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換做連溪一瞬不瞬地盯著我,似要將我看穿看透,良久,卻隻能放棄著搖頭:“我不懂你,更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你。”
“你便不用想我,隻跟隨自己的心便好。你還愛他嗎?”我問,眼前驀地浮現出那人白衣飄揚的身姿,就那麼白茫茫的一團,像是霧氣,會在眨眼間消逝。
連溪輕輕點頭,複有用力一點,目光中透出堅定:“我愛。”
隻是兩個字,便讓我得到了答案。我低頭不語,她默默夾著桌上精致可口的菜肴,一餐午膳罷時,二人沉默,空餘一桌殘羹冷炙。
送連溪走時,我拉過她的手,發現竟比我的掌心還要冰涼。我笑言:“為愛之人跋山涉水,走到何處皆能長安。這便是當日的我,它也會成為你今後的路。不用懷疑,走下去便是,待你誕下嬰孩之時,大周會送他無上的榮耀。”
烏鴉的孤鳴一聲一聲,分外刺耳。看著連溪遠去的背影,我能看見她今後的模樣,如何也不會如今日般落寞,卻隻會比今日更孤獨。
“不……不要……不要離開我……我……我……”
“嚇!”我猛地從床榻上坐起,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額上沁出密密冷汗,腦子裏一片空白。
“你醒了。”身旁響起祁夜的生意,不是詢問,波瀾無驚得如同隨口說出的一句問候。
我憶起夢中的場景,遮天蔽日的梧桐樹中棲息著無數隻烏鴉,密密麻麻得仿佛烏雲密布。它們齊齊向我飛來,化成了宇文祁夜的模樣,對我發出一聲淒厲孤絕的長鳴,幾欲震破天際。我嚇得連連退後,也就在這眨眼一刹,一枚金箭直直刺了過來,鴉群四下逃竄,向四麵八方的天際飛散開來。
我轉頭茫然地看著宇文祁夜,還陷入在那個夢中久久未曾回過神來。昏暗的寢殿中沒有掌燈,他的輪廓在我眼中時明時暗,如同一團跳動的火焰。他似乎也在看我,眼神如同潮汐一般莫測,或許下一秒就要將我吞沒。
我依靠在床頭,透過雕花窗欞看見遠處滄河水麵升起皎潔圓月,幾葉蓮舟飄浮在河麵,采擷蓮蓬露水的宮娥唱起清越的漁歌,軟糯的聲音在滄河上空晃晃悠悠,分外寧靜。
“我在宮中倒很少見到這般景致。”我突然開口,與祁夜話起了家常,“滄河在我印象中,便總是結冰的樣子,想想都教人覺得寒冷無比。”
祁夜挑眉,不置可否,一隻手為我撫去遮擋在眼角的發絲,我身子猛地一顫,他手中動作一滯,旋即垂了下去。
“收拾好便來用膳罷。梁王呈來折子,言懇令梁國世子回歸封邑,此事不知你當如何裁決。”
我起身披上一件罩衫,冰絲滑膩,熨帖著生汗的肌膚,“祖上的規矩如何也改不得,即便我隻是代掌國事,也不許任何人趁虛而入。”我看向他,輕描淡寫地問,“九郎,你是否也是這樣覺得?”
這一聲“九郎”許久未喚,自口中一出,竟讓氣氛瞬時微妙無比。我心中沒由來地辛酸,剛想另尋個話頭,卻被他一把擁入了懷中。他雙臂有力地箍緊我,將我揉進他的胸膛,仿佛我下一刻便會消失。聽著耳畔傳來他沉穩的心跳,伴隨著隱隱約約的漁歌,我輕喚了他一聲,悶在胸膛中用著微弱到幾乎聽聞不清的話語自言自語道:“隻有一次,滄河讓我感到溫暖,因為有你在……”
身側雙臂又緊了幾分,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從他懷抱中掙脫出來,看著他,沉默良久,露出了一抹微笑:“我們去滄河泛舟如何?畫舫中有小炊間,我已許久未曾嚐過你做的飯菜。”
可能已經很久不曾見過我展露溫柔,祁夜先是一怔,旋即眼中亮起一絲微芒,抬手拉上我滑下肩頭的薄衫,道:“那便依你一次。回來後便不能再偷懶不批折子了。”
我點點頭,欣喜無比:“走罷,說這般煞風景的話,當心今後的折子全交給你。”
祁夜聽聞我的玩笑,沒有接話,拉過我的手徑直走了出去。紫宸殿中的奴才見我與祁夜這般形狀,雖是好奇,也不敢多問,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眼光。
“今日是望日,明月照千裏,倒是很適合泛舟。”滄河上,祁夜為我斟滿一杯清酒,對我的提議再一次表示了認同。
我仰麵喝下,笑道:“確是如此。怕也隻有此情此景,才能教我再對你說出幾句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