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65 年4 月30 日,大雨如注。
在白金漢宮南麵的皇家學會學術廳裏,一個決定天氣預報命運的會議在緊張地進行著,會議由國會秘書主持。參加會議的除了三位深孚眾望的地學專家外,還有十多名記者和巴克費雷帶來的一幫企業家。
費支羅伊站在青瓷燒製的講壇上,滿懷勝利的信心,慷慨陳詞。他首先回顧了近百年來人們對天氣的認識,而後又敘述了近年來人們對天氣研究的重大突破。他尤其肯定了勒威耶創立的天氣圖預報方法,說它是人們開啟天氣大門的一把金鑰匙。
他說:“當我把各地區的天氣資料填在天氣圖上的時候,便一眼就能看出大氣將會怎樣變化。使用這種方法做預報,我拯救了許多軍艦和漁民。最近,遠洋公司‘阿波羅’船隊就是因為不相信天氣預報而覆沒的。無數事實說明,天氣是能夠預報的!”
費支羅伊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學術廳內鴉雀無聲。記者們點頭稱讚。
巴克費雷見費支羅伊占了上風,氣得臉都變青了。他手一揮,粗野地說:
“費支羅伊,你應該勇敢地承認:你預報的準確完全是某種機遇,是天方夜譚的空想加上恰好發生的風暴。我向上帝保證,雅典娜不可能賦予你神的啟示。沒有她的啟示,人的努力隻能是徒勞。”
費支羅伊調侃道:“這就是說,巴克費雷先生,偉大的雅典娜隻愛你不愛我了?”
“是呀,《聖經》就說過,刮風下雨是神的意誌,人怎麼能夠預報?”
聽到巴克費雷這句無賴話, 記者們都笑了。
這時,一位身材瘦長、戴著寬邊眼鏡的老科學家站起來,製止住他們的爭吵。他就是在歐洲享有盛譽的地學專家、皇家學會地理部主任斯康汀教授。他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用手扶了扶眼鏡,問道:
“‘貝格爾’艦艦長,我非常佩服您的膽識,久聞您的為人。在天氣預報方麵,您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有! 主任先生,最近我發現了新的預報方法:假若有一個風暴氣旋從倫敦經過,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推出後五天這個氣旋所在的位置。我稱這種方法為外推法。它很好掌握。通俗地講:隻要能知道一個天氣係統在某一段時間的變化率,就可以推出它未來的位置和強度。比如,有一個低氣壓第一天早晨到第二天早晨東移400英裏,第二天早晨到第三天早晨東移500英裏,我據此就能推出第四天東移的路程是600英裏。同樣,也可以推出這個天氣係統其他氣象要素的變化。”
“哦 ——”斯康汀教授沉吟了一下,在大廳裏踱了兩步。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那張清臒的臉上,努力地想判斷出最終的結論。費支羅伊本來很踏實的心突然懸了起來。
“費支羅伊先生,”教授說,“恕我直言,由於您在氣象學方麵的研究成果太少, 注意,這裏主要指理論成果,所以我們認為,雖然你在這個領域裏做出了傑出的貢獻,然而十分不幸的是,科學還沒有進步到可以預知明天天氣的地步。科學甚至還看不清今天所發生的事情,怎麼能預知未來呢?”
會議的形勢急轉直下,巴克費雷臉上綻開了笑容。費支羅伊驚呆了!像一個晴天霹靂在他頭上炸響,震得他幾乎栽倒在地。他努力地控製自己,一字一板地說:
“斯康汀教授,您應該明白,僅僅收集氣象資料是沒有用的。科學的任務就是要為人類造福,我們不能忘記這個宗旨!”
“冷靜一點,費支羅伊先生,”另一位科學家嚴厲地說,“科學就是科學,怎麼能感情用事呢?”
又是一聲霹靂!
費支羅伊渾身哆嗦,兩眼發直,像被凍僵了一樣! 市民們的辱罵,貴婦人的責難,巴克費雷的反對,他都沒有放在心上。然而他萬萬想不到,一個大名鼎鼎的科學家,居然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堅決地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卓有成效的科學研究。
悲憤、痛苦、失望,全都湧上他的心頭,堵住了他的喉嚨。他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隻覺得大廳在高速旋轉,風暴吹翻了他指揮的航船,命運把他推進了無底深淵。他覺得麵前一片漆黑,身不由己地栽倒在波特蘭大理石鋪砌的地麵上。
記者們跳起來去扶費支羅伊,而巴克費雷則在一旁露出冷冷的獰笑。
……
當天夜裏。
跑馬雲在天空中疾馳,藍色閃電在抽擊地麵。
受到強烈刺激的費支羅伊在雷雨聲中清醒過來。他扶著床頭向屋外望去,漆黑的天空中,一塊巨大的雲團挾著閃電朝他撲來,像一個張著大口的魔鬼,要把他一口吞掉!
費支羅伊,這位曾經指揮“貝格爾”艦環繞地球航行兩圈的英雄艦長、氣象科學的偉大開拓者,在這最黑暗的午夜裏流出兩行淚水。他從懷裏掏出左輪手槍,帶著滿腔悲憤和無比遺憾,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額頭,在藍色的閃電的照耀下,扣動了扳機。
一個偉大的人物倒下了,整個歐洲都在震動,英倫三島淹沒在風雨之中。
尾?聲
三天過去了。
發自北大西洋的低氣壓盤踞在英格蘭上空,久久不散,倫敦大雨滂沱。泰晤士河河水陡漲,一條條肥胖的薩門魚躍上堤岸。一個身材魁梧的水手撐著一把雨傘沿著河堤走著,腳下不時激起一片片水花。他來到空曠的史密斯廣場,獨自坐在石凳上,懷裏抱著傘杆,像雨中的蘑菇。
天黑了,雨沒有停,碎雲仍在奔馳。這時,一輛馬車朝他駛來,他“呼”地站起身,帶著馬車向一棟小樓走去。
這是一棟兩層小樓,樓前有精致的噴泉和秀麗的假山,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貴族之家。
水手來到樓前,對門口的仆人說:“請您通報一聲,說一個外鄉人要見巴克費雷先生。”
仆人打量了他一眼,示意可以直接隨他進去。他和仆人走進一間華麗的客廳。巴克費雷正和兩個半裸的年輕美麗的女人坐在一起,見到這位陌生人忙問:
“你是 —— ”
“我是您同鄉的朋友,給您帶來一件貴重的東西,請兩位小姐暫避一下。”
兩個女人瞪了水手一眼,不情願地走了出去。水手隨即把門扣上。巴克費雷突然害怕起來,忙緊張地問:“你是什麼人?”
“本人是費支羅伊的朋友麥克唐納!”說著,他從懷裏掏出張著大機頭的手槍,對準了巴克費雷的腦袋 —— “我要送給你一粒子彈!”
“啊!——”巴克費雷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說,“別……別……你要什麼?要錢,要錢我有……”
“我要你開口,否則就要你的命!”
“請說,請……說!”
“我問你,為什麼要迫害費支羅伊,為什麼那樣仇恨天氣預報?”
“我……我……我討厭預報天氣, 所以……”
“胡說! 你再耍花招,我立刻殺死你!”
“好……我說,我說!
“自從1860 年, 費支羅伊開始預報天氣,英格蘭造船總公司的收入就直線下降,每年少獲利潤幾千萬英鎊,原因是費支羅伊的天氣預報十分準確,使得很少有船在海上遇難。這樣,造船公司的船就賣不出去。所以他們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取消天氣預報,於是便和我私下簽訂協議: 如果我能阻止費支羅伊的天氣預報,那麼每年就給我十萬英鎊的酬勞。”
“你們這些毒蛇!”麥克唐納罵著,用槍口點著巴克費雷的腦袋命令著,“把剛才的話原原本本地寫下來,快!”
巴克費雷坐在那兒不動。麥克唐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像拖一隻死豬一樣把他丟在寫字台前,“寫! 快點!”
巴克費雷隻好拿起筆, 寫下剛才那段供詞。
麥克唐納把供詞拿到手, 瞪著血紅的眼睛,一腳將巴克費雷踢翻在地,徑直朝屋外走去。
馬車停在門口。他飛快地跳上車,急速地朝艦隊大街 —— 英國的新聞通訊中心奔去。他要通過報紙告訴一切正直的人們:費支羅伊是怎樣被巴克費雷一夥一步一步逼上絕路的;他要使全體公民明白,費支羅伊畢生致力的天氣預報對於人類文明將是多麼重大的貢獻,英國失去這樣一位氣象學家該是多麼不幸! 他希望費支羅伊的墓前鋪滿鮮花,在鮮花上灑著人們的眼淚……
馬車在大路上奔馳。
費支羅伊
費支羅伊(Robert FitzRoy,1805-1865),英國人,“貝格爾”號艦長。費支羅伊18歲時以優異的成績從普茨茅斯的皇家海軍學院畢業,正式成為一名海軍下級軍官。1826年,21歲的費支羅伊隨“貝格爾”號執行第一次海洋勘測任務,兩年後,費支羅伊臨危繼任“貝格爾”號艦長。
“貝格爾”號於1831年12月27日第二次揚帆起航,繞地球一圈,於1836年10月2日回到英國。搭載偉大的生物學家,進化論的創始人達爾文乘此船進行科學考察。這5年的見識,讓達爾文從一名正統的基督徒變成了無神論者,成了職業博物學家。更重要的是,他開始思考生物的起源問題,最終創建了進化論,極大地改變了人們對世界的認識。種種巧合促成的“貝格爾”之航是達爾文人生的轉折點,也是人類認識自然界的轉折點。 為此,費支羅伊功不可沒。
費支羅伊因為航海需要,特別重視天氣預報的研究,主張建立全球天氣預報網,並為此奮鬥了後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