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麵具(3 / 3)

很快,小賀找到了黃家地頭。

黃地主婆正在麥地裏小解,小賀又見到那塊讓他魂牽夢縈的地方,拋槍甩帽,撲上去就要實現夢想。由於從沒過,根本不知道門朝哪兒開,具體做起來就要很費些周折。看來完全不是他平時瞎想的那麼簡單。

正在山重水複疑無路之時,黃薑扛著鐵鍁回來了,不見老婆,但見一圈麥頭晃動。心想:什麼畜牲在糟蹋我的麥子?能晃動這麼大一片兒,說明這畜牲還不小呢,估計是頭野豬,我慢慢湊過去,突然襲擊,一鍁拍死它,豈不發筆外財?

於是,黃薑高高舉鍁,躡手躡腳地靠近,悄悄踮腳,探頭觀看。不看則已,一看,差點兒沒把他氣死:他看見了一個大兵——大兵他,正壓在自己老婆身上。

黃薑氣得要死,掄鍁就照大兵的屁股蛋子狠拍下去。隻聽地主婆委屈地叫道:“當家的,這可都怨你啊!我正在拚命躲閃,你這一下把他拍進去哪!”

“什麼,你失身了!好你個王八羔子,看我不閹了你!”他丟了鍁就過去掰他倆。拽這個那個翻上來,撕那個這個又壓下去,滾作一團,壓倒麥子一大片。黃薑急得直跺腳,忽然發現地頭上有杆槍,急奔過去,拾起來抱懷裏,扣扣這兒,扳扳那兒,研究它是怎麼發火的。非槍崩了他們不可,唯此方能發泄心頭之火。終於掛上了槍栓,一扣,打在自己腳下,離目標太遠。在地上的子彈帶上抽出一粒子彈,上了膛,端槍瞄準他們的中部。

正在這時,一群國民黨兵站在山頂上,把無數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黃薑。他們打穀草凱旋,從山頂上過,聽見山下槍聲,撥開枝條往深穀裏俯瞰,見一台好戲正在上演。一排密集的彈雨從天而降,黃薑仆倒在二人身上,血流如注。

1945年上黨戰役中,八路軍的俊立一轟、衝鋒號一吹,如狼似虎的八路軍戰士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國軍陣地衝來,小賀一看勢頭不對,一拳打得自己鼻子冒血,滿臉一抹,拱進死人堆裏裝死。等到八路軍打掃戰場時,他一骨碌爬起來,舉手投降了。經過政治思想教育,軍裝一換,小賀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八路軍戰士。後來,他又參加過淮海戰役,再後來轉戰大西南,其間立過一些功。1950年10月,小賀又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犧牲了那麼多人沒死著小賀,1953年7月朝鮮戰爭結束,他光榮複員回到光縣,找到了守寡的黃地主婆,兩人重續姻緣,做上了正式夫妻。小黃土已經不小了,不願隨娘晚嫁,當老鼠子拖去的油瓶,招人不愛見,便留在十隊延續他們黃家的煙火。

光陰似箭,一輩子擾一下手就到頭了,小賀眨眼成了老賀。成了老賀的老賀腦袋有點死筋,喜歡抬死杠、認死理兒,動不動還要以老賣老。這緣於兩方麵的原因:一是他終身嗜酒如命,酒精麻木了神經;二是大腦受過嚴重震蕩。那是大集體時,老賀負責飼養隊上的牲口,有一次,一頭公牛發狂,滿村橫衝直撞,見人就抵,無論生熟。老賀左手舉著半塊油餅逗引牛,右手試圖抓住牛鼻子。公牛抵紅了眼,不認老熟人,連老賀也攻擊。牛角豁住了老賀的褡褳,把他舉到空中,三擺兩晃,把個老賀晃死過去。直到把褡褳抖散,老賀才得以從空中飛下,大頭朝下著的地,大腦受損。

一次雨後天晴,饒恕開土狗子拉了一車磚,從七隊路過,為了抄捷徑,從老賀家的打穀場上走,碾了兩道車轍印兒。老賀把土狗子擋在場中間,非要饒恕把車印恢複到原樣不可,賠錢都不幹。

饒恕看他認死理,纏夾個沒頭,就吼道:“好大個事唦!我看你變狼變虎把我吃了?”上車就要強行通過。老賀伸手阻攔,三擾兩揮,左手挨著了皮帶,被卷進了皮帶盤,三個指頭第一關節都被絞掉。饒恕花了五千才擺平,老賀還遭了罪。

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開始,全國興起了棄農進城經商之風,賀壇子也按捺不住跟風跑,不留戀那光環褪去的民兵連長,把房子農具便宜賣,在城東交通要道旁搭了三間牛毛氈棚棚,從手工軋油幹起,生意慢慢做起來,賺了錢才購置了韓國榨油機,不久又起了一座別墅似的樓房。生意越做越紅火,進入良性循環階段,隻恨龍三姐是個白癡,一攤子事兒全壓在他一人身上,忙得他是焦頭爛額,苦於沒人幫忙。

楊通章兒看到壇子的路子走對了,眼氣得不得了,羨慕之餘想把輟學的倆娃兒送到他店裏學手藝,壇子何樂而不為。

雖然壇子比楊明月大著十好幾歲,但還是很快混到了一起。一個有產有業有票子,一個年輕漂亮,從這方麵講,也算般配、相得益彰。老夫少奶,現在流行這個,行啥啥不醜嗎。

壇子致富了,還養著倆老婆,很快就遠近聞名了。壇子其人便引起了那些嗅覺靈敏度極強的收錢部門的重視,一個星期七天,就有六天有團隊登門拜訪,絡繹不絕,攪得壇子是應接不暇。

是人不是人都能逞住他壇子收錢,該收不該收的項目,都落到他壇子頭上。他壇子又不是憨子,對於這,他心裏跟明鏡一樣明白,原因是:盡管城東和鮑河同屬於李鎮,但鮑河畢竟不是城東,有道是“離家三裏就算外鄉人”,他來人家城東掙錢,人家肉骨子裏都認為,他多掙一分,這裏的錢就少一分,便和他有仇似的;加上他是外來的,人脈根底都不深,收錢的肯定是首選外來戶好搞些,不敢強。

人怕逼,馬怕騎,事到關鍵動腦皮。壇子突然想到,常言說“打鬼得酒鬼”,我家不就有現成當的一個嗎,我何不……

壇子突發孝心,在三弟兄中爭著要養活老賀。他租了一部小車把老賀接到他這兒住,小床就頓在店堂正中間。其實他安的心,是想讓老賀幫他對付收稅的。老年人嗎,你推不得哩掀不得,打不得哩罵不得,搗一指頭染到你,睡到你家麵罐裏。寧添一鬥不添一口,一直養到死,看你要花多少錢。關鍵是鼻涕酣水到處流,拉屎拉尿惡心你。

收稅的一來,壇子就把老賀推到前邊,介紹說:“這是我們總經理,有事跟他說!”

老賀對付收稅的有六招。前三招是人人都會用的通常做法,不外乎一推二拖三拉關係。

處在推的階段是個磨價的階段,隻推說沒錢,日子不好過。人家稅官也會回擊,通用的辭兒是說:除了問不到江書記,問誰誰都說沒錢,財不露白嗎,這是人之常情,我們可以理解;你日子不好過,我們的更不好過,天下所有的工作都算上,就屬我們基層收稅的工作最難做,我們是站在和平年間的火藥桶上玩命。

老賀立刻拿杈杈棍兒給他頂回去,說:“你看我們堂屋裏不種麥子,門前不種稻穀,青石板上過日子,鍋上買到鍋下,全指望倆胳膊娃兒勞動掙錢,累斷也蛋屁;人家說的‘該死該死’,就是笑話我們住街的活該餓死。你們就高高手,別掐得太死,哪一天寬裕了,自然會交的!”

“不行,必須得交!自古以來,百姓完成皇糧國稅,天經地義(在此感謝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對於不夠起征點的生意,國家早已免除了各種稅費,這在人類曆史上寫下了永恒不朽和光輝燦爛的一筆)。”

老賀推它一趟,再一趟,多推一趟,就算勝利了一趟,隻要有一線推辭的餘地,就絕不向下個階段進行。已經推了三十趟,老賀看不交不行,就開始探價碼,試出個最低數字,能少交絕不多交。

定好了價碼就進入拖的階段。老賀隻是說:房子是我們的,說明我們是絕對跑不了,正在給你們準備錢,想千方、設百計,也要積極支持你們的工作,這個月手頭實在緊,寬限到下個月,到時候我們一家人脖子紮上,也要先給你們交。

老賀就這樣,也不說不交,隻說會盡一切努力、想一切辦法,積極配合他們的工作,把那個公認的最低數字掛在嘴上,嚼熟念爛,交的時間準確到幾號的幾點幾分,但有一樣,就是這個月推到下個月,下個月再拖到下下個月,推它三月,拖它五月,萬一稅官換人,再從頭來,前後不拖它二年不上算。

推拖已畢,非交不可,老賀就使出第三招——套近乎、拉關係:讓你們局長何疤娃來,他從我手下起來的,他知道我的道衡,要不要,他心裏有數。

稅官說:何局前幾天死在小姐身上了。現任的忙,顧不得來,你想免稅,找他說去,隻要有他二指寬個條條兒,我不僅不問你要稅,反而給你退稅返稅。

老賀看看他們是瞎子吃豆芽——摸到這一盤了,盯住兒子的油坊不放,好說不行,就隻有使第四招——歹說,破口大罵。

老賀拍著胸前的“英勇頑強獎章”跳著高罵:日你媽們,你們真是有眼無珠、狗眼不識泰山啊,老子是槍林彈雨打江山的革命家,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就是為了來看你們這嘴臉子?想當年老子保家衛國流血流汗時,你們老子連你們的蝌蚪都還沒流呢!告訴你們,老子活埋的人比你們種的樹還多,砍的頭比你們剃的頭還多!回去轉告你們領導:我這個人是三泡屎橛子綁一起——有個臭架子,我不去找他說,讓他來跟我說,看看這江山是我打下來的還是他打下來的。

老賀一罵,真把領導罵來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把老賀拿下,治治釘子戶不可。話不投機半句多,新局刷刷點點寫下:補稅加罰款共計一萬八,限三天內到繳稅大廳交齊,逾期不交,後果自負。“刷哧”撕下單子,朝桌上一撂,揚長而去。

三天眨眼就過。新局親自帶隊,指揮稅務稽查隊員把榨油機等值錢的東西全都搬上車,馬達啟動就要拉走。

老賀氣得渾身立抖,便使出他的第五招:老母牛臥到地桑溝裏——以老放踹。他提著酒瓶子衝出來,吼叫道:“你們是狼是虎從門裏來,今天看我不撲死到你們麵前才怪!”隻見老賀朝車前地上一睡,兩腿夾住車軲轆,每喝一口酒就用酒瓶砸一下車,催促道:“快軋快軋,不軋是我兒子。”

領導咽口唾沫壓壓火,從小車裏鑽出來,走到老賀跟前,哈腰說:“老同誌,你開門營業,就應當向國家完稅;要是你關著門兒,我們朝你這兒瞅都不瞅!”

“朝鮮戰場你瞅過沒有?老子參加敢死任務,一個連兵力守住一個山頭,拖住八千美軍三天三夜。一直拖得他們氣歸意惰,38軍趕來,從山下兜屁股打,我們從山上打,把美國佬全包了餃子,所以毛主席說38軍是“萬歲軍”。38軍老打翻身仗,次數多得跟喝涼水一樣,每一次大勝仗都是犧牲少部分人換來的。我們一個連114人,就活了包括我在內的三個,三個都還是抬下來的。我不想給你講故事,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命是從死人堆裏刨出來的,江山有我的份兒,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享受免稅?”

新局遲疑了一會兒說:“稅法麵前,人人平等,既然你是老革命,說話辦事就應該講個文件、政策是不是?”

“你們天天學習文件的人都不講政策,我講個屁!”

“你要是確實有功勞又有困難,可以寫一條要求減免稅的申請,我就能當家讓你少交一點兒。”

老賀又咕咚了兩口酒,伸著脖子噴著酒氣叫喊:“不行,你們已經把我理倒毛了,我拒絕配合。千條萬條我隻認死一條: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我倒要看看,是老百姓謀生重要啊還是你的政績重要?”

新局當真冷靜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權衡利害,腦瓜子開始回涼。

一夫擋車,萬夫莫開,雙方僵持不下,看熱鬧的圍了個人山人海。好在新局是個學習型的領導,才看了《英烈傳》,記起布袋和尚勸喻朱元璋輕徭薄賦的那首詩: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入都將一袋裝。

畢竟有收還有放,放寬些子又何妨。

新局在心裏默默背了一遍這首詩,馬上命令手下把東西全卸下來,抬回原處放好,然後撂下一句“我們的繩子長得很”,帶領大隊人馬擠出人空,溜了。他最後對老賀說這一句其實隻是讓同事們聽的,目的是在部下麵前挽回一點兒麵子,那意思是:我的威風並沒有掃地,這次行動也不是虎頭蛇尾,而是深謀遠慮、靈活迂回,以後會把他拿下。

國稅剛走,看見地稅的又在挨家挨戶收稅,馬上就要過來了。老賀瘋鬧了一陣蠻覺得沒精神,就決定上“氧吧”裏泡泡,順便把來將收拾了。

這一仗他要使用他的絕招,殺手鐧招,即第六招——以逸待勞、以靜製動之法:任你苦口婆心,我自裝睡不理;管你暴跳如雷,我自裝死不動;耗你銳氣衰竭,我自罐滿氣足。隻見老賀躺上他的小床,鼻尖以下全部用被子蒙嚴,鼻孔插氧氣,賀壇子專門買了十來米長的氧氣管子,盤盤繞繞地鋪滿了店堂地麵,一頭通到一人高的氧氣罐上。

地稅的一來,壇子就哭喪著臉介紹:“人是一樣生百樣死啊,我們總經理要落氣兒,你們來的真不是時候。如果想對他進行臨終關懷,進門請小心落腳,千萬別踩著生命線。你看他自己斷氣的怨不到誰,要是你們挨斷氣的,那就講不了、說不起了,你們局的辦公大樓賣了也賠不起。這老爺子可有身價了,夠得上享受離休待遇的,隻是他風格高,還沒伸手向國家要!”

地稅的人圍著老賀站了一會兒,一個個腳尖點地,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看著這命在旦夕的光景,都不好張嘴要錢,又怕腳下絆響了地雷線,就陸陸續續溜出是非之漩渦,蔫然去了。

一般人都熱衷參與,最喜歡湊近看熱鬧,但參與原則和湊近程度以不惹麻煩為標準,這當然是出於明哲保身、安全第一的考慮,是好的。不能因為看捉賊而被當賊捉了,看車禍而被後來的車撞了,看放樹而被樹砸了,看爆破而被牆塌著,看錢塘潮而被潮水裹走。

老賀前後折騰了這一大陣子,無意間找到了一點以前戰場上的感覺:緊張,刺激,驚險。而一旦勝利又是這麼亢奮驚喜,以致產生出一股不受控製的血浪在周身橫衝直撞,腦袋裏象是被飛流直下的漿糊衝昏了,弄得他是心跳加劇、出氣困難、天旋地轉,看來不用再裝了,真要犯病……

老賀真要犯病。

壇子急Call來120,把老賀送進醫院,又插氧氣又通心電圖。

彌留之際的老賀矇矓感覺到身邊有無數人影晃動,還以為自己是躺在店中,圍了這麼多人都是向他要稅的,就用顫抖的手偷偷把氧氣管兒甩遠,再甩遠。

主治醫師手拿紙筆站在病床前記錄老賀的病況,突然發現病人大嘴啞張、雙眼暴突,顫抖著手向他抓來。這位醫師有豐富的臨床、臨終經驗,一看到這情況就知道老賀是向他要紙筆寫遺囑,趕緊遞上。老賀吃力地戳了一行字兒,指頭一鬆,圓珠筆掉向地麵。再看我們的老賀,頭一歪腿一蹬,撒手人寰了。

主治醫師如獲至寶,滿懷成就感地拿著紙條找到壇子,說:“這是你父親的臨終遺囑,看看給你留了多少遺產吧!”壇子接紙一看,上邊歪歪扭扭地寫著:王八蛋,快滾開,你踩著了我的氧氣管!

土地包幹到戶後,老賀怕交提留,沒要正二八板的地,隻在山邊路邊開點荒種麥,瞅到哪兒有個水窩窩,他就下去給它咚咚插秧,平時進城撿渣貨。就這,老賀死後,三個兒子到他的屋裏一看,還豎著十幾布袋麥子稻穀。揭開鋪蓋卷兒,床板上鋪著錢,已被潮氣粘到木板上,媳婦們耐心地一張一張揭。爛襖子、爛被套裏塞的也是錢。總共有萬把塊呢。

杯子、壇子、修全弟兄三人找明白人給他們出主意:就父親之死一事如何向醫院索賠。自然找到了明汐。明汐聽過前因後果後說:老賀是在醫院裏被治死的,他最後的一紙絕筆即是鐵證,不去醫院或許死不了,醫院應負全部責任。明汐潑墨寫了一幅巨大的對聯,授意他們如此這般。

杯子弟兄宴請親戚鄉鄰一百多號,吃美喝足之後,把老賀的屍體放在涼床上又抬回醫院,橫堵住醫院大門。立刻引來成百上千的看客,把醫院所在的這條街堵得水泄不通,十萬火急的120也回不了家了。從大門向醫院院裏觀看,宏偉的門診大樓門口的兩根立柱上貼著巨幅對聯。上聯是:人民醫院要人命;下聯是:誰來就醫就玩完;橫批:閻王殿。老賀的臨終絕筆補上簡短的前因後果複印了上萬份,一百多人不斷向圍觀的群眾分發,並送達院方、衛生局、公安局、市委市政府。

圍了一天醫院,不見院方領導出來接洽和解事宜,第二天一百多人抬著老賀轉而堵市委大門。出來一夥幹部模樣的人哄他們離開,弟兄三人回道:機關幹部別神氣,我看你沒啥了不起,有吃有喝不求你,不批不鬥不怕你,出了問題要找你,解決不了要罵你,你來硬的就告你。

畢竟醫療事故弄死人不是什麼稀罕事兒,獲悉此類新聞最多讓人興奮同情兩分鍾,而後就容易感官麻木。

第三天老賀的屍體橫放到銀漢大橋橋頭正中間,一百多人把橋封死,不讓長途客貨車通過,特別是省城牌照的車。

銀漢大橋是東部多省經過光市西入川陝的必由之路,堵半天就擁車四十裏。市委急壓院方妥協,務必在中午12點前解決好此事。

最後杯子弟兄得到院方20萬元賠償,加上老賀自攢的一萬,一家分得七萬。

跟著許贛修學算命的行童由於“工齡”還短,生意不好,便半夜和他父親一起搞點挖墳盜墓的勾當。行童分析,老賀給他兒子們創那麼大一筆財,三個兒子憑良心應該多給他陪葬一點東西的,至少茅台酒應該地封幾瓶吧,以防他在那邊犯酒癮嗎,於是就和父親刨老賀的墳。

刨開可蛋屁,裏邊除了老賀的骨頭架子就是那卷子要他命的特長氧氣管兒。老巴不死心,心想:不找點值錢的東西,挖了這半天不白挖哪?他用手電仔細照照,翻動屍骨,在它的胸部發現了一枚胸章,也許有點價值。老巴把它挑出來擦拭幹淨塞到兒子手裏。行童逐字摸索著讀出來是“英勇頑強獎章”。

當初李鋒滕追打全老八,一前一後鑽進樹林,被裏邊的氣氛嚇傻了。樹林裏黑壓壓席地坐了兩三萬號抱槍的人,都閉目昏睡,如同死人一般。一個下巴有疤的人、一個耳朵有洞的人端槍指向闖進來的這兩位不速之客。在黑洞洞的槍口逼迫下,李全二人不得不接過明晃晃的大砍刀,昧下良心向那三萬號昏睡的人砍去。

書中帶言,陳菁雄的十萬匪軍被解放軍消滅得隻剩三萬,許多都還缺胳膊少腿,藏於密林中休整,單指望他們已完成不了劈山藏寶的任務,於是派洪淹奪裝扮成老和尚下山騙李泰哲、全灣的村民挖開山,再用自己的人修好洞室藏好物質,壘回原山外貌。眼看中國共產黨解放全中國已是大勢所趨,新中國已經臨盆,呼之欲出。陳菁雄深慮他的三萬餘匪躲不進新中國,即使混進去,深恐人心不齊,終究會走露口風而壞大事,於是和洪淹奪商定,趁他們幹活疲憊之際,悄悄在暗處點了一罐“熏昏藥”,也試試鄭重獻上的毒煙武器的威力。

點了之後,不知為什麼,人都呆若木雞了,卻個個心跳不死。盡管如此,陳洪已經非常滿意,因為他們認為是放的少的緣故。如果全部燃放,全世界的人想必沒個活。即使不死,個個熏成束手待斃的傻子,再補刀送他們見閻王也不為難。

眼下這三萬弟兄,畢竟跟隨自己出生入死多年,親手補刀送他們上西天,為實硬不起手脖子。正在為難之際,瞌睡遇著枕頭,天送來倆不相幹的人,正好用他們殺人滅口。李鋒滕全老八被逼無奈,隻有掖緊良心掄刀開殺。孰不知,等殺完之後,他們也難逃滅口之禍。

就在兩把大刀哢嚓下去的一瞬,一個小飛人在這片樹林上空疾速盤旋飛舞,攪起一柱龍卷風,將整片樹木連根拔起,把那三萬匪軍以及李全二人捆裹在枝葉間吹上天去,單拋下陳洪二人和大烏龜。

當這一大捆柴禾飛臨銀漢上空時,李鋒滕拱拱蹬蹬鑽出荊棘,劃破長空慘叫著紮入大江。他被漁翁救起,蘇醒後不敢回老家,便招贅在古城邱家樓。不回家算是揀了條命,回去定會和兩灣的村民們一起被害。

李鋒滕也可能是被誰有意推入河中的,有一根無形奇特的管子被他帶入水底,下端纏在橋墩上,上端隨著柴捆一直放長延伸。

柴捆在月球上散開,被連根拔來的樹木花草散布在月表上。長管子上端固定在一列電車上,地球上水質最好的銀漢水日夜不停地流向月球。三萬零一人從柴捆裏被釋放出來,在小飛人的指導下開始改造月球。

視力好的人能看到月球赤道上有一條鐵路,一列漫長的列車在軌道上晝夜不停地行駛,像是怕被征聚追上,始終保持著車頭所在的那一半在陰影下,而另一半裸露在陽光中。

月球上陽光直射下的溫度高達攝氏127度,而陰影深處低到攝氏零下183度,隻有那遙見陽光的陰影不深不淺處被中和得不冷不熱,適合人呆,這個區域被稱為Ю區。那三萬零一人就在Ю區勞動,覺冷覺熱覺累了就追上列車,躲進車廂裏休息。裸露在陽光下的車體上遍布征聚能矽電池板,吸收征聚能轉化成電能供列車作行駛動能以及人員生活使用。

因為月球自轉的速度相當慢,在它上麵一天一夜的時間相當於地球上的一個月,而列車隻求騎踏在陰影邊線上就適宜了,所以行駛的速度並不快。

月球在自轉與公轉同時進行之下,產生出了一個相當有趣的現象,那就是在地球上看月亮,看到的永遠都是同一麵。這究竟是什麼緣故呢?原來,月球自轉一周的時間恰好和公轉的時間相同,都是27日又8小時,因此,它永遠都是以同一麵朝向地球的,再加上列車的緣故,這就使兩者之間牽管拉線成為可能。

在關江冠生下苟包顯的孩子這樣的鐵證麵前,苟包顯不得不認罪伏法,被判有期徒刑兩年,進監牢服刑去了。

關江冠拉上官玉給她做伴,到獄中給她哥哥黑征聚及童少善送衣送藥,次數多了慢慢得知,人家苟包顯因為有錢,到了號中仍然過得相當滋潤。

苟包顯一進牢就向夥上上了一萬賬,享受不一般罪犯的待遇。他天天不做活,而是坐那兒監管別的罪犯做活,他的管理方式就是嘴上謾罵不絕,動輒拳腳相加。別的罪犯家屬送來吃的用的必須交他保管,名曰“充公”,由他支配。吃飯時其他罪犯都沿放風場牆根蹲一圈兒,他則由獻媚之徒擺好凳子坐著吃。他頓頓吃幹飯,要麼就白饃饃。菜都擺在他麵前,頓頓魚、肉調配著吃,犖菜是他獨享的。有一道鹹菜是犯人攝取鹽分的唯一途徑,也霸在他麵前由他分發,發誰不發誰,發多發少,全看他高興誰了。他的口頭禪是“隻要給老子好興幹,肥肉膘子你們啥時候看我吃了,我想扔了喂狗子,還看它尾巴搖得勤不勤;給你吃不怕你站得遠,不給你吃望瞎你的眼;有人口口聲聲還想搞人呢,我天天不給他鹽吃,稀糊糊我給它倒下水道裏,我看他還有勁兒搞誰”。

關歐二人聽後氣憤不已。

在一個月高風大的夜晚,苟包顯的大酒店濃煙滾滾、焰熾飛騰,若大一樁產業旦夕化為灰燼。經偵破得知,縱火者竟是兩位弱女子:關江冠和上官玉。二人被捕入獄,投入女號。

女號在監獄走廊的最盡頭。每每提審女犯,陰柔的腳步聲在走廊裏響起,所有男牢那僅頭大個風門卻擠破一堆頭,都想爭睹女犯風采,因為在這座世界裏畢竟男多女少,這幫困獸除了看看女犯和女警察外,連個母狗子都看不到,如若不得機刮一眼,非憋出病不可。

關江冠和上官玉被關在2號裏,苟包顯、黑征聚和童少善關在與2號緊鄰的3號裏。關歐二人被關了幾日之後,從老牢友那裏得知,女犯在這個環境裏特磁,可以說周身上下、一肌一膚、一歌一喉、舉手投足、衣動發飄都能令男犯腦出血、心肌泵破,有幾個男幹事望人也是兩眼火飄飄、色眯眯。

關歐二女每每被提審從3號過,都要把玉臂伸進風門向黑、童索要雜誌書本之類,還故意裝著看不見,長久地在二人臉上摩挲,逗得苟包顯哇哇暴叫,胡亂抱個男犯就親,壓倒。

少男少女的心海本來就無風三尺浪,哪還禁得皮肉之親。撫摸神經敏感的麵部,立刻就掀起愛情狂瀾。從此,雖然高牆阻隔著自由,但阻不住黑征聚和上官玉、童少善和關江冠的愛情滋長。

黑征聚在紙片上寫了一首詩,包了一粒石子,裝在空煙盒裏,盒上寫“上官玉親啟”,趁早上放風的時候扔上天,透過這邊的鐵網,又穿過那邊的鐵網落入2號。上官玉綻開讀道:

閃電人生

雷炸天裂縫,趁亮曬相思。

人生一閃過,何不留首詩。

上官玉經過一天的醞釀,回了一首詩包了石子,趁晚上放風的時候朝3號拋,拋了三次才過來。黑展紙讀道:

點燈

我是一匹火,你是一盞燈。

此紙來引燃,著了一天星。

這其間,童少善投給關江冠了一首詩是:

萬古愁

雲在青山月在樓,割破天河迎激流。

不得知音卿我我,何物洗我萬古愁。

關江冠給童少善回了一首詞,雲:

夜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