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田搖搖手:“還是讓師兄跟著您吧,萬一發生個臨時變故有他在也能應付。讓劉剛開車帶著我去,您就放心吧。”

平海火車站的貨場分為東西兩個,毗鄰編組站和公路。貨場內倉庫、通過線、留置線、交接線的各種線路與貨場道路交叉縱橫,占地麵積非常大。再加上等候留置的整列貨車和分解後的車廂,它們或像條長龍似的臥伏在鋼軌上,或像被拆開的牆壁一樣擋在那裏,整個貨場放眼望去就像個迷宮。

張雨田讓劉剛坐在車裏等著,這樣一裏一外能互相照應。他則走進燈光下若明若暗的貨場,找了個寬敞的地方站住,他知道大虎肯定會在隱蔽的地方盯著自己,他需要確認沒有危險後才會現身。果然,伴隨著夜晚的涼風,張雨田聽見了背後輕微的腳步聲。

“是大虎嗎?”張雨田頭也不回地問道。

“張警官,是我。”

張雨田回過頭來才發覺,徐振虎將麵朝燈光的位置留給了自己,他卻站在背光的鐵道邊上。“大虎,現在你還和我玩心眼兒,是不是太神經過敏了?”

“張警官,你們裏麵的內鬼太厲害了,上次在十字街就是個證明,我不得不防著點兒。”

“你想得太多了,我們內部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你的安全有保障。你來自首又有立功的願望,我們非常高興。行了,官麵上的話交代完了,咱們就別藏著掖著了,說實話吧。”

大虎說:“平海火車站劫持人質的案子是宋林讓我們幹的,答應事成後給我和小寶一人二十萬。當初說是要製造個爆炸弄出點兒動靜來,後來我們倆在候車室裏溜達被民警看見了,因為我們的身份證是假的,一檢查準完蛋,結果就跑到貴賓室裏麵去了……”

“你們事先踩過點吧,要不然目標怎麼會這麼明確。”

“之前去車站轉悠過兩趟,把地形都看了,原來想從貴賓室通過去站台上點炸藥,或是製造個大點兒的混亂,結果臨時改成了劫持人質。”

“槍和炸藥從車站裏什麼地方拿的?”

“你們連這個事也知道了?”大虎驚訝地看著張雨田,“看來你們真是把內鬼逮著了。槍和炸藥藏在車站洗手間裏,宋林說是內線提前放好的。我和小寶取出來之後沒多久就被警察發現了,最後弄成了個警匪片……”

“你們聽宋林的,宋林聽誰的?”

“這個我不知道,但是我聽宋林提起過,知道他背後還有一個大老板。張警官,我能給你提供宋林的窩點,帶你們去抓他。這應該算我立功了吧?”

張雨田搖搖頭:“你的想法太天真了。現在指認他的窩點,你想想他還能再用嗎?他就不怕你再跟我們聯係,然後帶著我們去抄他的老窩?宋林沒這麼蠢。話又說回來,就算你不投案自首,我們也掌握了宋林的底細。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宋林隱藏在被劫持的人質當中這件事,我們早就發現了。現在各處火車站、碼頭、汽車客運站還有機場,都收到了印著你們倆照片的通緝令。你說他跑得了嗎?”

大虎急忙表態:“張警官,我可是真心向警方投案自首……”

張雨田向前走了幾步:“你要真心想立功,我倒是有個主意,就看你敢不敢幹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屋裏的幾個人焦急地看著牆上的鍾。範廣平有點兒擔心地說:“哥兒幾個,師傅怎麼還沒來呀,是不是有什麼變化呀?”

話音沒落,丁瑞成提著個包裹推門走了進來。幾個人馬上圍了過去,丁瑞成示意他們都坐下,打開包裹,裏麵裝著幾件半新不舊的鐵路製服。“這是我剛淘換來的,隻有三身,戰奇你和狗熊、駱駝換上,這樣便於接近目標。大嘴和小劉在附近的車廂裏觀察,有情況及時支援。我去車站西貨場裏的扳道房,那邊是進出西貨場的必經之路。”

張雨田看了看貨場地圖,立即意識到扳道房的位置看似安全,但如果現場發生緊急情況,那裏卻是最危險的地方。因為它卡在幾條線路的當中,進出都要經過那裏,萬一第一時間抓捕宋林沒得手,那裏就是最後的關口。

丁瑞成沒等幾個人表態,便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說話:“誰也不要爭了,這是命令。從前天上午小劉發現徐振虎、王寶祥形跡可疑進行盤查,到大嘴發現此案的諸多可疑之處,這幾天裏所有的事件都是這個案件的延續,也是大家不斷發現的成果,是大家本著一個警察的職業道德所付出的努力換來的。”丁瑞成調整了一下語氣,“案件的艱難程度也許會超出我們的想象,我們麵對的是一個有組織有謀略的犯罪團夥,他們其中有的人還有更深的背景,觸角已經深入到我們的內部……”

“師傅,你別再做動員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們哥兒幾個豁得出去!”

戰奇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另外幾個人的響應,張雨田、範廣平、邢更年三個人也站起來說道:“師傅,您就下命令吧,我們沒問題。”

丁瑞成掃視著眼前幾張熟悉的麵孔,心裏湧起一股暖流。這才是公安民警、刑警隊員的作風,危難臨頭不含糊。他們甚至沒有一句官話,沒有任何場麵文章,隻是平靜地說了句:“我們沒問題。”他本來還想多說些這個案件的複雜性,以及由此可能遇到的危險和困難。但在他們真誠火熱的眼神下,這些都顯得那麼蒼白。丁瑞成把話咽了回去,此時他已經在心裏默默打定了主意,如果有失誤,那麼所有的過失都由自己來承擔。

刑警隊的武器出入庫有嚴格的審核登記製度,別看刑警辦案隨身帶槍帶警械,但是執行完任務以後仍然要交回槍庫,有任務的時候再去領取。而且還要有副處長一級的領導簽字認可,這樣才能將武器領出使用。丁瑞成知道這次行動的危險程度,帶著戰奇、張雨田他們幾個人來到槍庫。他心想憑著自己副處長的身份,還能領不出武器?沒想到還真遇到了麻煩。

“丁處,我說了您可別生氣呀,您簽字我也不能給他們發槍。”槍械保管員小陳麵露難色。

“什麼意思,我剛不分管刑警隊,就沒這個權力了?”

小陳無奈地攤開手:“丁處,您是刑警隊的老領導,也是公安處的領導,按說有您簽字我可以發槍。可是,可是昨天王處長剛給我們下的命令,沒有一把手處長的簽字誰也不能擅自領取槍支。”

丁瑞成火冒三丈,他一拳打在鐵皮櫃上,震得滿屋子直響。眼看著就要去抓捕重要的嫌疑人,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的弟兄赤手空拳麵對危險,無論如何這槍也得取出來。想到這兒他挽了挽袖子:“你先去取搶,我給王處打電話,如果他不在我簽字,我負責任!”

“丁處,您別難為我,王處長說了,取槍得他親自來……”

“你現在就給我去拿槍,快點兒!”丁瑞成真的急了,眼睛瞪得老大,把小陳嚇得直往後縮。

“老丁,你這麼大聲連樓道裏都聽見了。”隨著說話的聲音,王處長推門走了進來,“別這麼大的火氣,是我給小陳他們下的命令,沒有我的簽字誰也不能取槍。”

丁瑞成壓著心裏的怒火對王處長說:“王處,情況緊急不能耽擱了,具體的事情我回來會向您彙報的,如果因此出了問題,我承擔全部責任。請您不要因為對我個人有看法就采取這樣的手段,您別忘了,您也是一名公安民警啊。”

“丁瑞成,你也太小瞧我了。” 王處長伸手拿過領取槍支登記本。“看在你要執行任務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但是我要告訴你,我沒忘記自己是一名公安民警,我沒忘記我還是你的前任,我也曾經是一名刑警。”說著話王處長在本上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將登記本朝小陳手裏扔過去。“給丁處長他們取槍!”

王處長的舉動讓丁瑞成愣住了,他還沒適應這個變化呢,王處長噓出一口氣接著說:“瑞成,我是老了,快到點兒了,可我不糊塗。你們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你們付出的心血我全明白。雖然我平時有點兒保守,但關鍵時刻我絕對對得起自己的警服。”

這番話讓丁瑞成說不出是感動還是欣慰,內心裏還夾雜著幾許愧疚,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王處長微微向前傾傾身,在丁瑞成耳邊小聲說:“馬馳處長早就跟我聯係過,加上我以前得到的消息,我知道你是對的!”

丁瑞成有點兒詫異:“您得到消息?您是怎麼知道的?”

王處長嗬嗬一笑,朝站在後麵的劉剛招招手:“告訴他們,你除了叫我王處長以外,還叫我什麼?”

劉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舅舅……”

王處長拍了拍丁瑞成的肩膀:“這孩子挺要強的,來公安處兩年也沒對外說過和我的關係,倒是好幾次磨著我要去刑警隊。現在我把他交給你,要看著是塊材料,就讓他幹吧。”

範廣平拽了下張雨田的衣袖:“你看看你,什麼眼神呀,收徒弟收了個處長的大外甥,自己還不知道呢。”

張雨田也一個勁直嘬牙花子:“唉,瞧我這命,就一個地雷還讓我踩上了,想不倒黴都難。”

王處長把手一揮:“我調了特警隊,他們已經先行進入貨場,一切行動聽丁處指揮,現在就看你們的了,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別忘了咱們那句老話兒。”

屋裏的人異口同聲:“堅韌不拔,窮追猛打,除惡務盡,決不放棄!”

十五

從大虎掛斷電話的那一刻起,宋林就坐不住了。他在屋子裏來回不停地轉著磨,在心裏反複揣測著這個電話的真偽。大虎目前還在平海,他是孤身一人藏在某個角落裏準備報複自己,還是仍然為了那筆錢甘冒被再次追殺的風險,抑或是他已經向警方投降,正在給自己下套呢?

在十字街的遭遇戰中,如果沒有那幾名便衣警察的拚死抵擋,他和手下的兄弟完全可以置大虎於死地。為了避免連鎖反應,從十字街逃出來的第一時間裏,宋林就遣散了手下的這幫蝦兵蟹將,掐斷了和這些人的聯係,自己則躲到一個相好多年的夜總會小姐家裏。

就在這個時候,老板賈宏南的電話卻像催命符似的響了起來。老板讓他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大虎,殺了這個禍頭。如果殺不了大虎就去鐵路醫院幹部病房,殺了丁瑞成的老婆趙蘭,擾亂他的心神,讓他顧不得這個案件。完成這個任務後到指定地點拿錢和護照,然後立即飛離平海。

這段時間裏宋林始終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老板給他安排的是地獄還是天堂。他也想過就此消失,但老板說過的話卻在耳邊響起:“你的老娘我會安排人照顧的。”況且沒有老板的庇護,自己又能藏得了多久呢?就在他輾轉反側的時候,大虎的電話打來了。這個電話給了他一絲僥幸,如果能借此機會殺了大虎,自己還能向老板交差。

宋林反複琢磨著自己和大虎的對話,最後得出結論,大虎是在要挾自己,目的還是為了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大虎也概莫能外。有了這個想法,他又考慮起火車站西貨場這個地點,這可是鐵路公安的地盤呀,大虎為什麼找了這麼一個地方呢?想了一會兒宋林明白了。這是以前“刀客”團夥經常盜竊鐵路物資的地點,大虎選擇火車站的貨場,就是因為熟悉那裏的地形。大虎熟悉的地方自己也熟悉!他冷笑一聲,鐵路貨場離鐵路醫院很近,相隔隻有一條馬路,自己正好順手把這兩件事都辦利索了……

時近中午,張雨田和劉剛開車將大虎接到靠近貨場的地方。大虎不時地向車窗外張望,手指不停地敲打著自己的大腿。張雨田看出他的緊張,揚手拍了下大虎的肩膀:“放輕鬆點兒,進貨場以後自然些。周圍都是我們的人,他來了就跑不了。”

大虎躊躇了半天,從嘴裏擠出一句話:“張警官,宋林他要是不來,您可不能怪我呀。我……我可是真心想立功啊。”

“放心吧,他要是不來也跑不了。抓住他是早晚的事,但是絲毫不妨礙你有立功表現。”

大虎拉開車門,按照張雨田的授意,在街道上溜達了一圈後走進了貨場裏。

丁瑞成和張雨田選擇的設伏地點很有講究,是在幾條貨車走行線的中間,俗稱“路間”的地方。停在鋼軌上的幾節零散的貨車車廂錯落起伏,從外麵一眼望過去,看似很空曠,沒有整列貨車的遮擋,可是要看到貨車車廂後麵卻非要走進貨場,走到裏麵才可以。而且,在靠近客運通過線路的走行線上,還停著兩整列貨車,像一堵牆似的將前方的道路擋了個嚴嚴實實。特警隊員早已埋伏在倉庫裏,戰奇、範廣平、邢更年三個人扮作鐵路上的檢修工人,拿著檢點錘,來回敲打著貨車的輪軸。陣勢擺好了,隻等著宋林自投羅網。

時針慢慢指向了十一點鍾,蹲在貨車後麵的大虎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大虎,你在哪兒?”是宋林的聲音。

“我在貨場裏呢,你在哪兒?”

“你在什麼地方,我看不見你。”

大虎剛要從貨車後麵出來,忽然看見蹲在遠處拿著檢點錘的戰奇衝他示意,讓他原地不動。他立刻明白過來,對著話筒說:“我在貨車後麵呢,你到了嗎?你他媽的可別騙我。”

“放心吧,我過去找你。”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此時,在貨場外觀察的張雨田看到一輛轎車快速開到門口,從車上跳下來三個壯年男人,其中一個人手裏拎著個密碼箱,匆忙向貨場裏麵走去。奇怪的是,這三個人裏麵並沒有宋林。他馬上呼叫丁瑞成:“丁支隊,丁支隊,進去三個人,裏麵沒發現宋林。”

張雨田心裏一個勁兒嘀咕,宋林會不會是察覺了自己的意圖,佯裝答應大虎的要求,卻擺出個空城計和自己捉迷藏呢?但他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宋林是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這三個壯年男人很可能是代替宋林去見大虎,而宋林則躲在暗處觀察。這個念頭一產生,張雨田急忙呼叫戰奇。

電台裏傳出戰奇的回答:“我看見這三個小子了,他們向大虎靠過去了。”

“老大,先別動手抓人,這可能是個煙霧……”

“來不及了,他們要動手。”電台裏傳來戰奇急促的聲音,“狗熊,駱駝,上!”

這三個人就是宋林派來的殺手。他們分頭走過鐵道轉過車廂後,看見大虎二話沒說就衝了上去。突然變化的形勢讓擔負抓捕任務的警察猝不及防。戰奇發現前麵的一個壯年男人伸手摸向腰間,他大喊了一聲,腳下加速向那個男人衝了過去。男子被戰奇的喊叫聲驚得回頭觀看,剛轉過臉來,迎麵就挨了戰奇一腿,他“哎呦”一聲倒在地上,手裏的槍也飛出去好遠。隨之而來的範廣平、邢更年和特警隊員們呼啦一下圍攏上來,將另外兩名殺手撲倒在地。戰奇一把拽起倒地的男子:“宋林呢,快說!”

“我不知道……”男子一臉驚恐,估計是還沒有從懵懂中清醒過來呢。

戰奇使勁向上提了提對方的衣領:“宋林在哪兒呢?你不說實話我擰斷你的脖子!”

“宋林讓我們來辦事,說事成之後回去拿錢,別的我真不知道啊……”

這時,遠方響起了陣陣汽笛聲,走行線上的信號燈也改變了顏色,表明有火車要從這條線路上通過。遠方的火車司機看到了線路附近聚集的人群,拉汽笛發出警告。戰奇揮揮手讓大家押著嫌疑人遠離鐵道,同時通過電台向丁瑞成彙報:“丁支隊,抓了三個人,裏麵沒有宋林。”

丁瑞成連忙用電台呼叫外圍的警戒點和觀察哨,得到的答複都是一樣,沒有發現嫌疑人進入控製區。張雨田的電台頻率和大家是相同的,自然也接收到了這些信息。他不由得緊張起來,使勁敲敲車門對劉剛說:“走,咱們進去瞧瞧。”

劉剛恨不得張雨田說這句話呢,急忙發動汽車徑直朝貨場裏紮了進去。汽車開到與鋼軌並行的路麵上停了下來,張雨田跳下汽車,向戰奇他們那邊張望。

遠處,一輛“東方紅五型”機車正勻速通過戰奇他們旁邊的鐵道。一般情況下單機作業正常通過,肯定是要去前方線路上牽引整列的貨車。職業的敏感讓張雨田不自覺地掃視了一眼機車,他猛然發現應該站在司機一側的連接員,正扒在機車的伏杆上,轉向副司機的一側。這個反常的動作立即引起了張雨田的注意。當他仔細觀察這個穿著鐵路製服的男人時,對方也向他這邊瞟了一眼,四目相對,張雨田猛地喊出聲來:“宋林!”

機車上穿著鐵路製服的這個人正是宋林。熟悉鐵路運轉方式的宋林沒有直接進入貨場,而是在貨場停靠機車的折返處出現。他扮作連接員登上機車,這樣隨著機車在線路上運行,就能通過大虎所在的位置。當他看見自己派來的人被埋伏的警察抓獲時,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的深謀遠慮。可是他還不能下車逃跑,這個時候離開機車等於自投羅網。為了避開線路旁邊的戰奇和警察們的視線,宋林下意識地拉住伏杆轉到機車的另一側。可他沒想到,就是這個舉動被遠處的張雨田看了個滿眼。

張雨田拿起電台呼叫:“戰奇,戰奇,宋林在機車上,宋林在機車上!”喊完沒等回話,他轉身跳進汽車裏,衝著劉剛說道:“徒弟,快開車,追火車!”

劉剛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加大油門順著坑坑窪窪的石渣路奔著機車追了上去。

戰奇聽見電台裏張雨田的呼叫時,機車已經從他身邊開過去幾十米了。戰奇忙抬頭注視行駛過去的機車,機車尾部的宋林映入他的眼中。之前多次的交鋒,戰奇一下子就認出了他。戰奇顧不得別的,順著路肩撒腿就追。機車上的宋林也看見了戰奇,慌忙中他轉身朝駕駛室裏跑去。宋林的舉動讓戰奇猛然醒悟,他是想從司機手裏奪下機車,開足馬力,隻要一分鍾,他就能順著鐵道將機車開出貨場,衝出警察的包圍圈。這個念頭一閃現,戰奇不由得腳下加勁。火車在前麵開,戰奇在後麵追,將要靠近機車時,戰奇猛地抓住了機車尾部的伏杆,借著前衝的力量,縱身一躍爬上了機車。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宋林已經衝進駕駛室裏了。進入駕駛室的宋林掏出手槍逼迫兩個司機跳下車,自己則用力向前推動操縱杆,火車一聲轟鳴,速度驟然加快。

戰奇腦中絲毫不亂,他看了一眼正副司機的位置,朝著駕駛員這一側衝了過去。“東方紅五型”機車兩邊都有通道通向車門,宋林要開動火車就得站在駕駛員的位置,而車門就在他的身後。戰奇在這個點上攻擊看似危險,其實恰恰是宋林背後的薄弱環節。

就在這個時候,劉剛駕駛的汽車也尾隨著追到機車旁邊。張雨田搖下車窗從裏麵探出身子,伸手向前夠車尾的伏杆:“徒弟,加速,靠過去……”

遠處的人們被眼前這一幕震撼了。在坑坑窪窪的石渣路上,一輛汽車像大海裏的小船一樣,上下顛簸左右搖晃,始終和機車處在平行線上,執拗地靠近這個龐然大物,護送著從車窗裏鑽出來的張雨田順利爬上了機車。

駕駛室裏麵,宋林和戰奇已經廝打在一起了。戰奇用力推開車門,宋林猛然驚覺,他顧不得拿起操縱台上的手槍,連忙將椅子轉向車門,手腳並用,想關閉車門把戰奇擋在外麵。戰奇憑借強健的體魄猛地將宋林撞開,縱身衝進駕駛室。宋林被戰奇撞了一個趔趄,順勢撲向操縱台上的手槍。戰奇眼疾腿更快,一腳踹在宋林的後腰上,宋林哎呦一聲倒在地上。戰奇從腰間掏出手銬向宋林撲去。

忽然,機車像觸電似的猛地晃了一下。這是因為車速過快,車輪在碾壓道岔時產生的震動。戰奇險些跌倒,宋林順勢爬起來掏出匕首向戰奇刺了過去。戰奇倉促間無法閃避,一瞬間他做了一個足以讓宋林膽寒的動作。戰奇蜷起右臂像盾牌似的擋住刀鋒,刀刃穿過戰奇的小臂直刺進他的肩膀,戰奇強忍疼痛,鉚足渾身的力氣大喊一聲,同時將手臂向外揮去。宋林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自己手中把匕首奪了過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有這樣空手入白刃的招法,麵前的警察瘋了嗎?沒等宋林緩過神來,戰奇猛撲過去張開左臂死死地抱住宋林,像《水滸傳》裏麵的好漢武鬆單臂擒方臘一樣,將他死死壓在了身下。

張雨田拽開車門,眼前的情景讓他怔住了。戰奇的右臂血流如注,但他仍然憑借著左臂和自己的體重壓住亂踢亂踹的宋林。他剛要上前幫忙,就聽見戰奇喊道:“大嘴,撂閘啊,刹車!”

張雨田馬上醒悟過來,如果不及時將機車停住,以現在的速度,通過前方道岔時肯定會脫軌。張雨田急忙衝向操縱台,用力扳動機車車閘,將刹車歸位。機車在接近道岔前緩緩地停了下來。

不料情況卻在這一刻發生了變化,被戰奇壓在身下的宋林猛地抬腿頂向戰奇的腹部,接著用盡全力掀翻身上的戰奇,拉開邊上的車門跳下機車,順著鐵路拚命跑到圍牆跟前,縱身翻過牆頭,跳到牆外的馬路上。

突然間的變故讓戰奇和張雨田愣了一下,隨即奮力追了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後翻過牆頭,老遠看到宋林已經跑過馬路,奔向停放在路邊的一輛出租車。“宋林有人接應!”這個念頭在張雨田的腦中閃過,他舉起電台呼叫劉剛,讓他把車開到貨場外。

宋林已經發動汽車疾駛而去。戰奇衝張雨田喊道:“來不及了!”隨即縱身一躍站到馬路中間,伸開雙手攔住一輛迎麵駛來的轎車。轎車司機急踩刹車,戰奇上前拉開車門,一把把司機拽了下來。張雨田跟著鑽進車裏,戰奇猛打方向盤狠踩油門,汽車在原地轉了個圈,頂著車流逆向朝宋林駕駛的出租車追了過去。

公路上的車輛被這輛逆行的轎車攪得亂了套,而戰奇則左拐右晃避讓著迎麵而來的車輛,死咬著相鄰車道上的宋林。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張雨田用電台向丁瑞成通報位置。

“有人接應宋林,是輛出租車。”

“宋林向北大街跑了。”

“宋林掉頭去鐵路醫院方向了。”

“他開車跑進鐵路醫院裏麵了……”

出租車橫衝直撞衝進鐵路醫院大院,宋林下車後直奔高級病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無路可逃了,與其被警察抓住,不如魚死網破殺了丁瑞成的老伴。

宋林手握匕首在醫院的走廊裏快速奔跑,他知道丁瑞成老伴趙蘭的病房,也認識對方的相貌。他揮刀喝退了上前阻止他的醫院護工和保安,一腳踹開病房房門。正在輸液的趙蘭被突然衝進來的宋林嚇了一跳,沒等她站起身,宋林的匕首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是丁瑞成的娘們兒?”

趙蘭片刻間就恢複了平靜,從宋林窮凶極惡的表情上,她隱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丁瑞成是我丈夫,你是誰?”

“你爺們兒想要我的命,我他媽的就先要你的命!”

讓宋林沒想到的是,趙蘭不僅沒有求饒,反而輕蔑地吐出一句話:“你看看你多大的能耐呀,讓我爺們兒追得滿處亂跑,打不過他跑到醫院來嚇唬我,你可真是英雄啊。”

宋林持刀的手微微用力:“我他媽的現在就送你見閻王!”

“宋林,把刀放下!不許動!”戰奇和張雨田一前一後衝進病房,槍口直指宋林。、

宋林拽起趙蘭擋在自己身前:“你們他媽的把槍放下,給我退出去!”

“你把刀放下!”戰奇托著負傷的胳膊,槍口指向宋林的腦袋,雙方各不相讓,僵持在病房裏。血順著戰奇的胳膊一滴一滴掉在地麵上,很快形成了一個血泊。

張雨田向前走了一步,彎下腰將手槍放到地上:“宋林,我先把槍放下,你應該認識我吧,我們談談……”

“我認識你!三年前就是你他媽審的我。”宋林躲在趙蘭身後說,“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把槍踢過來!”

“把槍踢給你可以,但你得先放了我師母。我給你當人質,你抓個女人算怎麼回事呢?”

宋林用匕首抵住趙蘭的咽喉:“別廢話,你這套玩意兒騙騙大虎行,別他媽的跟我使,老子不吃你這一套!快點兒,把槍踢過來,要不然我就給她放血了!”

“宋林,你要想清楚,現在有個人質在你手裏咱們還能談判,可如果你傷害人質,你就任何條件都講不起了。這樣吧,我和師母一起給你當人質,我順便代表警方和你談判。隻要你不傷害人質,提出的條件我們都能考慮,你看行不行?”

宋林似乎被張雨田的話說動了:“先把槍給我踢過來,然後你再過來。你要敢跟我耍花活兒,我馬上就動手殺人!”

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丁瑞成帶著範廣平、邢更年一幫人趕到了。看情形,接應宋林的人已經被他們抓獲了。宋林看見門外的丁瑞成,禁不住狂叫道:“好啊,這回你們的人算是都來齊了。丁支隊長,你老婆在我手裏,馬上叫你的人都退出去!”

沒等丁瑞成說話,張雨田突然回身朝大家喊道:“都聽我的。現在我是談判代表,現場由我負責。宋林手裏有人質,一定要保護人質的安全。狗熊,你扶著戰奇下去,駱駝,你看住師傅。大家都往後退!”

屋子裏的人們包括丁瑞成在內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騰出來前麵的一片空間。宋林衝張雨田喊道:“把槍給我踢過來!”

張雨田回過身,邊用腳向前踢著手槍,邊朝前邁步接近宋林,同時一隻手背向背後做了一個手槍的手勢。他相信身後的範廣平看到了自己的手勢,一定會領悟自己的意思。“宋老三,我現在把槍給你。你一定要信守諾言,放開我師母。我來給你當人質。”

手槍被張雨田踢到宋林的腳下,宋林一隻手握刀抵住趙蘭的喉嚨,借著趙蘭身體的掩護,伸手從地上將手槍撿起來。槍到手中,宋林立馬扔掉匕首,用槍抵著趙蘭的頭部獰笑道:“張雨田,你跟我談條件?你他媽的太天真了。老子手裏有槍還怕你?我現在就送你師娘上西天,然後就是你!”說罷頂著趙蘭的頭部扣動了扳機。

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槍竟然沒有打響。伴隨著槍膛裏發出的“哢噠”聲,張雨田上前一步推開驚愕中的宋林,將趙蘭撲倒在地,同時高聲喊道:“駱駝!”

“砰砰——”範廣平的槍響了。這是個標準的連擊,射擊術語叫“錘”。早就做好擊發準備的範廣平在關鍵時刻發揮出神槍手的水準,他憑借著前麵戰奇身體的掩護,瞬間出槍、瞄準、擊發,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子彈準確地擊中宋林的手臂和肩頭。宋林“哎呦”一聲,扔掉手裏的槍,身體一歪跌倒在地上。

張雨田立即用膝蓋頂住宋林的胸口,順手撿起地上的手槍:“宋林,你他媽的太天真了,你也不動腦子想想,老子能把有子彈的槍給你嗎?”

丁瑞成回到刑警隊,剛推開門,迎麵就看見萬政委氣哼哼地坐在那裏。“老丁,你能告訴我,從早晨到現在,你忙什麼去了嗎?”

“萬政委,有個緊急的案件,我帶人去處理一下。”丁瑞成字斟句酌地回答著對方的問話。

“什麼緊急案件呀,至於如此大動幹戈?先別說你擅自調動特警隊,就說戰奇、張雨田他們幾個人吧,他們可都是在停職檢查期間呀。早晨還老老實實呆在會議室裏寫檢查呢,怎麼轉眼就沒影了。是不是你把他們放出去的?刑警隊這麼多人,我就不信隻有他們會辦案。”

“事情緊急來不及調動人手了……”

“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你剛調整進班子,要搞好班子團結,不要弄你們刑警隊一家獨大那一套。尤其是在對王處長的態度上,他現在分管刑偵工作,你跑去調動刑警隊和特警隊,這不是越位嗎?”

“是,政委說得對,我馬上向王處檢討。”

“算了,這件事我回來跟他溝通一下吧。你說剛才辦了個緊急案件,什麼案子啊?”

“是……是個盜竊運輸物資的案件,主要是涉案人員複雜,所以才需要更多的人手。”

“一個盜竊案件至於調動特警隊嗎?”萬政委疑惑地問。

丁瑞成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王處長推門走了進來。“哦,政委,瑞成,你們都在,聊什麼呢?”

萬政委說:“政治處主任告訴我,停職反省的戰奇、張雨田他們幾個不知去向了,我來問問瑞成,是不是有緊急的事情調他們去幫忙了。”

王處長大大咧咧地擺擺手:“哦,上午在沿線的小站發生一起貨物盜竊案,是我讓瑞成調他們去幫忙的。停職反省又不是養大爺,有活兒還得去幹。”

丁瑞成心裏暗笑,王處長真不愧是刑警隊裏出來的,說瞎話都跟自己一個模子。

十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平海市外環路邊的青翠湖別墅區內一片燈火輝煌。這裏遠離市區,靠近公路,交通順暢。往市裏走,通過快速路可直達市中心;往市外走,十分鍾就能到高速路口,不到半個小時就能抵達平海機場。最難得的是周圍環境幽靜,儼然一個世外桃源。

天剛擦黑,賈宏南就來到青翠湖別墅裏。兩天裏連續發生的事情,讓他的精神極度緊張,他有點兒魂不守舍。他想依賴藥物放鬆自己緊張的神經,可無論是配製的中藥,還是進口的西藥,都緩解不了他巨大的焦慮。

他掏出備用手機,翻看著上麵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這個號碼他今天撥打了無數次,但每次都無人接聽。他感覺自己被拋棄了。是走?是留?走,能走得出去嗎?即便能走出去,等待自己的將是暗無天日的流亡生活。中國公安機關的紅色通緝令會通過國際刑警組織散發到世界各地。留下來等著丁瑞成來抓嗎?從目前的狀況來看,靠山是鐵了心要放棄自己了,再沒有人會替他說話了。留下來,等待他的將是無盡的牢獄生活,或者更糟。

賈宏南索性點燃一支煙,看著冉冉升起的煙幕,他閉上眼,記憶的畫麵在腦中不停地閃回。

幾天前,他忽然接到副市長吳永東的電話,讓他到家裏來一趟,說有要事商量。兩個人的談話很直接,沒有官場上的閃爍其詞和商場中的虛與委蛇。吳永東開門見山地向他道喜,告訴他平海市修建高速鐵路的事已經納入議事日程了,他的投資很快就會有豐厚的回報。而且隨著高鐵的建設,還會帶來更大的利益。

這個消息讓賈宏南很是興奮,因為自從得到平海市要修建高鐵的消息後,他就事先購進了火車站及沿線的部分地皮。他研究過高速鐵路,知道高鐵的建設要求線路平直,無法像傳統鐵路那樣通過增加彎曲度來繞開住宅區,而隨著平海市房地產市場和土地價格的狂飆突進,拆遷成本也將大幅度提升,自己的投機生意肯定穩賺不賠。他還在吳永東的暗示下,偷偷與境外公司聯合,預先成立或吞並了多個涉及高鐵建設招標領域的公司,並悄悄地與鐵路係統內的高管合謀,假借鐵路減員增效之機,兼並了多家具有鐵路建設資質的企業,完成了前期的準備工作。然後他張開血盆大口,打著發展平海經濟的旗號,靜等著瓜分這塊巨大的蛋糕了。

想到這些好處,賈宏南沒有理由不興奮。可吳永東話鋒一轉,卻說起了招商引資和國外商務考察團即將來平海的事情。“商務考察團來平海考察機場和高速公路。你也知道,關於平海建高鐵還是擴建機場和拓展高速公路,這個爭論由來已久。我是主張興建高速鐵路的,因為它綠色環保、節省能源,還能體現出高科技的應用,關鍵是能體現出一種中國速度。可是市長卻總是猶豫不決,這個商務考察團就是他招來的。所以,很有可能會發生些變化。”

賈宏南清楚吳永東和市長之間的微妙關係,兩人既是政敵,還都想在平海幹出些驚天動地的事情來,所以競爭是避免不了的。但這次市長和吳永東的較量不僅是政壇上的比拚,還關係到他們這個圍繞著高鐵建設的整個利益集團的得失。

吳永東繼續說:“高鐵建設可是造福子孫的好事,按說是勢在必行,我們不能因為領導者一時的動搖就放棄眼前的大好時機。可我是苦於沒有行之有效的辦法呀,如果能越過市長和考察團的人直接見麵,或許可以用事實說服他們,讓人家知道我們建設高鐵的決心。”

“您的意思是說……不讓考察團和市長見麵?”

“這怎麼可能呢?”吳永東擺擺手,“考察團在平海停留一天,日程安排是,當天市長去平海火車站接站,然後帶隊參觀平海機場並召開會議,下午市長乘飛機去北京開會……”

賈宏南若有所悟:“行程安排得很緊呀。”

吳永東點點頭:“這個商務考察團來得正是時候。現在平海正在搞城市建設,很多項目都要上馬,如果考察團確定投資其他項目,那就是人家的政績。我大不了不去跟他爭這個彩頭,可是高鐵項目就要擱置了,連帶著很多商機都要受影響,恐怕你的企業也要受衝擊……如果市裏真這樣決定了,我也要服從的。個人利益讓位集體利益,你也隻好做出點兒犧牲了。”

“這就等於要我的命!”賈宏南的情緒激動起來,“你是知道的呀,我幾乎把全部的資產都投入到這裏麵來了,如果高鐵項目流產,我不是犧牲點兒利益,我是要傾家蕩產啊……真要是如此,我他媽的就找人去請願上訪,再不行我就攔車斷道衝擊車隊!”

“荒唐!”吳永東臉色一沉,“警衛工作程序是非常嚴謹的,出行前都會事先設計好往來線路,而且有公安警戒。你的人衝擊車隊,先不要說能否成功,就算是僥幸擾亂了車隊,人家一掉頭沿著備用線路又走了。至於讓汽車拋錨的事想也別想,備用車好幾輛呢,這輛壞了還有下一輛,你想把市政府車隊的車都弄壞嗎?”

吳永東的話看似是在訓斥,實則是在提示。賈宏南試探地說:“難道真的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嗎?”

“剛才我不是說了嗎,如果我能和這幫考察團的人見麵,當然會向他們陳述利害,講明平海修建高鐵的重要性和隨之而來的商機,以及高鐵拉動經濟提升的美好遠景。據我所知,考察團裏的很多人還是傾向於高鐵建設的。可是那天我的行程安排是去平海新站考察,這列火車又不停在平海新站,隻有望洋興歎了……”

賈宏南的大腦飛速旋轉,他反複思忖著吳永東的每一句話,終於找到了關鍵點:“你是說……我們還有希望?”

吳永東站在窗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回答賈宏南的問話:“關於平海發展建設的問題,在常委擴大會議上爭執很激烈。不同意見是有的,他市長也不能一言堂嘛。最後的結果是要將各種方案端出來,讓考察團自己選擇投資意向,我們不會幹涉。但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市長要去親自接待,你說說人家會有什麼想法呢?”

賈宏南聽出了吳永東的弦外之音。他不由得心裏暗暗佩服。這個吳永東真是官場裏的人精,做事滴水不漏,與自己的一番談話,將考察團來平海的目的意義都說了,又不經意地透露出市長的日程安排與他自己的行程,但又不作明確的暗示,完全在於聽者怎麼去理解。而理解以後怎麼辦,卻與他本人無關。

吳永東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賈宏南的反應。該說的都說了,該暗示的也不露聲色地點到了,剩下的就看他如何表態了。其實吳永東心裏比賈宏南還要糾結,作為平海市土生土長的領導,他原來很有希望在換屆的時候坐上平海的第一把交椅。可是誰知道突然間風雲變幻,上級領導空降下來個市委書記,還把資曆聲望都不如自己的對手扶了正,他隻能屈居常務副市長的位置。結果,滿心高興支持他當政的一幫人落個空歡喜,這其中也包括賈宏南。吳永東預感到自己再也無法攀爬到權力之巔,索性穩住陣腳,利用手中的資源做點兒大事。

他敏銳地發現了高鐵建設這個契機,他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要把高鐵與他的名字聯係起來。更何況,伴隨著高鐵的建設還會產生巨大的經濟利益。這次,吳永東是拚盡了全力想拿下這個項目。他默許賈宏南等投機商跑馬圈地,兼並和高鐵有關的企業,為這個項目預先做好種種鋪墊。而他自己也從中獲得了豐厚的回報。其實,他比賈宏南還擔心,生怕高鐵這個畫餅會像粉筆字一樣,被風刮得四散飄落。

雖然在市一級的領導當中,多數人傾向高鐵建設,但最終還沒有形成決議。他要借這個機會遊說考察團投資高鐵,而且這個考察團裏麵有他事先溝通好的投資者。這樣一來就形成了內外夾攻的態勢,他就有理由有底氣在市裏的決策會議上理直氣壯地號召高鐵建設。但是,這麼美好的遠景卻需要一個轉折,那就是排斥市長一班人的不同意見,或是屏蔽他們對外的聲音。

他之所以不露聲色地點撥賈宏南,也是用心良苦。他不願和市長公開對壘,吳永東深知其中利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兩強相遇互不退避,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他不希望看見自己辛苦扶植起來的班底,營造起來的大環境,隨著自己的失勢七零八落,更不希望把巨額的經濟利益轉手讓人。讓事情平緩進行,讓一切水到渠成,於無形中置對手於無處發力的境地,這是吳永東老謀深算的地方。

但是,賈宏南卻有他自己的顧慮。雖然自己從屬於這個利益集團,可他隻是個跑腿的,根本左右不了局勢。當然他可以借助政府的經濟決策進行投機,但投機也要伴隨著風險。在這一點上,效益和風險是等同的。而且有些擺不上桌麵的事情,也隻能由他來運作。如果結局完美,當然是皆大歡喜。假如結局不妙,這個黑鍋無論如何得自己來背。想到這些,他心底產生了一股怯意,畢竟身家性命比錢財重要。沉默了一陣之後,他說:“你讓我再好好想想……”然後告辭離開了吳永東的寓所。

賈宏南不知道,在他跨出吳永東住所的時候,吳永東撥通了一個電話。

“談得怎麼樣?”對方的語氣顯示出他與吳永東的關係非比尋常。

“不是很好,我看得出來,他不願意承擔這個事情。”

“這怎麼行!吃肉的時候有他,輪到啃骨頭時他卻怕崩了門牙,哪有這樣的好事啊。他賈宏南也不想想,沒有我們的支持他能混到今天嗎?”

吳永東輕蔑地哼了一聲:“這事不用你操心,我早就預備好後續方案了。你隻管落實你們那邊的事情,到時候列車調度方麵也需要你們大力配合呀。”

“鐵路方麵你放心,我們是半軍事化,服從命令聽指揮。”

掛斷電話,思忖片刻,吳永東又撥通了另一個號碼。“和賈世宇談得怎麼樣了?這小子是什麼態度……”

從吳永東那裏回來,賈宏南一頭栽進寬大的靠背椅裏麵,用手按住隱隱作痛的額頭,微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知道,今天肯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這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一雙手輕輕地給他按摩著肩頭。

這是他兒子賈世宇的手。伴隨著這雙手有節奏的按摩,賈宏南感受到一股溫暖,不由得想起那句人們常說的老話,“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很希望這個兒子能將他一手創立的商業大廈繼承下去,可是,眼前的這道坎卻讓賈宏南不知道如何騰挪,他不甘心留給兒子一個風雨飄搖的產業,又不願將其中的內幕和盤托出。權衡良久,賈宏南仍是沒有開口說話。

“老爺子,有什麼愁事呀,”賈世宇繞過椅背,在賈宏南對麵坐下,“該不會是您的市長朋友找您借錢吧?”

賈宏南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盯著麵前的兒子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陰沉著臉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去和吳市長見麵的,我好像沒告訴過你吧?”

“現在資訊這麼發達,有什麼能保密的呢?”

“你跟蹤我?”

“這麼老土的辦法我怎麼會用?找個專業人士複製一個您的手機號碼就行了。開始的時候我是替媽媽擔心,怕您在外麵養個三妻四妾的,再生出個小崽子來,母以子貴搶她正宮娘娘的位置。結果……您作風沒問題,其他的事情我倒知道了一些。”

“別詐唬我,滿嘴跑火車的,你知道什麼?”

“我感覺您這段時間生意上遇到問題了吧,要不怎麼總是愁眉苦臉的,”賈世宇向前探了探身,“老爺子,有難事您可以跟我說說呀,興許我能幫您擺平呢。”

兒子能主動想到替父親排憂解難,此情此景發生在賈世宇這個反叛的“富二代”身上,著實讓賈宏南有些感慨,看來孩子是懂事了。賈宏南終於沒能控製住自己,將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在高鐵項目上的投機、和副市長吳永東的談話內容,以及自己的分析向兒子和盤托出。說完這些,賈宏南伸手搭在兒子的肩上:“爸爸之所以跟你聊這麼多,並不是為了讓你幫忙擺平,是想給你增長一些經驗,告訴你這其中的險惡。有一點你放心,爸爸就算是破了產,也有能力讓你和你媽媽過舒服的日子。”

賈世宇咧嘴笑了,他轉身從桌上拿過一個精致的筆記本電腦,擺弄幾下後放到賈宏南的麵前。“老爸,您看看,這是平海市鐵路交通圖。我仔細研究過,想要改變考察團的行程,隻有在他們到達平海站的當天,在平海站搞一起突發的事件。”

“你想幹什麼?想炸鐵路呀?”賈宏南嗤之以鼻。

“瞧您說的,我怎麼能幹炸鐵路這麼暴力的事情呢?我是說,在考察團到來之前,在平海站製造一起突發的爆炸,讓警察亂了套,然後在網絡上公布照片大肆炒作,造成平海站不安全的假象,這樣火車不就可以在前方站停車了嗎?您那位市長朋友不也能順理成章地接待這幫老外了嗎?”

賈世宇的一番話將賈宏南嚇出一身冷汗,他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自己的兒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趕緊把這個念頭收起來!我警告你,這可是犯法啊。”

“隻有這樣才能幫您渡過難關呀……”

“不行!這麼做絕對不行!”賈宏南粗暴地揮揮手,“你太不了解生意場和官場了。我告訴你,不許你這麼幹!我寧可得罪他們,賠錢虧本,也不能讓你趟這個渾水。”

“可是照您現在的處境,搞不好就得破產了……”

“你別再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父子兩人的談話不歡而散。可是,令賈宏南沒想到的是,賈世宇根本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賈世宇以後的所作所為,不由分說地將他推到了與警方對峙的前沿上,讓他陷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於是,在外國商務考察團到達平海之前,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上演了。事情的發展雖然一波三折,但最終還是吳永東滿麵春風地在平海新站迎接了考察團,而市長一行則在去平海車站的途中被告知,因緊急情況列車改線,不在平海車站停靠了……

窗外陣陣的狗叫聲將賈宏南從回憶中喚醒,他歎了口氣,想不到自己經營多年看似堅固無比的大廈,竟然在頃刻間土崩瓦解。自己的寶貝兒子賈世宇最終沒有聽從他的勸告,瞞著自己實施了這麼一個膽大妄為的計劃,並且利用複製出來的手機號碼給吳永東發了個短信,讓他在平海新站接人。而吳永東也不去追究這個信息的真偽,甚至沒有給自己來個電話求證一下,而是堂而皇之地在車站擺開架勢迎接,好像事先排練好的一樣。

當宋林在車站貴賓室裏給他打電話時,他的驚恐不亞於頭頂上響了一個炸雷。原本想好的拋出名下產業套取現金再外逃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了。賈宏南清楚這件事的後果,他也知道和警察對峙絕對沒有好下場。可這起禍事的始作俑者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呀,他隻能將錯就錯把這出戲演下去。

賈宏南完全明白了,這是吳永東給自己設下的陷阱。對方利用了賈世宇這個愣頭青,暗地裏把信息透露給他,打著為父親排憂解難的旗號,把賈世宇推到前台。同時對方也算計到,如果事情敗露,賈宏南絕對不會置自己的兒子於不顧,肯定會把這出戲繼續演下去。他們這招環環相扣,真是太狠了!

盛怒過後的賈宏南已經顧不得斥責賈世宇了,他主動站到前台,指揮宋林和小五的人馬,還有自己埋在警方內部的邱毅,演繹了一場驚天大案。賈府酒樓開業的當晚,賈宏南將賈世宇偷偷送到了平海機場。焦頭爛額的賈宏南沒有料到,事態的發展竟會急轉直下,他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走出國門了。

以後發生的許多事情,讓賈宏南預感到危險的臨近。宋林去截殺大虎和丁瑞成的老婆後,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了。邱毅的電話始終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而他和喬小五約定上車後聯係,卻到現在也沒有音訊。所有的一切都表明,這些人凶多吉少。

他幾次致電萬世榮,想獲得一些信息。萬世榮打包票說已經把丁瑞成調開了,可事實上,丁瑞成還在追查這個案件。對此,萬世榮一無所知。賈宏南猛然意識到,萬世榮被屏蔽了。自己的老同學,自己的老對手丁瑞成,正悄悄地繞過這塊絆腳石,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他想和吳永東聯係,電話裏傳來的卻是秘書的聲音,秘書告訴他吳副市長正在開會,接不了他的電話。以後再打就是“對方無應答”了。

自己應該何去何從呢?撕破臉咬出吳永東,結果隻能是更壞。吳永東可以堂而皇之地指責他是條瘋狗,造謠誣陷,胡說八道,然後動用所有的關係對他進行經濟和肉體上的製裁。果真如此,不僅自己下場可悲,就連妻兒老小也會受到連累。賈宏南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在前往青翠湖別墅區的路上,丁瑞成有種預感,這個自負的老同學不會逃跑,他也跑不了。也許此刻,他就在那所富麗堂皇的別墅裏等著自己呢。

車停在賈宏南別墅的門前,丁瑞成照例在下車後整整自己的警服,伸手扶了扶帽簷,邁步向台階上走去。來到門口,他製止住要破門而入的張雨田等人,抬手按響了門鈴。少頃,一個聲音從蜂鳴器裏傳了出來:“瑞成,門沒鎖,你進來吧。”

賈宏南西裝筆挺,坐在客廳中央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看見丁瑞成走進來,他做出個請的手勢:“瑞成,難得看見你穿得這麼整齊,這身警服真精神。”

丁瑞成拉開椅子,在賈宏南對麵坐了下來。“我來是想告訴你,內奸邱毅已經讓我們抓住了,嫌疑人喬小五也在火車站被抓獲,宋林刺殺徐振虎未成,在鐵路醫院被我們緝拿歸案。他們向警方供認了前天上午平海火車站劫持人質案件的主謀,你想聽聽是誰嗎?”

賈宏南擺擺手:“不用說了,我知道當天你也在現場的時候,就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這事恐怕要毀在你手裏。果不其然,這才幾天呀,你就找到這裏來了。”

丁瑞成點燃一支煙,指了指身後的張雨田:“雖然最初我也懷疑,但真正發現線索的還是他,我的徒弟,一個普通的鐵路民警。”

賈宏南看了看張雨田,臉上竟露出一絲微笑:“你這個徒弟我聽說過,叫張雨田吧?幾年前邱毅就是要和他競爭職務,還是我幫忙設計的他呢。現在看來邱毅真的不如你,他的道行還淺呀。”

說完賈宏南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紅酒瓶子,先給自己麵前的酒杯裏倒滿紅酒,然後又給丁瑞成倒滿。“瑞成,我看得出來,你的這兩個弟兄腰裏都帶著家夥呢。他們之所以沒動手,是因為你想給我留個體麵,這個情我領了。我想……不如趁著現在我們多聊幾句,要不然以後就沒有這樣的環境了……”賈宏南喝了口紅酒,“這些年我積累的資本很大,鋪的麵也很寬,總想著撈足了以後能徹底漂白自己,再也不去幹那些讓人膽戰心驚的事了。”

“我知道,所以你才經常喝鎮靜類的中藥。”

“怎麼?你居然也知道我喝的藥?”

“不要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懂得中醫。你處心積慮掩飾著自己,連喝鎮靜藥也不敢承認,反而告訴我是治腸胃的,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感覺你在掩飾著什麼。”

賈宏南點點頭:“我多想過清閑的日子呀。”

“現在說這些話有點兒晚了,因為你始終沒有停過手,而且越走越遠。你難道就不怕法律的懲罰嗎?”

“我的確害怕過,無數次想過退卻,想過轉身逃離。可是法律也有漏洞讓我鑽呀。”賈宏南喝幹了杯裏的酒,又倒滿了一杯,“平海火車站劫持人質的案子是我策劃的,小五在醫院裏殺人也是我指使的。宋林去殺大虎的時候,導致你們一個警花犧牲的事情我也有份。這些事我都承認。”說完這些,賈宏南如釋重負般噓出一口氣,“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做了虧心事總是壓抑憋屈,說出來反而痛快了,輕鬆了。對於法律的製裁我有心理準備。宋林是個亡命徒,殺人越貨什麼事都幹,這樣的人不能留。邱毅能讓我用錢買通,他本身就沒有任何價值可言,我看不起他。隻是覺得小五有點兒委屈,他完全是受我指使,你們能不能從輕處理他?”

丁瑞成忽然感覺賈宏南好像是在說臨終遺言,他不由得緊張起來,上下不停地打量著賈宏南,卻沒發現什麼異常。他到底想幹什麼呢?丁瑞成覺得應該盡快抓住談話要點,不再與賈宏南過多糾纏。“你在火車站搞這麼大的動靜,背後還有人指使吧?”

賈宏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你呀,真是一根筋,我都承擔了所有的罪責,你還想知道什麼呢?你加入了一個利益集團,在出現危險的時候,這個集團往往就會選擇犧牲一個人。這樣做有幾個好處,既能保全整個利益集團,也能保全犧牲者自己的家庭利益。這是遊戲規則。今天,我選擇承擔所有的罪責,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什麼?!”丁瑞成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預感是準確的,他急忙上前兩步去抓賈宏南的胳膊。

賈宏南閃身退到桌子的另一邊,衝丁瑞成厲聲喝道:“一根筋,你別過來!”

“不許動!”張雨田、範廣平、劉剛紛紛拔出手槍。

賈宏南的身子微微一晃。“瑞成,你知道我從小不愛上學,就愛研究偏門。你現在知道我自己也會配藥了吧。其實啊……在你進屋前我已經服毒了……這兩杯紅酒就是藥引子……瑞成,看在老同學的份上,你……給我個體麵……別銬我……”

丁瑞成扶住賈宏南:“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啊?你肯定是在為誰打掩護,你說,是誰?”

賈宏南癱倒在丁瑞成懷裏:“殺你媳婦的事,是為了讓你分心,真對不起……對不起了……我幹的事……我都承認,這個案子到我這兒就了結了吧……”說完他腦袋一歪,停止了呼吸。

從屋子裏走到庭院當中,丁瑞成抑製不住內心的沮喪,他沒想到賈宏南會以這樣的方式了結自己,這使他在這個案件中所有的發現,所有的努力,都變得如秋風裏的枯葉般蕭瑟,讓他在破獲案件的同時生出些許的遺憾和惋惜。就在他抽出一支香煙放到嘴邊時,一隻手湊了過來,為他打著了打火機。

“老馬,你也來了?”

“我來看看你。”馬馳也叼上一支香煙。

“賈宏南一死,所有的線索都斷了,不論是喬小五、宋林還是邱毅,顯然沒有涉及更深的層次。我幹了快一輩子偵查,這次的結果真的讓我很失落,也許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這裏麵的秘密了。”

馬馳呼出一口濃濃的煙霧:“老丁,這煙霧總有散去的時候吧。耐心些,我們拭目以待。”

“你是說,還有線索?”

“我也和你一樣,在不斷發現新的線索,還原本來麵目。”

“但願我們所有的努力不會付之東流,也但願還有更多的線索被我們發現,能還原案件的本來麵目,能讓真相大白於人間。”

丁瑞成抬頭仰望著天空中的點點繁星。

尾聲

2011年7月23日,浙江溫甬線發生特大旅客列車追尾事故,正在行進中的動車與前方列車追尾相撞,造成35人死亡,200多人受傷的慘劇。中央迅速成立事故調查組進行調查,同時正在各地興建的高鐵項目隨之暫緩或停建。平海市高速鐵路項目也被列入停建範圍,隨著高鐵項目的停建,審計部門從中發現諸多以權謀私、違法招標、非法收取中介費用等腐敗現象。平海市成立了專門調查組徹查所有投資項目,清查虛假承包公司……

張雨田和戰奇穿著整齊的警服,一起來到平海公墓,為死去的牧園掃墓。在一塊大理石墓碑前,兩人放下手裏的水果和祭品。張雨田用隨身帶的小刷子掃去墓碑上的塵土,嘴裏喃喃道:“牧園,我們哥兒倆來看你了。狗熊和駱駝出差了,臨出門前托我們倆給你帶點兒水果。”說罷,他將一捧鮮豔的百合放到牧園微笑的遺像下麵,接著拿出手機按下音樂播放鍵,從裏麵傳出來的是那首男女聲二重唱《花好月圓》。張雨田掏出那塊雨花石在手裏摩挲著,和著旋律輕聲哼唱:

“我說你呀在爬山,腳踩石頭頭頂天,磕磕絆絆你往前走,流的是血淌的是汗;我說你把心放寬,你掉眼淚我心酸,我不流血誰流血,我不流汗誰流汗……我隻盼花好月兒圓,淚臉伴笑臉……”

(全文完)

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季 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