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寂寞(2 / 3)

行童一不憨二不信的,一時全然明白了。但他眼黑心明,知道自己是個丁丁凡人,更是個瞎子,麵對現實就要做出更大的克製與隱忍。目前,白天他還要用她作出行拐棍,晚上也要用她。他必須裝著一無所知,保持現有格局,然後再安排複仇三步曲:一要拚命掙錢,二要當上威風八麵的警察,三再和其翻臉,逼問出是哪三個王八蛋,一起四個全槍斃。

老賀和苟包顯回村時看見明汐在玩電腦,以為他在打動漫遊戲,其實不是。

明汐那無處不在的天眼神目早就發現了三個非常有靈性的動物,一是陳菁雄的大烏龜,二是洪淹奪的虎頭鸚鵡,三是藍伍的送信白鴿。他自己新近也逮了一隻特大號的啄木鳥。

老賀和苟包顯在窗下偷看的時候,明汐正在把這四個動物拆圖揉合,準備造一種新動物。他事先已把它們誘捕過來,關在碎屍機中,現在一點PLAY鍵,鮮活的四個家夥立刻被宰割肢解得頭是頭、尾是尾,翅膀是翅膀、腳是腳。一件件血淋淋的器官、肢體錄成圖片在電腦上飛速地拚湊組合,很快誕生出一頭龐然怪物。它昂首站立足有兩米高,俯首覓食時頭至尾長三米,翼展四米。明汐給它命名“雲獸”。

雲獸長著四個頭、三層尾、六隻翅膀、十隻爪、一個硬殼脊背,紅白黑藍綠五色羽毛布滿全身,真是五光十色、五彩繽紛。雲獸葆有信鴿的送信功能,送到後那隻啄木鳥頭會主動伸出去啄門,意即敲門,鸚鵡嘴則負責喊門,迷路了還張嘴問路。它在雲中能飛,地上能走,到水裏還具有烏龜的遊泳本領。最後,明汐給雲獸輸入了一些認人識物的智能,神經元關在電腦裏,隨時接受指令放飛出去為他效勞。

幹完這件事兒,明汐必須要來幹一件大事兒,那就是給剛落戶月球的人類所處曆史時空作一定位。他頭戴鴨舌帽,內扣《春秋》,手捏帽簷,時而正轉到末日,時而反轉到遠古,電腦屏幕上跟隨著閃動相應曆史時代的畫麵。當他正在為停在哪個曆史階段而犯愁時,忽然瞥見屏幕下角小窗上的跟蹤錄相:肖芽茬坐在自己丈夫的腿上和別的男人通奸,行徑非常可恥。

這不是明欺負人嗎?真是欺負人欺負到家了。明汐義憤填膺,氣得手抖,便忘了選個最理想社會讓月球人類生活那檔子事兒了,而是停下了轉帽,先吹了一股旋風給行童力量,以便借他的手把鮑河的幾個色狼作一了結,最後放出雲獸處理善後事宜。

明汐氣極而無意間停下轉帽時所在的刻度,就決定了月球人類所要生存的曆史空間,這不能不說是天意。

明汐獨坐電腦前,猛灌烈酒,目的是把腦袋燒壞。他一邊自酌自飲,一邊看著無意間所停住的電腦畫麵,那就是月球人類將要無可選擇的生活大環境。他抱著酒壇給電腦澆酒,給神像敬酒,滿屋斟酒,然後拋掉酒壇,點了一根煙,看著酒壇上滴答的點點滴滴酒珠很美,七彩閃爍。他複又按著火機,把那一珠珠酒點著,火轟地包裹了酒壇,緣著“酒溪”走上電腦、神像、家什,將他的這個隱身之所吞沒、燒毀。

明汐步入地下室,按下電鈕,啟動碎屍機,縱身一躍,飛進漏鬥,將那一身被酒精麻木的細胞粉碎到最小,一個細末就長成一個人,陸續便長出七億多人,分別降臨到月球上的海外各國充當國民去了。

藍伍先是易名鄭重在陳憋三的隊伍中混跡,解放後又冒充和尚在五祖山的空院子裏藏身,自已給自已起的法號叫“了之”,取“天下事了也未了,何不不了了之”之意。了之和尚一會兒盼著陳菁雄施放毒彈,一會又想阻止他。他大抵就是懷著這樣矛盾的心理:了也不是,不了也不是。

八十年代,天集人民開山墾荒,寸土不饒,以致眾目盯上了五祖山頂若大個廟院,於是爭搶著推牆拆屋,夷為耕地,隻留給了之半間屋。

一是沒有香火,二是出於氣憤,了之毅然離開光市雲遊四海,最後在南方特區最大的都市“百裏奚市”歇腳,被市郊仙山的亞熱帶風光所迷醉,運用風水陰陽之學在一處山腰擇基,草創小廟,開始募化香火。十年後有了些積蓄,又得到老家江大橋、石琅升等官員的支持,先後貸到一千萬,建造了一座宏偉的仙山寺院。

仙山寺地處遍地黃金的特區的地利條件,每天香火旺盛得與日同輝,效益絕不亞於一座先進大型的工廠,很快還清了貸款,銀行贏利成天文數字倍增。吃水不忘挖井人,了之無親無故,上百歲的年紀,有今哩沒明哩,要錢有啥用,便把大部收入回報家鄉建設。

江大橋、石琅升等光市官員當然是仙山寺的常客,一年中開小車或乘飛機去拜山無數趟,大雄寶殿門檻都被他們踢豁了,還經常介紹帶領各省市眾多政商界人士去捧香火。

江大橋上香上得特別勤,也許感動了佛祖,仕途便暗有神助似的,直線上升,從光市公安局長的職位一步跳上香城政法委書記的位置,很快又躍居到百裏奚市市長的交椅上。

當雲獸銜著三個人從七組的大榆樹旁飛過時,有個黑影從樹尖上跳上它的脊背,爬在上麵一個勁兒喊叫“好玩,爽”。

黑影原來是老江。他瘋瘋癲癲,在光市城鄉沒有他沒攪鬧過的地方,但由於他兒子是大官的緣故,誰也不敢把他打服,所以他想上哪兒瘋就上哪兒瘋,到如今簡直玩膩玩煩了,玩得沒處可玩了。今天他瘋回鮑河,家家像躲瘟神一樣關門閉戶,他就挨家門上貼“法院封條”。貼到大榆樹下,想像這是如來佛的手指,便寫上“老江到此一遊”一行字兒,並撒一泡以學足孫猴子那一出戲,可惜尿還沒出來稀巴巴先出來了。蹲那兒屙完了沒手紙,便學個猴兒爬上樹梢,想撕塊白雲擦屁屁。突然看見從巴家飛過來一頭怪物,正好從他身邊掠過,靈機一閃:哪兒都玩過了,就是天上沒玩過,何不……?不容多想,他縱身一躍,就撲到怪物背上,跟著一起翱遊,口中還連連大呼“好玩”。

不把目光跟著看下去,誰也猜不到老江會不會摔死。

雲獸從手術台上搶回三個斬斷情緣的人,按著主人的指令是把他們隨便扔個寺院當和尚去。正在空中徘徊而不知朝哪個廟宇去時,那個信鴿頭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血味,便伸著脖子扯著要往南飛,其它三頭也正沒主意,就附合著南去。

老江在龜背上爬了一陣後覺得這個飛行器還怪平穩,膽子便慢慢大起來。他伸著脖子看那地麵上的芸芸眾生,一個個像小螞蟻一樣,也正翹著頭看他。他想:現在我有滿天下的觀眾,這裏豈不正是我人生的大舞台,縱情表演的機會來了!他在這股“豪情壯誌”的唆使下,呼地站起來,脫下髒警服,在空中邊揮舞邊雲侃起來:“世人皆醉我獨醒,都以為還在地球上,我清清看見是在月亮上。一場地震不大哩,震這一塊到月球上。莫看你今哩還活著,明哩穿不穿鞋還是個問題。人生難料苦楚多,對酒當歌及時行樂。眼前享受是賺地……”

遙見長江大橋時,老江被橋上的一行字兒惹氣了。莫看他歲數大,眼神還不壞,一眼看見橋頭堡上清清地刻著他兒子的官銜和名字:百裏奚市長,江大橋。他頓時怒罵起來:好你個龜兒子,當個市長有啥了不起,還把它刻在石頭上,千萬年地丟人!我要用擦屁股紙把你名字擦掉,擦不掉也糊你一疙瘩屎,嘿嘿,髒髒你,以出我心頭惡氣!

老江穿上警服,也不扣那麼嚴肅認真了,一揮手在空中摟了一把,仿佛撕到了一塊白雲,在屁股上蹭蹭,又對著手掌吐了一疙瘩粘痰,“仁”地蹦下了龜背,衣袖飄擺,像隻大鳥向那行字撲去……

那還消說,他肯定沒毀掉一個字,僅是用一腔瘋血把他認為有的“兒子的名字”染紅了,人則粉身碎骨於鋼筋混凝土之下。

愛唱愛動的老江終於瘋到了頭。他死都不知:死得不值,氣是白氣,冤枉了他兒子。隻怨他自己句讀沒斷好。長江大橋頭的那行字應這樣斷句:百裏奚市,長江大橋。

老江活著熱鬧,死了也不冷清,白事哩哩啦啦地進行著。本市的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組織及個人紛紛前來吊唁,絡繹不絕。

江大橋命人把老江的屍體用冷凍棺保鮮起來,做出遠遠沒有草草入葬的暗示。

三月後,江大橋收受禮金及物品折合幣值過億元,覺得差不多了,也怕影響不好,才戀戀不舍地將老江隆重出殯。在下葬一刻,這位大市長還真顯得是個大孝子,真情流露,匍匐在黃土上哭得是死去活來,嚎啕痛哭中差點把悔恨大聲喊出來讓眾人聽見。不過,跟前耳尖的人還是聽見了他嘮叨的啥玩意兒——我的天啦,我好可憐,一生咋就隻這一個爹呢?我的媽呀,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咋不給俺多找幾個爹?以後沒有掙錢門路了,要飯咋整呢?

江大橋除了在父親的慘死事件中斂財外,還因悲得喜,榮膺了當年“最感動百裏奚市人物”的稱號,並很快被任命為省長之職。

雲獸收翅一翔,已然斜到市郊的仙山寺上空。

因為仙山寺選址在坡度70的山坡上,所以它的建築物呈階梯狀分布,分五個梯級。第一梯級是停車場和商店、飯店。第二梯級是大門、門樓及半周禮佛用品店鋪。第三梯級是燃香亭、天王殿、大雄寶殿、偏殿、配殿。第四梯級是和尚、遊方僧、義工、居士、施主的宿舍及廚房、食堂。第五梯級是了之主持的起居庭院。

嶄新輝煌的配殿飛簷下掛一塊牌匾,鑲篆的“二聖殿”三個金字在陽光下閃閃反光,而殿門口的兩根紅漆立柱卻空聯待書。不遠的紅牆上貼一張告示,引得成百上千僧俗人等擠在那裏觀看,但看過之後一個個都是搖首歎息而已。

雲獸的信鴿頭追蹤著越來越親切濃烈的血跡味兒滑翔進了之主持的庭院,飛到佛堂門前扇翅懸浮,啄木鳥頭主動伸出去“乓乓”叩門。連叩了三下不見有動靜,那鸚鵡頭便開始喊門,“裏邊有人嗎?開門啊!”

喊了三聲不見有回聲,烏就伸長了一頂,門“嘩啦”兩開。原來是虛掩的。

雲獸扇翅勉強擠進去,“苦球啪嚓”將三人拋擲到蒲團上,它則翩然落到佛案前。

了之主持今年已經103歲了,公眾媒體公稱他為“三歲小和尚”。在他101歲那年壽誕,寺裏竣工了一座最現代技術而又最古典風格的配殿,供奉的是孔子和關公的神像,他親口命名“二聖殿”。

從二聖殿開光享受香火那天起,老和尚開始接受媒體記者公頌“1歲小和尚”的稱呼,並在開光儀式上宣布:向海內外征求二聖殿楹聯,被選用聯的作者如願出家,他將以主持之位相讓。告示貼了近三年也未獲得合適佳聯。

今天是了之“三歲”生日,眼看三年時間即將晃過去,無論親自登寺或是網上遞來的楹聯數以億計,卻無一讓他中意,了之正在為此煩悶。因為他雖被戲稱“三歲小和尚”,但這隻是故作輕鬆,實際上已103了,深恐接班人未落實而倏然歸去。愁悶間昏昏入睡,酣水傾注入一方手帕。

信鴿頭看到手帕,仿佛看見了主人英蘭,開始“乓乓”叨啄斑斑血跡。它似乎回到了主人手掌上,叨啄英蘭給它提供的美食。眼看手帕將通過它的脖子被吞咽,那烏龜的頭開始吃味了。

烏龜的頭聞到手帕上的血跡味兒就犯了犖癮,“吭哧”一口連手帕帶信鴿頭給它咬掉,欲行下咽。

關希夥發現這手帕有神奇,於是一把抓住一角扯出來,低頭疊整齊了塞衣兜裏了。在他藏手帕時,沒有頭的信鴿脖子“咕嘰咕嘰”往外飆血,都射到他的光頭上了,四濺飛流。他看見小神龕前的地上堆滿了各色鮮花,伸手拆了一把並蒂蓮,取下繩子將那喉管紮緊,從金爐中抓了一把香灰按在血洞上止血。

了之被一片吵雜聲驚醒,睜眼一看,麵前的人物怎麼和他夢中的一模一樣呢?難道有神人指路,或是心有靈犀?正是他夢中見過的三個要皈依佛法的所謂有佛緣之人。

了之在夢中清清看見他三個被閹割了,現在都站在他麵前,便用百年修行的老眼一洞悉,的確是從根本上夠上做和尚材料的人。他三個絕對讓女人有安全感,出家後不會和上香的信女們發生一絲一縷瓜葛。

三人見了之滿臉老年斑稠密,應該足有上百歲年紀了,但紅光滿麵、兩眼甭亮,一掛銀髯如瀑布飄灑胸前,儼然神仙佬下界、五世祖臨凡。三人看過多時,豔羨一回,不禁產生隨風出世、與之逸飛之想。剛好了之言道:“你們三人是不是來皈依我佛的?”

“正是!”三人不約而同地回答,仿佛經人排練過似的。

“很好很好!那你們去二聖殿門前看看告示,我夢寐以求的接班人必定在你們中間!”

關希夥和苟奈肯定答不出個所以然。

苟包顯一看那殿裏並排供奉著孔子和關羽的神像,立刻想到明汐家的那副對聯,便回到了之麵前作答:刪春秋讀春秋千古一春秋,文聖人武聖人萬世兩聖人。

了之一聽非常滿意,當天就把主持之位讓於苟包顯,自己則乘雲獸回日本老家去了,後訪到英蘭給他生的兒子富邁翔。

了之,即藍伍,在他105歲的壽誕之日走進了櫻花林,開始在當年占有英蘭的那片草地上坐禪,直至圓寂。

眼看苟包顯在監獄之中就要被亂槍打死,突然之間卻被人救了。救他的當然是明汐嘮。明汐用“晃帽時空波動法”把他閃出牢籠,甩在鬼光穀醉酒的老賀身上,並一步步安排他走上佛寺主持之路。

黑征聚、童少善、上官玉、關江冠則如實地服完刑才得以出獄(盡管中間有克隆的代替了幾天),兩對新人簡單節約地結了婚就一起到南方打工了。

由於男職工好找老板的麻煩,女職工則比較軟弱聽話,所以老板們隻喜歡招收女工而一般不招收男工。上官玉、關江冠很容易就找到了工作,黑征聚、童少善跑斷腿、磨破嘴也沒一個廠要他們,隻得靠二女養活著。又找了倆月,終於進了家小廠,沒幹幾天,就因訂單做完沒活幹而被炒。就這樣,光換廠,要麼結不到錢,要麼錢非常少。他們看看走不通打工之路,隻得打道回府。

臨回家前,黑征聚得知爺爺在仙山寺出家,就順便去看他。仙山寺有錢,也與時俱進,給每位和尚都配發了一台電腦,關希夥不會用,就讓黑征聚帶回去用。真心修煉的和尚不藏私產,關希夥還真想修仙成佛,把那方手帕也交給孫子保管,說鬧不準有靈符保佑。黑征聚卻不以為然,因為他看它髒兮兮的,隻是惡心,哪會有靈性,就隨便捅在鍵盤亮紙裏一起塞包裏了。

黑征聚和童少善出了仙山寺,坐上中巴趕奔百裏奚市去乘火車。在這中巴上,二人看著滿坐的俊男倩女、富商洋人,再瞅瞅自己的塵麵行色,不禁自慚形穢;轉頭望窗外繁華的特區景致,那裏沒有他們的混飯之所。二人的心本來就夠難受了,這時巴士司機竟然播放起劉德華的《天意》來。放者無意,聽者有心。二人聽著:

誰在乎我的心裏有多苦,誰在意我的明天去何處,這條路究竟多少歧曲多少坎坷途,我和你早已沒有歸途。我的愛藏不住,任憑世界無情地擺布,我不怕痛不怕輸,隻怕是再多努力也無助。我說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終究已注定……我說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誰也逃不離……

歌中其它歌詞他們沒聽進去,隻聽到以上的幾句,仿佛是專門針對他們創作的,每字每句都象尖刀一樣捅刺著他們的心靈,讓他們痛不欲生。巴士呼地鑽入白雲山隧道,車上突然爆發出嚎啕痛哭之聲。當車再回到陽光下時,司乘人員都把目光投到兩個打工模樣的人身上。黑征聚、童少善摟抱在一處,捶胸拍頭、泣不成聲、以淚洗麵,痛心疾首之狀令人慘不忍睹。眾目又轉向司機,他趕緊關掉CD。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關俊立一家也頂不住棄農經商之風的吹動,賣了農具上街了。先是在城市中心買的老房子,住了十年,那一塊兒要建商業樓,隻得搬到城邊買便宜房住。在這條背街又住了五年,又要搬遷。因為這時時空剛轉換到月亮上,許多腦袋活的人撈到了一桶金,用這第一桶金開始滾雪球。雪球越滾越大,便有了炒作大買賣的實力,其一就是盯上了圈地倒房生意的暴利。

在舊城改造、美化城市的滾滾扒房煙塵中,關俊立一家再次搬家。一台台勾機時隱時現在灰塵裏,拆房踏屋如走泥丸。在開發商眼裏,挖掘機就是他商場作戰的裝甲坦克,穿梭於硝煙彌漫的兵家必爭、寸土寸金之地,摧枯拉朽氣吞萬裏如虎。

家怕三搬,因為打牌還論個等火暖莊呢,漫說住家。這次關家搬到了郊外。

郊外盡是工廠,環境不好不說,並極有可能再次被攆。因為那些工廠開足馬力日夜賺錢,再拿贏利加大買地,旮旯角落的地兒都盯在眼裏,盯得眼睛冒血,生怕動作慢了被別人買完了。

關家停哪兒都仿佛礙事兒,影響人家發展。這回搬到這郊外,想著居住條件應該大大改觀了吧,因為郊區寬敞嗎。才來時本來有前院後院,有天有地,豁亮清靜的。誰知好景不長,還沒舒坦到兩年,隔壁的工廠被一個可惡的老板收購了。那老板據說是日本人,叫富邁翔。

富邁翔把關家蠶食鯨吞得光剩四麵牆,前院後院不複存在,連個豬圈大個茅廁也不放過,都劃入他的廠區藍圖。

富邁翔把關家周圍都買成他的了。

黑征聚打工不成回來後,看著白發蒼蒼的老娘,瞅著中風臥床的父親,望著窗外那屁股大個茅廁都不屬自己,愁啊,一時還真無法跳出,夢想創業談何容易。在思想僵化、大腦昏沉的情況下,隻得拿出爺爺給的電腦,想到網上刷新一下思維,搜索一些致富門路。

由於很煩,黑征聚上網後先播放點精悍勵誌的文章,一邊聽著一邊查找致富信息。因為旅途勞頓,還沒點擊到正題兒就伏在鍵盤上睡著了。把鍵盤和那手帕壓得接觸很緊。

睡到半夜三更,黑征聚被一股濃烈的氣味熏醒,趕緊起來關門窗,用紙塞門縫,拉嚴窗簾,即便是這還鼻酸眼痛,淚流不止。黑征聚知道附近的工廠又放毒了。趁著夜晚或雨霧天放毒是那些工廠的慣例,因為做賊心虛的老板們覺得選在這些時間段排放安全些。其實不管啥時間放都還是放,擾民招罵是照樣的,他們隻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這開發區的空氣常年汙濁得人人出門戴口罩,進屋關門窗,即便是三複天居民們也不敢開窗納涼,因為不知道哪一會兒哪個廠“肛門”沒包嚴又“放屁”了,萬一屋裏再關進毒氣就無處藏身了。老板們一家怕聞多了毒氣得癌症,便都住得遠遠的,他汙染的空氣他是聞不到一絲一毫的,隻通過電話命令廠長把機器馬力開到最大,日夜加緊生產緊俏產品,賺錢象印錢一樣,卻舍不得購置治汙設備。他們倒舍得置安樂窩。每個老板都花上百萬在“銀漢美景江灘”購置二百平米大套房,坐在雕欄玉砌裏呼吸新鮮空氣,向東欣賞繁華鬧市,向西目視水天沙鷗。

有的廠太破了,老板就專門不在治汙上投資,而是到保險公司投巨額保險,故意放毒激怒周圍群眾,借他們的手把廠毀了。黑征聚打工回來,聽母親說,他三姨龍三姐前幾天就把一個廠炸了,人也死在裏邊,人家那老板又到保險公司理賠到七千萬,即便建畢新廠後還能大賺特賺一筆。

那些鬼靈精老板常常玩爛廠換新廠的把戲,卻往往能一箭雙雕甚至群雕。

這些小化工本來是大城市避之猶恐不及、大刀闊斧砍掉的項目,卻被葛宙國市長招商引資過來,煌煌乎莫大之功,囂囂然引為政績。

開發區的小化工根本沒有技術和能力解決他們嚴重的廢氣排放問題,隻是把廢氣暫存在一個小罐子裏,選時機偷偷放出去,就象新姑娘坐在人堆裏一樣,有屁不敢放出聲兒,隻是一點點擠屁。今晚估計廠裏負責排毒的工人喝醉了,手上沒牢摸,一下把毒閥開陡了。

熏得實在沒法在屋裏呆,黑征聚就打算背父親去江灘公園避難。先試探性地開了點兒門縫,還行,沒放毒了。外邊空間大,空氣已經自潔了一部分,反倒比屋裏好些,於是大開門窗讓屋裏的毒氣跑出去。

屋裏可算是能容人了,黑征聚就上床睡覺。一覺睡到公雞叫,起來洗臉刷牙,回到屋裏準備正二八經地玩電腦。一瞅電腦,竟然不見了。難道開著門睡覺家裏進賊了?拉亮燈一看,滿屋灰土土的,電腦倒沒丟失,還在原處,隻是被灰埋住了。由於門窗大開,工廠囂張的灰塵覆蓋了滿屋一層灰。

黑征聚看看這環境,隻是苦笑搖頭,心想這是什麼事兒。打開電腦,入網後就敲了一行字兒——“形勢分析”,想百度一下網絡高見。準備點擊時又看見鼠標墊已成沙漠,鼠標捏在手裏像移動沙丘,就打算找布擦擦。一時還找不到抹布,就想起鍵盤下的那塊髒手帕,便扯出來用它擦。當手帕在鼠標上擦拭時,摁動了左鍵,屏幕上的箭頭便點開了一個按鈕,亮出的網頁上“呼哧呼哧”地疾飛著一隻怪鳥。

黑征聚正在詫異時,隻聽屋外狂風大作,扭身一看,有個怪物側身飛進門來,和電腦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黑被嚇傻在原地,那鳥飄落到他麵前,揚翅將他掀翻在地,自己則站到電腦前,爪喙齊用,開始“噗哩啪遝”五筆打字。

黑征聚這下才明白爺爺所說的這塊手帕的神奇,一定是它接觸鼠標就引來的這隻怪鳥。三個頭,六隻翅膀,十隻腳,一副龜甲,三層尾巴。看來是聽命於手帕而不是來傷害他的。隻要手帕在手,估計就能使喚它。

黑從地上爬起來,壯膽湊近看看它在打什麼。一看才知,它原來是來奉命幹活的:“手帕”點擊的要看“形勢分析”,它就來作形勢分析了,隻是在前邊加了定語“月亮之上”。

直到這時,黑征聚才明白,現在他所能看到的人都是被一個巨人虜掠到月亮上,估計純屬消遣著玩的,就象小孩逮螞蟻丟水裏看它們能折騰活幾隻一樣,尋開心。留在地球上的人現在生活得怎樣就不得而知了。

大鳥“噗哩啪遝”在“形勢分析”前加上定語“月亮之上”,然後開始作一分析,如下:

以前,公家的東西是冰棍兒,寧可擱那兒看著化了,誰都不許動,這行。現在的人就會想了,終歸不是化了嗎,怪可惜的,拿回家據為己有吧,說到那兒都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諒,怕留話把兒就隨便扔倆錢,算買的嘮。然而那時卻是沒有的事兒。因為誰要是把它吃了,那就是犯罪,將背一輩子黑鍋。

當初巨人把地球四省瓦到月亮上,雖然很是小心輕柔,但畢竟是大工程,還是造成了不小的震蕩。大批工廠的廠房設施受損破壞,一時缺乏重建資金而宣告破產;受損輕的廠也因種種原因而停產倒閉。於是便有大批的機器設備原料等閑置、氧化、腐爛,像冰棍一樣即將化掉。這時已經是在月亮上了,就有人提出:資產擱那兒化了,還不如便宜賣了;把死資產盤活,總比化了強。

那些靠近資產的人近水樓台先得月,在“再分配”和拍賣機密方麵占了優勢,抓住了先富起來的機會。因為他們原班頭頭們常年搞業務,深諳內幕,手下有商業機密和技術信息,和原料供應商及產品經銷商混得熟,更知道裏邊誘人的利潤,便拿出手裏的第一桶金吃下機器設備,在原廠上死灰複燃或另起爐灶,立馬就賺大把的票票。

就這樣,他們買下廠或機器,玩轉了作貢獻。

時間是治愈一切創傷的靈丹妙藥,過著過著就都認命了。精神承受能力好的工人還主動去給他們原先的頭頭打工。長遠以來,一部分人富了,帶動更多的人富了,自豪感油然而生。

上世紀八十年代提出的讓少數人先富起來,可以說是由政府提倡的第一次讓一部分人富起來。那麼,到了月亮之上,資產幾乎是贈送給企業頭頭們,這可謂是第二次讓一部分人富起來。

第一次,那老板們做的大多是小生意,開個小店、小作坊,賣個衣服鞋子、榨個油什麼的,賺個萬兒八千。那時能被稱作“萬元戶”就是無上光榮的事兒了。

第二次的一部分人富可不是一般的富了,而是大富特富,堪稱富翁富豪,身價上百萬、千萬、過億。他們幹的事兒已遠非擺攤開店之輩可比,而是開工廠辦公司,電鈕一按,啟動流水線,大批勞動力分三班日夜給他們賺錢,一台台機器儼然就是他們的印鈔機,嘩嘩的。

那第一桶金、那些便宜機器、廠房、生產技術、購銷信息、人手人脈等就是橫在企業頭頭和工人麵前的一道道欄杆。就是因為這些“欄杆”之故,所以在致富的道路上,工廠破產後的工人是無論如何跑不過頭頭的。

月亮單位工作人員的工作態度分析。他們認為工作是工作,工作與良心無關。我對你冷酷你也開除不了我的公職;我對你熱情工資冊上也多不了一分錢;對每個人都服務周到,人山人海沒個頭,把我累死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