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從他穿梭的視線中看到了政治目的,暗中觀察著兩人的反應。
公主嫣滿是羞澀甜蜜,嬴離故做不知。
聽到凨王修問話,嬴離方抬頭,不疾不徐道:“君上所說不差,離來凨國已經十年。”
“寡人隻有這麼一個妹妹,雖說不上傾國傾城,倒也不失為一位美人。眼見著到了適婚的年齡,寡人便派人物色了各國王孫公子。可她偏偏一個都瞧不上,隻認準了質子。所以......”
嬴離輕瞥我一眼,又急速接過凨王修的話頭,道:“君上和公主的美意,離心領了。隻是,離已有一心人,為恐令公主受屈,離不敢遵從。”
他拒絕的無比輕鬆,坦然注視凨王修漸漸變換起的怒氣和公主嫣失望的欲泣欲泫,我微顫,喜憂參半攪動的一顆心惶惶不安。
喜的是,他竟視我為一心人,憂的是他這樣不留情麵的拒絕,即將為他帶來的後果。
那一日,在王城大獄,他便未曾對凨王修掩飾對我的情意,隻是我沒料到,他在今日這樣的場合,竟然也如當日那般,斬釘截鐵地拒絕凨王修和親的意圖。
其實,與公與私,凨王修這樣的布局都是精妙的。他恐怕早已看出嬴離並非池中物,也清楚嬴國當今的局勢,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謀算,一則,可締結兩國邦交最為可靠得盟約,二則,可讓他自此對我死心。
卻不曾想,凨王修怒極,眼中鋒芒閃過,“寡人以為質子這些天深思熟慮之後,答案會不一樣,也一直以為質子是聰明人,不想公子還是如此兒女情長,不為自己將來打算。”
“離心中自有計較,無須君上費心。況且,若以女子為棋,指點江山,縱然得到,也並不磊落。離不屑為之!”嬴離言辭堅定,無不激昂。
“哦,是嗎?若連命都保不住,如何指點江山?”若說前麵還是虛偽的客套,那這一句,無疑是赤裸裸的威脅。
嬴離朗然長笑,甩動著寬大的袖,如同流水般輕柔,“君上若想殺我,易如反掌,但離不得不先為君上算算,這樣究竟劃不劃算。我雖是質子,卻也代表兩國邦交。辱我容易,要殺我,卻要付出兩國征戰的代價。君上這王座還未坐穩,確定要在此刻挑起戰禍?即便我同意您的請求,迎娶公主嫣,但是等我回國,必定不會真心待她,您確定要讓公主嫁給一個這樣的男人?回國後,我即便反悔,休了公主,您又能奈我何?不如用男人的方式,既能讓君上與我接受,也能彼此信賴!”
凨王修擰眉沉思,緩緩問道:“男人的方式?”
“很簡單,君上若助我達成心願,襄助離登上嬴國王位,作為回報,兩國接壤的二十座城池,離盡數獻給君上。”
他最後一句話說完,不理會眾人滿麵驚詫,隻斜斜睨我一眼。
我搖頭示意嬴離三思,他視若不見,隻聽凨王修已開口道:“這交易的確稱得上大手筆,也的確比兩國聯姻來的穩固。隻是,寡人憑什麼信你?”他鄭重看著他,道:“憑我是嬴離,我從不輕易許諾,然,所做出的任何承諾,自當傾力實現,死不旋踵!”
這一句話,與其說是說給凨王修以及滿殿文武大臣,倒不如是說給我聽。那一刻,我看到兩個男人之間流露出不容置疑的王者霸氣與風範,他們不再地位懸殊,而是站在同等的位置上決定著兩個國家的命運。
二十座城池的代價,沒有人有勇氣輕易許諾,也沒有人能在空口無憑的情況下貿然應允。
然而我從兩個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們頃刻間達成了重大,又如此特立獨行的共識。
我後怕的是,這樣一番此消彼長,兩國的格局將產生怎樣的變化。
不難預見,凨王修在若幹年後接收城池,繼而意氣風發的趁虛而入,滅掉西方最大的隱患——嬴國。
而嬴離,不可能預料不出這樣的結果,為何仍能如此篤定?
除了仍在交鋒的兩人,其餘三人的視線齊刷刷落在我的身上,公主嫣瘦弱的肩膀開始聳動,楚楚動人氤氳密布的大眼望向我,寫滿了求助,可我隻能默默看著她,企圖給她一些堅強的力量。
父親布滿溝壑的麵容上,寫滿了不置信,他想從我這裏尋找答案,可是這答案,我也不知道。
辰逸依舊如往日,隻是多了些玩味的神色,卻不需要我給他任何力量,也不需要我給他找出任何答案。
我無奈一笑,他溫文回我,如此而已。
這場晚宴,在眾人各懷心事中草草收場。
半月後,通過兩國邦交使臣的商榷,入凨為質長達十年的嬴離,終於回國。
凨王修率眾臣子出城相送五裏,在六國曆史上第一次破天荒的給了一名質子莫大的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