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永遠聚集在比武台上,哪怕比武還沒有正式開始。
那是四四方方的一塊武台,是用上好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高出地麵半丈有餘,並且打磨得很是平整。武台上的四個角落各插一根竹竿,竹竿上係一麵旗子,旗子上寫的是“十二連環塢”。這意味著十二連環塢擔任這場比武的協調、管治、安全等方麵的工作。
司馬幹的心情很沉重,他的心甚至在哭。這一次,他痛失了左右護法,還有連環塢眾多的弟子。他是把派內所有的人都當做自己的親人的人,雖然他從來沒有表露出這樣的情意,但他的確有這樣子的情結。現在甚至連柳春寒都因這場比武而身受重傷。為此他很愧疚,一如旁邊的王賢男一樣的愧疚。
不過他還是裝做什麼事也沒有一樣。
大人物總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地方,他們總得裝!裝開心,裝難過,裝窮,裝富……但他們能騙過所有人,卻一點兒也不能騙到自己。
司馬幹突然體會到他在這個位子上坐得很久了,他也很累了。
柳小夢出現了!
他青衣飄飄,騰挪身法落在台子上麵。
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壓根就沒有人看見!
台下在喝彩,為了這個把戲在喝彩!他們很高興,興奮得不行了。
他扇著扇兒,神情自自然。
劍仙與旁邊的王賢男說了一句:“果然跟真的一模一樣,我去會會他!”說罷,蹬起一步,跳出去,將身送到台子上麵。
又有一部分人吆喝叫著,他們鼓著掌,開心瘋了!
頓時,豐富的熱情蒸騰了起來,一片勃勃生機的景像!這是一道序幕,它在真的戲劇開始之前拉起!
武台下麵是名副其實的聲如鼎沸,很多人一會兒就把聲音感啞了!現在哪怕是一個再斯文不過的讀書人都會喊壞自己的嗓子的!
一陣過後,場下才沒有什麼嘈雜聲了。
“董兄別來無恙吧?”柳小夢舉扇說話。
“我很好。你呢?”董儀國道。
“我也好。”柳小夢簡簡單單地一說。
“你老婆的痛風病好些嗎?”董儀國也寒暄了一句道。
“我老婆沒有痛風。”柳小夢斜望了一眼董儀國。他明白董儀國這麼問他就是在試探他,不過他認為這麼試探簡直就是在他智慧的汙辱。
“是嘛?看來是我老了,記錯了。”董儀國笑了起來。
柳小夢也陪著一起笑了起來。
“記錯事情還好,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如果呆會兒比武的時候,記錯了劍招就可能會出人命了。”柳小夢突然也來了一句死裏死去的話。
“你不知道,我的劍招早就忘了一幹二淨了。我一招也記不得。”董儀國又補充道,“如果記得就出問題了。”
他的劍招已入化境,怎麼可能還有招式?
這明顯是柳小夢試探性的一句。他這個假扮的柳小夢好像不認眼前的這個劍仙。
你試探我,我就要試探你!
“你的小孫女還好嗎?”柳小夢又寒暄了一句,這句不是假話,劍仙是真的有個孫女。這個孫女雖然不是劍仙的嫡親孫女,但是劍仙還是對她視如已初。
“靈靈現在已經婷婷玉立,長大成人了。”劍仙道。
說完這一句話之後,他們之間似乎再沒有話要講了。
一段死寂。死一樣的寂靜。
即便是一針落在草叢裏麵似乎也能聽得見!
這是一次生死決鬥。輸的那個人的下場指向墳墓的深淵。
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懸在半空,他們幾乎比這兩個當事人還要緊張。
就連空氣也好像停滯了。
這裏並沒有太多的花草樹木,多的隻是黃石沙土。黃石沙土就很襯這樣的氛圍。它們本來就沒有生命,一動也不動。
程景笑回來了,他的刀仿佛能散發出墳墓的味道。
隻要是誰見到他,都不會願意親近他的。哪怕是一隻小狗!你可以想像得到一隻活潑的小狗望見了他,馬上“嗷嗷”叫兩聲,夾著尾巴跑開了。
他每次殺人,都會變得更冷,更冷血無情,更麻木不仁。
他注定將會是天下第一的刀客。
他緩緩走了過來,手上提著兩顆人頭,一大一小。
他麵無表情,而且他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血色。
他好像一個活死人。
人頭被丟在地上,他死於非命地的語氣說道:“恩公,你是要去帶我見玲圓罷?”
“你真的相信我嗎?”山墳突然問他。
“我當然相信你。我可以不相信別的人,但我不會不相信你。”程景笑道。
山墳又說道:“我可能是在騙人,你難道一點兒也不懷疑嗎?”
程景笑搖了搖頭。
“你是在為你好,對別人太相信不是件好事情。要是你知道我在騙你,你馬上就殺掉我。”山墳說道。
“我殺了自己,也不會殺掉你。”程景笑堅決地說道,但人卻表現得很木然,換做一個正常人說這種話,一定會表現得激動或者是什麼其他的,總之絕對不會是木然。
“但我相信一件事,如果你真的殺了我,我倒不會記恨你,但我保證你殺死我之後,你一定會發瘋。”山墳安靜地說道,安靜之透露一絲可怕。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可能殺你。”程景笑說道,他努力地做了個笑臉,但他的皮膚好像失去了水分和天然的彈性,這讓他笑得很不自然,簡直像哭笑不得。
“我現在去劍門關。我要是沒有猜錯,我正好還能趕得上決鬥的結局。”他說了一句。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見玲圓?”程景笑道。
“你要先幫我的忙,這是最後一個大忙,忙完了就好了。”山墳道。
程景笑聽了他,很信任地點了點頭。
董儀國還是一動不動。
眼前的這個柳小夢同樣也做到了冷靜這一點。這個人雖然是個假冒的,但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假冒的,他雖然假冒,但並不偽劣。
董儀國還是不等了,他出劍!
劍快得像流星!
所有人都歎為觀止!
柳小夢輕風似地飛旋,他的心被劍穿了,鮮血爆開了花!
這一劍,比十年前的那一劍更淩厲!
柳小夢還體會不到痛,因為這一劍來得太快,來得太凶,來得太冷!
他隻是感覺身子在飄,隨之而來一陣失血性的眩暈。他從沒有離死亡這麼近過!
他的眼睛的光澤消失了,這是生命終了的最後的表現,他死掉了,真真正正的死掉了。
隻一招,也就一招。
你可以把它當作真正的高手過招,但也可以看成是兩個人懸殊太大。
究竟是哪一種,劍仙不說,別人當然不會知道。
劍門關的看台小屋。
“真正的戰爭剛才剛剛打響了。”司馬幹望著落地的柳小夢道。
“沒錯,我看我們得警戒起來了。”王賢男道。
“不需要。”司馬幹馬上否決掉這個提議。
王賢男很驚訝,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麼說。
司馬幹道:“我們今天下午出動,攻打悠樂鎮。”
王賢男道:“這麼快!我們並沒有準備好,如果就貿貿然出動,乃是兵家大忌。”
司馬幹走了兩步,死死盯著遠方望:“我就是要今天下午。石老大一定想不到我會在今天攻打他,我就是要他猜不中,讓他吃一驚,嚇一跳!”
還沒等到王賢男開口,司馬幹又補充一句說道:“這一次,我要親自出馬。”
王賢男眉頭挑了起來,心頭一熱,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他想到的不是別人,他想到的是靜純。他意識到一點:此去悠樂鎮,可能一去不回。過去他每次行動前,他也會有想到各種事,各個方麵的顧忌。這包括後勤,包括退路什麼的。他就是個精打細算、心思細膩的人,所有的事,他會提前考慮到。但這一次,他馬上想起了靜純。這個原因讓他開始有點想打退堂鼓,他還不想死,不想死不是因為怕死,不想死是為了好好活著,跟心愛的人兒一起快快樂樂地活著。他幾乎想和司馬幹說一句“我還是留下來看管連環塢吧!”。
但王賢男還是說道:“我先要去布置一下。”
司馬幹點了點頭。
他走出房門。他滿腦子想的不是怎麼去布置,而是想找靜純。他想告訴靜純,他可能要去做一件有危險的事,他可能會死去,告訴靜純,如果他死了,自己也要好好活著。他以為如果這麼說了,自己才能安心地陪著司馬幹去攻打悠樂鎮。
但冥冥之中聰明的人總會在最不該犯錯誤的地方犯錯誤。笨蛋們雖然不停地犯錯,但他們在最不該犯錯誤的地方永遠不會出錯。
他去找靜純就是個錯誤。
其實靜純早來到劍門關,這是石老大吩咐的。她一直和石老大暗地裏保持著聯係。
王賢男一眼發現了靜純。
觀看比武的人們都在離開,人一下子變少了,而且變得安靜好幾倍。
王賢男很容易地看見了靜純。他很容易地看見了靜純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靜純故意讓他很容易看見。
兩個人廝抱在一起。
“靜純,答應我,如果我死了,你要自己好好活下去。”王賢男道。
“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這仿佛又變了情侶間的甜言蜜語。
“我下午要去殺石老大,我真的可能會死,要是我死了,你就要好好保重。”王賢男輕聲柔情地說道。
靜純一聽,心頭震了一下,冷汗驚了出來。
“不行!你不能去找他!”靜純叫道。
“今天是最好的時機,如果今天不殺死石老大,往後殺他就會更困難了。石老大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他還是個不錯的對手。”王賢男對靜純說道。
“可是……石老大是個很可怕的人!”
靜純說到這裏,心想到自己會跟石老大對作,心中陡然充滿了無限的恐懼。
世間總存在著一種倒楣的人,靜純就是這樣子的倒楣鬼中的一員。其實她自己心中早就預想到這件事會發生,但她隻是萬萬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靜純沒想過她也會煩惱。她長這麼大以來,從來沒有過煩惱,然而他第一次有煩惱,竟會是這麼大的煩惱。
她是石老大唯一的養女兒。雖是養女,但實際上石老大已經跟他的親爹沒有兩樣。換一種方式講,石老大就是他的親爹。
現在的問題是自己心愛的男人和自己的親爹要打杖,而且兩個人必定得死一個!
她真想馬上離開,什麼都不再去想。但這樣兒的念頭隻是在她的腦中一閃而過。
他們任何一個有事她都會很痛苦。
她知道,是時候做個選擇了。
為了這個選擇,她痛苦死了。
這個時候,太陽是最高最熱的時候。正好是午時正刻。
劍門關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這本來就是人跡罕至的地方。人們所謂的荒郊野外就是指這類的地方。
別人都走了,劍仙也好走了,但十二連環塢的人馬還沒有轍退。更精確的說,是不轍退,他們不但不轍退,還即將有另外一批人馬從鳳凰城遠道而來。
“我們的人馬還有多少時間到?”司馬幹問王賢男道,他一直注視著太陽的方位,注視太陽是為了看時間。
王賢男恭順地說道:“估計最快在半柱香之內。”
司馬幹神情自若,默默嘀咕著:“半柱香……”
突然“咚咚咚”!屋外有人在敲門門被人敲響。
“什麼事?”王賢男問了一句。
這個時候不該有事,有事就是有狀況。
慢慢地,“是我——”一個低沉的、沙啞的略帶沉重的聲音應答道。
司馬幹已然感覺不太對勁,不僅是這個人的說話方式,更是這個人的嗓音是那麼的熟悉!
這是不別人的嗓音,這就是石老大的嗓音!
他為什麼來了,他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石老大已然推門進來,門上並沒有上鎖。
司馬幹看看他,他也看看司馬幹。
隻有他一個人,他誰也沒有帶。但是他兩隻手各捏著兩個連環塢弟子的脖子,並牢牢提在高空,那兩個弟子難受得漲紅了臉,不能說話。
他們是守門的阿七和阿六。門是他們被迫敲的。
“叭咯叭”貌似骨頭斷裂的聲音!
“石老大!”王賢男的意思是在叫他住手!
石老大就像沒有聽到一樣,用力捏了下去,“叭咯叭”兩個門人不約而同斷了氣,頭垂了下去,手耷拉著,儼然變成兩攤爛泥,石老大手一鬆,“噗通”兩坨爛泥應聲落在地上。
他絲毫沒有表情。
這次他還沒有戴麵具。
那是張毫無血色,蒼白蒼白的臉!胡子也是黑白相間,硬得像鋼絲。頭發垂到肩膀上麵,很直很幹。
司馬幹終於知道了他為什麼要戴麵具。
他似乎發覺到眼前這個長相凶險的人的四周圍還彌漫著一股深重的恐怖的氣味,好像這個人剛從閻王殿走回來。
隻要看石老大一眼,王賢男就不寒而栗了!他嚇住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一個個就冒起來!他從沒見過這麼一個人,他也絕沒想過是這麼一個不死不活的人一直在和他作對!
王賢男看了第一眼,絕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司馬幹就死死地盯著石老大,睜大他那明亮的眼睛盯著他。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一個人和司馬幹這麼對視過了。
“我預想到你下午要來找我,可是我提前送上門來了。”石老大終於開口說話,仍然是那死氣沉沉的腔調。
“看不出來,你很會猜,而且猜得也很準。”司馬幹還是很冷靜。
“你想讓我吃驚,我就會讓你更吃驚。”石老大道。
“原來你也是在等今天?”司馬幹反問了一句,但他已經很肯定這個答案了。或許這也不算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問題。
“我的確是在等今天。誰也沒有話說,今天是最好的日子!”石老大邪惡地說道。
司馬幹道:“我也算足了今天是個黃道吉日。”
石老大道:“我沒有記錯,這已經是我們第三次交鋒。”
司馬幹道:“一回生,二回熟,看來我們也算老朋友了。”
石老大道:“我感覺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分出一個勝負。”
司馬幹道:“兩隻老鳥都麵對麵了,再不分出一個勝負就太不像話了。”
石老大道:“但是,這一次好像我比你更有把握一點。”
司馬幹道:“哦?為什麼你比我更有把握?”
石老大道:“因為這裏有人不忠。”
司馬幹道:“這裏好像隻有三個人。”
石老大道:“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司馬幹一點兒也沒有驚訝,仍然是很冷靜地說道:“你的意思是王賢男對我不忠。”
石老大道:“不錯。”
“司馬掌門,我……”王賢男想說話,卻被司馬幹打斷,“你什麼也不必說。”
“我十二連環塢的人個個很忠心。”司馬幹對石老大說道。
“有時候太相信人就是種不慎重的表現。”石老大坦然道,“石靜純是我的女兒。”
“什麼!”王賢男驚了一身冷汗!
“石靜純是誰?”司馬幹問王賢男,他感覺王賢男好像真有事情藏著沒說。
“是我在街邊認識的一個女孩兒。”王賢男很懊悔地答複道。
“我知道了。”司馬幹道,“但我知道得太晚了。”
石老大道:“的確太晚了。”
司馬幹道:“不過太晚了也沒有關係。這樣吧,等我們殺掉石老大之後,你再娶這個女孩兒當老婆吧。我說太晚的意思是,如果你早點說,我早就把你的事辦妥了。”
石老大道:“你真會開冷玩笑。”
司馬幹很率然地說:“你帶了多少人來?”
“不算很多,但足夠把守在外麵的那些人通統對付掉。”石老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