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潔的長老,”哈維說,“決定理論正確與否的,隻能是實驗和事實,而絕不是經院哲學的定義和《聖經》上的條文。倘若您老感興趣,就讓實驗來驗證一下我的理論。”
“上帝呀,難道要剖開人的胸膛看看嗎?”
“不是這個意思,有條活蛇就行。”
站在哈維身旁的岡維爾的弟弟一直沉默不語。這位年輕的海軍軍官為自己兩個鍾頭前在哈維實驗室裏的魯莽行為感到深深的內疚。聽哈維這麼一說,他便往廚房奔去。不大一會兒,他提著一條活蛇走了進來。
哈維高興地接過蛇,把它固定在一塊木板上,然後拿起解剖刀,在眾人麵前把蛇半透明的肉分開。鮮紅的管形心髒在有節奏地緩慢地跳動著。
這是多麼驚人的實驗啊——活體解剖。作為一個實驗科學家, 哈維深知實踐的重要性。自從公元1600 年開始, 哈維就醉心於這項實驗。二十多年來,他用活體解剖的方法對每一種動物進行了成百上千次觀察。他深信,隻有這樣一絲不苟地工作,才能摘取智慧樹上的禁果;隻有踏踏實實地做學問,才能尋求到追求自然奧秘的法門。他終於成功了。他終於發現了血液循環,終於打開了近代科學的大門——活體解剖,連哈維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創立的這種實驗方法後來發展為一門嶄新的學科—— 生理科學。三百年後,英國科學史學家丹皮爾在《科學史及其與哲學和宗教的關係》一書中評價道:“正像維薩裏創立現代解剖學一樣,哈維把生理學放在觀察與實驗的正確道路上來,使現代內科和外科醫學成為可能。”
此時,哈維用小鑷子指點著蛇心說:“如果血液是循環的, 我紮住它與心髒相連的靜脈,血液不能流回心髒,心髒就會變小變空;相反,如果紮上動脈, 心髒就會因為排不出血而脹大。要是像蓋侖所說的那樣,就不會出現上述情況。”哈維說著握緊鑷子,把蛇的靜脈緊緊夾住,蛇的心髒真的變小變空,呈現灰白色,一鬆鑷子,心髒就立即充血。再用鑷子夾住動脈,心髒就脹大變紫,蛇身抖動,好像蛇心就要爆裂了,在一旁觀看的公爵夫人嚇得連連後退。
眾人用讚賞的目光望著滿頭是汗的哈維,可是岡維爾的舅舅還是搖頭。他自言自語道:
“心血有直道不走,幹嗎要繞圈子呀?”
“那你去問造世主吧, 問它為啥要創造人。”岡維爾的弟弟覺得舅舅太不近人情了,簡直是在刁難哥哥的救命恩人,他憤憤地說。
“該怎麼感謝你呀,哈維先生? ”眾人回頭一看,急忙閃開一條路,原來是約克公爵來了。公爵頭發斑白,老態龍鍾。他上前握著哈維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聖保羅大教堂的鍾聲。約克公爵聽到鍾聲走到窗前,拉開了窗簾。
隻見一顆璀璨的晨星在破曉前的天空中升起,放射出奪目的光輝。
五
國王要在白廳召見哈維,使他無比驚詫。過去,查理一世都是在溫薩宮召見他。在這座王宮裏,他為國王和王妃診病、配藥,給他們講宗教和科學,講世間萬事萬物。可今天,國王一反常態,在英國最高政府機關 —— 白廳召見他,他預感到一種潛在的危險已經來臨。他顧不得休息,告別了約克公爵,驅車向白廳奔去。
馬車在濃鬱的霧氣中穿行,繞過荒涼的詹姆斯公園,來到白廳大街。哈維在白廳值日官帶領下,穿過乳白色的長廊,走進國王辦公廳。
辦公廳裏氣氛緊張,查理一世靠在一把轉椅上,麵色鐵青。他的身邊站著國務大臣弗蘭西斯?培根、高級法律顧問詹姆斯、侍衛官總長哈特萊。四個皇家衛士守在門口。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國王的高級助手丹皮克今天也板起麵孔,盯著哈維。
哈維站在離國王十多英尺遠的地方,緊張地說:“禦醫哈維參見陛下!”
查理一世一動不動,大廳裏一片沉寂。
“禦醫哈維參見陛下!”哈維放大了聲音。
國王把頭偏了一下,瞟了他一眼,仍然沒作聲。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國王陛下,哈維聽候您的吩咐。”教授的聲音放低了。
“嗯。”查理一世哼了一聲。
“陛下,” 哈維上前一步道,“我跟隨您多年, 從未見過您像今天這樣不快, 我非常不安。”國王抬起頭,眼睛射出兩道凶光,直逼哈維:“教授,想不到你對我如此不忠,你欺騙了我。”
哈維渾身一抖。
“我派你去檢查那個魔女,是因為她是一個歌唱家,在歐洲有影響,胡亂燒死她有損國家聲譽。可你,不去了解實情,蹲在實驗室裏滿嘴胡言,竟然要放了那個魔女,是吧?”
“陛下,昨天下午我在血塔裏審問了愛琳娜,血塔禁衛長可以做證。這不能叫不了解實情。根據法律程序,在沒對她施行正式醫學檢查前,不能下結論,更不存在放人的問題。”
“夠了,我不要結論。她坑害了皇家‘無敵’號艦艦長岡維爾,這就是結論。”
“陛下,您還不知道,艦長的病已於昨夜治好了。”
國王先是一驚,而後話鋒一轉,嚴厲地說:“你整天在實驗室搞什麼?是心髒解剖吧? 難道你不知道上帝討厭流血嗎?”
“陛下,研究世間萬物是您的一貫主張,小動物是您的饋贈,我是在遵從您的旨意竭盡全力探索大自然奧秘的啊!”
國王不耐煩了:“這些我不聽,你要放走愛琳娜,已引起基督世界的不滿,我要處罰你。”
“陛下,聖明的君主嗬! 我擔心,有人要用基督的刀子殺人!”
“什麼意思?”
“很簡單,你沒忘記亨利八世在位時對宗教世界的打擊吧? 現在有人要翻案了。”
“你說什麼?”國王睜大了眼睛,“他們要報複?”
“是的,陛下,您想過沒有,為什麼有人要陷害我,陷害一個醫生? 這是因為我是您的醫生,是您高貴的身體的保衛者!”
“嗯……”
正在這時,一個宮女走進來,把一杯水和一包藥遞給國王,查理一世接過藥,頭一抬、眼一閉就吞了下去,然後喝了一口水。
宮女朝哈維笑了笑。教授忙問:
“王妃近日身體狀況如何?”
宮女淒苦地說:“她身體日益衰弱,昨夜一直喊叫頭疼。”
“請告訴王妃,倫敦冬天濕度太大,對她的風濕性頭痛非常不利。讓她去亞平寧半島吧,那裏有陽光和溫泉,她會康複的。”查理一世見哈維如此關心自己王妃的健康狀況,態度和藹了許多。他把杯子遞給宮女,然後擺擺手,示意哈維坐下,接著便詢問起救治王妃的辦法來。
上午11 時許,教授離開白廳。臨別時,他向國王保證, 一定與大主教阿爾克莽合作,為保衛皇權、懲治魔女而鬥爭。
六
愛琳娜赤著雙腳,披頭散發,雙手被捆綁著。兩個神父把她牽到血塔前一座陰森森的教堂裏。
這座教堂規模不大, 看上去很不顯眼,但它卻是英國宗教係統的“中樞神經”。大不列顛宗教法權最高機關 —— 宗教裁判所和專門對付魔女的特殊法庭,就設在這裏。
此時, 宗教裁判所裏已坐滿了黑衣神父。大主教阿爾克莽端坐在審判廳的首席,身邊坐著羅馬教皇派來的特別檢察官。在離阿爾克莽三英尺遠的席位上,坐著英王的特使,那正是威廉?哈維。
兩個神父把愛琳娜押進審判廳,大廳立刻發出“嗡嗡”的聲音。
一陣銅鈴聲響過,大主教轉過身,意味深長地說:“教授,看你的了。”哈維平靜地站起身,揮了一下手,兩個皇家侍衛官便把愛琳娜拖進了檢驗室。
神父們的眼睛盯著檢驗室的大門。主教大人更是忐忑不安。與其說他不安,不如說他的內心在大聲詛咒,他詛咒國王的手伸得太長,幹涉了他的教政; 他詛咒羅馬教皇的昏庸無能,連一個小小國王都製伏不了。但他更多的是詛咒哈維,這個圓滑的家夥到底能不能按我的意誌去做呢?他望了一眼坐在身邊的教皇陛下的檢察官, 心中暗想:“哈維要是說話不算數,我就讓教皇陛下的檢察官來處死她。”
檢驗室大門慢慢地被推開, 哈維笑眯眯地走出來。他用目光掃了一下眾神父,然後走到特使席,像一位虔誠的聖徒默誦《聖經》那樣說道:
“仁慈的主啊,您的臣民由於得不到您的保護而遭到了魔鬼的誘惑,她災難深重,在苦海裏熬煎,見不到您的聖靈之光。她如今渴求到另一個世界裏去,以使她那痛苦的靈魂得到安息。”大主教聽哈維這麼一說,懸起的心立刻放下了。
“可是,主啊,”哈維的話鋒一轉,“您的博大胸懷和深邃的智慧,在浩渺的宇宙中收容並發現了她那不幸的身軀。”大主教聽到哈維這麼一說,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年輕的愛琳娜,她的痛苦,她的憂傷,她的歡樂都決定在這裏。”哈維說著一轉身,一把抓起大主教阿爾克莽那隻帶傷的手。阿爾克莽的心咯噔一下,冷汗一下子從他光亮的額頭上沁了出來。“完了,這回全完了!”大主教驚恐得幾乎叫出聲來。這時哈維已經把他那隻受了傷的手舉起來,高聲說道:“就是這隻手 —— 這隻上帝賜給世人的神聖的手, 趕跑了妖魔,愛琳娜……得救了!”
大廳裏立刻響起神父們的驚叫聲,主教大人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是我這隻手拯救了她,那個魔女? ”他感到一陣眩暈……
尾 聲
愛琳娜獲釋後,大主教一氣之下病倒了。
這期間,倫敦所有的神父像發了瘋似的擁進他的病室,親吻他的手,以求消災解難。消息傳到羅馬,那裏的教徒更加狂熱,以為造物主降到人間,紛紛向倫敦趕來。
大主教一時成了新聞人物,轟動了宗教世界。可是他心裏明白,這場戲是哈維導演的,自己擔任了小醜的角色,然而又隻好將氣悶憋在心裏。
某日晚飯剛過, 一個陌生的神父走來,站在他的床前。此時他正在養神,見有人來,便機械地把右手伸出去。奇怪,來人沒有親吻他的手,反而把一本書放在他的手上。
“這是什麼?”
“主教大人,是一本書。它是哈維先生從法蘭克福城捎來的,托我轉交給您。”
“什麼?哈維?他讓你來的?”
“是呀,他說你們是患難之交。”
大主教沒再說什麼, 他吃力地坐起來,哆哆嗦嗦地翻開書,仔細一看,扉頁上現出兩行金光閃閃的大字:
心血循環運動論
—— 獻給國王
“啊!卑鄙的哈維。什麼獻給國王,全是鬼話。”極度虛弱的大主教聲嘶力竭地喊著,嚇得那個神父不知如何是好。
“你快點……快點,”大主教用抖動著的手指著書說,“快點……把它燒掉。”
“主教大人,燒不得呀! 這是獻給國王的。”
“快點……燒……燒……不能讓血液循環……”他剛說到這兒,突然頭一歪,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死了,像條沙灘上的死魚。
哈 維
哈維(William Harvey,1578-1657),人體血液循環發現者,西方近代實驗科學開拓者之一。他出生在英國一個富裕的農民家裏。19歲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後到意大利留學,5年後他成為醫學博士。在意大利學醫時,他還常常去聽伽利略講授力學和天文學,深受這位偉大科學家的影響,使他的求知欲已跨越了學科的界線。伽利略注重實驗的做法,對哈維影響極大,這為他日後研究醫學,發現人的血液循環奠定了基礎。
哈維終於在醫學史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的理論因為有悖於權威的理論,所以,書出版之後,就遭到當時學術界、醫學界、宗教界的權威人士的攻擊,說他的著作是一派胡言,是荒謬而不可信的。幸好,哈維當時是英國國王查理一世的禦醫,因有國王的寵幸,這才使他沒有像前輩維薩裏、塞爾維特那樣付出生命的代價。
直到哈維逝世以後的第四年,伽利略發明的望遠鏡被意大利馬爾比基教授改製為顯微鏡用於醫學上,觀察到毛細血管的存在,才真正證實了哈維理論的正確性。哈維的血液循環理論的被確立,標誌著當時的科技在醫學領域中的顯著成就。
哈維的貢獻是劃時代的,他的工作標誌著新的生命科學的開始,屬於發端於16世紀的科學革命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為哈維出色的心血係統的研究,使得他成為與哥白尼、伽利略、牛頓等人齊名的科學革命的巨匠。他的《心血運動論》一書也像《天體運行論》《自然哲學之數學原理》等著作一樣,成為科學發展史上極為重要的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