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工地(2 / 3)

三個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繩子”的女孩被突如其來的男孩們嚇了一跳,鴨乎用食指刮著可文茬的臉說:“羞噢!羞噢!”三個女孩站直身子,三頭霧水地對望著,實不知看個狗咬架有什麼好羞的,他們成天看牛抵架誰笑過。

男孩們排成弧形,把二狗哄到村外。莫說,狗子的性質量可謂天下之冠,連得最緊不過,持續的時間又極長。原因是母狗的外陰與它類不同,格外肉厚,滴溜在後頭像個黑棉桃,公狗的一刺入,必定要脹得它“剛嘰”叫一聲疼,然後就“黃鷹抓住鷂子的腳——扣了死環”。

村邊是一大塊麥地,麥子已齊腰深。淘氣的孩子們忘情地攆,兩隻狗子互相拖曳著逃,把那塊麥子全給蹚倒了才算扯開。等它們一分開,涼翼帶頭,窮追那條黑狗。一直追到山上,累得他們實在跑不動了才住腳,料想這一段距離,應該遠不止兩百米了吧。

他們一個二個坐在草地上大喘氣。等調均氣息,才覺察到有“哢嚓”聲,齊向身後的樹林中投注目光,竟發現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正在幹一件他們誰也沒想到的事——小瞎子行童正在夠桑果吃呢。

現在正是桑果熟透的時令。於是,正在犯口渴的孩子們一溜煙地鑽進桑林,一人選一棵攀上去,或騎或仰在上麵盡情開吃。

桑果也叫爭博,狀如錐形,酷似草莓,比草莓個小。眼下這桑果已長得黑紫黑紫,吃著特甜。

孩子們像孫大聖吃蟠桃一樣,躺在樹上吃,吃飽了就睡。

狂瘋的孩子們小憩已畢,紛紛跳下樹來。當他們出得林來,在征聚下聚首時,望著對麵的臉都不禁捧腹大笑起來,原因是他們的小嘴都被桑果染成了黑圈圈兒。笑罷之後,他們一路吆喝著奔下山,“撲嗵撲嗵”蹦下壩,耍水玩哩。他們耍得非常爽心,因為今年還是第一次耍水呢。

行童摸摸索索地離開桑樹林,遠遠地落在他們後邊。他來到山頂,聽到河裏的撲嗵聲,想起昨天才從大人們那兒學的一段巧口,正好是用於此情此景的,何不賣賣?他於是大聲吆喝道:“我吃桑果黑油油,你吃桑果黑。我在山上打吆喝,你在河裏洗。”

大夥一聽他在噘人,於是在一塊兒一曲嚨、決定:他不來便罷,隻要他湊近,非炮治他不可。

行童竟然鬼使神差地來到壩邊,涼翼在水裏露著頭,喊:“小瞎子,你也吃桑果啦,也不白嗎,下來洗洗?”

行童怕下去吃他們的虧,說“我用袖子抿過,不用……”,一個“洗”字還沒出口,被早已悄悄繞到他身後的啊嗚使了一個滑稽動作——蛋兒撞蛋兒,便踉踉蹌蹌撲下水去。行童像夜壺扔水裏——“沌沌沌”喝開了。他剛把姿勢從慌亂中調整過來,用手呼扇著浮出水麵,涼翼和鴨乎遊過來,按著他的頭往下逞,沒在水裏的時間不短。

黑征聚怕壞了他性命,過來製止住了。

等行童緩過神來,涼翼說:“小瞎子,今天不能輕饒你。你得從這兒遊,遊到對岸的相公墳,如果歪了,也不再嗆你,隻敲腦板,凡在場的人,一人敲你兩下。”

行童知道今天落他們手裏,不按他們畫的道走是不行,隻得估摸著方向遊過去。勉為其難,搭著相公墳的邊兒登上了岸,但畢竟還是遊歪了。涼翼他們跟過來,要執行腦板。他看拗不過,就往墳邊一蹲,擺出一副死豬不怕燙的架勢,等他們來敲。

協起剛要過去敲,涼翼假咳一聲,吸引他注意自己的動作。協起見涼翼掂著雞雞做了個敲打的姿勢。

協起會意,說:“山娃,我先敲!”於是走過去,用雞雞在行童的肥頭大臉上敲了兩下,然後讓位。

行童在心中稱奇:“人家隊長家的生活還是好,成天都吃的啥好哩,手指頭都不長指甲!”在他心中轉圈的時候,大夥已快敲完一圈。輪到鴨乎最後一個敲,他才嗅出異味,於是伸手一抓,逮住一個“指頭”,展手指一探,才驚訝地發現,他咋才三個指頭呢?兩邊的兩根也粗了點兒,有大腿那麼粗,中間這一根相形見絀,也沒長指甲。他在腦中迅速意識到,大上他們的當了。氣急之下,他手一緊,把蛋裏的“雙黃”一擠,疼得鴨乎“媽呀”一聲蹦老高,掙脫而逃。

行童氣呼呼地離開眾人,獨自回村去了。

孩子們又是狗刨,又是扯仰板,又是打水戰,瘋耍了一會子水,便在相公墳上仰了一圈兒曬征聚。童少善對大夥說:“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大夥順著他的目光瞅過去,都不禁大喪氣:所謂“佳人”,原來是一頭傻子。隻見那傻子站在水草叢中獨自發呆,後腿的牛毛上掛著一串串白晶糊,被陽光一照,閃爍著七彩光環。

涼翼說:“它想被搞,誰敢搞?”沒人接腔。

涼翼獎勵道:“誰搞,我給誰兩個荸薺!”大家的頭搖得跟蛹子一樣。

“五個!”大家的頭晃得像撥浪鼓。

“十個!”話音剛落,隻見人影一晃,已有一人衝下相公墳,踏水而去,直奔傻子。

此人濺起的水花擋住了該人的背影,不知道是誰。大家隻得用“排除法”來核實是誰:向人堆裏一搜索,獨獨少了涼翼。餘眾不禁嫣然。

涼翼爬上牛背,慢慢退到牛上,把小玩意栽進去,覺得裏邊熱潮湧動、膩肉翕張,怪舒服,竟然不想下來了。

及來年,那傻子下了一頭小公牛,每當夕陽西下,它就會滿村裏飛奔著撒歡兒。當它跑經孩子們身邊時,童鐵欣英指著對涼翼說:“夢,看,那是你兒子!”

這是後話休提。隻說任瘦秧家的黑犬兩天後就死了,原因是:孩子們毫不留情地追攆,害得它那滴溜在外邊的器官沒時間收回去,跑動又產生風,糊在器官上的一層漿被風一吹,封了殼,那器官就根本收縮不成了,結果腫疼而死。

對於這,孩子們當然是不懂得的,苟包顯深諳此理,巧妙地利用了他們一回。

狗死之後,瘦秧一家不忍心吃,把它扛到野地裏埋掉。一直在觀察瘦秧家動靜的苟包顯看準了地點,於晚上把死狗刨出來,扛回家熬肉吃不提。

這一年的農曆七月初七晚上,有個人趁他妻子睡熟後,悄悄地把手臂從她脖子下抽出來,戴上藍布鴨舌帽,穿好衣服,來到書桌前,翻閱《唐史》一本。他找到武媚奇的章節,以右手掌心對著那些不堪的文字,閉目凝思,施展玄術。不足一刻鍾,字裏行間竟有臊之氣被抽入掌中。他手指蜷攏,緊握穢氣,食指彈出,隨著一聲“去”,一道黃煙緣著指尖直逼出去。他背著手踱著步,抽了兩根煙,約摸時間差不多了,便開門出去,看看天黑,又轉回來,從妻子的頭邊拿了個手電筒,出了家門,朝打穀場方向走去。

龍半梅在睡夢中朱唇翕張,一股黃煙被吸入口中,鑽進五髒六腑,迅速漫延到周身八萬六千毛穴。半梅象發了急症:隻見她香腮紅透,通體燥熱,有個部位開始極不妥貼起來。她在床上試完所有的睡姿也無法入睡。今晚的床像是一口煎熬人的大鍋,她則是熱鍋上可憐的螞蟻,焦急地尋找逃脫的出路。她把身邊的俊立推了幾遍,仍是自顧自地鼾睡不已。半梅沒辦法,隻得穿衣出來解悶。她竟不自覺地來到大榆樹下,對著夜幕柔聲喊道:“不能免!”

“非草木,我在這兒!”竟有人和她應答暗號。她看見一個男人如玉樹臨風,站在麥秸垛上向她招手。不知道半梅從哪兒來的特異功能,竟然能做到身隨潛念動了:她剛有上去的想法,身子便油然而升起來,翩翩冉冉地落到那人麵前。那男人早已在垛頂鋪好了睡具,為了歡迎她的光降,長出的第三條腿象狗尾巴一樣辛勤。二人也早已心有靈犀似的,都不說話,便直接進入了主題。

半梅從沒切身飽受過如此巨大的幸福和滿足,要有的話,那也是模模糊糊的一次,是在部隊的宿舍裏,漂在夢中和幻影來著的,而這次才是真真切切的現實享受。那人看著是人而又非人,簡直是一尾精力充沛的金槍魚。他的象充氣到極限的輪胎一樣,即彈柔,又棱韌。

仿佛經過一個世紀的攀登,當他們在峰巔會合的一瞬,都孩子般發出囈囈呀呀的;又好象是從古到今的墜落,當他們在垛底緊抱、翻滾的一瞬,都引頸向天,嘶鳴出曠古未有的呐喊,震裂寂靜夜空的幕布,引起全村狗子的共鳴。直到聽到狗兒們的狂吠,他們才清醒地意識到,他們是身在人間而非天上;直到傳來雞公們銜著征聚的最後通牒,他們才不得不停止所有由衷的興奮,戀戀不舍地分手了。

那男人蹚著晨露回到家門口,像喝了興奮劑一樣有力,“呼啦哐嘡嘡”地掀開兩扇門,門撞動了一樣東西,使它在空中“忽悠忽悠”地蕩秋千。當他借著晨光仰臉觀看時,竟飛過來兩隻腳踹向他的麵門,因為被踢又被嚇,他“媽呀”一聲呆坐到地上。

踢他的非是旁人,是他的妻子;嚇他的不是旁人,是他妻子的屍體。

無緣無故地,他妻子怎麼就懸梁自盡了呢?原來,當他回轉到家中拿手電的時候,不小心扯掉了他妻子的一根頭發,他妻子忍痛沒動,等他出去後也尾隨出去,看他到底要去搞什麼名堂。不看則已,一看,她的心都破了。逮住的不是旁人,逮住的是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的丈夫正在苟行。他們又是親又是抱,又是又是叫,互打手電照……。她也是個烈性女子,看罷多時,惡心嘔吐了幾遍,一扭身就回家了。她洗把臉,換上新衣,對鏡梳梳頭,便就著梁上掛年肉的繩鉤上吊自盡了。

在地球人類現在所能探索到的範圍之外,真有一個也繁衍著旺盛人類的星球,由於這個星球的外形酷似一枚爭博,所以人們稱其為爭博星,上邊居住的人類被稱作爭博人類。

關於地球人類,許多書刊都已論及:女性是完美的,並將更臻完善,而男性正在退化。這個過程,爭博人類已經經曆過了。在他們的星球上,女人已進化到至善至美:高逾兩米,豐臀無乳,烏發卷睫,鴨蛋臉形,黑瞳水眸,渾身皮膚雪白細嫩,赤足無衣,不吃不喝;而男性則退化為女性的附屬零配件,就像袋鼠媽媽肚袋中的小袋鼠。

男性終於實現了人人都有的夢想:一點活不幹,成天抱緊美女睡覺。

爭博男性們的確不需下地幹活,整天依附在女性身上,給她們注入所需的物質。

男性已退化到一張撲克牌那麼大,立體造型極象青蛙或癩蛤蟆,隻是多了一根長長的“尾巴”。他們的“尾巴”其實不是尾巴,而是生殖器,也是營養輸出管。

爭博女性在蹲廁或在野外洗浴時,常常排出大量受精卵。

排在廁所中的受精卵三月後便會發育成醜陋得如同癩蛤蟆一般的男人,隻是這種男人的性能力特怪,倍受女性青睞。因為他們是吸收沼氣的能量發育起來的,具有火辣辣的熱情,見“火”就著,觸“電”就轉,極像最聽話、最忠誠的機器,最適合給整天勞作的女性們當解乏工具。

“癩蛤蟆”男士們是宇宙間最悲情色彩的情癡。他們貼附在女性腰際間,那光滑潔白的皮膚必然要惹他們動情而通體升溫,體內儲存的沼氣就會因被加熱而密度變小,開始變輕膨脹。

情到濃烈時,蛤蟆男的身體就會膨脹成一個比女性身體還要大的熱氣球,陽盛成一條氣布袋,把女子的兩條腿擠分成翹上天的鈍角。活塞在汽缸內疾速運作,如果油門沒個上限的話,必然會引起燒缸。蛤蟆男情到激烈時,就會把如泣如訴的蛙鳴擴音到一聲驢吼,壩塌般從陽尖噴射出畢生最後一股沼氣,被高溫摩擦環境中的電火花點燃,他那巨大、火紅、透亮的“氣球”就會在一瞬間灰飛煙滅。蛤蟆男就是這樣的悲情極樂,像肥皂泡一樣輕靈虛空,絢麗短暫,如詩如夢。

在爭博星上,因和蛤蟆男——情聖一起“玩火”,而引火燒身致死的女性每年都在數以萬計,所以他們那裏的河邊和海邊常見這樣的標牌:請在這裏做!目的不外乎警示女性:要明智不要頭昏,不要和那些醜八怪同歸功於盡,在關鍵時候請跳水以自救。

地球人笑話吸煙嗜酒的人說:吸一輩子煙燒一輩子手,喝一輩子酒丟一輩子醜。如果看到一個爭博女是遍體鱗傷的話,那說明她是一名蛤蟆男的鍾愛者,她那累累傷痕是因不忌“煙酒”所留下的或恥辱或光榮的紀念品。

爭博女排在江河湖海溪流中的受精卵,三月後發育成青蛙一樣的男性,除了皮膚光滑細膩外,別的倒沒什麼特點;排在溫泉中的受精卵則發育成女性。

不管白天黑夜,無論女性走到哪裏,都會有大批男性往她們身上爬,隻有“尾巴”擠進去的才能被帶走,一女最多同時可以容忍五個男人。擠進女人身體的男性一天到晚都在幹兩件事:一是給她們,二是給她們輸出營養。他們在自得其樂和助人為樂的同時,也在飛快地消耗著本身。十五天後,他們的能量就會被女性徹底吸幹,安樂死般幸福地結束短暫的生命。他們的軀體像枯葉一樣從女性身上飄落,隨風漫卷而無人收葬,毫無保留地還原給大地母親。

爭博女性自身不會因得病或衰老死掉,隻有因意外事故才會造成傷亡。隻因男性總體上都長得奇醜無比,偶爾才誕生出一個美男子,幾率是億分之一,所以女性傷亡原因大多是為爭奪那少之又少的美男子。爭博女性都身形高大,蘊含著駱駝一樣的能量,所以在爭奪戰中都像母獸一樣勇猛和殘忍,一個人鬥幾個也得三天三夜才見分曉,鬥敗者即使不被殺掉也無顏群居,隻有獨自漂零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淒涼流淚,不攝營養,直至鬱鬱死去。

爭博人類的科技已發達到玄虛的地步。

一是在生命科學方麵。

他們在漫長的演化和繁衍過程中,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已從根本上改變了生存環境。他們在爭博星的大氣層內注入強大的抗氧化離子,這種離子可以直接進入該星人類的線粒體,阻止DNA受損和細胞老化,從而使人人不病不老,自身不惹事就絕不會死,可以與山河同在。那些男男女女因色傷身致死的,屬於意外。

二是在宇宙科學方麵。

爭博人類已順利掌握了蟲洞,即時光隧道,從而使他們可以在長、寬、高、時間的四維空間內自由旅行。

他們通過蟲洞可以把同一宇宙的兩個不同地方折疊到一起,也可以把不同宇宙的兩個地方扭曲在一起。這樣,他們就能從一個時空自由出入到另一個時空,隨時隨念地把億萬光年或者更遠的地方拉得近在咫尺。

他們之所以能那樣,是因為掌握了供應時間機器燃料的技術:在時空這個物體上“鑽孔”,所耗費的能量常常有一顆星那麼大,或者相反,需要比“無”還少的其它星體的“負能量”。

所以說,科技的進步最終是對無辜者的蒙被式殺害,就如他們那樣:女性簡約完美的生活方式是建立在剝奪男性生命權的基礎上的;他們宇宙玄理論的成熟乃至成功是對其它星體的破壞。

所以說,能量守恒定律永遠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隻要是人就會驚呼它的偉大。非常淺顯的道理:想要及遠,就要消耗能量,能量從哪裏來?就要從手夠得著的身邊抓取。爭博人類進行自由時光之旅時所吞噬的星星,就像頑皮孩子們摘食桑果那樣隨意。

村中無小事,關俊立家要劁豬娃,引得全村的人都來觀看。

獸醫楊量儒用鋒利的小刀劃開蛋皮,摳出蛋子兒,割斷蛋筋,劃開薄蒙蒙皮兒,把另一顆蛋子兒也擠出來,割斷根兒,再把豬鞭拽出來捋兩捋(不捋有可能劁不盡,到時候它還壞,光扒母豬不長膘),然後在刀口上撒點兒百炎淨就行了。

老楊做這一係列動作熟練極了,可謂遊刃有餘,旋即而就。他腳一抬、手一鬆,豬娃一骨碌爬起來,略站了一下,夾著倆後腿“得得”地跑開了,隻是略嫌怏蛋。

溫來義的孫子溫冉伯今年才三歲,穿著破襠褲。他跑過去撿了一顆蛋子兒玩,苟包顯趕緊把另一顆搶到手。他逗溫冉伯說:“你知道我要它幹什麼嗎?”

溫冉伯搖頭。

“你也看見了,這是從豬襠裏取出來的,玩也是放回襠裏玩。看我,就這樣。”說著,他掀起爛褂子,把褲子拽個縫,把蛋子兒丟進去。溫冉伯也學著他的樣子,把蛋子兒丟進襠裏,然而他穿的是破襠褲,蛋子兒丟進去就“吧嗒”掉地上了。

苟包顯見他中計,彎腰撿起來,吹著口哨跑回家去了。惹得溫冉伯好一陣大哭。

老溫一邊哄孩子一邊罵:“死兔崽子,搶我們的玩意幹什麼?好給你媽熬摧心蕩嗎?”他把“春醒湯”說成了“摧心蕩”,雖然口誤,倒更直接地反映了意思。

老嶽說:“他媽算是喝不到,隻顧他那B嘴了。”

“那麼惡心人的東西,他真吃?”老溫問。

“他什麼不吃?死驢子B都吃,越吃越壞”,葛數汗說。

“越吃壞東西人就越壞嗎?”老溫又問。

葛數汗說:“也不見得,小孩得疝氣,炒豬蛋兒吃,家長再管著別讓孩子老哭,腫脹的陰囊就會變小;像他那號人,嘴裏嚼著壞東西,心裏肯定往壞處想,就越吃越壞,早晚就要像麵人一樣,有倆腿不用走路,盤到棍上踩高蹺呢!”

“不會吧?”老溫不相信地抓頭。

“逗你!”

溫冉伯還在哇哇哭,老嶽嚇他道:“再哭,陳菁雄聽到了,就要來抓你喂老鱉!”說著,他還做了一個舉手如爪、啊嗚欲吞的動作,果然嚇得溫冉伯閉住了嘴。

黑征聚就問:“嶽爺爺,我們小時候一哭,您們大人老是用陳菁雄來嚇我們,他到底有什麼可怕的,能給我們講講嗎?”“可以呀,老人不講古,後人失了傳。我講,在場的老家夥們都要講,知道多少倒多少,讓孩子們鬧清陳菁雄這個人。老楊別保守,你們老掌櫃在陳菁雄隊伍裏劁人,掌握的第一手資料肯定不少,都拿出來晾晾,別擱濕氣了。”於是,老人們七嘴八舌,逐步展露出陳菁雄的嘴臉來。

陳菁雄家住鄂豫邊的阻蒙關,他的父親叫陳光殿,母親叫範雲花,都以務農為生。陳菁雄的伯父叫陳效霏,有倆兒子,老大叫陳訓儉,老二叫陳訓芳。陳菁雄本名叫陳訓兆,在叔伯三兄弟中排行老三,又加上後來蔣委員長親賜給他一頭巨大的老鱉作為坐騎,所以老百姓送他“菁雄”的綽號。陳家在阻蒙關是大戶,直到現在你到他老家直呼“菁雄”就要挨巴掌,他們一個門上的人不喜歡聽。

陳訓兆是“訓”字輩的,之所以名兆,是因他媽懷他時遇到了一些奇兆。

範雲花那一日在紅薯地裏翻紅薯秧,有一掛彩虹罩地,從虹中飛下一道金光,撥雲分草、遊龍戲鳳地拱開雲花的衣服,沒入裏邊。

金光進入後,雲花身心毛燥,便仰在紅薯溝裏弄得衣衫不整、發亂相獰。她越來越熱,拿倆小手對著門戶搧風,口中叫嚷:“涼風涼風順溝裏!”

一個英俊的小放牛傻看多時,引脹了一樣,正好用它來填平。

事畢,雲花掐著小放牛的脖子問:“誰讓你這麼幹的?”

小放牛委屈地答:“阿姨,我本來是站這兒看稀奇的,不知道您為什麼要那麼可憐。突然聽到您命令我,又看您麵目嚇人,象要吃人,就不敢不聽。”

“誰命令你啦?”

“阿姨,您摸著第三顆扣子回答我,剛才是不是您喊的‘涼風涼風順溝裏’?”

“是啊!”

“我就叫涼風啊!”

小放牛走後,陳光殿來了,雲花眼裏滿是火。地溝裏彌漫著香氣,很是撩人,陳光殿搓搓泥手,又來一回。

陳菁雄的父親陳光殿辛勤耕耘著二畝亂石薄地,家境苦寒,體弱多病,中年就死了。伯父陳效霏在阻蒙關街上開著紙紮鋪,他家的日子過得還算殷實。

陳菁雄幫著伯父紮紙人、紙馬、靈屋之類的祭葬用品,掙點工錢贍養母親。他辛苦勞作,過得還算平安。後來家中多了一個人,才打破了他日複一日的平靜生活,強塞給他痛苦,也改變了他的命運。事情是這樣的,範雲花怕獨兒子打光棍,也想讓家中早添人丁,在他16歲時就給他張羅了個媳婦,叫範鶯娘。這鶯娘說起來是範雲花娘家的一個扯巴侄女。隻因鶯娘生得竹姿柳態、雪肌玉膚,剛好爹娘雙雙病故,沒有著落,被範雲花回娘家時及時發現,揀了個便宜,領回來當兒媳婦養。婚後鶯娘看菁雄個子矮小,臉黑脖長,粗大的喉結還吐詞不清,吃飯放著凳子不坐偏要蹲上去,活像一個猴精,就慚生厭惡之心,以致小夫妻好不上氣,也就一直沒有生育。

一天,鶯娘在鄰家磨麵時和陳家本門的一個弟弟掛上了,不湊巧,這讓來取麵的陳菁雄堵了個正著。由於菁雄當時還嫩,隻知道氣憤,不知道咋法兒對付這種突發事件,氣堵咽喉,竟說不出話來,就扭身先回去了。

回去是回去了,就是氣沒出來,從此就把自己憋成了個悶嘴葫蘆,日日夜夜思想著怎麼報複。

孩子們是屬猴的,長著火燒腚,生就的沒耐性久坐,哪有心情聽漫長的故事,聽一段就起膩了,便相約去瘋新鮮玩意了。不過他們走開也好,因為有些故事有點粗俗,小孩們不中聽。

這下倒好,成了老年人給中年人講故事,延續那行將就木的曆史。不過,隻要老年人傳了就好,就怕做悶嘴葫蘆,把經曆的烽火歲月“貪汙”進墳裏。那就浪費了一世皮相嘮!

隻要他們傳給了中年人,中年人聽記了,自然,這汪大地母親的滄桑乳汁就不會幹涸,早晚會通過這個梯級流淌給下一輩人。

接著講陳菁雄的故事。

因為中華民國是通過政治妥協成立的,所以北洋政府從沒有實現過真正統一,一直是省有軍閥割據、縣有土匪占山的局麵。鄂豫兩省交界的關山地帶山大林密,山勢綿延百十裏,地形複雜,且離光縣、鄧縣、淅川三縣城都很遠,進退有據,地理條件非常適合發展武裝割據,所以在這山莽裏就有許多山大王,其中在一個叫黃堡的山頭盤據著一夥土匪,匪首叫黃虎。

陳效霏有個堂姐叫陳光榮,遠嫁在黃堡山下的黃莊,她有個兒子叫黃誌承,生得麵模英俊,機靈有歪才。論輩份,黃誌承管黃虎叫叔。黃虎看中了黃誌承的材料,要拉他入夥。陳光榮不願兒子入,便把兒子藏到陳效霏處當徒弟,學紙紮手藝。

六月的一天,陳光榮從黃堡來到陳家,是專程來給大侄兒陳訓儉說媳婦的。女方姓黃叫巧姐,年方十七,樣子生得好看。陳家當然高興嘮,講定七月七過八字、下聘禮,中秋迎娶。

誰知這竟惹苦了一個人。原來,那巧姐和黃誌承自小青梅竹馬,早已私訂終生,隻是鑒於同姓同宗,暫時沒敢對大人講。今日聽說巧姐要嫁大表哥,心裏像絆翻了醋壇子一樣,酸得不得了。俗話說“咬人的狗不露齒”,吃醋歸吃醋,這小子表麵上沒露一滴點兒。

陳效霏辛辛苦苦大半輩子,好不容易積攢了一罐“袁大頭”,埋藏在山上。半夜,黃誌承出來撒尿,剛好撞見刨錢回來的舅父。

陳效霏的秘密被撞破,自己心裏反倒象做賊一樣不舒服,不過又不好發作,因為明知外甥不是故意的。

機靈的黃誌承趕忙接過舅父懷中的罐子,幫他抱進屋放在桌上。陳效霏對他說:“這錢是你表哥辦喜事要用的。過八字,下聘禮,謝媒,置桌麵,哪一樣不用錢?有道是‘財不露白’,你要小貓叼魚——嘴緊些。”黃誌承口稱“是”,然後回屋睡覺,可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黃誌承睡在床上想:學這侍候死人的手藝,本心就不情願,眼瞅著心上人要歸表哥,心裏更難受!又想到虎叔的威風:天不管,地不收;吃香的喝辣的;錢財堆積得憋破房子;光屁股女人碼在床上像麵布袋一樣多,想揉哪袋揉哪袋,痛快死了。思量了一夜,第二天他就裝起病來,有氣無力地向舅父請假,說想回家治病。

外甥請假,當舅舅的哪有不批準的。陳效霏倒沒想別的。誰知這小子離開陳家就鑽進黃堡,當夜就來了土匪,搶了陳家,臨走還綁架了陳效霏。

陳效霏被捆在黃堡的一棵大樹下,土匪們輪番對他進行刀砍鞭抽,逼他交出所有家底,他就那一罐家產,哪還交得出。

第二天早上,土匪們發現陳效霏已死掉,就抬出去扔到山崖裏喂狗吃。

錢財被搶,老父慘死,巧姐被霸占,這一切給訓儉、訓芳兄弟造成沉痛打擊,使他們的命運要從此發生改變。

老大陳訓儉讀過一些書,心空,根據眼前的形勢審時度勢,研究著先走哪步棋。他想:仇一定要報,但也不能意氣用事,赤手空拳肯定報不成,必須先搞到槍再說。

話說離阻蒙關北邊10裏有個小地名叫草店,河南鄧縣官方在這裏設了一個收稅局子。局子頭頭胡禿甲、劉大疤、桂汗衫仗著配槍經常勒索阻蒙關的生意人。盡管陳訓芳在局子當護兵,陳家紙紮鋪每年也少不了將收入的三分之一孝敬給那三個官匪。為此,陳訓儉早就恨草店局子一井深了。

恰逢家難所逼,陳訓儉就決定先對局子下手。他利用弟弟通風報信,在“三月三”廟會上,弟兄倆突然發難,襲殺了赴會收錢的胡禿甲和劉大疤,然後趕回草店收拾了桂汗衫,把局子的十五杆步槍和三支手槍背回阻蒙關,分發給陳家少壯青年,組建陳家軍,聲言要保衛一方安寧。

他們弟兄還真膽大,趁黃虎到宋抗宿妓之機,將其活捉,從其口中得知,害他們家的主意是他們的老表黃誌承出的。黃虎被押起來等候處分。

陳家弟兄又巧裝改扮混進黃堡,降服匪眾,捉回黃誌承,並尋回父親的骨殖,厚葬。

就在陳效霏的大墳前,把那黃虎扒皮抽筋,掏心挖肝。對於黃誌承,念起是親戚,沒讓他受零碎罪。因為他是因下邊惹的禍,就給他來了個“燒雞大窩脖”的刑罰。由兩名彪形大漢把黃誌承一屁股按坐在墳前,硬把嘴往襠裏按,讓他自搞自,直沒至根,脊筋骨“嘎崩”一聲斷了。再看黃誌承,眼一翻白,死了。

除二黃,報大仇,收編黃堡匪眾,陳家兩兄弟又趁熱打鐵,火並了鄂豫邊幾十個山頭。俗話說“黑吃黑,越吃越肥”,“陳家軍”迅速發展到700人槍,成為一股不小的勢力。看到這局麵,陳菁雄找到陳訓儉說:“大哥呀,我也想跟你學拉杆子!”

陳訓儉答:“看你那樣兒,豬八戒背個爛箱子——人沒人哩貨沒貨,你幹個啥?”逼得沒辦法,菁雄隻有把老婆偷人欺負他的事兒說了,陳訓儉才勉強答應他入夥。

陳菁雄小眼賊相的,倒真適合做土匪,一朝入了,一熏染,馬上由一版豆腐變成鋼板一塊,動不動也站起來裝大狗子咬人。他首先降服了一個姑家老表叫王垢痂。

這天,他把王垢痂拉到僻靜處,對麵蹲下,“啪啪啪”打著火鐮,點著旱煙袋說話:“醜老表啊,我們倆算醜到一塊哪,是緣分。你跟別人幹,絕對瞧不上眼,隻有跟我幹,才把你當個人。說實話,人模狗樣的,我也不敢用,用了反而顯不出我來哪。現在有個大功勞讓你去做,少不了你升官發財!”王垢痂問明了任務,牢記在心,在中秋節最閑散的時間,趁陳菁雄的那個本門弟弟不備,一鐮刀鉤斷他喉管,又在胸口上連挖了兩下,摸摸鼻子沒氣了,就撂下鋼鐮跑去找主子邀功。

經過一個時期凶殘毒辣的淘汰賽,百裏關山隻剩下張恒金、陳訓儉、張正言三股較大的民間勢力了。北洋軍閥鄭州行營為了苟安一時,就委任張恒金為鄖光古鄧地方軍總司令,陳訓儉、張正言為屬下旅長,訓芳、訓兆都在其哥哥手下當團長。

陳菁雄盡管當了團長還不高興。這時他隨軍駐紮在均縣(今丹江口市),一想起老婆給他戴綠帽子這事兒就泛氣。他喊護兵侄子陳文首過來,命令道:“你回去把你新媽幹掉,我提你當手槍排排長!”陳文首不敢違抗三爹的命令,加上封官許願的誘惑,就潛回阻蒙關殺死了範鶯娘,提頭返均縣交差。

有一天,陳菁雄帶領王垢痂等兩百匪兵進山打獵,走到煤眼南嶺迷霧穀迷了路,一直瞎轉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認清是在張正言的老窩外圍轉。陳菁雄正要回去,王垢痂說:“三哥,既然走到這兒啦,應該屬於天意。老天讓我們來收拾九命貓(張正言的外號)呢!”

陳菁雄瞪眼道:“你胡說啥你!煤眼和大哥關係多好,咋做得出?!”

垢痂講:“你看他對大哥好,見了你卻昂著臉,啥時候把你放在眼裏哪?”

經他這一挑唆,陳菁雄一下子來了怒氣,就帶隊突然出現在煤眼。張正言還沒起床,聽說朋友的弟弟來了,穿著睡衣就跑出來迎接。剛打照麵,陳菁雄手一指,手下的人衝上去就把張正言捆了。陳匪把煤眼洗劫一空,臨走還把張正言的妹妹也綁走。到了阻蒙頭老巢,陳菁雄當著張正言的麵兒強奸他妹子。

事情發生後,經張恒金出麵調停,陳菁雄才放了張正言兄妹。

張正言回到煤眼,加緊掏礦賣煤,買槍擴充隊伍,準備報複。經過一個時期的籌劃,張正言花重金買通縣政府派兵,又說動羅漢寺的風流大和尚郭大肉頭和瘋書生帶領500武裝花和尚,所有人發3盒火柴,攻入陳菁雄的老窩,見人就殺,遇房就燒。陳家男女老少看形勢不妙,都跟著陳菁雄的人馬躲進大山,不敢出來應戰。

張正言請來的聯軍幫他出了點氣、施畢威,就不願再冒生命危險,隻顧各搶各的,見好就收,然後散夥回家。

陳菁雄躲過風頭,就決定搞死張正言。他派心腹吳老星和韓憑啥混入煤眼隊伍。二人懷著目的,專務獻媚,很快就取得了張的信任,被當作左膀右臂看待。

初冬的一天,張正言、劉心學、吳老星、韓憑啥四人到光縣縣城買槍,走到大坡嘴,吳老星從後邊開槍打中張正言頭部,張仆倒,韓憑啥又在後腰上補了一槍。劉心學摸槍的時候早被打翻。二人見他倆不動了,認為是死了,用腳蹬進路溝裏,跑回原主子那兒報功去了。

有四個紅薯販子從路上過,聽到溝裏有哼哼聲,以為是野豬在下娃兒,到跟前一看,是倆人。一個死了,一個在呻吟。呻吟的說:“我是煤眼九命貓,請你們把我送到縣醫院,一人賞十塊大洋!”這四人一聽,把他抬起來放紅薯車上,三個推著去醫院,一個去煤眼送信。

張正言沒被打到致命部位,傷愈出院後,先叼單除掉吳老星,又派隊尾隨韓憑啥滅了他滿門。這引起了陳菁雄的極度不安,不惜出大錢買通了鄧縣的正規軍。鄧軍說張正言拿燒不著的煤騙部隊,把他抓起來。張正言的家屬潑本活動,鄧軍答應交300條槍放人。槍送到了,又沒當現放,而是移交給光縣政府,轉押進光縣監獄,說等等再放。

陳菁雄深知縛虎容易放虎難,一旦放出來非找他拚命不可,於是果斷出大價錢買通牢頭,在飯裏下毒把張正言毒死。

張正言真不愧外號叫“九命貓”,“屍體”被獄卒扔進糞坑,嘔出了毒物又沒死成,逃到北方參加了共產黨的部隊,很快彰顯出使槍打仗的本事,被提拔為幹部,恰好又被派遣到光縣來領導鬧革命。

關山一帶少了張正言一股勢力,陳氏三兄弟趁機搶占了煤眼,收編了人槍,實力又邁上了一個梯子階。此後,他們頻繁率部西掠北搶,禍害川陝邊民,搶得大批錢物,虜回成千青春少女。貌美色妍的女子留下給三弟兄及頭目作妻妾,其餘都投在光鄖古鄧市場上發賣,不論娼俗,換回大宗錢財就行。俗話說“狡兔三窟”,他們驅民在鄂豫邊境修建了三座匪巢,以備不時之需;又購置軍火,招兵買馬,隊伍擴充到幾萬人槍,勢力得到長足發展。

西北軍首領馮玉祥親率手槍隊把溥儀趕出皇宮,改皇宮為故宮博物院,專供國人參觀遊覽。太監們失業星散,有一名楊姓太監流落到光縣,被陳氏弟兄吸收到隊伍裏,專給男仆們淨身,以防江山變姓。楊太監後來收了個養子,就是我。

這一段明顯是獸醫楊量儒講的。

十隊老黃土帶著孫子黃天來尋老楊看豬,不知什麼時候蹲到人堆裏去的,這時不禁嗓子癢癢,也想發發奇談。隻見他從荷包裏摸出一支紙煙,慢悠悠地點著,吧嗒了兩口,別開生麵地開場白道:“紙煙是根棍,抱著胡球混。花了不少錢,沒攢一點糞!”引得大家哈哈一陣笑。以下就是他的奇談怪論。

要說陳菁雄弟兄搶男霸女,劫掠斂財那是事實。他們常常下山抓黑脊梁溝。一聽說土匪來了,黑脊梁溝們馬上女扮男裝,把頭發盤到帽子裏,但還怕被認出來,都紛紛往伏龍山上跑。男人們怕被抓去閹割了充家奴,所以也逃。人們在逃亡之前,先把家畜宰殺掉,用塘泥糊起來,堆在門前。土匪們來了也不細顧那是啥,等走了,主人回來,把泥皮砸開,肉一醃,吃一年。

我們的鄰居老奶奶以為自己的兒媳婦是個啞巴,自己又老且醜,土匪們不會看中她們,所以沒跑。她隻在兒媳婦臉上抹上鍋灰煙,讓她坐在灶火裏燒火。陳匪軍來了,滿村找不到人,於是都擠到她家灶火前,像甘蔗林。有人打水把啞巴臉洗洗,還怪水靈。狼多肉少,土匪們不得已,隻有把她倆輪了,隻是嫌老奶奶幹癟些,挨的少。

等這波土匪漫過去,老奶奶坐起來,係好衣裳,攏開白發,想看看兒媳婦咋樣了。她往灶火下一瞅,老淚“呼啦啦”出來了。隻見她的啞巴兒媳真是那句說的:一腳踩死個老爺子——造爺死了。啞巴女緊夾雙腿,像螞蝦一樣蜷縮在麥秸上,手捧肚皮,口中啊呀啊呀叫喚,疼得直晃膝。那肚皮腫得像一盆發酵麵,空氣中散發著一股生雞蛋腥味。

老奶奶還有點板眼,牽兒媳睡到案板上,把自己的破布鞋脫了,拿到火上烤,直烤到散發糊味,趁燙貼在兒媳肚皮上來回熨。涼了再烤,再熨,如此多遍,然後拿擀麵杖在她腹部反複擀,人再赤腳上肚子上踩,把壞水碾出來,才算保住她性命。

陳匪不僅在陸上劫掠,還霸占河道,即劫河。土匪們趴在銀漢邊的山頭上,看見河道上有船隻經過,便對船喊話,命令靠岸。若是不聽,管你客船貨船,打沉了事;船乖乖地開過來,人貨一律掠上山,男的充匪,女的或留或賣。舊時光縣被譽為“小漢口”,是山貨洋貨的周轉站,湖南的商船過來很多,個個船尾巴翹老高,光縣人喚他們的船叫“撅尾巴鰍子”。撅尾巴鰍子吃老了陳匪軍的苦,被劫的在三、四個數朝上。

等老黃的話題停頓下來,老任吭哢一聲,表示也有話講。他聲明,一是自己的閱曆所得,二是聽女兒講的,因為他女兒任麵桃在縣裏協助整理縣誌,知道的比較全麵。

他說,舊社會不太平,稍微殷實一點的戶都要買槍,放家裏自衛。我父親吃辛吃苦攢了點錢,也買了一條,我沒事就擺弄它,睡覺也抱著。

有一天,我跟母親上外婆家去了,隻剩我爹一個人在家。他新處的忘年交朋友來了,那家夥叫洪淹奪,比我父親小十幾歲,比我大五、六歲。他小子窮,買不起槍,說要欣賞欣賞我家的槍。當時我父親還在吃飯,根本沒想別的,放下碗就進去把槍抱出來遞給他,端碗繼續吃。不知那小子從哪兒搞的子彈,從衣兜裏摸出來,壓進膛裏,滿屋子瞄準,最後把槍口定格在我父親身上。我爹看勢頭不對,扔下碗就跑,慌張中絆著了門檻,一個狗啃屎栽倒在門外。槍響了,子彈鑽入衣服,貼著脊梁溝從後領射過去。我爹緊爬幾步逃離門口,迅速鑽入竹林逃掉了。雖然撿了條命,但槍畢竟還是讓那小子給搶了。

多年後,聽說姓洪的那天扛著槍去投奔陳菁雄,走到半路又覺得禮輕人賤,於是拐到河邊,憑著那條槍和一群鸚鵡,劫了一艘從陝西下來的船。船上一半是黃澄澄的子彈,一半是一批神秘的黑罐子。他端槍在後頭,像牧羊犬一樣把船上的人全逼上山,然後通知土匪下山搬貨。

原來,洪淹奪家住古城的大山之中,經常在原始森林裏逮到野鸚鵡。他訓練鸚鵡說話很有一套:平時必須投入大量時間侍候鸚鵡,把食物含在嘴裏潤軟暖熱,親手喂,和它們培養感情;等到鸚鵡發冠子了,就用手撚它的舌頭,然後開始誘導它說話,慢慢就把學舌鸚鵡訓練出來了。

那次洪淹奪趴在河邊,看見陝西船下來,就衝船喊話,眾鸚鵡也跟著叫:“船上的人聽著,快快靠岸,不然就開炮了!”跟著就朝船蓬上打了一槍,船便乖乖地開了過來。

陳菁雄不是一般的狡猾,定是要把洪淹奪當作臥底來對待的。他冷不丁地拔出槍,“砰”就是一家夥,試洪的反應。姓洪的竟木那兒沒動,說明他不是職業軍人,硬接了一槍,打在左耳片上,留了個洞,就像關老二那樣。

關懷義一聽,嚇了一跳,愣了片刻,解釋道:“我這可不是槍打的,我這是小時候爬樹夠耳子,結果耳子沒夠著,耳朵給留下這個記號。”

別緊張,我並沒說你是洪淹奪,我隻是說你倆的耳傷一樣。老任接著講他所知道的陳菁雄故事。

陳菁雄弟兄勢力迅速坐大,引起了北洋軍閥吳佩孚的重視,授意所部駐光縣張弓發軍長加封他們弟兄官職:授給老大訓儉中將師長軍銜,老二訓芳、老三訓兆同為少將旅長,仍聽命於張恒金司令。

不久,國民革命軍二次北伐,打到武漢。吳佩孚通過諜報得知,國民黨的一個元老人物陶德琨正擔任北伐軍旅長之職,陶的老家在香城陶王崗。吳命令張弓發清洗陶王崗,雖不一定有圍魏救趙之效,但必能從心理上給北伐軍以沉重打擊。張弓發卻不憨,他見國內形勢對吳不樂觀,助將亡之紂作孽,於己不利,然而命令還得執行,於是想到了陳家匪軍,何不日白狗子去攆狼呢?

陳家弟兄聽說有香城首富的財產可搶,都高興得倆手拍不到一塊了。他們帶上家底匪眾雀躍而去,原以為一個村子,一走一過就平了,誰知打了兩天半也沒攻進去,卻在第三天的下午,北伐軍派來三架飛機,在匪徒們頭上低飛“下蛋”。土匪們哪兒見過這陣勢,根本不知道趴下隱蔽,卻被鐵老鴰的嗡嗡聲嚇亂了陣腳,都抱頭在地麵上亂竄,被炸死無數。敗兵一窩蜂地擁到唐白河邊搶渡,飛機追來,又炸死許多,淹死無數,包括老大訓儉。訓芳、訓兆幸免,大哥的屍體也顧不得要了,帶著殘兵逃回關山巢穴。

正在老二、老三舔傷化痛之時,消息傳來,北伐軍攻克武漢,入豫逼鄭,光縣的張弓發觀風使舵,通電反吳,把衙門牌兒一換,搖身一變,當上了國民黨香鄖駐軍司令長官。陳菁雄大呼上當,後悔不已。

國民黨中央武漢行營暫時也不敢動鄂豫邊境的武裝力量,仍然承認以張恒金為司令的地方軍的合法性,各股匪頭官職照舊,平時駐紮均縣(今丹江口市)。

由於這些土匪沒受過正規訓練,組織紀律非常渙散,經常敲詐勒索商鋪,禍害百姓,引起均縣全民公憤。民間請願團奔赴國民黨51師大營,把地方軍的不軌行為告到範石生師長那裏。1931年1月,51師包圍了均縣溝地,把地方軍營盤圍了個水泄不通,天上飛機炸,山上架炮轟,地上機槍掃,一連打了103天,匪徒大部分被消滅。張恒金、陳訓芳、陳訓兆奇跡逃生。

經此一劫,張恒金隻剩下三十杆槍,元氣大傷,陳菁雄認為吃掉張的機會來了。張家和陳家是走了幾輩的親戚,訓儉在世時走得特別親,按每年慣例,春節都要互接春客。陳菁雄就趁32年接春客之機大擺“鴻門宴”,張恒金怕遭毒手,就帶雙槍將洪大鍾護駕,陳沒敢動手。

費了拉屎的勁,沒有除掉土匪司令頭兒,國民黨51師也為此臉上無光,就立下一個任務:務必早晚擒拿張恒金。該師的一個團長靳之業寫信給陳菁雄,約定兩家秘密聯手,爭取立此一功。終於獲得準確消息,在宋抗將張恒金生擒活捉,交給範石生,押赴河南鄭州以叛黨名義槍斃。陳菁雄收編了張的人槍。

陳訓芳梳理往事,慢慢看清了菁雄的鬼臉形兒,照他的發展趨勢,已經很明顯,下一個目標就輪到他訓芳了,於是口沒遮掩中就流露過心跡,於是乎陳家匪軍中就有了“老二想幹掉老三”的傳言。1932年,阻蒙關議論這個傳言的人越來越多,引起了陳菁雄的嚴重不安,他決定先下手為強。1933年正月十六,他在王垢痂家設好埋伏,請陳訓芳及親信來喝酒,喝到興高采烈時槍聲大作,把訓芳等人打死席間。這樣,陳訓芳苦心經營的一萬人槍、兩千畝地就頃刻轉入到陳菁雄手中。

張恒金的弟弟張恒銀、陳訓芳的本門弟弟小老四都曾組織大批人馬氣勢洶洶地來報仇,都因不及陳菁雄狡猾老道而被消滅掉了。

自從陳菁雄獨領關山後,即不信國民黨,也不信共產黨,隻重視自身實力的保存和壯大,一度擁有十萬人馬。要說他能,其實是憨,就是為了弄槍,他襲殺過國民黨,伏擊過日軍小分隊,活埋過共產黨。他的人緣有點臭,就像三國時的呂布,隻顧眼前小利,四麵樹敵;怕跟別人打纏吃虧,不懂得用利益的交換來發展盟友。所以,陳菁雄的“事業”一直做不大,直到解放,他所謂的“叱吒風雲”也隻是局限在鄂豫川陝邊境。縱使洪淹奪上山給他當軍師,也動搖不了他死了大哥換來的所謂“教訓”。另外,被洪淹奪劫上山的陝西船客名叫鄭重,也成為陳菁雄的左右手。不過,這個人神秘兮兮的,後來不知躲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