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紅嘴綠鸚哥落在阿一身後的樹枝上,張嘴便喊: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阿一回頭瞪它:“都是你這壞蛋!窮凶極惡去搶人家窩裏的蟲子吃,啄爛了人家的鳥窩,就來搬救兵,看我等下怎麼懲治你!”
景淵霍然站起,盯著小貴子,咬牙切齒地問阿一道:
“你說!這鳥是什麼時候來的!”
阿一驀地打了個冷顫,這才訕訕地笑著站起身來,走到他身旁低下頭可憐兮兮地扯著他的衣袖,低聲解釋道:
“那個……這小貴子本來就是我買的嘛……”
下巴一痛,被景淵手指捏住用力抬起,對上他那雙幽亮深沉的眼眸,阿一一下子就有些心虛了,訥訥道:
“他……把它還給我,然後就走了。”
“好讓你睹物思人?”他黑著臉,牙縫裏擠出這麼一句話。
“不是的,不是的!”阿一連忙說,“他是有讓我睹物,可思人與否不就在我嗎?我不思,人和鳥什麼的都不思行嗎?景淵,你別這樣,就算你忘了我就算了上了妓院就算你寫了休書我都沒想過要離開你的,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為什麼要生氣呢?你知道過去那段日子每一天我都在後悔,後悔沒有對你再好一些……”
見她雙眼盈盈淚光,景淵的心一痛,用力攬她入懷道:
“我不是生氣,隻是擔心……”
阿一伏在他胸前,喃喃道:“景淵,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不會再有什麼事的,小貴子說的那句“阿一對不起”,就是一個明證。
她再笨,也在那一瞬明白了司馬弘的心意。
“聖旨到——”十丈外的山路上熊老頭陪著氣喘籲籲的走路狼狽的何英往老樹下走來,景淵一皺眉,把阿一攔在身後,上前一步正要說話時,何英高舉著明黃聖旨,喊道:
“蘭一接旨——”
阿一茫然地上前,景淵攥著她的手,力氣大得讓她發痛,也上前陪著她跪下聽旨。
何英開始讀聖旨,滿口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之乎者也聽得阿一頭腦發脹不知所雲,何英念完她生硬地謝恩接旨後,何英笑著對她說:
“阿一,你如今是皇上親封的禦妹猗蘭郡主了,皇上有句話要老奴轉告於你。”
阿一驚訝之餘又對何英不自然地笑笑,想起那夜司馬弘對她說要和她做一家人的話,原來就是這樣啊……
何英瞥了一眼她身側一臉深沉漠然的景淵,笑眯眯地說道:
“皇上說,從此以後金粟園就是你的郡主府邸,建業皇族司馬氏就是你的娘家,切勿讓人欺負了去。”
何英走後,景淵抿著唇瞅著不知所措的阿一,阿一正想開口說句什麼時,他轉過身去大步往前走,阿一連忙追上去很狗腿地扯著他的袖子陪笑道:
“景淵,你看日落西山了,你餓了沒?我們今晚吃餃子好不好?不喜歡吃餃子?那不如我去做餛燉?頤福堂的陳老三教我如何擀麵皮了……”
見景淵沒有回答,她又說:“不是說買了羊角燈給我了?你那邊廂房大一些,呆會兒我把我的枕頭被子抱過來可好?”
此時忽然下起了一陣黃昏雨,遠處的山嵐,近處的翠葉,不但沒有稍減顏色,反倒多了種煙籠霧繞的朦朧感,滿眼峰巒秀媚,草木淋漓。景淵依舊不吭聲,不徐不疾地在山路上走著,任憑阿一牽著他的衣袖。阿一撅了撅嘴,經過一塊突起的石棱時她忽然“哎呀”一聲蹲下,一臉痛苦狀地雙手按住腳踝,景淵回身去看,皺著眉問:
“怎麼了?”
“很痛,扭到了。”她很努力地憋出一點淚花來。
“放手,給我看看。”景淵挪開她的手,挽起她的褲腿,小心地按了按腳踝處,“痛嗎?”
“嗯。”她一臉痛苦狀。
“能走路嗎?”他問。
她連忙搖頭,要知道前麵那麼多的表情那麼多的鋪墊也隻是為了等這一句啊。
“要我背你?”景淵湛湛的桃花目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嗯。”她忙不迭地點頭。
“那我們先談好條件。”
啊?還要談條件啊!阿一極不情願,可是目光落在景淵身上又再也舍不得挪開了,隻得悶悶道:
“好,你邊背邊談。”
“談不妥呢?”
“那你就隨便把我扔下好了。”阿一把懷裏的那窩雛鳥顫悠悠地掏出來遞給景淵,然後看到一旁有芭蕉樹,便指一指那葉子,景淵會意,走過去掰下一片遞給阿一,然後把這演技不甚高明的女人輕而易舉地背了起來,緩步走下山去。
阿一一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另一手舉著芭蕉葉擋雨,隻聽得景淵說道:
“第一個條件,把那隻討厭的鳥送人了!”
“好。”阿一想了想,然後很爽快地答道。
“第二,把什麼金粟園賣了!”
“好。還有第三個嗎?”
“你發誓,”景淵低聲說,“哪一天我讓你再難過了也不許去找他!”
“嗯,我發誓,哪怕景淵害我難過得不得了我也不會去找他!”阿一笑眯眯地說道。
景淵腳下一頓,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個她看不到的悅目笑容。
雨漸漸停歇,阿一扔掉芭蕉葉,頭靠在他肩上,輕聲道:
“景淵,你也不許丟下我,不許不信我,你知道的,我心裏一直都隻有你。”
“我知道。”
“蘭陵侯府的侯爺也好,一方書院裏的小小夫子也好,忘沒忘記我也好,我愛你,與這些沒有關係。”
“我也知道……”某人一瞬間隻覺得心花怒放,但是嘴上還是嘀咕道,“小尼姑,誰讓你有事沒事去爬牆?該死的司馬弘,變著戲法讓我做他的妹夫,你是我的妻,跟他八竿子打不著半點關係……”
阿一偷偷地吐了吐舌頭,心想自己還是不要把司馬弘戴著方旭的人皮麵具在書院廝混多日的事情告訴景淵,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阿一,我們成親吧。”景淵抬頭看看天邊的暮雲,字字清晰地說道。
“成親?”阿一愣了愣。
“為我穿一次嫁衣,如何?”
“拜堂麼?”她問,抱著他脖子的雙臂緊了緊,聲音略略緊張地說:“我不會的……”
景淵滿頭黑線,“這也需要會的麼?”
“我沒有經驗啊,哪裏像你,都拜了兩次堂了……”
景淵氣煞,隻覺得頭頂涼颼颼的有烏鴉嘎嘎飛過。
“小尼姑——”他咬牙切齒恨恨道,“你說話不煞風景會死啊?!”
阿一咭咭地笑了起來,把嘴巴湊到他耳邊,道:
“誰讓你過去常常欺負我?”綿軟的糯音,帶著嬌憨和一點點被他寵溺出來的任性,景淵心一動, 也笑道:
“到底是誰欺負了誰?是誰誤打誤撞闖入侯府,是誰在過竹軒拿洗腳水潑我?又是誰不依不饒地糾纏我,日日送花,還用蹩腳之極的情書約我,嗯?”
“誰讓你逼我還俗……”
“是啊,生平做錯的事不曉得有多少件,而獨獨這件做對了,”他笑了笑,很認真地說道:“幸好那一天,你闖進來了,我遇見你了,我們誰都沒有錯過誰……”
人來人往中,獨獨遇見了你,就在那隻有宿命才能說得清楚的時刻,因了你讓自己脫胎換骨,恍如重生。
薄情人並非無情,隻是還沒有遇見對的人。
歡喜未必不能修佛,佛也曾在愛欲中涅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