺,千萬不要讓我遇到那些凶神惡煞的債主,不能呀!
他強打起精神,膽怯地行進著。偶爾還用袖口遮一下臉,他惶恐得感到總有那麼幾個路人朝他射來刺眼的目光,更心驚肉跳的害怕人群中,會突然竄出幾個彪形大漢,一下子抓住他的衣領,還有路人的譏笑……
他時刻都銘記著這種“非人”的感受。
直至有一天,他飛黃騰達了,他一定要大哭一場。
他發過誓。
可惜,幸運之神恁你怎麼盼,都不易盼來;而黴頭,往往是不請自到。他越是擔心著的事,越是發生了。
“喂,兄弟,別再拿袖口遮遮掩掩了,是不是應該先抬起頭來,咱們打個招呼?”有三個還不太算彪形的漢子,從前麵合攏過來,論語氣倒也挺和氣。
蘭榮隻得停下,勉強開了口:“好說,好說,這回我不跑,不跑。”
“快點還錢吧。”對方冷冰冰地說。
“三位大哥,我?再…再寬限幾天吧,真的沒辦法,這幾天手氣一直差得很,怎麼都興不起來。不瞞三位大哥,今早到現在,我連口水都還沒下肚呢。不過,你們放心,欠你們的錢,我一定會盡快想辦法的,一定會。”
“想不想辦法,那是你的事,我們隻知道欠債還錢,沒什麼好商量的。再者說,我們已經夠寬限的了。”
“三位大哥,能不能小點聲?幫幫忙,這周圍若是冒出個熟眼兒,不管怎麼說,咱們在賭局上還是兄弟朋友嘛。留點情麵,留點情麵,小弟心中有數,就算小弟馬上回家,私下裏往鄉鄰去借,那也得挑不知內情的熟眼兒呀?”
“這麼說,今天你鐵定是沒錢還囉?沒錢嘛…”
“別…別誤會!看在兄弟朋友的份上,我…我現在就回去捉幾隻雞,再抓幾頭羊,先給你們補上點,行嗎?”
“現在才想起來要去捉幾隻雞,抓幾頭羊,看來你的頭腦不太清醒喲?給他加深點印象!”
話落拳起,三位大哥不太規則地給蘭榮這位小弟加深著印象,自然得留有點痕跡。
“我就不信我劉蘭榮這一輩子翻不了身!你們打,打呀!就算你們將我打死,我現在也沒錢。不就是欠你們點臭錢嗎?好像我劉蘭榮欠你們條命似的!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很疼,很疼!就是狗急了,也會跳牆的!”
“你能清醒就好。”
三位大哥這才住了手,臨走時還有點囑咐:“別說我們哥幾個不講情麵,再多寬限你幾天,希望下次大家見麵都有個笑臉。還有,今天把你略略改頭換麵了一番確實有點不好意思,所以,那些利息就姑且算作是給你的藥錢吧。”
三位大哥揚長而去。
“滾!老子欠你們點錢,就像是欠你們條命似的。”三位大哥走後,蘭榮摸了摸傷痛之處,也不知是疼,也不知是悲,竟流出淚來。
他支撐著身子,心情沮喪地緩緩走著。
他很恨錢,十分的恨,又還有著十二分的愛。
“沒錢買衣服,沒錢吃東西,哪還有錢去消遣哪!更沒臉回家。最要命的是,我劉蘭榮連本錢都沒了。一屁股的債,就像沾了一臉的屎,這一切都是因為錢,錢哪!”
蘭榮感慨多多。
他更不知,此時該往何處而去。
“蘭榮?你…你這是怎麼啦?”
剛走了幾步,迎麵又上來一個人。
“我怎麼啦?”蘭榮又驚又喜,還有點懊惱:“三草哥,你要是早一腳過來,我…我他媽的就不會怎麼啦!”
“又是那些逼債的?”
“這臉上不都寫著嗎?”
“那你為什麼還要去賭呢?”
“我哪有啊!”
蘭榮立即換作歎息聲:“唉,我都已悔過自新,準備一切從頭開始,重新做人,沒想到斷了尾巴改了吃屎的狗,那還得叫做狗呀?錢又不肯做我的主人,那夥人打起我來連個情麵都不給,不就是欠他們一點點賭債嗎?好像我劉蘭榮欠他們條命似的。剛才,就是剛才,我同他們較了點真,我說我劉蘭榮不會求他們,也不會去求任何人。我說過,欠債還錢,我就是出去討飯、賣力,哪怕是偷,也要偷給他們,可他們還是狗眼翻起,唉!”
“走到這步,我又能怪得了誰呢?”他還補充了句。
“你當然怪不了誰!”三草說:“有些事,不要自己給自己找理由,所謂借口,隻不過是騙騙自己而已,騙不了別人。希望你剛才所言,會如你事實所做。要讓別人相信你,不難,而要別人完全相信你,那可不是件易事。”
蘭榮和著:“是,是,三草哥句句至理,我聽你的。”
三草準備起步了:“你找個地方去敷點藥吧,這副樣子,你就別在街上轉悠了,免得伯父伯母又要替你擔心。”
“我?我…”蘭榮大增可憐之色:“三草哥,被火燒過的地方,哪能這麼快就長出草來嘛!那夥豺狼剛洗劫完我這片禿山,他們連一根兔毛都沒尋著,我…我這裏又怎能冒出一團兔糞呢!三草哥,再說句大實話,從早到現在,我還沒能喝上一口水呢!兩手空空的,讓人給敷點藥,那還不讓人家再多加點傷疤嘛。”
三草聽明白了:“你的大實話也太多了!這回看在伯父伯母會為你擔心的份上,我再幫你一次。蘭榮,說句認真點的話,你真的不要再放任自己了,十賭九輸難回頭,早一點上岸吧,我幫得了你一時,可我幫不了你一世。”
“我明白。”蘭榮垂下頭:“現在隻有你最相信我了。想起來,也真後悔,我若是早一點聽了你的忠告,我劉蘭榮哪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更不會對不起我爹我娘。再想想以前,我居然拿了他們那麼多的血汗錢,晝夜不歸地去窮賭、惡賭,我?”
“我怎麼就沒一點愧色!”他自歎自悔。
“這點錢,你先拿著。”三草真誠地說:“日子是要靠一天一天慢慢去過的,走到了明天,今天便沒了,希望你懂得珍惜。”
“三草哥,不不不,我應該叫你一聲大哥。”蘭榮當然懂得珍惜:“大哥,我…我希望你再看在我妹妹蘭芝的份上,再幫我、拉我、推我一把吧,我不會再糊塗和執迷了。大道小道千條道,做人就得走正道,我不會再和以前一樣令你失望,借點錢給我,這回我真的要好好到人生這個大賭場上去豪賭、壯賭一番,做個真正的贏家。到那時,我會連本帶利還給你,我一定會做到的。”
蘭榮一抹頭發,精神抖擻起來。
可三草突然之間變得目光呆滯,似有所思……
蘭榮更有所思。
他眼珠一轉,攝下了其微妙之處。同時也知曉了三草此時心中的風景:往事如風,風中潤著小蘭芝的清香,淡淡而又濃濃,濃濃且又淡淡,淡淡兮……
他幹咳了一聲。
又言:“大哥,你…你這是怎麼啦?如果有什麼困難,那…那本錢的事就算了,算了。”
“這些錢,你都拿去吧。”
“那…大哥你…打算去哪?”
“去見我的一些朋友。”
“哦…”
該分道了。
蘭榮強抑製住心中的快意,頗還有點惜別之情:“大哥,你…我?蘭榮謝謝你!”
“記著,見著蘭芝的時候,別忘了替我問候一聲。”
三草微笑中留下了一個請求,後同他分道而去。
望著三草遠去的背影,蘭榮不禁笑了:“傻瓜!這個世上隻有傻瓜才最可愛。我劉蘭榮,就是劉蘭榮,我現在總算明白了,自己袋中沒錢那不要緊,可傻瓜口袋裏千萬不能沒有錢。有事求菩薩,沒錢找傻瓜。小有小傻瓜,大有大傻瓜,樂得我笑哈哈。”
“我僅提了一遍妹妹蘭芝,他就…”
“對呀!”他眼前忽一亮:“我還笑別人是傻瓜呢,其實我劉蘭榮更是個大傻瓜、笨傻瓜、呆頭呆腦一木瓜!妹妹?我可愛的妹妹,她剛嫁入焦府時雖然焦家還沒那麼大富大貴,可最近不是聽說,府衙判給了她們家一大筆財產麼?尤其是,我還有一個正在府衙任職的親妹婿呀?他若是能一朝得誌…”
“我怎麼就把這事給忘了呢?都怪那些逼債的,攪昏了我的頭腦。”
“也幸好剛討得點路費,還能買上件像模像樣的衣服,可就是?”
蘭榮用左手打了下右手:“忍一忍吧,一天不賭也未必會死了人,這種鬼地方,我如果再呆下去,不被那些債主們打死那才怪呢。說不定,去了妹妹那不但有吃有住,而且換了個新環境,沒準財運亨通,大發大發呐!此時不走,還待何時?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了閻王就去吃小鬼唄。等我劉蘭榮綾羅錦緞,高頭大馬回來…”
“哼!”
主意已定,他也忘記了饑餓和疼痛,徑直往廬江城而去。
“感覺?這種感覺,我真的從未有過。”
世好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杯中酒:“對於我來說,這個世上已沒有醉人的酒了,隻有醉人的女人。感覺酸酸澀澀,又伴有甘甜,如千萬隻螞蟻,鑽到我的心底處。她的目光,她的喘息,白白的肌膚,她的一切一切,就是鑽入我心房吞噬我心的千萬隻螞蟻。”
“少爺。”一旁的阿良說:“自打您向蘭芝小姐投出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那縷目光您已很難再收回了。不瞞您說,您這副樣子,阿良還真的沒見著過呢。也不過?蘭芝小姐也生得是太完美了!少爺您一見鍾情,自是在情理之中。更沒想到,這次上香還願,竟然是她一人。少爺,這真是您的大好緣分啊!有了這麼一個良好的開端,少爺您還何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