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圍觀者看著景淵的目光都變了,質疑的不平的譴責的鄙視的應有盡有。
樹梢上的人向前邁了一小步,一陣山風刮過,衣裙獵獵作響,身子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穩要墜下來一般,看得圍觀的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又是兩聲鳥鳴,更顯山林幽寂,景淵手足冰冷,攥著衣袖的手指骨發白。
“阿一,你喜歡去摘桃子,我陪你去好不好,我不生氣了。”
“阿一,你下來,那天夜裏逛廟會時我給你買了羊角燈,掛好在你窗前了,下來,我帶你去看……”
阿一終於走到了那椏杈的盡頭,俯下身不知道撿起了什麼放在提起的衣裙裏,把衣裙綁了個結,停在斜前方枝頭上的紅嘴綠鸚哥吱吱喳喳地說了句什麼,阿一一瞪它,罵道:
“你說什麼都沒用,反正我是不會原諒你的,這世上哪有後悔藥的?!”
層層的綠葉遮住了垂頭喪氣自知理虧的小貴子,卻讓樹下已經放低了姿態前所未有般好態度的人聞言一僵,心頭一道氣堵著,臉色轉而鐵青,啞著聲音咬牙切齒道:
“景勉,去給我取一架梯子來。蘭一,若是你再不下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阿一打了個寒顫,剛才一直凝神貫注在樹杈上那窩危危欲墜的雛鳥,根本沒心思聽下麵傳來的聲音,現在回過神來才醒悟到景淵在樹下喊她,連忙彎腰抓住樹杈一個蕩身手臂勾住另一枝幹有如蕩秋千一般落下,穩穩落在下一層樹杈上,接著又是同樣的動作,兔起鵠落幹淨漂亮地落到離地麵最近的樹椏上,看得樹下眾人眼珠子都發直了。
她瞪大了眼睛望著神色有點嚇人的景淵,當然不會忽略他鐵青的臉色和怒氣滿溢的桃花眼,心知不妙,於是把心一橫,坐在那樹椏上,抱著手臂心虛地把目光放到別的地方去。
“幹什麼幹什麼?都圍在這裏作甚?”熊老頭的甕聲甕氣響起,叉著腰走過來驅散那些圍觀的學子,“去去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好好的一次郊遊竟然都像市井婦人般圍觀看熱鬧,成什麼樣子了?!還說是西晉朝的棟梁,我看就是劈開當柴燒也不旺火!”
圍觀的人有如白日見鬼般紛紛四散而去,熊老頭這才笑眯眯地對景淵說:
“景夫子可是要竹梯?我這就讓人去拿。這家務事嘛,的確是該好好處理的。”
景勉隨熊老頭去拿梯子,這時候四處無人,景淵盯著阿一,眼裏有著責備有著傷痛還有著深深的憐惜,阿一如芒刺在背,剛想開口辯解,景淵沉聲道:
“下來。”沒有喊她的名字,沒有多餘的責備,就這麼兩個字,聽在阿一耳裏卻是另一番滋味。她連忙驚懼地搖搖頭,心想死了死了,自己這般有損婦容婦德的舉動落在景淵眼裏,他今日怕是不會饒過自己了。
“你回去,我自己會下來。”她撅起嘴不理他,猶記得那夜她等了他半宿,他卻眠花宿柳而去。
“你真的不原諒我?”他眼睛裏的光一點一點黯淡,最後隻剩寂然,道:
“那休書我從沒想過要給你,即使在我忘了你的那些時候——阿一,我那時的心痛絕望難以述說萬分之一,你——”
“你寫了休書?給我的?!”阿一震驚地打斷他的話,“景淵,你說你——休了我?!”
景淵聞言登時悔得腸子都青了,敢情這女人從來就沒見過那休書,甚至剛才壓根沒聽見他說的話,看著阿一驚疑盛怒的神情,他輕咳一聲俯身拾起她的一雙繡鞋,抬臉再看阿一時,臉上一派雲淡風輕,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嘴角銜著溫柔得醉死人的笑容,張開雙臂對阿一說:
“阿一,你聽錯了,我什麼也沒說過。乖,下來,讓為夫給你穿好鞋子。”
阿一猶豫地看著他,他在樹下向前走了一小步,說道:
“你再不下來,頤福堂那邊的夥頭要大發雷霆了。”
阿一咬了咬牙,心想要算賬也不能呆坐在樹上來算,瞅了瞅一臉誠懇得千年不遇的景淵,道:
“那你看準點,抱好了,別讓我摔了。”
“好。”景淵眼裏的笑意一點一點漾開,狡猾有如百煉成精的狐狸。
阿一於是想都不想就朝著景淵的懷抱跳了下去,景淵的確是看準了,也抱緊了,可還是被那股衝力撞得腳下不穩,抱著阿一就華麗麗地倒在草地上當了標準的人肉墊子。
阿一大驚,想起當初在七王府南牆之外景淵也是這樣接住自己,背脊被硌得血肉模糊,手臂支撐起身子正要起來時景淵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在身下,雙手撐在她肩上,鼻尖幾乎要擦著她的鼻尖,如此的靠近氣息相聞,青草的味道,薄荷的味道,還有這四月陽光的味道混在一起,熏人欲醉。
阿一的心不受控製地漏跳兩拍,猶自不忘記伸手撫上他的後背想知道有沒有傷到哪裏了,景淵湛湛的桃花眼幽深如潭,映著阿一擔憂焦慮的神色,他心中一酸,啞著聲音道:
“沒傷著,那裏早已經不痛,就連傷痕也平複許久了。”
阿一大腦停頓了數秒,不敢置信地看著景淵,“你——”
景淵故作輕鬆地笑笑,卻難掩心底的酸楚和疼惜,伸手撫上她的臉,道:
“是的,我的寶貝阿一,我回來了,你可高興……”
阿一依舊是怔怔的表情,“景淵,你不騙我?”
“被逼還俗的小尼姑阿一,蘭陵侯盛寵的十八姬,伏瀾江的大火也好,皇帝的賜婚也好,都不能斷了我們的因緣,難道區區一杯三月渡就可以?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要忘了你?”
“為什麼?”她的眼裏綻出了不知是歡喜還是難過的淚花。
他低頭,把他和她之間的那點點距離吞沒,一個不甚溫柔的吻落在她唇上,貪婪地攫取,不知饜足地交纏,阿一身上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湧到被他觸碰的地方,那熟悉的觸感告訴她,那個讓她痛過恨過依然深深愛著的人真的回來了。她笑著,眼角卻滑落淚水,伸手繞上他的脖子緊緊抱著他生怕這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或是不知何時會醒來的美夢……
第三局,誤打誤撞,好運的小尼姑阿一僥幸勝出。
偏在這郎情妾意花好月圓之際一兩聲似有若無的鳥鳴聲不知從何處傳出。
片刻後她猛然反應過來第一時間便是用力推開景淵,景淵氣息不穩地看著她,她語無倫次地道:
“鳥、鳥……你、壓住……”
他釋然,懲罰般在她唇上溫柔一咬,笑著用沙啞的聲音道:“女人,就不許別人對你有正常反應,嗯?”
那話語說的濃濃灩灩,有如熬過的相思豆一般纏綿,觸人遐想非非。
阿一的臉瞬間紅了,又羞又惱,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要推開他,苦著臉說:
“不是那個鳥,是這個鳥……”
幾聲清淺的鳥鳴聲從阿一下裙傳出,景淵的臉色終於不甚好看起來。尤其是看著她從推開他後坐起身子從束著裙腳的裙子兜裏掏出一蓬亂甚至散了三分之一的鳥窩來時,終於怒不可遏地明白了一切,冷聲問:
“敢情你這樣爬上樹隻是為了一窩鳥,而不是想要輕生?!”
阿一沒看他惱羞成怒的一張俊臉,自顧自開心地看著那窩沒受傷正張開嘴巴嗷嗷待哺的雛鳥,道:
“輕生?好好的輕生作甚?當初飛來峰上那一棵樹我沒爬過?這一棵,小意思啦……”
景淵一頭黑線,卻又不好發作,隻得暗罵自己一時情急竟沒去想阿一這迷糊的性子怎會爬上樹來跳湖而死?頤福堂那麼多刀,書院那麼多山石,要是看不開她自然會挑最方便的……呸呸呸,自己亂想些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