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山(2 / 3)

山墳四處張望,攸地他背後有個人聲,又尖又怪:“喂!你是什麼人!”山墳一聽,就轉過身子來看那個人!他既不害怕,他也不緊張,相反的,他很興奮,他很高興。六年來,他第一次見著人!

那個人是一個叫化子,還正用竹竿指著他。

叫化子穿得比他還要破爛,個頭比他還要小,而且比他還要再胖一圈。但他的兩條腿卻細得可憐,肚子相反的大得很,這種搭配,確實很搞笑。

叫化子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山墳道:“我叫魏山墳呀。”

叫化子狠狠掃了山墳一眼:“哦!你長得可真醜陋!”

山墳道:“這我沒辦法呀。”他鄭重其事地說:“我從沒覺得我漂亮過。而且我敢打賭,我也一定沒您漂亮。”

叫化子收了竹竿子,笑嘻嘻地問:“那麼你要去那裏?”

山墳眨著善良的眼睛說道:“我現在隻想回家去。”

叫化子道:“你還是跟我去城裏吧!我們在那裏可以賺點錢。”

山墳天真地說道:“那就快去才行,而且一點也不能怠慢。”

叫化子笑嗬嗬道:“不過你得背我去,因為我累了,如果你不肯的話,我就不必帶你去啦。”

山墳的眼睛閃著光:“我打點心眼的感激你,因為我覺得這方法真的可行。”

於是山墳就背著叫化子上路了。

叫化子在教育山墳。

“你要多同別人打交道才行,不能總像個白癡笨蛋。在城裏的話,隨時可能有流氓會打斷你所有的肋骨的!你得照我說的做。”叫化子說道。

山墳是那麼天真無邪,他眨著眼睛,一邊走,一邊說:“就像許多倒楣鬼一樣,被人敲壞了所有的肋骨,但我得說,那是他們罪有應得,沒什麼值得抱怨的。可我又得向您坦白,我真的不知道肋骨是個什麼玩藝兒!”

叫化子道:“你得照我說的做。你得聽我的話兒。”

山墳道:“我沒理由不聽您的,先生。而且您總會把事物看得公公正正的,把事情處理妥妥貼貼的,絲毫不會弄虛作假。”

叫化子道:“我叫範良。”

山墳道:“好的,先生。您叫什麼都行,隻是不能叫山墳,也不能叫黑龍。因為我是山墳,而黑龍是一條老狗,而且是我爸爸的老狗。您可不能叫這兩個名字。不然的話,我一定分不清你們兩個來。”

叫化子罵道:“呸!你這個下流貨。”他心裏無疑認定山墳是個白癡。

山墳似乎根本沒聽見範良在說話,他臉上洋溢著笑容:“我不得不分清楚你們兩個。老狗會蹦跳,會尖叫,會咬人,會撕扯,會打滾,會跳圈,他有時候會蹲坐著,還會伏在地上,這些您可學不來。他撒尿的樣子,您也學不會。但後來由於自然規律,老狗死掉了,所以我隻好把他裝進小小的棺材,埋在土裏麵了。”說到這裏,他有點沮喪。他又說:“黑龍死了,我可是哭了半個月。我想您要是死了,我準得哭。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分清楚你們兩個才行。”

叫化子罵道:“呸呸呸!你才會死呐!”

山墳眼光又恢複了神彩,認真地說:“您是在說我嗎?可我一定會死呀!”

叫化子道:“你真是個白癡!”

山墳甜蜜蜜地笑道:“我從不相信這檔子事兒。”

叫化子高聲道:“可你就是個白癡!”

山墳道:“這可十足的可笑……”

範良扯著嗓子道:“閉嘴!”

山墳道:“好吧,先生。”

範良道:“到城裏之前,我不想聽見你說半個字兒。”

山墳道:“吹哨子行嗎?”

範良道:“不行!你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聽到這裏,山墳就真的一點話也不說啦!

兩個來到城裏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城裏鬧騰騰的,一如江南往常的樣子。

山墳興致勃勃,他表現得愉快得很,他又對範良說:“您可以下來了嗎?我們到了目的地啦。”

範良不屑地說:“當然。”他就山墳頭上爬下來,他說道:“現在你得跟著我學乞討。”

“為什麼呀?”山墳在問。

範良道:“用來賺錢,你這個癡東西!”

山墳道:“我得說我聽不明白。我進城來可不為了這個。”

範良道:“媽媽的,不為了賺錢,你為啥?”

山墳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確信不為了這,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您在嘀咕些什麼。”

範良笑道:“你照著我做就行了。”

他走上街中央,徑直問一個行人說道:“可憐可憐我吧,大爺。”就這樣,那個可愛的貴人,就真給他幾個子兒。

範良走回來,帶著那幾個子兒,笑嘻嘻:“看見了沒有?”

山墳顯得有點好奇:“看見啦。看上去您真的很愉快。可那個圓滾滾的是什麼?”山墳正指著錢說。

範良道:“這是錢呀!我們進城就是為了要賺這玩藝兒,你明白沒有?”他心裏卻在譏笑山墳的無知,他的眼神似乎在說話,好像在說:“這家夥活脫脫是個大笨蛋,鄉八佬!”這種濃重的鄙夷,在範良身上從沒發生過。

山墳道:“我聽懂了。我敢打賭先前我一點兒也沒弄清楚狀況,不過這時候弄清楚啦。我比誰都要清楚這回事。”

範良道:“那樣很好,你知道該怎麼做啦?”

山墳道:“我仍然不知道我要怎麼做,我也不需要錢!”他天真地說。

範良叫道:“我的媽!你一定會需要錢的!沒錢就沒法活了,你得拿他換東西吃。不管怎樣,你就算是個瘋子,也會慢吞吞地懂起錢。這裏的三歲小孩都知道怎麼花錢,他們都比你聰明一百倍!”

山墳樂嗬嗬,他有點憨厚,用手撓著頭:“我現在覺著他有點用啦!”

範良道:“總之你得跟著我做。”

山墳點了點頭,就上街中央去啦。

城裏的人願意給錢不少,一個中午下來,就會有二十來個子兒。

山墳顯得很滿足,他依然很愉快。他看到與以前不同的景致,這兒有路人,這兒有房子,這兒還有鋪子,這兒還有酒肆茶樓。“這兒沒有池塘!”山墳說道。

範良道:“咱們現在可以去吃一碗麵了。”

他們來到扭角處,那裏有一個麵攤。

這裏的市口真的不能算好。他們做出來的麵卻很出奇的好吃,而且價格便宜。就算是晚上,這裏也照常營業,所以你隨時都可以來吃。花十文錢就可以買上一大碗。你要是願意多出十文錢,會在麵上加一大塊肉,那塊肉的份量一定會讓你瞠目結舌,實在是實惠得很。

甚至連很多成名的大俠都來這裏吃。

範良點了兩碗麵,兩個人都吃了。然後就用那乞討得來的錢付了帳。

兩個人還都坐著,他們都伸著懶腰。範良道:“你看見前麵穿紅衣服的人麼?”

山墳點點頭:“我能看見。”

範良偷偷道:“他就是個小偷!我認得他。他隻會偷錢!”

山墳叫道:“這不對!”他喊的聲兒很高聲,就像個三四歲的小孩說話一樣。

孩子說話總是很大聲。

範良壓了山墳的頭:“你小聲點笨蛋。這兒沒人會當你啞巴。”

山墳也瞧見別人在看他,他害羞得像個天真的小孩,他矮聲說道:“但他這麼做不對。”

範良道:“我知道不對,我隻是在教你點關於錢的東西,教你認識一些事情。你不必這麼大驚小怪的。”

山墳偷偷摸摸左右一望,低聲說道:“嗯!”

範良道:“好極了!你終於肯在聽我說了。”他指了指牆腳上的花的痕跡,說道:“你看那裏有個小紅花嗎?”山墳鄭重其事地說道:“我能看見它。”範良道:“那個花就是‘十二連環塢’的標記。”山墳還在點著頭,範良繼續說:“每種不同的圖案代表不同的指令。但這些圖案所代表的指令隻有環塢自己的人才會知道。其他的門派有其他的標記,每個門派的人隻能認識自己門派的標記。”山墳甜甜地笑道:“這是頂有趣兒的事兒!”範良道:“這些指令有暗殺、集合、歸位之類的意思。”山墳道:“絕不能否認他們都是些慎重的人,不然也想不出這麼多的大道理來。我要說即便是讓我花上大半個月的工夫,我也不可能想出這些主意出來。”

聽了山墳的話,範良覺得山墳有點可笑,更有點可愛,他似乎有點不再討厭他了。對於那些可愛的人,人們都比較喜歡去親近。

範良道:“這世上還有一種人,你等防範著。”

山墳不願意去打斷範良,他隻是安詳的在聽。

範良道:“別愣在那裏!你得問我呀?”

山墳道:“可我在聽你說呀!”

範良道:“你得問‘那種人’?”

山墳道:“好的,範先生。那種人?”

範良道:“是騙子。這種人騙錢。”

山墳道:“但他這麼做不對。”

範良冷冷哼一聲:“你得好生小心遇到騙子。”

山墳天真地說道:“我向來處處小心。我走路的時候總要向著地下,看有沒有溝或著是坑,以防掉下去!也得不時往上看,以防頭會被碰著什麼。我有一次走在路上,就忘掉看上麵,我的額頭就和樹上生出來的冗枝輕輕碰了一下,便弄得我頭破血流啦!我敢說我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會有這種事兒出啦。我打賭在這種事上,您也得小心一點,我絕對有資曆說三道四,您無論如何也得相信我說的,不能總當作耳旁風看待。我總是顯得很小心……”

“夠了!”範良惡狠狠地說道。

山墳道:“可是我還沒有說完呐。”

範良道:“你真夠煩的。別裝個傻樣子。騙子總是騙你這樣的傻子。”

山墳道:“但是我沒錢給他。”

範良道:“他們一定能想方設法的賣掉你。”

山墳一聽,就滿口歌功德頌地說道:“噢!可這對我也沒什麼壞處!至少那樣的話,我得好好謝謝他。要知道,我們得學會感恩。賣了我絕對是做了一件好事,我打心眼裏要感激他。賣多賣少我也不在乎。”

範良罵道:“你這個笨蛋!”

山墳甜甜地說道:“我從不相信這檔子事兒。”

範良又高聲道:“你活生生就是個笨蛋!”

山墳對這個凶悍的人微笑著:“先生,聽起來這真的很可笑,但你完全可以出題考我,看我是不是個笨蛋。根據我的回答來證實您的話對是不對。”

範良發現許多人盯著看他們。因為剛才他一句:“你這笨蛋!”的聲兒的確大得很。而那些看著範良與山墳這兩個像怪物一樣的人,眼裏透射出一種極其一屑不顧的光彩,據他們的觀察判斷,這兩個人無一例外,都是笨蛋。

山墳似乎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別人,他仍然自顧自地說:“您得先提問我,我包證什麼都能回答您。我就像是那些說話謹重的人,我可不是欺世盜名之輩。您沒看到我的頭很大嗎?這一點得有些用處。聰明的人頭都得大才行,笨蛋們的頭往往小巧玲瓏。”

範良道:“閉嘴!我沒什麼可問你的!”

山墳道:“那我可沒辦法了。我都快急瘋了!”

“你可以去找城裏的安南。你去找他說幾句話,他就能把你的來龍去脈弄得一清二楚,更不用說你是不是個笨蛋啦!”申老大說。他正坐在最裏麵的角落,跟傅波、馬擎山、餘香蘭四個一起在吃麵。

範良顯然認識申老大。他下了座位,向申老大請了安:“申老大別來無恙啊!”他的語氣文雅之極,與原來判若兩人。

申老大道:“你這位叫化子朋友倒挺有意思的。”他的語氣有點凶,像是在和一個農奴在說話。

範良低聲陪氣道:“他隻是我在路上遇上的朋友,這小子不懂事……”

這時候山墳也跟過來:“您好,先生。我想那個安南不是個笨蛋就是個天才!”山墳顯得格外的興奮。

申老大顯然對山墳的話更感興趣,他對山墳說道:“安南是神仙,沒人能難道安南。”

山墳道:“我得跟他大幹一場,而且這種事,我都格外有分寸。我要知道的你確信他的確什麼都懂嗎?”

申老大道:“他什麼都懂。可是你卻頂個屁用!”說完這話,他們都笑了。範良也在笑。

山墳顯得嚴肅而且認真:“我可不敢說像您這樣的大話,我可能連屁也頂不了半個。”

申老大一行人一聽,就得意的笑起來,比先才笑的更瘋。

山墳接著說:“我不得不說實話,我從沒向別人撒過謊。該是什麼就是什麼。如果您不頂個屁,您也一定會坦白的,對嗎?像您這樣高尚的人可不值得為此而撒謊。”申老大聽到這裏,已有怒氣,他的臉色全然漲紅了,但山墳仍然興高采烈地在說:“您就像那些文雅的人,一般情形下都不會輕易地表態。您生得像個豬玀,但您卻不會告訴任何人;您喜歡吃麵條,您也不會說;您不值個屁,您也不會說。”申老大咆哮著:“夠了!你這白癡!”山墳好像根本沒聽見似的,他繼續說道:“您知道肋骨是什麼嗎?像這樣的玩藝兒,城裏的流氓們可以替你們打斷掉十來根……”

申老大已經用手揪了山墳的衣裳,將他活活提了起來,山墳的腳在空中晃!

周圍的客人,誰敢來勸?就連範良也嚇壞啦!

山墳臉上一點也沒恐怖的表情,對此他好像一點兒也不在乎。申老大就往他臉上打了一拳,然後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幾腳:“你算個什麼東西,膽敢消遺我申老大?”

說完後,申老大又賞了個耳刮子給範良,四個人就揚長而去。

範良扶起山墳,說道:“你不能總這麼亂說!”

山墳道:“可我沒說什麼呀!”

範良歎了口氣,他雖然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受了委屈的人,話總特別的少。

山墳道:“我講了大實話,半點兒也沒扯謊!他一定是麵子上過不去,才裝腔作勢地揍了我!我不得不說我一定是說到他心眼兒裏麵去啦!他是個極其善良而且怯懦的人,他一定是羞於承認!他才沒肯說謊話!他現在一定在為打了我的事而默默地耿耿於懷,並且後悔不矣。我的良心上向來都感覺到不安,但我打賭他的良心比我還要不安!”

“我們得在天黑之前找個地方過夜。”範良說話的時候看上去顯然有點難過。

山墳說道:“好極啦!但我們可以去哪兒呢?”

範良有氣無力地道:“乞丐窩。”他說話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像之前神氣活現,轉身一徑就走了!也沒有要等山墳的意思。

山墳爬起來,跟了上去:“我其實更想去見見叫做安南的人。”

花無缺與歐陽紫當夜就投客店歇了。

二個人都在害怕。

花無缺依然記著安南說的那句話“叫你師姐小心一點”。歐陽紫也聽見了,她雖然冰冰不語,但是自己更害怕。

他們能預感到不祥之兆。

而且,就在今晚。

歐陽紫就坐在廂房的靠牆的茶案邊,她手上還握著劍。

花無缺就在隔壁,他就像個大俠,抱著劍,一腳蜷在凳子上半屁股坐著,亦靠著牆。

他們倆之間,隻隔著一麵牆。

歐陽紫,她一動也不動。

她的劍法不差,峨眉派的劍法本來就很不錯。

她不該害怕,因為害怕不起任何作用。因為你害不害怕,鬼都要來。你害不害怕隻能影響到你自己的狀態,你自己的狀態的好壞決定了你自己的劍招的好與壞。

害怕與否影響不到別人。但人總是要害怕,尤其對捉摸不見的東西,往往顯得格外害怕。

害怕是人的通病。

“你在等我?”顯然是那和尚的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尚已經坐在歐陽紫旁邊的一張椅子上了。

他好像來得比歐陽紫還要早。

他在笑,而且笑得有點可怕。

歐陽紫從沒見過長得如此恐怖的人。

用恐怖來形容一個人,不多見。

歐陽紫顯得又驚又恐,她顫顫地說道:“你……你怎麼進來的?”

“我走進來的。”

“你……你想幹什麼?”

“我要你。”

歐陽紫幾乎怕死了:“我不要!”她站起來,連退了五六步。

“你應該答應我的。”聲音依然粗重,似乎能震破人的心髒。

“你……你究竟是人是……是鬼?”歐陽紫道。

“我是鬼。”和尚冷冷地說道。

“無缺!”歐陽紫扯著嗓子喊著。

她想逃,想帶著師弟一塊逃,逃回峨眉。

“你師弟聽不到了。”和尚說。

“他怎麼了?”歐陽紫道。

和尚道:“他隻是不在這兒。不在這家客店裏。”

歐陽紫努力說道:“你快還我師弟,不……然的話,休怪我劍下無情。”

和尚道:“可你傷不了我。”說完話,他起身就走上前。他一點防範也沒有,就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似乎很容易就能將他至之死地。

歐陽紫一劍就刺了過去!

她的劍很快,和尚沒能躲開,劍已經插入了心髒。

她已然覺得不對勁。因為她沒感覺刺到心髒,倒像是在刺空氣,空空的。他看見麵前的和尚慢慢消失了,就像溶化在空氣當中,什麼也沒剩下。

歐陽紫恐懼得要命。

這時候桌上的燈也滅了。

歐陽紫大叫一聲,奪門而出,奔出去很遠很遠。

奔跑的時候,她想到了安南,唯有安南能救她。

她一溜煙去了盛通!

夜已深。

盛通已然打烊。

歐陽紫大叫著,門被敲得乍開鍋地響,儼然後麵有些不幹淨的東西跟著她。

過了一會兒,哈欠連天的小二開了門。

歐陽紫一股腦兒鑽了進去,隨即把門關上!

小二手上還提著油燈。

燈光,人,讓她的恐懼減少了一點。

小二唬了一跳,這時說道:“姑娘,我們這兒已經打烊了,請您改日再來吧。”

“我要找安南!”她驚魂未定,而且喘著粗氣。

“安掌事在休息。”小二道。

“我必需找到他!有個鬼……跟著我!”

那小二一聽,便唬得不作聲了。

“什麼事?”安南的態度依然很好,縱使他原來睡得正香甜。

“那個和尚在追我!”歐陽紫趴在門上,哭著說道。

這時候,門“吱”一聲開了,歐陽紫鬆開了手。

“我知道了。”安南笑著說。他披著一件外套,胡子依舊筆直筆直的,而且笑容滿麵。

安南總讓人感到一種踏實。

“今天他不會再來,因為他回廟裏去了。”安南又說道。

和尚們都住在廟裏,這一定是個真理。

歐陽紫道:“我該怎麼辦?”

安南微笑著:“你知道我們這兒的規矩吧?”

歐陽紫道:“什麼規矩?”

小二道:“一個問題十兩黃金現錢。”

“沒錯。”安南微笑著。

“我可現在沒那麼多錢。”歐陽紫低頭說道。

安南道:“姑娘還是回去吧!”

即便是再冷冰冰的言辭,他說起來,卻也一點兒都不生硬。

而歐陽紫,她一點兒也不想回去,她想起來就不寒而栗。

但她不得不走。

城外的確有一座廟。

這座廟的確在鬧鬼。

城裏的人都知道鬧鬼的事兒。他們怕談到這座廟,就像怕染上瘟疫一樣的,決計不願多說什麼。他們迷信,所以害怕得不得了,膽小如鼠一般。

那裏時常會傳出女人的哭聲,還有幽泣聲。城裏有人曾經賭膽氣說:“誰願意給我十兩金子,我就願意去廟裏過一夜。”後來有人真的出了十兩黃金給他。那個膽大的人真去那廟裏過夜啦,他也沒能再回來。

山墳和範良正從“乞丐窩”走出來。

範良抱怨道:“都怪你耽誤了工夫,現在乞丐窩裏都住滿了人。”

山墳笑眯眯地說:“這不打緊。”

範良叫道:“但我們就沒得住啦!”

山墳道:“我才不在乎!”

範良歎了口氣。

山墳自己在走,他在看著周圍,這兒有酒坊,這兒有布坊,這兒有客店,這兒有鐵匠鋪子。“這兒沒有廟!”他突然喊道。

周圍走路的人聽見了,嚇了一跳,都躲開他,遠遠的跑掉了。

範良一聽,倒吸一口冷氣:“千萬別提廟!這兒的廟有鬼。”

山墳道:“我才不在乎!”他理直氣壯得就像一個孩子。

“廟在哪兒?”山墳天真地在問。

範良道:“你可不能去,所以最好別問,好奇心會讓你送了命。”

山墳道:“可我一點兒也不好奇呀。而且我向您保證那個廟一定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範良冷冷笑道:“你真是個笨蛋!”

山墳絲毫不理會範良,他在問路人:“您知道廟在哪兒嗎?”他是那麼的彬彬有禮。

答話的是個婦人,她怯怯生生地說道:“在城西郊外!”她說完就跑開啦!

她一定擔心山墳會問她第二個問題。

山墳又在問:“您知道廟嗎?”

那個可愛的先生,半個兒字也沒吐,就瘋瘋地走掉啦。

山墳仍然提問:“您知道廟在哪兒嗎?”

一個老漢說道:“在城西麵的野外。”說完就推開山墳,向躲藏瘟神一樣地不想看見山墳。

山墳又問幾個人,總結規律經驗,他得到的答案是:這座廟一定在城西效外的某個渺無人煙的地方。

範良看著山墳興致勃勃地走過來,他預料到山墳想跟他說什麼,但他希望山墳萬萬別這麼說,可是山墳卻一字一句說道:“我們去西郊的廟吧,我得說我想去得要命!我一點兒也不想露營啦。那裏一定好得沒邊兒,而且沒乞丐窩擠人。”

範良道:“我可不想死。”

山墳笑逐顏開道:“你當然不想死,沒人想死。要是一個人是真心真意的想死,那麼他一定是做了辱沒了良心的事兒,不然的話,他就一定是個十足的笨蛋啦!”

範良道:“雖然你給我添了不少麻煩,但我也不希望你死。西郊那座廟鬧鬼,到那座廟的人,誰都一去不返。”

山墳道:“您得跟我一塊兒去!”,他一本正經地講道:“要是我呆得不肯回來的話,你得拉著我,並且叫我回來才行。不然的話,我也許就真的回不來啦。”

範良道:“我不去。”

山墳跺著腳道:“你得跟我一塊兒去!”說著,就背著範良向西麵走啦!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廟,已經很破舊。

沒人知道它的年代有多久遠。

它好像生來就有。

這兒死一般的寂靜。

這兒的草長得跟人一樣高,鬱鬱蔥蔥的;這兒的樹生得歪七歪八,枝幹更彎,像是魔鬼的爪子;這兒也有花,就嵌在草下麵,有藍色的,還有紫色的。

“這兒沒有兔子!”山墳大嚷著。

這兒不僅沒有兔子,更沒有蟋蟀,沒有蛾,沒有蝙蝠,沒有蠅。這兒根本就沒有生物!這兒死一般的寂靜,靜得像是脫離了世界。

山墳放下範良。範良原本在反抗,可他現在卻怕得不肯吱一聲了。

山墳開心地說道:“您一定也覺著這裏山清水秀的吧!”

範良滿臉怖懼地說道:“我被你害死了。”

山墳拉著範良的手一邊往廟裏去,一邊說:“我打包票裏麵什麼也沒有,我們睡得會跟豬玀一樣安穩。”

等山墳的這句話一說完,二個人就同時聽見了女人的哭泣聲。

哭泣聲冷冷淡淡、陰陽怪氣。

範良在哆嗦。

山墳豪爽說道:“您好!我打賭您哭得一點兒也不招人喜歡。在城裏,那些流氓要是聽見您這樣兒的哭法,隨時都有可能打斷你所有的肋骨的!”他甜甜地笑著。

山墳推開廟門,他拉著範良蹦著進去了。

範良大叫一聲,他怕得要死!

廟裏麵有黑色的一小股一小股的細絲線在飄,這東西就像是個幽靈,左飄右飄。

“鬼……鬼魂……”範良對山墳說道。

“這東西的確飄來飄去的。”山墳笑眯眯著說道。

山墳道:“這鬼魂是頭發做的。”他一伸手抓了一把那黑色的東西。

範良看了說道:“是紡紗線。”

山墳叫著說道:“我才不管!”

這座廟跟其他的廟也沒有差別,這兒也有大佛,也有香案,還有蒲團。

“這兒沒有和尚!”山墳嚷叫著。

但當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已經聽到了木魚的聲音。

一個和尚正跪在蒲團上敲著木魚。

山墳滿麵笑容,問他是誰。

和尚說:“我是鬼。”

鬼又問山墳:“你是誰?”

山墳道:“我也是鬼。”

鬼問:“你旁邊的是誰?”

山墳道:“這我不知道呀!您得自個兒問他才行。”

鬼問範良:“你是誰?”

範良臉都變成了鐵青色,他嘰嘰嚕嚕,跟本說不出半個字兒來。

鬼等了一會,見範良不作聲,便回頭再問範良:“你是誰?”

範良看到了這副毫無血色的臉孔時,他又嚇壞了!

山墳自在地說道:“您的樣子真太遜啦!您是天字一號的醜八怪!我得跟你說句心裏話,您這種長相就是一種奇恥大辱!我以前見過一種禿驢,他都比您要好看幾倍。您可沒看到那個醜東西,要是您看到他,一定想踹他一腳呢!”山墳毫不留情地繼續說下去:“我看您得先洗個澡,把您嘴巴上的毛梳一梳。如果您什麼都不肯做的話,就算是世間少有的靦腆的人看到您這副尊容,都會忍不住說:‘我真不知道是蒼蠅頭上一攤爛爛的屎讓人覺得惡心,還是您呢?’。”

和尚道:“你這狗雜碎!”他說話就像是在打雷。

山墳快活地說道:“沒有這檔子事兒!”

和尚道:“你似乎太喜歡說話!”

山墳道:“我打賭我半個字也不願意多說!我累極了,所以我們得在這裏過夜。這裏夠安靜,不像乞丐窩,我可受不了那兒,那兒有跳蚤也罷了,竟然還有蚊子!我得說這裏真安靜,當然,要是您肯不敲木頭鍾的話。”

和尚慢慢起身,朝山墳走來:“你不是鬼。我能聞出來你身上的人味兒。”

和尚那皺巴巴的臉皮迎上來,山墳直鉤鉤地瞧著,他仍然笑眯眯地說:“我不得不向您五體投地,但我覺得我決不能算個人。”

和尚開始笑了,他笑著露出尖牙,變得更加恐怖,道:“你一點兒也不恐懼,對吧?”

山墳學著和尚的樣子把自己的虎牙露了嘴皮子外麵,嘴皮子磋著給和尚看,他喃喃地說道:“我少那個筋。”

和尚道:“我的廟可不歡迎外人。”

山墳歡快說道:“那我也沒辦法呀。範良現在這副樣子,一定是不願意走的了。”

和尚道:“你一定不簡單,對吧?”

山墳道:“簡不簡單我不敢說,但我打包票說我一點兒也不複雜。”

和尚道:“你得看看廟後麵的東西。”

山墳快樂地說:“這沒問題!我包準兒會去看,而且我一定要去看,我等不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