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斌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如果你有那封信的原件,那事情就好說得多了。”
王一刀看了一眼朱一斌,“我也不知把那封信放到啥地方去了,到現在都找不見。唉,真是沒有辦法。人一上歲數,忘性就大了。”
十三
“你說,烏賊為什麼要從外地給王一刀寫信呢?”朱一斌說,“如果王一刀所說是實,那麼給王一刀寫信的人就是烏賊了。如果他不是殺人凶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原來以為這事與烏賊沒有關係了,誰知事情又起了變化。”小劉說,“看樣子我們的分析還是有問題的。”
朱一斌說:“現在我們要查一下,幾年前王一刀收到信的前一些日子,烏賊是不是到廣東佛山去過。如果去過,那就是他寫的信無疑。如果他沒有去,那問題就不好說了。”
朱一斌又走出了鎮派出所的小院子,來到驛馬鎮大街上。他在大街上信步走著,目光瀏覽著商店櫥窗裏的商品。真是奇怪的現象,幾天前,他在鎮街上行走的時候,還能感覺到這個小鎮的一片興旺景象,可才過了幾天,他的這種感覺就蕩然無存。這個小鎮近些年經濟不景氣,鎮上原來的機械廠倒閉了,工人全部遣散了,廠房賣給了私人。一個縣辦的輕工廠也關了門,工人全部放了假。倒是有一些私營的農機具製造加工企業和銷售建材、鋼材、瓷磚的公司生意紅火,門店前車水馬龍,一派繁忙景象。但整個小鎮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朱一斌總覺得在小鎮的上空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烏雲,從人們的臉上看不出他們的生活有多麼幸福快樂,他們隻是活著而已。就像王一刀的兒子失蹤給他終生帶來的重壓一樣,這個鎮上大概不少人的心裏都有一種重壓。而重壓的原因是什麼他就不得而知了。
朱一斌又來到集市上。肉攤子跟前很冷清。但妙大個兒還在,他正在收拾肉鉤子準備離開。看見朱一斌,就笑著打招呼。朱一斌走近妙大個兒,“今天賣了幾頭豬?”
妙大個兒說:“才賣了一頭豬。這些天總是賣不動。飼料喂的豬肉吃起來總是不香。唉,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朱一斌對妙大個兒悄聲說:“妙師傅,我想問一下,在王一刀收到信的前些日子,你有沒有記得烏賊去過南方?”
妙大個兒站在那裏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才說:“我記得當年烏賊好像去過南方,他回來後還在我的肉攤子跟前吹噓過他的廣東之行呢。他說廣東有錢的老板養二奶三奶的比比皆是。他說廣東人膽子大,敢想敢幹。”
朱一斌說:“謝謝你。”
妙大個兒故作神秘地說:“我今天發現王一刀情緒反常,煩躁不安,一個買主要五斤肉,他竟給人家割了十斤,還說是顧客要了十斤的,惹得顧客與他大吵了一頓。”妙大個兒轉著身子看了一下周圍,“我也是今天才聽說你們把烏賊扣下了,烏賊承認他見過剛剛?”
朱一斌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你認為烏賊的話有幾分可信度呢?聽說這個烏賊平時沒有一句實話。”
妙大個兒說:“也是。”
十四
“小劉,查到現在,我們把什麼人落下了呢?”朱一斌看著坐在電腦跟前的小劉。
小劉正彎著腰趴在那裏,劈裏啪啦地打著三國遊戲。他回過頭說:“所長,你說什麼?”
朱一斌又把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小劉想了想,說:“好像把王一刀的妻子忘記了。”
“是的,我們應當會會這個神秘的女人了。”朱一斌喃喃自語。
“要會這個女人,我建議你先查查王一刀前妻死亡一事。外界傳說是死於車禍。如果是車禍,那麼交警部門應當有記錄。”小劉眼睛一亮。“所長,要不我去縣交警大隊查一下檔案,你去調查王一刀的妻子。”
當下兩人分頭去進行調查。朱一斌又一次來到王一刀家裏,王一刀的妻子還是像前次那樣掀起門簾子看了他一眼,說王一刀正在屋裏看電視。說著又先把門簾子放下進去了。朱一斌跟了進去。王一刀仍舊像前次那樣盤腿坐在炕上,沒有下地,隻是讓妻子給朱一斌沏茶。
朱一斌說:“王師傅,我今天來想單獨與你妻子談一些事情,你看可以嗎?”
王一刀一愣:“可以呀!與誰談都可以的。”說著就下了炕穿上鞋子出去了,出去前對妻子說,“朱所長問你話,你可要好好回答呢。”
王一刀的妻子有點兒驚訝:“問我?我能說啥呀!”
王一刀出去了,朱一斌對王一刀的妻子說:“你坐下。”
王一刀的妻子慢慢地坐在炕沿上,朱一斌坐在前次來坐的小凳子上,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個記錄本子。朱一斌說:“我想問問你與王一刀結婚的過程。”
王一刀的妻子愣了愣,手在衣角那兒撚動著,低著頭。“你問這幹什麼?這與你們破案有關嗎?”
“這與破案無關。”朱一斌說。他沒有說實話。“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王一刀的妻子沉吟了一陣子,慢慢地說了起來。
“我初中畢業後,在家裏沒有事幹。我姐與我姐夫因為殺豬賣肉,家裏總是忙得不可開交,我娘有時候就打發我過來幫一下姐姐。姐姐有兩個男孩兒,怪淘氣的,姐姐與姐夫管不過來,我就過來幫著他們照管一下孩子,給他們洗洗衣服做做飯。他們都上小學,我有時候還給他們輔導一下功課,他們也愛聽我的話。那一年,也就是剛剛十歲的那一年,我姐夫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姐去縣城辦事,在龍尾溝出了車禍,我姐被一輛卡車撞死了。這下家裏亂成了一鍋粥。姐夫要賣肉,可家裏的孩子沒有人管,我娘看不下去,就讓我在姐夫家照管孩子,也給姐夫做飯。但時間長了,孩子們離不開我了。後來姐夫跪在我娘麵前求我娘把我嫁給他。我娘心軟,答應了。我娘問我的態度,我哭了,哭自己命不好。時間不長,我就與姐夫結了婚。結婚前,我跪在姐姐的靈位前求她原諒我。我也告訴姐姐,我會照顧好她的兩個孩子的,我會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親骨肉看待。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我對姐姐的孩子也是照顧有加,從沒有拿他們當外人看待。可他們的命不好。先是二小子得了白血病,一年後就去世了。老大剛剛在弟弟去世後一下子變得鬱鬱寡歡了,先前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一下子成了啞巴。好不容易熬到初中,可這時候烏賊卻砍傷了一刀。剛剛看不下去了,在鎮街上把烏賊揍了一頓。再過了一個月,他就失蹤了,再也沒有回家。我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就是不見影子。”
朱一斌聽了,隻覺得這是一篇完美的答辯詞,找不出一點兒漏洞。可見王一刀的女人不簡單。
“在你的記憶裏,你姐與你姐夫關係如何?”朱一斌說。
“他們關係差不多吧。”王一刀的女人說,臉紅了。“我也說不準。”
“你是說差不多好呢還是差不多壞呢?”
“我當然說的是差不多好了。”王一刀的女人說,神情有點兒惶恐,看朱一斌的目光有點兒窺視的樣子,好像要把他的內心世界一下子看透看清。朱一斌看到過許多這樣的目光。
“謝謝你。”朱一斌說著站起身來。
王一刀從外麵走了進來。“談完了?”王一刀說,滿臉堆笑。“在這裏把飯吃了吧,挺方便的。”
朱一斌覺得王一刀就像在門外偷聽似的。“不用了。我回去吃。”
“朱所長,你能不能讓我見見烏賊?”王一刀說,“你就給我一點兒方便吧。”
朱一斌麵有難色。“也可以,我回去安排一下,隻要烏賊同意,你們可以見個麵。”
十五
“所長,王一刀前妻的死亡十分蹊蹺。”小劉回來後告訴朱一斌,“我去縣交警大隊查了一下檔案。檔案上有肇事司機的筆錄,他說自己那天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上龍尾溝東坡時,前邊右側有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向東行駛,與他方向相同。可是就在他準備超車時,這輛摩托車卻突然向左打了一個轉彎。他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向右打轉彎,可這個人卻十分奇怪地也向右打了轉彎。他實在躲不及了,就撞了上去。”
朱一斌的腦子裏好像一下子灌滿了青泥,有點兒發木。“那王一刀是如何說的?”
“這個王一刀也有一個問話筆錄,”小劉有點兒氣憤,“可他卻說他一直是順著右側騎行的,從未向左側拐彎。交警的現場勘測記錄也沒有說王一刀拐行,所以認定主要責任在司機一方。我還問了一下當時調查處理這起交通事故的交警,他說司機當場要打王一刀,結果被交警攔下了。司機可能覺得冤枉。那個交警說,司機一再說是王一刀突然拐行造成了事故。可現場卻沒有留下拐行的痕跡,加之王一刀一直不承認,所以交警最後采納了他的說法。”小劉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所長,我現在越來越覺得事情複雜了。王一刀好像是故意製造車禍。你想想,有沒有這個可能?”
朱一斌站了起來,在辦公室裏轉起了圈子。他忽然站住了,“小劉,你說烏賊會不會承認他去廣東以剛剛的名義給王一刀寫過信?”
小劉說:“我想他會承認的。”
朱一斌說:“那我們把烏賊叫來問一下,看他會不會說實話。”
小劉說:“所長,你認為烏賊會怎麼辦呢?”
朱一斌說:“我與你的看法相反。”
小劉笑道:“那咱倆打一個賭,輸了的在鳳凰酒店請客,怎麼樣?”
朱一斌也笑了:“你是想請我吃飯呀!”
“也說不定請吃的是你呢。”
朱一斌說:“你輸定了。”
他們讓民警把烏賊從後麵帶出來。
“於振天,”朱一斌說,“我們有幾個問題,需要核實一下。”
烏賊吃了一驚,半晌才笑著說:“你叫我於振天?哈哈,長這麼大,當官的是第一次叫我的大名。朱所長,你有啥問題盡管問吧,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定知無不言。”
“在四五年前的一個秋天,你去過廣東佛山沒有?”朱一斌目光如炬地盯著烏賊。“你要如實回答。”
烏賊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我從沒有去過。”
朱一斌說:“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去過?我們可不是憑空問你,我們掌握了大量事實。”
烏賊半天沒言語。
“那我再問你,”朱一斌說,“你有沒有從廣東某地以剛剛的名義給王一刀寫過一封信?”
烏賊打了一個寒戰。“沒有的事。我給他寫什麼信?他把我當成仇人看待,我為什麼要給他寫信啊?我就這麼賤嗎?”
朱一斌看了一眼小劉,微微一笑。小劉卻在生烏賊的氣。他一字一頓地說:“於振天你聽著,你的事我們查得一清二楚。我們現在問你是想給你一個機會。你要知道,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與別人揭發出來是兩碼事。”
於振天哈哈大笑:“你們嚇唬誰呀,哪怕把如來佛搬來,我也沒有去過廣東,我也沒有給王一刀寫過信。”
小劉說:“有人保留著你寫給王一刀的信的原件。你想不想看一看?”
於振天愣了一下,臉色一片青灰,可旋即他又笑了:“你們拿出來讓我長長見識,開開眼界。”
朱一斌用目光阻止了小劉,說:“王一刀想見見你。你同意嗎?”
烏賊的眼珠子又轉了一下。“我不見他。他是想看我的笑話。”
朱一斌讓民警把烏賊押回去。烏賊在回去的路上還喋喋不休地說:“你們有證據就拿出來,我不怕你們栽贓陷害。”
小劉歎了一口氣:“所長,我請客。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肯定烏賊會拒不承認呢?”
朱一斌說:“你如果再往深裏想想,你就會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了。”
十六
現在,幾乎所有的線索與疑點都呈現出來了,所有人物的戲都表演完了。可誰是剛剛失蹤案的主使者呢?剛剛有沒有真正失蹤呢?王一刀、烏賊、王一刀的女人,這三個人無一例外地是案件的當事者。可誰是案件的受害者呢?
朱一斌與小劉進行了種種假設與推理,他們假設了剛剛失蹤和剛剛沒有失蹤這兩種情形。如果剛剛真的失蹤了,那麼推理的結果就有可能是:一、烏賊是買通黑社會的幕後凶手;二、王一刀的女人是暗害剛剛的凶手;三、王一刀與妻子合謀暗害了剛剛。如果剛剛沒有失蹤,還活在人世,那麼接下來就會出現這樣的情形:一、烏賊沒有暗害剛剛;二、王一刀與妻子也不是暗害剛剛的凶手;三、剛剛不願回家與父親和繼母生活在一起,是因為他發現了母親死亡這件事上的重大隱情。他對父親失望了,從此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隱姓埋名,以此對狠心的父親進行報複。
“所長,王一刀前妻的分量倒是越來越重了。”小劉說。
“是的。”朱一斌說,“但是我們現在掌握的線索太少了。”
小劉說:“如果我們的推理是正確的,我們就可以找出真凶。”
“可推理畢竟隻是推理。”朱一斌說。
十七
被剛剛暴打了一頓之後,烏賊躺在炕上難以咽下胸中這口惡氣。想想在驛馬鎮,自己是何等的尊容,哪個深鼻子大眼窩見了自己不是點頭哈腰的。自己要幹哪個工程,隻要給鎮上的頭麵人物一打招呼,哪個不給自己開綠燈呢?
他被打的消息傳開之後,他的許多狐朋狗友都來看望他了。他們向他表示慰問,又替他出主意想辦法報仇雪恨。他的一個哥們兒叫黑達,黑達對他說:“大哥,這口氣咽不下去。隻要你點個頭,剩下的事情交給小弟辦理。”
烏賊說:“小事一樁,不足掛齒。不要再提了。”
黑達叫了起來:“哎呀大哥,你啥時候變成這個熊樣了?這不行!”
烏賊說:“我們在一個鎮上,要是他一下子不見人了,誰都會想到這事是我幹的。所以嘛,你們就不要幫倒忙了。”
但這個叫黑達的卻纏上了他,堅持要替他報仇,而且說報了仇永遠也不會有人查出事情的真相。黑達是想掙幾個錢花花,而他知道烏賊手裏有錢。黑達說:“隻要大哥出五萬元,這事情我就可以一下子擺平。”
烏賊打開保險櫃,拿出五萬元甩給黑達:“錢你拿去花。但這不是讓你幹那事的。”他給自己留下了餘地。他不想事情敗露後把自己牽扯進去。
黑達接過五萬元,在手裏掂了掂,“大哥,給個東西包一下。”
烏賊從櫃子裏取出一個黑色的提包。黑達把五萬元裝進去,提著它高高興興地走了。
一個月後,剛剛失蹤了。烏賊給黑達打電話,可黑達的電話卻是空號。黑達也消失了。
我可沒有讓黑達害剛剛。烏賊在心裏對自己說。外界傳來的各種各樣的消息讓烏賊心裏忐忑不安。那一段時日,烏賊惶惶不可終日,如坐針氈。他不敢外出,他怕看見人們錐子樣的目光。可他又不能躲在家裏,如果那樣,就等於承認是自己暗害了剛剛。他鼓起勇氣來到鎮街上,迎著滿街人們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像在劈波斬浪逆流而上的小船上。
還好,公安沒有介入這起失蹤案,王一刀也沒有向公安報案。從外界傳來的消息說王一刀正四處尋找兒子。幾個月後的一天,他在鎮街上與王一刀相遇,王一刀刀子樣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栗。
隨著時間的推移,剛剛的失蹤已經成了舊聞。沒有人再感興趣了。烏賊的心也就慢慢放下了。
此後,他多次聯係過黑達,可這個黑達卻好像從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一樣,再沒有蹤影。有時候烏賊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往事時,還在心裏喃喃地說,黑達是不是把他做了?如果做了,他為什麼不敢見我呢?黑達應當是怕公安,而不是怕我。而如果沒有做的話,剛剛又為什麼會失蹤呢?
再三考慮,他還是傾向於黑達做了剛剛,所以他總是感到不安全。烏賊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大概在事情過去了六七年之後,烏賊因為有事去了一趟廣東佛山。他在佛山冒稱剛剛,給王一刀寫了一封信。大概從那個時候起,王一刀看他的目光變得和善了,不再惡狠狠的了。不料,現在又來了一個朱一斌所長,而且看樣子他還要插手此事。當年的那位所長多麼明智啊,當時的輿論可真是有如狂風巨浪,可那位所長就是穩坐船頭,沒有介入。後來失蹤案成了懸案,誰也沒有說那位所長如何長如何短的。朱一斌與他的前任所長不一樣,可他能弄出啥眉眼呢?他問他可到佛山去過,有沒有給王一刀寫過一封信。他當然不能承認。他害怕王一刀拿出那封信與他對質。可王一刀竟然沒有拿出那封信。其實他明白這是自己在信中故意搞的鬼。他在信中以剛剛的名義罵王一刀與小姨子相勾結謀害了前妻。這一招很毒辣,他堅信王一刀不敢把信公諸於眾。他達到了一箭雙雕的目的:既保護了自己,又打擊了王一刀,讓他以後再也無話可說。
現在他雖然在派出所裏關押著,但他相信自己最終會在以後幾天被釋放的。
十八
由於經常來姐姐這裏玩耍,小姨子與姐夫已經很熟了,與他的兩個兒子也熟了。她覺得這個家庭裏充盈著一股濃濃的春意。她有點兒羨慕了,嫉妒了,想想自己以後的生活,她能不能找到一個像姐夫一樣能掙大錢的丈夫呢?她不得而知。她覺得姐夫這個人很可愛,一天就知道幹活,經常忙得腳不沾地。姐夫的身上常常有一股豬腥氣。那氣味兒她聞得久了,竟然覺得有點兒好聞。但如果放在別的男人身上,她就會覺得不好聞了。一來二往的,她覺得自己竟然愛上了姐夫。她對自己這種有悖情理的想法大吃一驚,但又毫無辦法。而且她還發現,這個老實的姐夫竟然對她也有點兒愛意。他有事沒事總在她周圍打轉轉,看她給他的兒子輔導功課,聽她銀鈴樣的嗓子格格地笑。而她笑時,他也會張開嘴巴哈哈大笑。她的姐姐對他們這樣笑感到不可思議,說:“你們不害怕笑傻了嗎?”
她頂撞姐姐:“最會笑的人是最幸福的人。不會笑的人不會享受幸福。”
姐姐詫異了:“難道我不幸福?我有兩個活蹦亂跳的兒子,又有你姐夫這個勤奮的男人,我家裏建起了房子,我們每年有五六萬元的收入,我怎麼會不幸福呢?”
她說:“姐姐,幸福是一種感覺。你感覺到幸福了嗎?”
她的姐姐愕然:“感覺?”姐姐搖搖頭,“沒有感覺。”
她笑了,覺得姐姐很可憐。
事情如果到此為止還好些,可事情卻偏偏出現了令人難以預料的變化。一天晚上,村上一戶人家要給孩子辦喜事,姐姐被請去幫忙了,晚上住到人家裏。半夜時分,姐夫摸到她的床上來了。她大吃一驚,拚命掙紮,可她卻感到自己與其說是掙紮,不如說是迎合。姐夫占有了她,對她甜言蜜語地許了一大堆子願。她在姐夫的懷抱裏哭了,卻又笑了。她成了姐夫的人。
第二天,她沒有等姐姐歸來就急急地回去了。可是她人回到家裏,心裏卻還在想著姐夫。她與這個渾身沾滿了豬腥味的姐夫有了一夜情,而這一夜情卻像發酵的麵團一樣在膨脹。她想再與姐夫幽會,卻又強壓著自己的情愫。時間過了一個月,過了兩個月,她發現自己沒有來例假。她大吃一驚,趕忙跑去醫院化驗,結果與她猜想的一模一樣:她懷上了姐夫的孩子。她害怕得簌簌發抖。她來到鎮街上,站在不遠處目光幽幽地看著姐夫賣肉。後來姐夫終於發現了她,過來問她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她一下子哭了,邊哭邊說,自己有了……王一刀也大吃一驚。但王一刀不愧是男人,說:“不怕啥。你等著我。我會想出辦法的。”
又過了一個月,姐夫與姐姐去縣城買衣服,回來的路上就出事了。在姐姐彌留之際,她去看望姐姐,但姐姐卻閉上眼睛不願看她。後來剛剛進去了,他出來時看她的目光冷得像冬天的生鐵疙瘩。再過了兩個月,她與王一刀結婚了,三個多月後,她生下了一個女孩兒。
她曾經問過王一刀,龍尾溝的車禍究竟是怎麼回事。王一刀卻一直拒絕回答這樣的問題。再後來,王一刀再不許她提這個話題。她覺得自己很無恥,也很惡毒,簡直是蛇蠍心腸。每年姐姐的祭日,她總要給姐姐多燒些紙,跪在姐姐墓前哭求姐姐原諒自己不懂事。她甚至說:“姐姐,下輩子讓我做牛做馬伺候您吧。”
姐姐走了,但剛剛還在。剛剛一改過去活潑的樣子,成天陰著一張臉子。她怕看見剛剛。可她又不能躲開他。好在剛剛上了初中,她把他伺候得周周到到,做最好的飯菜,買最好的衣服,冬天把炕燒得暖暖的。可剛剛就是不買她的賬。她覺得剛剛的目光像一麵碩大無比的鏡子,照出了她內心的卑鄙與惡毒。
“剛剛在我姐過世前到她跟前去過。”她對王一刀說,“我姐一定給剛剛說了什麼,所以他才看著我像仇人似的。你說,我姐會在臨終時對剛剛說什麼?她會不會說了她出車禍的過程?”
“我怎麼知道。”王一刀說,“事情過去好幾年了,你就不要再提這事了行不行?”
“他是你的兒子,你應當問問他。”她說,“如果讓他知道了真相,我們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你胡說!”王一刀大怒。“沒有什麼真相。交警大隊記錄在案了,誰也休想推翻。”
過了三個月,二兒子患了白血病,不久就夭折了。
然後,烏賊與王一刀在市場動起了刀子。王一刀傷得很厲害,住進了醫院。剛剛來看父親,問父親為什麼不拿刀子殺了烏賊。王一刀說:“兒子呀,殺人是要償命的。”
剛剛說:“我不怕,讓我償命好了。”
王一刀說:“兒子呀,別再犯渾了。烏賊有勢力,我們鬥不過人家。我們躲著他們總可以了吧。”
剛剛怒衝衝地說:“我要是不把烏賊打趴下,我就不是人!”
於是,在驛馬鎮上,就出現了剛剛狠揍烏賊的精彩場麵。
再後來,剛剛就失蹤了。
經過幾個月的尋找,剛剛杳無音信,她終於可以長長地出一口氣了。可她也明白,如果剛剛還在人世,還在某個角落裏生活的話,那她的一生都將永無寧日。
可是在事情過去了五六年之後,他們卻突然收到一封從廣東佛山寄來的沒有落款的信。信的內容讓他們五內俱焚,膽戰心驚。看樣子,姐姐在死亡前把什麼都告訴了兒子。她害怕了,打發王一刀去佛山尋找兒子,乞求他饒恕他們,求他回家與他們一起過日子。可是王一刀去了一趟佛山,卻連剛剛的影子也沒有找到。他們在痛苦中捱著日子,漸漸地也釋然了:剛剛不回家,不願意與他們一起生活,願意以一個天涯淪落人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孤獨地過一輩子,這對於剛剛本人來說,是有點兒殘酷,可是對他們來說,也就少了一種每日麵對時的痛苦與無奈。這是不幸中的萬幸。而且,剛剛如果沒有死的話,也就說明烏賊並沒有勾結黑社會暗害他們的兒子。烏賊與他們並沒有殺子之仇,但是烏賊卻永遠地背上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罪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們應當感謝烏賊才是。
現在,朱一斌要插手此案了。可他能查出什麼呢?一個人失蹤十三四年了,他又不是狄仁傑, 又不是福爾摩斯,能查出什麼?但朱一斌把烏賊關了起來,這就說明,這個朱一斌也把烏賊當成真凶了。
啊,真是阿彌陀佛!
十九
“所長,我覺得這起案件就像一個傳說,人們在傳說中加進了各自的情感臆測與推理,越傳越神奇,越傳越玄虛。我覺得故事裏的每個人都可疑,都有可能作案。”小劉說。
朱一斌說:“你仔細想想,還有哪一個人我們沒有進行過調查?”
“誰?”
“再仔細想想。”朱一斌說。
“啊!我明白了,是黑達。可這個人也失蹤了,我們等於還是失掉了一個有力的證據。”
朱一斌說:“既然黑達失蹤了,他又有前科,我們是不是可以整下材料上報縣局,申請在網上追逃?你看,現在公安部正在全國範圍內進行‘清網行動’,追捕網上逃犯,我們的案子說不定會柳暗花明呢。”
他們把黑達的資料上報了縣局,縣局很快把黑達的相片與他的資料貼在網上追逃名單裏。
此後,小劉就天天打開網頁瀏覽,以期奇跡能出現。
過了一個月,東莞警方來了一個電話說,他們在這裏的一個小區發現了與黑達有點兒相像的人,在這裏當小區保安。現在他們已經拘捕了此人。
又過了幾天,周城縣刑警去了東莞,押回了黑達。經過突審,黑達交代了自己在烏賊的唆使下,在渭水邊殺害剛剛並把他的屍體埋入河岸邊一處沙坑的經過……朱一斌與小劉跟著縣刑警隊的民警押著黑達指認埋屍地點,終於找到了早已腐爛的剛剛的屍骨。
烏賊拒不承認自己唆使黑達作案,但黑達拿出了烏賊的黑色提包,這是烏賊當初給他裝錢用的。
責任編輯/季 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