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的是,這個自信的女孩兒隨後再也沒有給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最後她補充說,那位外國女士同考萊頓先生待在房間裏約一個鍾頭後,艾倫夫人回來了。
會麵的那天,男管家一直在外麵辦事。因此,給女主人開門的就是哈裏斯。不過,她並沒有跟女主人說起家裏有來訪者的事。回到服務人員房間約五分鍾後,吸煙室的鈴聲響了,她急忙跑出來。她看見來訪女士正單獨候在大廳裏,等著有人送她出去。考萊頓先生從房間裏出來後,哈裏斯便把這位女士送了出去。用哈裏斯自己的話說就是,“考萊頓先生當時的表情非常小心謹慎”。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她解釋道,“但是,男主人似乎特別生氣,並說,我不是個會來事兒的客廳女侍。”凱瑟琳·哈裏斯繼續囉唆道,“我想他肯定向女主人抱怨了,不然女主人不會第二天就解雇了我。”
“哦,非常遺憾。順便問一下,你怎麼知道她是外國人?她講話有外國口音?”
“哦,沒有,”這個女孩兒回答道,“她隻跟我說要見考萊頓先生,但她看起來像法國人。”
談話一結束,凱瑟琳·哈裏斯就急切地想知道,那個外國女士是否牽扯到這起案件裏,她提供的線索是否可以讓她得到那二百五十萬英鎊。
莫利夫人不置可否,隻是說懸賞一定會兌現,她才滿意地走了。
房門關上後,探長不耐煩地歎息一聲說:“唉!我們還是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你認為沒有?”莫利夫人溫和地反駁道。
“難道你認為哈裏斯的話能幫我們找到那個戴大帽子的女人嗎?”探長試探性地反問道。
“可能不會,”夫人微笑著回答,“但是,這或許有助於我們找出謀殺考萊頓先生的人。”
探長笑了笑,這句看似矛盾的話中有什麼懸念呢?他想不明白,隻是看著夫人十分自信地走出辦公室。
旋即,有關那位女士的各種傳言遍布開來。沒想到談話後的第三天,我們便在探長辦公室見到了哈裏斯說的那位外國女士。
三
這天,我坐在靠牆邊的速記桌旁做著案件推理,莫利夫人和探長則悉心研究幾份有關案件的報告。門房突然送來一張名片,不一會兒,既沒有等到允許,也沒有正式通報,一位氣質高貴、溫柔嫻靜的女士便傲慢地走進我們這間灰撲撲的小辦公室。她穿一條深紫色褲子和一件俄羅斯產皮夾克。
我認為,我畢生從未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女士了。高挑、完美的形象以及溫文爾雅的舉止仿佛在提醒我,她是奧地利最後一位女皇轉世投胎。尤其令我吃驚的是她不僅穿著得體,而且還戴頂大帽子,帽子一側插著幾根鳳翎。
探長下意識地站起來迎接她,莫利夫人卻依然坐在原處紋絲不動,微笑地審視著來人。
“你知道我是誰,先生。”來訪者一進來,就很得體地坐進一把椅子裏,“名片上是我的名字。我知道,我被懷疑是謀殺馬克·考萊頓先生的人。”
她說此話時是那麼平靜,伴隨著泰然自若的神態,著實令我倒吸一口涼氣。探長似乎也隱忍著要跳起來的衝動,並竭力將要出口的話吞進肚裏。
“哦,不必麻煩你,先生!”她微笑著繼續說,“我的女房東、仆人及朋友們全都聽到了關於謀殺考萊頓先生的那個婦女的描述。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裏,我已受到你們警察的監視,因此,在逮捕我之前,我戴著這頂帽子主動來你這兒。我還不夠快,是嗎?”她問道。她那格外鎮定的表情令我吃驚,我怎麼也揣摩不透她話中的含義。
她講一口純正的英語,根本沒有絲毫的外國口音。此時,我才完全理解凱瑟琳·哈裏斯說這位女士看起來像“法國人”所指的是什麼了。我們麵前這位叫艾麗紮波斯·澇溫邵的小姐一點兒也不像英國人,倒具有奧地利女士那種高貴的魅力,形象優美、高雅。探長把她的名片遞給莫利夫人,莫利夫人看了一眼後又遞給我,我一看,便立刻在記錄本上寫下“維也納人”。
毫無疑問,麵對這樣不請自來的拜訪,探長隻能尷尬地坐在那裏,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其時,警方已申請辦理逮捕她的許可證,甚至正準備起訴她犯有故意謀殺罪。
“我知道——我知道,”她繼續說,似乎在揣摩探長的內心活動,“但是,還是讓我現在就對你說吧。先生,我沒有殺害馬克·考萊頓,雖然他曾不道德地對待過我。雖然我也曾為報複他,一心想製造他的醜聞,因為他確實是個外表體麵、內心卻很狹隘的俗人。不過,在醜化他和謀殺他之間有道難以逾越的鴻溝。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夫人?”她補充道,並轉向莫利夫人。可能,她認為,女人之間會有更多的默契。
“毋庸置疑。”我親愛的夫人回答道,帶著同樣詼諧的微笑。
這時,探長卻官氣十足地回答:“無疑,那是道很寬的鴻溝,艾麗紮波斯·澇溫邵小姐,明天,最好你能自己向法官說說明白。”
我認為,在這句十分明確的話麵前,足有幾秒鍾,這個女士失去了矜持——她麵頰上的紅暈瞬間消失,美麗的眼睛裏呈現出哀傷的神情。但不論是不是害怕,她很快緩過神來,平靜地說:“現在,我親愛的先生,讓我們彼此了解一下吧。我來這兒是為表決心的。我想,你不想讓你們警察的行為看起來比我想製造醜聞還要荒謬吧。我不想偵探們整天圍在我住宅周圍,當著我的鄰居和仆人的麵盤查我。他們很快會發現我沒有謀殺馬克·考萊頓,絕對沒有;然而,警方的這些做法將使我渾身不自在,我是個喜歡自由自在生活的人。”她優雅地掏出設計別致的香手帕捂住了鼻子。
“那麼,你來這兒的目的隻是想做個陳述嗎?”探長問道。
“是的,我將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一切。”她頓了頓接著說,“考萊頓先生原本已與我訂婚,後來,他遇到了這個英國伯爵的女兒,他認為,他娶她比娶我這個樸實的小姐要好,我被看作是對他的事業無所幫助的配偶。對他來說,如果能夠和政治聯姻,他的姑媽就會將所有財產都留給他。我有一副好嗓音,曾在阿爾伯特大廳唱歌劇。兩年前我隻身一人來英國學習語言,結果,在卡萊斯·道威爾船上,我遇到了馬克,那個時候,他剛度假回來。後來,又有幾次接觸後他便狂熱地追求我,並正式向我求婚了。猶豫了一陣後,我答應了他的請求。孰料,當我們正準備結婚時,他突然對我說,結婚的事必須暫時保密。因為,他有個有錢的姑媽,並有望從她那裏繼承到一大筆遺產,但她不讚成他娶外國女孩兒,而且,還要求這個女孩兒不能沒有背景,特別不能是個職業歌手。從那時起,我就對他不抱任何期望了,當他對我越來越疏遠時,我一點兒也不驚訝。沒多久,他就正式冷淡地通知我,他要迎娶一個在英國有相當背景的女孩兒。我呢,毫無辦法,隻能聽之任之。但是,我越想越覺得不公平,便想製造醜聞來懲罰他了,你們明白了吧。於是,我去他的公寓騷擾他,並決定把他毀棄婚約的事公布出來。這樣,他一定會非常苦惱,姑媽也可能取消他的繼承權。這就是我想實施的全部,但是,我絕沒有想過要殺害他。”
不管怎麼說,她的故事很有說服力,給我們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唯獨探長顯得舉棋不定,我能讀懂他此刻正在想什麼。
探長反駁道:“如果你說的是事實,澇溫邵小姐,要不了幾個小時,警方就會查明這一切。因為,我們已清楚你與被害人的關係,你和他的過去很容易查清。”接著,他又旁敲側擊地補充說,“當然,也有可能我們的人很快會找到你那個下午不在場的證據,這樣你的清白就可以不言自明。”
“你的意思是,馬克在咖啡館裏被殺的那個時間我在什麼地方?”
“是的。”探長說。
“我出去散步了。”她平靜地回答。
“到商店買東西?而且一個人?很多想擺脫調查的人都這樣辯解,卻毫無幫助。”
“不是。”
“你遇到什麼人了嗎,是否有人替你作證?或者……你的仆人能講出你什麼時間回來的?”
“不,”她幹巴巴地回答道,“我什麼人也未遇到,因為我在報春花坡道上走得很快。我的兩個仆人僅能證明我在那天下午三點左右出去,五點後返回。”
辦公室裏瞬間寂靜下來,隻見探長正用鋼筆在一張白紙上隨手亂畫。
莫利夫人非常鎮定,亮閃閃的大眼睛定格在這位漂亮女士身上,似乎並不相信她所說的一切。而我感覺澇溫邵小姐是可信的,她隻不過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所以才有點兒緊張。我不是專業的心理學家,不清楚是因為罪惡感還僅僅是恐懼弄醜了她原本漂亮的麵龐,她那高貴的氣質有些打折,嘴唇也在不住地打戰。
莫利夫人在一張廢紙片上急促地寫了幾個字,然後,把它遞給探長。我察覺到澇溫邵小姐此時正在竭力穩定自己的緊張情緒。
“這就是我必須告訴你們的。”她用一種幹澀的甚至有點兒刺耳的聲音說,“我想,我現在該回家了。”
但是,她並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似乎還在猶豫,或者說是害怕我們不讓她走。
令她明顯驚訝的是——我必須補充一下,我同樣驚訝——探長立刻站起來,彬彬有禮地說:“我認為,你跟我講的這些信息有助於我們破案。當然,我們可能要你在法庭公審期間出場幾天,行嗎?”
她幾乎瞬間就舒緩下來,立刻恢複了剛才頗有魅力的舉止、儀態,漂亮的臉上重又布滿了笑容。
探長用不尋常的外國禮節向她鞠了一躬。誰知道莫利夫人亂寫的是什麼?竟然使探長用如此莊重的舉止對待澇溫邵小姐。而她卻用充滿感激和寬慰的神情專注地看著他。然後,她站起來走到莫利夫人身邊,伸出了她的手。
我親愛的夫人立刻迎接了她的手。而我卻忐忑不安——這個世上我最親愛的夫人剛才握的會不會就是女凶犯的手?
四
你們能想象,逮捕澇溫邵小姐在社會上引起的軒然大波。那可是指控她將嗎啡毒劑注入巧克力飲料中謀殺馬克·考萊頓先生的重罪。
這個被指控的美女,其賢淑的人品、矜持的神態以及到目前為止十分端正的品行,所有這一切都成了公眾強烈偏袒她的理由。為她鳴不平的信件、電話以及媒體報道都在不斷湧進警察局。
此時,我的感情天平也全部偏向於澇溫邵小姐一邊。我雖然不懂犯罪心理學,但是,自從我在辦公室裏第一次見到她,我就深信不疑,這個漂亮的少婦不會是殘忍的殺人凶手。
不出我所料,地方法院裏擠滿了人。當她步入被告席時,她還是那麼漂亮,不管懷著多麼沉重的心情,她依然直立在那兒迎接最嚴厲的審判。她的坦蕩與無畏立刻使所有由同情心引起的指責聲上升到接近瘋狂的程度。
澇溫邵小姐是在公寓裏被丹沃爾斯逮捕的,同去的還有另外兩個同事。她自始至終都在大聲抗議,申明她是清白無辜的,極其平靜地用堅定的聲音為自己“無罪”答辯。
支持有罪判定的重要依據是,由憎恨產生的報複行為是其殺人的動機。盡管拿不出任何證據,也要莫須有地編織罪名。
另外,查證這種致命毒藥的來源看起來非常困難。經過一輪調查,控方發現馬克·考萊頓先生是幾家大公司的主管,其中就有專門從事藥劑批發業務的公司。
因此,控方說,在某個時間或者找個合理的借口,她完全有可能從考萊頓先生那裏弄到毒藥。因為,她曾承認自己在敏感時期去過馬克的辦公室。
澇溫邵小姐耐心地聽完這些對她極為不利的所謂證據,坦然承認自己如凱瑟琳·哈裏斯所說曾去勞波裏住宅拜訪考萊頓先生,但是,當麥斯司咖啡館裏的侍應生被帶到證人席上時,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情況。
被告的一頂大帽子被拿到證人麵前。雖然,警方堅持說,這就是那天下午與考萊頓先生一起光顧咖啡館的神秘女士戴的帽子,但是,侍應生們的法庭證言卻打亂了警方原本鐵板釘釘的說法。
其中一個女侍應發誓說,她認出那就是當天看見的與眾不同的帽子。另一個卻否定說,它比印象中的那頂小多了。而且,當這頂帽子被戴到澇溫邵小姐頭上時, 其中一個目擊證人明確說:“不知怎的,看上去有些地方不一樣。”
“什麼地方不一樣?”辯護律師問,無疑這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