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好。”她煩躁地答道。
毫無疑問,考萊頓先生的太太——可憐的年輕寡婦也被強拉進該案中。悲劇給她帶來了無法形容的傷痛,當然,現在更是雙重的了。新婚丈夫的醜聞無疑增加了她的恥辱感,人們依此判定,考萊頓生前肯定對她很冷漠,隻是出於財產的考慮才與她結婚,否則,說不定也會將這個女子拋棄。
不管怎樣,艾倫夫人在法庭陳述中特別節製。無疑,她了解丈夫生前與澇溫邵小姐糾纏的事,但是,顯然沒有想到這會讓他為過去負責。她不明白澇溫邵小姐為什麼要公布她丈夫毀婚這件事。
她極其平靜和莊重地陳述她的證詞。她穿著量身定做、剪裁得體的黑色嗶嘰女裝,與澇溫邵小姐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使她比站在被告席上的澇溫邵小姐顯得更加靚麗。
支持澇溫邵小姐的證據主要有,其一,最重要的目擊證人對其指認含糊不清;其二,事實上她已經公布死者毀棄婚約的事,從馬克給她的信判斷,她已有了醜化他的極好材料,不需要通過謀殺來達到報複的目的。總的來說,法官也感覺沒有充足證據將被告定罪,因此,隻好當庭釋放了她。在公眾的大聲喝彩中,澇溫邵小姐離開了法庭。
五
公眾大聲喝彩合情合理,就我內心來說,非常公道。他們指責警方的逮捕行為就像是在指責一群不道德的冷酷無情的歹徒一樣。在這個問題上,我的感覺像任何人一樣強烈,因為,我知道公訴人完全不顧莫利夫人的忠告以及她找到的證據,一意孤行地準備再次庭審。因此,探長不得不再次請我親愛的夫人重新開始對這起案子進行調查。不過,對探長渴望破案的心理,她並未表現出多高的熱情。
這個戴大帽子的女人依然是各大報紙方興未艾的話題,它的頻繁出現也在影射警方的無能。報紙上登有大帽子的照片和漫畫,連商店櫥窗裏也出現了這樣的明信片。
一天——質詢澇溫邵小姐的第二天——我親愛的夫人麵露喜色地來到我的房間。這是一周多的時間裏我久違的一次笑顏,我猜到準是那件案子有了眉目才使她如此興奮。
“好消息,親愛的。”她喜氣洋洋地說,“我終於說服探長放手讓我幹了。啊,親愛的!經過激烈的爭論,我有了自主權!”
“你要做什麼?”我問道。
“證明我的推斷是正確的,就是關於誰殺死了馬克·考萊頓的推斷。”她嚴肅地說,“我們先去問勞波裏住宅的仆人幾個問題。”
那是在下午三點的時候。我按照莫利夫人的意思,穿上稍微有點兒時髦的服裝,同她一起登上一輛出租車朝菲茲瓊林蔭道駛去。
莫利夫人在她的名片上寫下“急切求見艾倫·考萊頓夫人”幾個字,便將其遞給前來開門的男仆。不一會兒,我們就來到溫暖舒適的客廳裏。這個年輕的寡婦穿著合身、寬鬆的黑色外套顯得氣質十足。她在我們對麵坐下來,白皙的雙手疊放在腹前,頭上別著精致的發飾,全神貫注地望著莫利夫人。
“我誠摯地希望,艾倫太太,”我親愛的夫人用她最溫和、最誠懇的聲音開始說,“希望你能用你的大度對待我下麵的諸多要求,目的隻為解開你丈夫的死亡之謎。”
說到這裏莫利夫人停頓下來,仿佛在等待對方要她繼續說下去的鼓勵。這個話題一定極端刺痛了這位年輕寡婦,然而,她還是極其平和地回答說:“我能理解警方希望在這件事上盡職盡責,至於我,我在法庭上全都說過了,你們不要再提起這件傷心事好不好?”
她的話戛然而止,仿佛害怕暴露出與良好教養不一致的不雅舉止來。片刻,她更加平靜地結束說:“我不想再說了。”
“我完全能體會你在這個事件中的感受。”莫利夫人說,“但是,難道你不想幫助我——我想,你願意——哪怕用消極方式,或用幾個簡單方法進一步查清其中原因?”
“你想要我做什麼呢?”艾倫夫人問。
“隻讓我問問你的女仆,問她們幾個問題就行。我向你保證,我隻是問一些與案件相關的情況,私生活絕不涉及,相信我,我保證不會引起你哪怕最輕微的痛苦。”
這位年輕的寡婦猶豫了一會兒,隨後,有禮貌地問道:“你想見哪一個?”
“你的貼身女仆和那個客廳女仆,如果可以的話。”莫利夫人非常客氣地說。
艾倫夫人向男管家發出了指示,我們便坐在那裏等待著她們的到來。一兩分鍾後,兩個女孩兒走了進來。一個頭戴帽子,係著圍裙;另一個則穿著整潔的黑色連衣裙,領邊鑲著精致的刺繡,不用說,她是女主人的貼身女仆。
女主人對她們說:“這位夫人想要問你們幾個問題。她是代表警方來的,因此,你們的回答要盡量使她滿意。”
莫利夫人既沒有用像女主人那樣尖刻的語調,也沒有用會被誤解的含有敵意的詞句,而是立刻站在這兩個女孩兒中間,十分友善地糾正說:“哦,僅是警方代表而已。”然後,轉向女主人說,“我想問這兩個女孩兒的問題既不難,也不會令你不高興。我隻不過想要她們在一個小遊戲中幫幫我,當然今天下午她們必須表演一下,隻為驗證麥斯司咖啡館裏那個可怕的慘案以及目擊證人敘述的準確性。” 她轉回身直接看著兩個女仆補充了一句,“你們就做這麼多,行嗎?”
沒有一個人能像我親愛的夫人這樣深得人心並善於說服人。瞬間,我就看見這兩個女孩兒原本敵意的神情融化在她陽光燦爛的微笑中了。
“我們會盡全力做的,長官。”女仆說。
“很勇敢,好女孩兒!”我的夫人回答說,“你們一定認識麥斯司咖啡館裏那個領班,就是那天的庭審上很同情那個戴大帽子女子的領班,雖然我們全都認為是澇溫邵小姐謀殺了你們的男主人。”她繼續說,“而那個女孩兒卻否認了那頂帽子和澇溫邵小姐是凶手的推斷。當然,誰也不願將一個清白無辜的人誣陷為罪犯,我們也不想這樣,盡管,那已經是公開的事實,而且被當作事實一樣傳播開來。”
她有意停頓片刻,艾倫夫人沒有說話,那兩個女仆也沒有發表任何評論,於是,她繼續說:“我的上司認為,澇溫邵小姐在用自己的陳述盡可能地攪亂那些目擊證人。他們甚至認為,戴大帽子的女士是故意在侍應生麵前炫耀。而實際上,她們中有一個女孩兒已認出那天下午在麥斯司咖啡館同考萊頓先生約會的那個神秘女人。當時,我的上司已非常滿意,不管那個侍應生是不是肯定地陳述了一切。”
“當然,”艾倫夫人一本正經地打斷說,“你和你的上司不也正期望我的仆人用同樣的鬧劇幫忙嗎?”
“我們沒有把這樣的事看作是場鬧劇,艾倫夫人。”莫利夫人文雅地反駁道,“那是被告本人的看法。而我們肯定要問問你家裏人。”
“我不明白她們能做什麼。”
這兩個女孩兒聽了夫人的闡述後,似乎很願意配合。我斷定這個主意對她們很有吸引力,它預示著一個激動人心的插曲,而且,還給她們單調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樂趣。
“我肯定這兩個年輕的女孩兒都有頂很好看的大帽子。”莫利夫人繼續微笑著說。
“我不允許她們戴那樣荒謬的大帽子。”艾倫夫人堅定地反駁道。
“我有一頂你們貴婦人不願意戴而扔掉的帽子。”那個客廳女侍插話道,“我看到公寓外的垃圾箱裏有一頂,便撿了回來。帽子雖然被剪破,但我把它縫好了。”
房間裏頃刻間靜下來。靜得猶如所有人都被催眠一樣。
艾倫夫人將一塊黑邊手帕舉到唇邊,然後靜靜地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從未戴過大帽子。”
“不,我的夫人,”夫人的貼身女仆插話道,“她說的就是你在杉赤亞商店買的那頂,而且,僅戴過一次——也就是你去音樂會的那天戴的那頂。”
“那是哪一天?”莫利夫人依然十分溫和地問。
“哦,我想不起來是哪一天,”女仆回憶道,“那天,她從音樂會回來,我給她脫外套時,她對我說,她再也不戴大帽子了,它太沉了。同一天考萊頓先生被謀殺了。”
“太好了。”莫利夫人相當平靜地說,“或許你可以去把它取來,最好幫助她戴上。我們這就開始表演。”
兩個女孩兒沒說一句話便走出房間,我們麵對麵地坐著,思索著那個可怕的僅揭示了一半的秘密,它仿佛是徘徊在空中的一個難以捉摸的幽靈。
“你想怎麼辦,艾倫夫人?”莫利夫人猶豫片刻問道,在等著艾倫夫人回答的間歇我聽見我的心髒在跳動。女主人僵硬地坐在那裏,臉色霎時變得煞白,然而,她的眼睛卻一直鎮定地盯著莫利夫人。
“你證明不了什麼!”她極其蔑視地說。
“我想我們能。”莫利夫人簡潔地反駁道,“無論用什麼方式,我都要試一試。我有麥斯司咖啡館的兩個女侍做證人,而且,我已問過杉赤亞商店裏為你服務的那個人,她是波特蘭路附近後街上不大出名的女帽設計人。我們了解到你在極其痛苦的時候去那裏買了頂相當尺寸的帽子。它同澇溫邵小姐戴的款式完全一樣(你曾在你丈夫的辦公室裏見她戴過)。我們讓你的女仆證明你曾經戴過同樣的帽子,就是你去音樂會的那天,而你丈夫也是在那天被謀殺了。”
“呸!公眾會嘲笑你!”艾倫夫人憤然反駁道,依然是那麼目中無人的神態,“你太會想象了,這完全是誣告!”
“當法官看了我們的證據後,事實就不會令人震驚了。還是讓我來跟你說說案子吧,也就是我們仔細調查的結果。你了解考萊頓先生與艾麗紮波斯·澇溫邵小姐之間糾纏的事實,而你卻在盡量隱瞞著老斯汀博格夫人,因為,你知道有關她寵愛的侄子的任何醜聞都會使老夫人取消他的繼承權。於是,你解雇了前客廳女侍,隻因她將澇溫邵小姐領進了考萊頓先生的房間,她是知道此事的唯一證人。另外,斯汀博格夫人在她的遺囑中曾這樣寫道,萬一她侄子死在她之前,她的財產將移交給你。實際上,由於澇溫邵小姐已公開你丈夫毀婚的事實,你知道後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讓老夫人聽見,否則,這筆財產將不再屬於你,你擔心斯汀博格夫人會改變她的遺囑。因此,當你發現你丈夫的私情後,便開始竭力阻止,這樣你就可以繼承老夫人的百萬財產,因為,她始終不知道她的侄子會犯這個過失。所有這一切我們都能自圓其說,同時還能證實這頂帽子僅戴了一天便丟棄的事實,那同樣是值得記憶的一天。”
一聲冷笑打斷了莫利夫人的話,那聲音使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有一個事實你忘記了,我的夫人。”一個尖刻、刺耳的聲音從黑衣人那裏傳過來,黑衣人仿佛瞬間變成了凶猛的野獸,她在黑色小提包裏急速尋找著什麼,“不要忘了講這個事實,被告將法律玩弄於自己的股掌之中。”
在我親愛的夫人意識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急速地上前阻止時,艾倫·考萊頓夫人已把什麼東西——我們不敢貿然猜測——塞進她嘴裏,吞咽下去。
“趕快去叫丹沃爾斯來!”莫利夫人平靜地對我說,“他就在外麵。你再叫個醫生來。”
就在她這麼說的時候,隨著一聲極痛苦的嘶叫,艾倫夫人倒在我親愛的夫人的臂彎裏。
六
醫生來得太遲了。這個不幸的女主人一定十分了解毒藥,她早已有所準備,萬一被發現,她將自行了斷。
我認為,我親愛的夫人從開始到結束都很完美。經過縝密準確的推理,她排除媒體的幹擾,把注意力放到真正的動機和真正的犯罪嫌疑人身上——僅為金錢出嫁,有野心的女子,有了錢後便開始最卑鄙的謀殺。它使這個國家的犯罪史顯得更加陰沉。
我問莫利夫人,最先令她認為艾倫夫人可能是凶手的理由是什麼,幾乎沒有任何人想到她是凶手。
“那頂大帽子。”我親愛的夫人笑著說,“在麥斯司咖啡館的那個神秘女子的身高——這是那些女侍應都不知道的,她們所有人都被這個大帽子的尺寸攪亂了。戴帽子的人一定很嬌小,因為,在寬帽簷下僅能看見其下巴,於是,我立刻尋找小個子女人。其他人沒有想到這點,因為他們大多是男人。”
親愛的讀者,這下,你們明白它是多麼的簡單了吧!
責任編輯/筱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