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七體質好,老鼠藥奈何不了他,經軍醫施藥解毒,已無大礙。
張正言看形勢發生了變化,改判道:“封塵世主仆三人破壞婚姻自由,圖謀殺人,所作所為屬於犯罪,但考慮到並未出現嚴重後果,暫不追究。”然後麵色轉和,溫冉伯地和封塵世夫婦商量:“據我看,鄭七這小夥不錯。我們不如錯打錯處來,將錯就錯,由我作媒,成全這兩位年輕人的婚事吧?”
“是是是”,封塵世遲磨了一會兒問:“長官,那秦鄉長來找我們麻煩怎麼辦?”
“不要叫我長官,我們共產黨人一律叫同誌。”
“是是是!”
“我們這次來找你,其實是向你借糧的。你放心,是借不是訛,我寫欠條,將來加倍還。等我們的戰士吃飽了,就去端掉鄉公所。”
果然,第二天傳來消息:共產黨的部隊昨晚奇襲鄉公所,偽鄉長在激戰中被打死。
鄭葛琢和封兮悠正式結婚,享受了幾天溫馨舒適的日子,兮悠的肚子就隆起得不能讓碰了,便激勵他說:“有道是‘亂世出英雄’,方今天下多事,正是男兒建功立業之秋。呆在光縣這小地方幹不出什麼大事業,男兒當有四方之誌。虎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吃屎,您不如出去闖闖,看看您是真虎啊還是小狗一個!”鄭葛琢很聽妻子的話,便毅然南下,投入到張自忠將軍的軍中。
不久,兮悠生下一個千金疙瘩,因為鄭葛琢屬於上門女婿,所以孩子姓女方的姓,取名淩絲。
話說宋抗地麵上也出了個土匪頭子,名喚張皮孩兒。宋抗地處阻蒙關和天集中間,也是光縣北部之重要屏障。據考古發現,三地都殘存有大量宋代城防,說明該三地曾經是當年郭大俠率領宋朝軍民保衛香城的前沿陣地。
乍聽張皮孩兒的名號,還以為他像《西遊記》中的紅孩兒一樣,是個小孩占山為王的。其實不然,他乃是一個五大三粗、草包胡子的中年漢子。他之所以叫這名號,是有原因的。
張皮孩兒五歲時的那年三十,鵝毛大雪飄灑了整整一天,晚上,地主雇傭警察來逼租,他父母躲在屋裏不敢吭聲,雙雙以肩拚死抵門,那幫人在外麵齊喊“一二”開推。他家的房子本來就朽敗不堪,在積雪的重壓下嘎嘎作響,哪還禁得眾人一個“三”字出口,“轟隆”一聲就倒了,他可憐的雙親被塌死在門板下邊,躺在床上的他竟像個皮球一樣沒事兒,從此人們便喚他“皮孩兒”。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孤兒張皮孩兒曆盡苦難,成長的曆程充滿艱辛坎坷,吃百家飯,挨錐子眼兒,痰吐到臉上,拿袖子抿抿,就當洗個臉兒,好不容易熬成大人,也像陳氏兄弟那樣:殺仇人占山頭,營匪巢到處搶,迅速成為一方惡霸。他為人淫邪,性情粗豪,脾氣火暴。自從榮領光古聯防副司令的頭銜回來,飄飄然然飄飄自覺意得誌滿,決定好好樂嗬樂嗬,便問手下:“我們這地麵上新長成的娘兒們屬哪個最漂亮啊?”手下異口同聲回答:“封家樓封兮悠!”皮孩於是派人把兮悠捉來,關押在宋抗禮拜堂。
慶功晚宴已畢,張皮孩兒帶領大小頭目三十多號來到禮拜堂。二號頭目將一床被褥劈頭蓋臉地砸向兮悠,兮悠下意識地雙手抱頭,紅被子在她頭上散開,像新娘子頂著紅蓋頭。
遇到輪女事兒,最講究個“領導先玩”,一是出於對權威的尊重,二是關鍵:頭道茶肯定比二道茶釅,喝著帶勁;上一缸就是比下一缸濃些,品著有滋味些。張皮孩兒也不讓人,首當其衝地一哈腰,“嗞溜”鑽進被子裏邊,抱定求歡。被子在吸呼鼓動,像巨網罩住了兩條大魚。男衣女衫像秋風中的桐葉一樣陸續飄落,灑脫一地。
三號頭目不失時機地奉承道:“我們老大是‘一般動作不用床,江湖人稱鴨子王’啊!”正在眾匪哄笑之際,隻聽被子裏“啊”了一聲,隻見皮孩兒逃出被子,捂著嘴呻吟。眾人圍上來觀看:還好,舌頭沒被咬掉,僅是舌苔被咬破,簌簌直冒血。張皮孩兒的秉性脾氣:翻臉比脫褲子還快;他的臉就像雞ba頭子——說翻就翻了;殺個人跟撚死個臭蟲一樣。皮孩兒操槍在手,緩緩指向被子,看他那繃嘴立目的表情,非要把兮悠結果在裏邊不可。
槍口下的被子慢慢掀開了一道縫,“呼啦啦”,縫隙在不斷擴大,最後定格的畫麵是:兮悠雙臂平伸到極限,雙腿叉開,紅被子成為怒放的花瓣,而她是傲立中央的花蕊。眾匪盯著一身白六點墨的“大”,都眼睛瞪得牛蛋大,不約而同地“哇”了一聲。兮悠手一鬆,被子“噗忑”滑脫。兮悠甩甩頭,長發飄起,眾匪的魂也跟著飄起來,凡幾不知何屬何依。等頭發落定,兮悠笑盈盈地說:“張司令慢發虎狼之威,稍息雷霆之怒。我說您剛才是頂著被窩玩旱船——自己累了一頭汗,別人還說不好看。”
“怎麼著好看?”皮孩一聽兮悠的語氣,知道能吃服食,不禁轉怒為喜。
“我理解你們。天天在槍口刀尖上過日子,有這一會兒沒下一會兒,說死就死了,是該及時行樂。我已是敗柳之身,陪你們釋放釋放,也無所謂。但我得說清楚,想像畜生辦事那樣,讓眾人圍著當把戲看,球長毛短地取笑,打死我也不從。”
“你說怎麼著你從?”
“辦那,我曆來有個毛病,喜歡閉眼遐想,不喜歡睜眼看現實,所以不能點燈。”
“可以!”
“另外,辦肯定是夜壺裏尿尿——得一個一個來。我來掌管小門,放進來一個,侍候美了就睡當地,不許吭聲。誰聽話,姑奶奶一高興,半夜裏再賞誰一遍。反正姑奶奶今天是提著水桶來救火——潑上了。我量就你們,不信哪個擎天柱不變成我的繞指柔。最後我有交待,每到男的轉折點,我喜歡狠親他一口,那狠勁與其說是親,不如說是咬,到時候你們不要少見多怪喲。好,張司令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夜鶯般的柔聲嬌語,言說的純是淫詞浪調,聽得眾匪筋軟骨酥,乖乖願聽她安排。
這時張皮孩的二號頭目蹦到人前,叫道:“大哥,一聽這女人的說辭,就知道她是個禍人精,千萬碰不得啊,趕緊槍斃了免禍!”
“老二,你咋是夜壺上床——挨雞ba頭子(死腦筋)呢。看她這個纖柔樣兒,難道能讓我們的井掉她桶裏?”
“掉不掉,一會兒就知道了,見到結果為時已晚。您不聽,我沒辦法。反正我不招惹她。”老二說完轉身就走。兮悠跟鄭葛琢學過玩槍弄刀,冷不丁躥上去卸了他的槍,照他腰眼就是一悶槍,死屍“苦球”栽倒。眾匪怕她亂打,都趕忙掏槍對著她。兮悠緩緩豎起槍管,吹吹冒煙的槍口,然後以食指為軸,把槍轉得車輪相仿。油到極速,輕輕撤出手指,槍依然在空中旋轉,兮悠將一座峰房送上,輕輕一彈,槍便平平穩穩地向皮孩兒飛去。
皮孩兒接槍在手,愣怔了好一會兒,然後哈哈作笑,言道:“好樣的,身手不凡啊!不過,我看女人跟別人不同,光長得漂亮中個屁用,關鍵是看那凡不凡。隻要非凡,就讓你做壓寨夫人。如果通過這事能發現一位巾幗‘淫’雄,那我們老二死得也不冤呐!”
“廢話,現在開始!非讓您凡(煩),膩得直擺頭。”兮悠說著把其他人哄出去,閂緊門,吹滅燈,主動到被褥上。
張皮孩兒獸性已畢,像死狗一樣癱軟在被子上,回味著爽極一刻,昏昏然欲睡。兮悠意未盡,希重來,倒轉流光,將粉麵貼,用極大的耐性揉它及附。皮孩兒的臉被世界上最溫柔的麵積挨,希她有力晃一生。他閉目享受著來自極樂世界的氣、味、溫、力,不一會兒就發出“呼嚕呼嚕”的鼾聲。兮悠在銀玉上稍微試一下,見沒反應,確定他已睡熟,便慢慢翼展蝶,罩呼吸,兩手和碎玉齊發力,將其倆籽兒咯嘰捏碎,齊棱哢嚓掉,疼得皮孩兒悶啊一聲,突撅起,竟將兮悠懸舉得腳指天,壓肩上。皮孩兒張開血盆大口回她。兮悠哪容他還擊,趕緊將空中搖曳的雙腳一絞,用倆腿內猛剪他脖,“啪啪啪,啪啪啪”,直到皮孩徹底斷氣為止。死屍仆倒,兮悠爬開,大喘良久。
外邊等待的家夥們早已涎三尺、醜態出,聽到“啊”聲都哄笑起來。老四悄聲說:“陰盛陽衰,老大罷了,臊娘們兒恨鐵不成鋼,咬了他一口!”
老三說:“‘啪啪’響,說明臊娘們兒是‘烈’女啊,不罷不休。下一個輪我,看來她的極致非我莫屬哪!”
“我想應屬於我!——封姑娘,我能讓你化成水。”老七衝門裏調笑道。
“尿水屬於你,捧手裏照照你那鱉形吧。——好妹子,給我喲!我保證你享到甜頭。”老六拍門遊說。
“憑什麼給你,看你那熊樣兒,給人家提鞋都不配。——好姑奶奶,給我,我最善於,保準你過電,情願在這兒一輩子!”老五頭抵門求乞。
“德性,給人家舔屁股還嫌你舌頭澀呢。——親姑奶奶,給我,凡你的,不管香臊,全好!”老四嘴貼門縫討好。
眾匪爭吵叫嚷,乞歡賜愛,其汙言穢語如黃河決口,黃黃不已。
兮悠把死皮孩拖到牆角,從其身上搜出匕首備用,然後放老三進來。
總之,兮悠或依法炮製,或以匕首劃喉,陸續結果了這三十多號人,最後點燃禮拜堂,在裏邊。兮悠就這樣:以渺渺之身,用特殊的方式方法,一夜剪除了為害一方幾十年、政府都拿他們沒辦法的黑惡勢力,最後以熊熊火焰洗禮屈辱的身子,成為流傳多年的奇話佳談。
話說鄭葛琢投到張自忠軍中,還沒得到“處囊中而穎自現”的機會,棗宜會戰就打響了。張將軍為表誓死殺敵、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為自已量身打造了一口棺材。戰役中讓四名士兵抬棺穿梭在火線上,以激勵士氣。鄭葛琢新來乍到,別的本事張自忠還沒看到,隻看他個大體壯,想必有力氣,便安排他抬棺。
然而,日軍不知道我國有龐德抬棺戰關公的那檔子事,誤以為那一定是國民黨貪官的財寶箱,裏邊裝的純是金銀珠寶,便把它作為重要目標盯上了。
鄭葛琢發現這口棺材對日軍有強烈的“磁性”,便逼其他三人把棺材抬入樹林,放於空地,搜幹他們的手榴彈,連同自己的都裝入棺材之中,又在一輛冒煙的軍車上撬下一塊鋼板,蓋在手榴彈上,自己則懷抱“捷克ZK383型衝鋒槍”躺在鋼板上,讓那三人把棺材蓋兒蓋好,各自快些逃命去吧。
數百日軍很快跟蹤而來,圍圈包抄,一步一步向棺材逼近。鄭葛琢聽見有無數刺刀在挑棺材蓋,便拉響了所有的手榴彈。日軍見棺材縫中擠出匹匹濃煙,知道不好,紛紛“嗚哇”鬼叫,磨身想跑,可是為時已晚。鄭葛琢將棺蓋一腳蹬飛,他在強大氣流衝擊下,乘著鋼板飛向高空。“轟隆轟隆”數聲巨響,炸得日軍血肉橫飛,殘肢爛體或騎樹掛枝,或籠蓋四野,破衣爛帽滿天飛,煙塵碎片衝九霄。鄭葛琢趁著重力與衝力相抵的片刻懸浮狀態,在天上瀟灑掃射,將哭嚎奔逃的殘兵盡數擊斃。
鄭葛琢在空中瞥見有大隊日軍向林中擁來,便果斷決定:今天就把這一兩百斤交待在這兒算了,反正決不做俘虜。他落地後,在屍體堆中挑選了數十杆應手的家夥,攀上一輛卡車,和日軍發生了激烈的交戰,頑強地持續了數小時,最後彈盡力竭,便立於車頂,解衣受死。他心想:如果敵人不以亂槍擊斃自己,而是過來捉活的,自己就一頭搠向地麵,寧可破腦而死,也不受一句辱罵。
日軍的殘兵敗將聚在一起,嘰哩咕嚕了一陣子,似是推選出了一位臨時長官。那長官喝令了一番,那些還有好胳膊好腿的日軍便列成一排,齊刷刷地向鄭葛琢三鞠躬,然後行注目禮,給鄭葛琢送行。
鄭葛琢傲立於駕駛樓頂,拋掉上衣,閉目等死。眾日軍舉槍對天長鳴,為支那英雄送別。
那長官鑽進駕駛室,發動汽車,親自將鄭葛琢送出戰場。鄭葛琢始終表情冷峻,跳下汽車後也不向他言謝,大踏步不回頭地向遠方走去。
鄭葛琢從村民那裏打聽得知,張將軍已英勇戰死,部隊全軍覆沒。鄭葛琢悲傷一回,灑淚離開死人堆,回到光縣,巧遇了張正言,便加入到共產黨的隊伍中。
再說張皮孩兒的死黨餘孽跑到封家樓尋仇,封塵世夫婦拚死掩護,使得長工封靈得以帶著封淩絲逃了出去,而老兩口則雙雙遇難。
封靈背著小主人逃到古城的邱家樓,以父女的名義定居下來。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很快,封淩絲長到一十七歲,出落得花容月貌、雪膚豐臀……簡直是她母親封兮悠的再版。她動靜之間,渾身上下時時刻刻都輻射著美少女濃烈的磁性和氣息,令睹者無不身心出格而喪失把持。
一個悶熱的夏夜,淩絲輾轉反側、翻來覆去,熱得夢囈不止。她那汗濕的內衣緊貼在身上,如實地暴露出各個部位的凸凹原形。看她熱得可憐,不識大體的義父封靈坐到她身邊,殷勤地給她打扇子,打著打著,扇子不搖了……。
灰暗中,熱糊塗的淩絲突然坐起來,拍打了兩下封靈的,泄露出夢境,說:“拿來!給我!”封靈把扇子塞到她手裏……
淩絲造爺得不是個人樣子。不夠數的封靈看不下去了,心想:自己閑著也是閑著,何不幫幫她?被拍的像是被將軍拍過肩膀的士兵,聳聳然要做頂天立地的英雄。借著窗台上流淌著的雪白月光,封靈看見淩絲白衩濕了,頓時飄來醉死人的黴味兒。
封靈數著,心中暗暗決定:隻要連起一百,就把義女害了。當他數到七十時,“小荷才露尖尖角”,卻“早有蜻蜓停上頭”,原來是淩絲的十根蔥指捏了,將皺滑剝。淩絲動作極其遲緩慎重,那溢於眼角腮幫的激動和狂喜,那傾心品嚐的姿勢,簡直和楊貴妃初剝第一枚荔枝送進嘴裏時所表現的一模一樣。貪婪的嘰牛吧嗒聲時急時緩,即象鬧夜的嬰兒終於咬定了母親的,在半醒半睡中自由吮吸,閉眼享受原生態以來神乎進化之功所留給生命的絕妙快活;又像一曲華清悲歌從唐朝傳來,一直持續到現在,看那形勢並沒有想停下來的意思,估計是要享受到世界末日才算滿足。
突然,近在咫尺的房頂上有兩隻貓發出撕肉斷魂般的淒鳴,“喵——嗷——啊嗚——媽呀”,其聲音分貝足有二百五,像一對殉情鬼在聲嘶力竭地嗚嚎,嚇得淩絲“哧溜”鑽進封靈懷抱中,接下來的當然是三十裏吃碗肉——還用說……河沿上糊了些,散發著複雜的多元素氣味兒。
凡壞事,就怕開頭,一旦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這叫“狗改不了吃屎”,“狗子斷不了吃屎的路”。
淩絲正是摸一把濕一腿的年齡,加之年幼無知,不知道心疼體貼封靈,還不到兩年時間,就封殺了封靈的性命。淩絲以後又先後招進來三個男人,榨成藥渣,最後都無一例外地端到火葬廠烤大火了。有好事者發現她非一般男人所能匹配,便把她紹介給邱大頭。
邱大頭,有來頭。邱大頭當年二十八歲,壯得像頭種豬,最近才死掉第四房妻子,人們便從中得出結論——他克妻,於是再沒哪個女子敢嫁給他。很快,有閑人編的順口溜被無知的孩子們到處題寫,一河兩岸的牆上、橋上、碑上無處不見這樣的內容:古城有個邱家樓,邱家樓有個邱大頭,邱大頭,光長肉不長骨頭。
就這樣了不起的一個邱大頭,和淩絲沒處到五年光景,也交待了。就這樣,淩絲在古城成了隻敢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吸血狐仙,再沒哪個小夥敢娶她了。
光縣鮑河三隊的湯圓,壯得像頭驢,時年二十七歲。盡管他歲數不太大,卻已經經曆了五次喪妻之痛。五任妻子,最長的陪他生活了兩年,最短的還沒過上兩分鍾。
那薄命紅顏乃是絕活剃頭匠劉士的大女兒劉年年。她香消玉殞的大致情況是這樣的:新婚初夜,新郎新娘在洞房,還沒咋哩,新娘就眼一翻、腿一蹬,死了。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就是為著來見識一下自己的另一半,連哭帶笑著就死了,前後不到兩分鍾的事兒。為什麼說她是哭笑不得地死去的呢?因為分別有眼角蕩漾的淚水和酒窩揚漪的興奮為證。她死得值不值?除了她自己,別人不好說乃!
老年人說湯圓沒經驗。他們講:出現這種情況,隻是新娘高度興奮緊張,假死了,其實屬於暫時性深度休克,如果有常識,趕緊把新娘頭朝下,疊兩床被子墊屁股下,腳朝上,放半個小時,自己就活過來了。沒經驗就香消玉殞了。
陰贛修兼風水先生許贛修稱:就是因為劉年年青春妙齡猝死,夫婦之樂享得太短,閻王爺可憐她,特許她可以自由活動一個階段,她竟勾走了少年湯啟聖的魂兒。
劉士痛女之逝,覺得不可思議,認定其中必有蹊蹺,帶領全部親戚助陣,強把女兒的墳墓壘在湯家堂屋正中間,並報了案,上下奔走告狀。
老鄭得到上峰的拘捕批示,迅速將湯圓抓來,詳細地詢問情況,並檢查。盡管在審訊的態勢下,還不老實,被個半老爺子的枯樹手碰,也蠢然。老鄭拔出二八盒子搗指,想嚇服,卻一動,槍飛。老鄭“呸呸”衝著吐了兩口唾沫,以泄失手之忿;彎腰拾槍,將槍鬃挽個環套上,誓壓服,也想借此挽回掉槍所掉的麵子。老鄭越重視,越翹板凳頭,竟二郎擔山將盒子甩跟鬥。站在一旁的臨時法醫任務擔心走火,大叫:“老鄭閃開,看我的!我就不信壓製不住這雜種?”說著便搶步上前,一把擒,另一手緊握一瓶酒精潑上。當瓶底朝天的時候,才螞蜂蜇驢球——收家夥了。
縱使這,還如此,試想到了夜半三更,不一定成何體統。
經多方研究,最後得出以下嚴肅的書麵決定:湯圓由於問題,致五女去,其基層幹部犯有監管不力之責,實難辭其咎,應予記大過一次之處分,並通報批評;而湯圓本人應屬過失和無意,暫且不予追究法律責任;但,各方應高度重視、認真監督、嚴格把關,絕不允許再輕易結婚;若還想結婚,必須先彙報,經程序審查過關,主要領導批示之後方可。
湯家也多次找領導反映:墳總不能一直埋屋裏呀。經老鄭等領導和解,劉家才同意另行安葬劉年年。
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湯圓和封淩絲的事兒傳遍一河兩岸,便有好事的媒婆穿梭兩地,紹介二人。
聽說湯圓又要結婚,各級幹部找到他,把當初專為他製訂的再婚程序文件撂給他,讓他看。
湯圓執紙觀看,其嚴密程序是這樣的:決不能布袋裏賣貓娃兒,騙女方。先派婦聯幹部去向女方交底兒,如果女方願意,便約定時間,到搶救條件較好的縣第一人民醫院試。如果女方無恙,場醫出具書麵證明,蓋私章,再經院長過目後加蓋公章,交由縣主要領導簽字批示同意後,再由民政局長批準,方可正式頒發結婚證書。
湯圓和封淩絲還順利,所以很快拿到了執照,喜結為伉儷。
他們夫妻幸福美滿地生活了七年,不巧湯圓之弟湯啟聖得了恍惚之症,日夜呼喊著要結婚,很快消瘦得要歸大期。在救人關鍵的情況下,家庭成員想出了個權宜之策,讓嫂子去跟小叔子合房,以冀能衝喜治病,不料相反,卻加快了他死期的到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當年湯圓也走了。
孩子們瘋了一大圈回來,老人們的上一段話剛好綰簪,正在續煙找話。突然,“咚——,咚——”兩聲槍響,從對麵山穀裏傳來,葛數汗說這是他兒子善稚和他弟弟敬文在打兔子呢。不知道他們打著個兔子毛沒有,但他們的槍聲的確打開了一樣東西,那就是老人們關於打兔子的話匣子。說起打兔子,老葛的話題最多。以下就是他所經所曆和感觸。
常言說“活人不能叫尿憋死”,58年那麼苦,我們沒吃到苦,原因就是我們會打兔子。我和我弟弟哪天不打它四、五隻,前半截一吃,後半截醃那兒,過年待客。我們的槍管長五尺八(以目視黑征聚、童少善等),像他們這小家夥,掂都掂不起來,掂起來槍口也滴溜著指地下。火藥我們是自己配的。到古城買的硝磺,回來熬熬,拌炭麵兒,效果好得很,捏一撮放手心上,一點,“轟哧”一家夥衝兩尺高。要是遇上連陰天,藥裏拌點兒泡子,裝槍一扣就響。
我們打兔子是很有些經驗的。
我們在天集的棉花地裏是這樣打的。敬文在地那頭哄,我在這頭應著他哄的那一溝花等著。敬文是怎樣哄兔子的呢?說到這兒,葛數汗站起來,連做動作帶說:我們老二立在地頭,仰臉朝天,“黴黴”吹起了牛角號,光聽聲音就說明兔子要倒黴,號角別回腰裏,用槍管掃動花秧,這叫打草驚兔。兔子被哄,必然要朝我這頭跑,跑又跑不快,跑快了花杆打頭,隻是蹦蹦停停。我盯著花枝動,看著離地頭三丈遠時,把槍管伸進花溝裏擩一槍,不急著揀。我們老二往前挪幾溝,我也相應地往前挪幾步,看見花枝動,知道又過來一隻,再對著花杆空裏放一槍,還不揀,等附近的花地都打完了一起揀。
鳥有鳥言,獸有獸語。任何一行研究透了,可以通神。我們知道,主人可以隨意使喚自己看養的家畜,這不為稀奇,我們老二卻有一樣堪稱稀奇的絕活,他會喚兔子,喚得美地很。我也知道那幾句神咒,但經過我嘴裏出來就不太靈啦。有人肯定想問神咒是什麼,那我勸你別問,問了我也不得說。不是賣官子,也不是不會瞎吹。做人嗎,說話做事就得有個原則和底線,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絕不能說,即使誰給個金坨子也不能說,因為都知道了兔子就要絕種,我們就會遭報應。僅而因為我們多吃了些兔肉,陰司裏肯定就記了我們的賬,老天爺又不是瞎子,肯定是要懲罰的,我知道這應得很,不在自身在兒孫。盡管我弟弟還不覺氣,我相信他已經受到了懲處,治得他結了三回人都死了,娃兒也沒給他留一個,混得可不球強,現在還是個光棍。
夜裏,我們到兔子出沒區,我弟弟站那兒一喚,它們就會乖乖蹦出來,這時,手電派上了大用場,槍一般是閑著睡瞌睡。隻須打著手電照,用光柱灑下的光網把兔子罩住。那沒經過槍打的稚兔子就臥那兒不動,瞪著小圓眼睛瞅著我們,眼仁發白光的是公的,發紅光的是母的,好看得很,看著怪憂戀人的,服伏在地,一點都不動,我們隻須一人打手電,一人哈腰揪耳朵,提起來朝背簍裏丟。那經過槍打陣式的就不同了,手電一照,挖開就跑,一架山眨眼就翻過去了。人們常說誰誰能得跟兔子一樣,或比喻誰跑得比兔子還快,就是指的那經過槍林彈雨洗禮的兔子。
我們在韓家巷河灘上打的兔子才叫多呢。那兒是一望無邊的花生地、蘿卜地,兔子厚得萬怪,我們每一回去都能打二十多隻,不管拿到哪個食堂都收。記得我們把獵物拿到引丹隧道工地食堂,人家照四塊一隻收,那時錢可值錢啦,四塊相當於現在四十塊呢。送到了,還管我們吃一頓飯。幹飯讓我們自己盛,隻要不怕撐,想堆好高堆好高,想吃幾碗吃幾碗,一人還有一缽子肉下飯。吃飽了,走的時候還給我們一人一個饃,都這麼大。葛大說著還拿雙手比圈兒,挪到右胸上,用以形象說明他們當年吃的饃到底有多大多好:活像正在奶孩子的媽媽兒那麼大、那麼泡、那麼白、那麼熱。
說到這兒,在場的聽者無不“咕嘟咕嘟”咽唾沫,對老葛弟兄在那樣困難的時期能吃上那樣盡情的一頓飯羨慕得不得了。
葛大在鞋底上磕磕煙灰,又實上一鍋子煙葉,掏出汽油打火機,“哧哧”先打著,煙鍋子歪一半,火機歪一半,燒著煙葉,吹滅火機,蓋上蓋兒,攥在手心裏,接茬說。
經過兩回事兒,我死活不打了,敬文和善稚還不醒,這不還在打。
有一回,我站在一個老墳上,墳圓圈長滿了糖梨樹。他倆把兔子從山上哄下來,有一隻墩棱墩棱肥的兔子鑽進糖梨窩裏。我一看就覺得不對勁兒,知道她不是兔子,是皮狐子。啥叫皮狐子?鬼變的兔子唄。她的家在墳裏,所以要往墳根底下鑽。對付皮狐子,我們最有辦法呐:火藥裏拌點麥糠,要是事先沒拌,臨時掐根茅草丟槍管裏也行。用這辦法,管她皮狐子,啥子都不行,神仙難逃一溜煙。我事先沒帶麥糠,就就地取材,哈腰掐了根茅草塞槍管裏,對著她就是一家夥,打得她在地上直打滾,我下去就把她按住了。他們從山上下來,離老遠就問:打住沒有?我舉舉,說:這不是,不過,她不是兔子。你們看她哪有尾巴,是個皮狐子。不信?你們看,剝得到她算稀奇!放在簍子裏,第二天早上一看,其它都在,果然不見她了,下了一窩娃兒。我們嚇得把兔子娃都放了。
蹲在人空裏的黑征聚小聲對童少善講,肯定是“孕婦”兔子下了娃兒,肚子變小了,才能夠從竹簍空兒裏鑽跑。童少善點頭認同,並說,也許是兔媽媽的智慧,隻有自己拚命擠走,嚇嚇獵人,結果一家人得以全師而退。
葛老大繼續在講:第二回啊,是晚上,我們打累了,坐在鬼光穀穀底吸煙歇歇,突然看見墳堆裏冒出來一個鬼火,並且一明一滅地向我們逼近。敬文說是兔子眼睛發出的光。我暈暈乎乎中了邪,向來遲疑,這回卻出奇地果斷,站起來“嘣”就給了它一槍,手被震得失去了知覺,倆胳膊做了個“廣播操”。再看我的愛槍,成了兩半截:槍管是槍管,在左邊地上;槍托是槍托,在右邊地上。撞針彈簧等小部件都不見影兒了。右袖子燒了個大洞,肉崩爛了一大塊。得虧我沒上眼,隻是伸胳膊隨便擩了一槍。要是上了眼(即槍托緊貼腮幫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瞄準),槍零件都能被炸飛,腦瓜子豈不要被炸開花。我們跑到墳堆裏一瞅,見一個黑衣鬼爬在墓碑下掙紮,嘴裏嗚哩哇啦地罵娘,嚇得我也顧不得疼了,跟著他倆就跑了。
書中帶言,世界上有沒有鬼?答案應該是肯定的。老年人一般不說假話,但偏偏有一樣,就是在關於鬼神之事上,有些老年人最喜歡說假話。生活中,常常看見有些老年人在公眾場合講述見鬼的經曆,其表情嚴肅認真、正二八板,把過程描述得繪聲繪色、神乎其神。這種場景不在少數。為什麼會存在這種普遍現象呢?直到如今還沒有哪個科學工作者研究出來。
老年人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走在春風裏,跨越兩世紀。他們極具社會價值,我們隨處可見,他們中的許多人是非常剛直的,社會信用也是極好的,德性操守還在他們身上閃爍著光輝。可以說,他們是特定曆史條件下產生的特殊人物,他們身上的高尚品質影響和照耀了幾代人,在促使世風向上、向善方麵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他們是“活寶”,是中華五千年文明的活化石,極具寶貴的曆史價值,他們肚裏的經曆就是曆史,但他們屬於“不可再生資源”,他們的故去,將是人類精神文化寶庫的巨大損失。
人無完人,他們那一代人並不是十全十美,也有缺點,最明顯的一個缺點就是表現在編造和傳播鬼神故事上。真佩服他們的勇氣和老道,因為他們在表演鬼神傳說時常常是理直氣壯、底氣十足、一點也不心虛,仿佛那神話已是他們翻爛背熟的大本頭,與之共存共榮了一輩子,好似“翻案”才是說假話,改口反而是晚節不保,就像眼鏡、假牙、假肢之類,跟人時間長了,人已經錯覺它就是與生俱來的器官了。
老葛還在繼續他的話題。他說:吃哪家飯都不容易。頭三腳難踢,好不容易摸上路,練到閉眼熟,總結了一肚子經驗,又該收手呐。熟手收手難,但難也得收。人就應該知個饑飽,有個始終,想在一個行當吃一輩子是不可能的。吃的時間長了必然會自食惡果的,那惡果就是打雁的讓雁鵮了眼,常在河邊走難免打濕鞋。養由基以善射成名也因射亡身,關公因割人頭始,也因頭被割終,所以說,經過這三回事兒,我是死活不打呐!
聽老葛絮絮叨叨總算結了尾,有個年輕人接過了話茬,人們一瞅,接腔的是石政府。石政府是指石頭溝的石琅升。由於石琅升工作講實際重效率,成績突出,屈書記看中了他這棵苗子,很快把他從基層治安崗位上抽調到政府部門公幹了,所以老鄉們公送他外號“石政府”。今天因為放假,他也轉到柳溝來玩,聽到老葛講打獵的事情,自己也憋了一肚子,正好遇到機會倒倒。
他說:“要說打獵用藥的事兒,我們在部隊上玩的那才叫絕呢。我在東北當兵那會兒,軍營周圍的大山裏野兔野羊厚得很,到了晚上,我們就開著軍車去打。汽車燈是多亮啊,比手電亮千倍,那光一照,兔群就順著燈光跑,根本不知道拐彎;野羊更憨,幹脆站那兒不動。我們就用機關槍掃射,可過癮啦!狐狸躲在老虎後邊,我們打不著。東北虎是國家保護動物,我們不敢惹。部隊上的炸藥威力大得很,一塊隻有香肥皂那麼大,有個兩塊,綁一起,能把道軌炸斷。我們放樹根本不用鋸,隻需用一種特殊的軍用物質,在樹上繞兩圈兒,一點,石滾那麼粗的樹,一會兒就縮倒了。這些玩法估計底下見都沒見過,聽都沒聽過。‘殺伐太重,必遭天譴’,獵人‘當體上天不忍之心’,這些是唯心的話,但是,我們不可全信,也不能一點不信。殘殺生靈的行當不能幹得時間太長,這一點我和葛叔的看法一樣。就是因為槍殺了一些動物,我就吃過一次大虧。”石政府說著,還掀起上衣,讓大家看他渾身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