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尾聲(2 / 3)

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胡子隱站在一個相對高一點兒的地方,蹺著腳尖兒向村口的方向望去。突然他轉身咬著旁邊的二愣子耳朵,說了幾句誰也沒聽見的話,二愣子提著五六式步槍走了。

這時,村民和民兵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刷”地停了下來,不約而同地朝著村口的方向望去。

村口的小路上出現三輛自行車,漸漸逼近。

隻見豆煥左右搖晃著身子,用極大的氣力蹬著自行車一路衝鋒而來。他的身體向右晃去,自行車就向左麵偏;當身體向左晃去,自行車就向右麵偏。自行車就是不倒下去,那快速轉動的輪子,飛快地滾向大隊部。不知道他的老底,還以為他在大夏天裏能喘出堂堂的熱氣呢——那是嘴裏銜著一顆握手牌屁股的原因。緊追其後的是舒旺和善稚,能看出他們是與自己的體能在較量。

轉眼間,三輛自行車就停放在大隊部的窗外。三個人渾身是汗,胡亂地和村民們打著招呼。

舒旺和善稚用手指尖捏住胸前被汗溻濕的地方,前後掀動著,這樣似乎能涼快一些。豆煥則顧不上周身的汗水,見台子都搭好了,且擴音器已經安裝得當,心裏就有了一份喜悅:胡子隱這小子,還能幹出點兒事情!不知道向他交待的事情是否都辦得像這麼周全?

簡易的會場是沒有辦法布置用以說明會議主旨的橫幅標語的,豆煥對此完全理解,他一般地是不挑剔表麵現象。那些表麵現象是可以放一放的,幹革命是要挑幹的撈,那樣才有成效,出成績。

在村民們的竊竊私語聲和指指點點中,豆煥帶頭,還有善稚、舒旺都踏著旁邊的凳子上到台上。五叔和赤腳醫生也上到台上。胡子隱站在台上的桌子前,他是這次大會的主持人。東風大隊開這樣的會議,主持人必須是民兵連長胡子隱。

民兵連長對著話筒“嗤嗤”地吹了兩聲,他是在試驗揚聲器是否能堅守本位的工作,能把會上發言的聲音給傳輸出去。立刻,大隊部的上空出現了放大的了“嗤嗤”聲,使得台下的人停止了竊竊私語,靜了下來。然後,他又用中指別住食指,使食指很有力量地在話筒裹著褪了色的紅布上彈了幾彈,揚聲器裏傳出了“噠噠”的聲響。

與會者聽到了擴音器裏發出地聲音,就知道要開會了,漸漸地靜了下來。

民兵連長堅信擴音器工作正常,現在可以開會了。就回頭去看群專主任,以目光征求意見。豆煥主任很會意地點了點頭。於是,民兵連長把嘴對準了話筒,大聲地喊了起來:

“廣大社員同誌們——,現在開會,進行大會第一項,共同高唱,我們心中的歌:《東方紅》。”

民兵連長並沒有說明要開的是什麼會,卻用粗糙的、煙熗的、發音不準的音調起了個《東方紅》的第一句,立刻,臨時搭成的台子下麵一片嘈嘈雜雜的唱歌聲。本來這是一首雄壯、高亢、震撼人心的歌,比貝多芬的任何一首交響樂都要雄壯的歌,卻被台下那些修理地球的能工巧匠們唱得稀鬆、平淡、拖拖拉拉、搖搖擺擺的。

剛才還在亂跑的小孩子聽到唱歌聲也都停了下來,站在大人的縫隙裏,和大人們一起扯著他們幼年的嗓子,發出幼稚的聲音,高聲唱著他們還弄不懂詞意的歌。

歌畢。當下裏,不論是開多大的會和多小的會都要進行的一第個程序圓滿地結束了。胡子隱便拽著嗓子喊道:

“廣大社員同誌們——,”他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以便把話喊得更清楚、更響亮。“毛主席教導我們: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以後,不拿槍的敵人依然存在……。”

他並不說明進行大會的第幾項,而是響亮地背誦了一段偉大領袖的語錄之後,開始了當前東風大隊形勢的說教。他講得似乎比較明白,也算是簡明扼要,把當前東風大隊的形勢按他的思維和邏輯說了一通。無非是在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指引下,形勢大好;在廣大社員的齊心努力下,生產形勢是一片大好;社員的政治覺悟和階級鬥爭的觀念空前提高;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熱忱空前高漲……等等。

他的話說得還是比較流利,也算得上有些邏輯性,可就是聽的人有些不耐煩。那是因為,隻要一開會,他就會講這些話,弄得村民們像是在聽八股文的說教一樣,耳朵裏麵都長出了老繭。

這些八股式的講話激不起社員的情緒,下麵又開始小聲嗡嗡地開起了小會。他站在台上聽不到村民們的小聲講話。但,看與會者的動作和表情知道他的講話不合胃口,村民們在開自己的小會了。

那些學齡前的兒童見也沒有什麼可看的熱鬧,就開始大喊大叫起來,並在會場裏裏外外跑進跑出,在人群是竄來竄去,還不時地對台上的人作出各種各樣的滑稽動作和可笑的鬼臉。逗引得台上和台下的人大笑不止,會場有些亂。

這時,二愣子和幾個民兵背著五六式步槍,抬著幾個沉重的麻袋不聲不響地來到了人群的後麵。

胡子隱看得清楚,就大聲地喊:

“……當前是我們東風大隊階級鬥爭最關鍵的時刻,階級敵人就在我們的旁邊,他打扮得和普通社員一樣,和我們一同下地,一塊兒鋤草,再一起收工……”更多的人以為,他應該說“身邊”,可能要準確一些;不過“旁邊”,也算是言辭達意了。老農民更注重於實效——就是這個會要批判誰、要打倒誰。至於,那些形式上的和表麵上的東西,他們還是不挑剔的。

會場靜了下來,小聲議論的也漸漸地停止了。那些在人群中間竄來竄去的學齡前兒童,似乎也聽懂了農民造反頭頭的話,預感到要有熱鬧要看了。他們停止跑動,紛紛擠到台前來,仰起天真稚嫩的小臉,望著台上,滿心歡喜地準備一飽眼福。

“……他裝扮得和我們貧下中農一樣,他裝得在舊社會受過苦……。”

已經靜了下來的會場又開始小聲地議論了,與會的人小聲猜測這指的是誰,社員們已經猜測出可能就是張錢磊。東風大隊昔日地主管家暴出新聞的事兒,盡管做了一些保密,還是讓方圓多少裏地的村民都知道了。知道有一個地主的管家,一點兒階級覺悟也沒有,窩藏了地主二十年零九個月。這點兒不是秘密的秘密,多少裏地以外的人都知道了這檔子事,本村的社員能不知道嗎?

“……他在蒙蔽我們貧下中農,他在欺騙我們的黨和人民政府……。”

與會的村民以為胡子隱這一句話就能把大會鬥爭的矛頭所向給指明了,結果,他還在賣關子。

那些仰起了小臉的孩子們又開始動作起來了,也發出了聲響。

“……他……。”

民兵連長,每每遇到什麼事情,總是拖泥帶水的拿不定主意。可是,今天,他咬定了一個主意,那就是他還想賣幾個關子。以便在這個文化水平低下的小山村裏,顯示一下自己有多麼高深的文化修養。

他還真的賣了幾個關子。還想用他最大的本事,再賣出幾個。見社員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交頭接耳,晃頭晃腦的在增加,就改變了主意——不再賣了——把他的聲音提了起來。他喊道:

“……他就是窩藏地主二十年零九個月的……過去的地主管家——張錢磊……。”

他又停頓了,看著開始騷動的村民,他得意了。現在是賣弄他的政治資本的時候,在顯示他有高度的階級覺悟,靈敏的階級嗅覺。因為自發現丟了蘋果,他就嗅到了一股強烈的階級鬥爭的火藥味兒。他總得找一個機會把這個發現、把這個火藥味兒給擴大一些,讓所有的人覺得現在是中華民族最危險的時刻。他胡子隱能在這個危險的時刻挺身而出,保衛中華民族的英靈們用鮮血換來的勝利成果!

與會的社員們開始嘰嘰喳喳地小聲說話了,那議論明擺著都是關於張家的事兒。

讓他覺得不能再拖泥帶水了,要一根木棍幹淨利落地戳破一層窗戶紙。於是,他提高了六度粗糙的聲音,喊道:

“……反革命分子,張錢磊帶沒帶來?”他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

這一聲吼,讓社員們東張西望地不知就裏了,一個個都私下裏在想:張錢磊就算是窩藏了地主,怎麼就成了“反革命”?而且就要帶上來了?就在這時,二愣子在會場後麵的幾個麻袋叢裏大吼一聲:

“帶-來-了-!”

社員們聽到身後有吼聲,就不約而同地轉身向後麵看,隻見二愣子和幾個基幹民兵一起動手把係在麻袋口上的麻繩給解了下來,從裏麵提出幾個人來,這些人是:張錢磊、張家老太婆和張家的兩個沒出嫁的大齡女兒。

張錢磊胳膊背在後麵,被用麻繩五花大綁,目的是怕他反抗或是跑了;張家的老太婆是小腳女人,她的手在肚子前麵被用繩子捆了起來,那繩子還有一段拖到地上;兩個大齡女兒也被捆綁下來,隻是繩子沒有她們那昔日地主管家的父親那麼密。

與會的社員都轉過身來看著他們。他們都使勁地低著頭,生怕別人看到他們的臉。那些羞澀的、惶恐的臉是昔日社員們都熟悉的臉,而此刻卻是那麼的陌生,所有的人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一樣。

“將反革命分子張錢磊和他的幫凶押上台來!”

聽到台上要把反革命分子和他的幫凶押上台去,與會的社員和那些看熱鬧的小孩子都自覺地閃開了一條縫,讓批鬥的對象邁著顫抖的步子魚貫走過這條威嚴的縫隙,走向批鬥他們的台子。再踩著台子旁邊的凳子,被別人拽著胳膊踉踉蹌蹌地拖到台上。

這一夥主犯和幫凶被拖到台上後,二愣子和幾個身背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也跟著跳到了台上,把在批鬥的對象擺成一字形,站在台子的前麵。再把他們的頭一一地給按了下去,讓他們低下那恥辱的頭。其實即使不按下他們的頭,這一夥人,一個也沒抬起頭來。或許他們本就知道自己是屬於恥辱那一類的,頭自然不必抬起來。偏偏有人遞上大牌子,二愣子對照牌子上寫的字,把牌子對號入座戴在彎腰低頭的人的頭上。那些牌子一定是木板釘的,糊上一層白紙,再寫上黑色的字。有的用麻繩、有的用鐵絲係著,以便於掛到脖子上去。

台下的與會者都清楚地看到,張錢磊垂在前麵快要觸到台麵的大牌子上寫的罪名是:反革命窩藏犯;其餘的大牌子上寫的是:反革命的幫凶。

二愣子不知什麼時候跳下了台。這時,他一隻手提著個水桶,一隻手提著一把椅子,踩著凳子來到台上。他先把椅子放在張錢磊的身後,捅了張錢磊一把,讓昔日地主管家站到椅子上,管家真的乖乖地站到椅子上。同樣管家需要大大地彎著腰,那牌子就墜在前麵。二愣子還拽了拽管家前麵耷拉的牌子,讓他再彎一點兒腰,說明之前他的腰彎度還不夠。

“……廣大社員同誌們,發生在我們大隊裏的階級鬥爭,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就是過去的地主管家把地主給窩藏起來,這一藏就是二十年零九個月。這是多麼尖銳、多麼殘酷的階級鬥爭呀!就發生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我們要是不在這次階級鬥爭中取得完全的勝利,那麼,我們就要回到舊社會去,再受二遍苦,再遭二茬罪。現在批判現行反革命分子張錢磊開始!第一個發言是……。”

第一個發言的是村民代表赤腳醫生——是胡子隱指定的代表,她挪動著粗短的身材,差不多像一個陶缸一樣移向擴音器前。從褲兜裏掏出折疊的紙,展開。

民兵連長則退後,讓開桌前給發言者。

“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赤腳醫生在她的粗短的身體的上方發出了響亮的時代聲音,偉大領袖這句名對,是時下會議發言——是說,對著發言稿念的發言——最走紅的開場白,沒一個會議發言者對著稿念的第一句不是這幅名聯的。

開批鬥大會是胡子隱的拿手好戲,他知道開會是要發言的,發言就得有發言稿。發言稿誰來寫呀?東風大隊挖地三盡,也找不出一個能寫出發言稿的人呀。他胡子隱有的是辦法,打電話請公社裏的因造反而衝上來的文書寫一個,不就完了嘛!那些衝上來的文書們每每樂於此道,有這樣顯示一下他們與眾不同的文筆的機會,他們豈能輕易錯過。

赤腳醫生不能寫稿,對著稿念還是滿有抑揚頓挫的。她的發言精神飽滿,感情奔放。她數說了偉大領袖領導我們窮苦人們,奪取了政權,建立了無產階級專政的不容易;數說了我們因之而過上的幸福生活;並說,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被壓迫人民沒有得到解放;我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不能忘記了他們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還說,現在世界上的“帝、修、反”都在仇視我們的無產階級專政,我們要擦亮眼睛、磨亮刀槍,時刻準備與“帝、修、反”浴血奮戰。她鏗鏘有力地大聲喊道:我們一定要實行偉大的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義務——解放全世界的被壓迫的人民!

發言的大帽已經講完,下麵是對昔日地主管家窩藏地主的批判,她曆聲揭露地主管家對地主的保護和照顧;如何喪失了一個受壓迫者的階級性,和地主穿一條腿褲子;如何站在地主的立場上,為顛覆無產階級專政而養精畜銳;如何沒有覺悟;如何喪失階級性;等等。

最後,她號召廣大社員,擦亮眼睛,分析敵我,站以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保衛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保衛偉大的領袖人身安全。

“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她用領袖的詞句,形容那些想顛覆無產階級專政的跳梁小醜們。他們的癡心妄想,就想螞蟻要把大樹給搬倒一樣的可笑。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她用偉大領袖的詩句作了雄壯的結尾。

“打倒萬惡的舊社會!”突然二愣子帶頭喊起了響亮的口號,他緊握拳頭的胳膊猛地刺向天空。

臨時聚集起來的村民們都跟著高聲呼喊口號,並齊齊地把緊握的拳頭刺向天空。

“打倒大地主陳永利!”

“翻身不忘共產黨!”

“解放不忘毛主席!”

“我們一定要把無產階級特殊時期進行到底!”

“無產階級特殊時期萬歲!”

“毛主席萬歲!”

震天動地的口號聲告一段落,民兵連長走到赤腳醫生倒騰出來的地方,對著話筒大喊:

“下麵由倍衛群眾專政指揮部主任,江楓瑾同誌講話。大家歡迎!”說完就帶頭鼓起掌來。並且,邊鼓掌邊後退。以便讓發言者站到桌子的前麵。

台下有了稀稀拉拉的鼓掌聲,除了剛才眾人喊口號以外,這是開會以來的第一次台上和台下互動。學齡前兒童倒是掌聲特別響亮,他們甚至已經判斷出:有熱鬧看了。

豆煥走向民兵連長倒出來的位置。他站在桌子前麵,使勁地吸了一口握手牌,然後把煙屁股扔到台下,長長地噴出煙霧來:

“廣大社員呢——同誌們!毛主席教導我們:有錯誤就得批判,有毒草就要進行鬥爭。”台下的人看見他用一隻手在嘴角上摸了一下,那是他以為手裏有香煙屁股,可是沒有。接下來,他發出了許多的“呢”字來,和民兵連長說得也差不多一樣的話。

村民們不願意聽這種空空洞洞的、幹巴巴的講話,開始小小地騷動起來,小聲的議論,也漸漸變得大聲地說話了。豆煥已經看到社員們並不買他的帳,就懷著極大的信心,放出一個驚天的新聞,來提高社員們的注意力:

“……今天呢,我要向廣大的社員同誌們呢通報一個最新消息,也是呢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我們呢這位昔日的地主管家呢還金屋藏嬌,不僅呢窩藏著地主,還把地主的小老婆占為己有,在呢沈陽還建立了一個家呢外家。”

這可是真的驚天的新聞,台上和台處都在“嗡嗡”地議論,一向老實巴嘰的張錢磊,竟還能幹出這樣桃色的花花事兒!居然還能把地主的小老婆納為己有!張錢磊這下子可有點弦乎。就在人們的議論正起勁的時候,以一條驚天的新聞被豆煥給暴出來了:

“……他呢,還和地主的小老婆生了一個兒子……。”

人們用更大的聲音在議論,表麵上一向忠誠老實的張錢磊居然創造出如此豔麗的奇跡來。

忽而,台下的人急劇地騷動了一下,那些小孩子們也在對著張錢磊胸膠的大牌子比比劃劃、指指點點,把台上的人搞懵了:怎麼回事?二愣子從張錢磊的後麵轉到前麵,看了一眼那牌子。原來,地主管家的牌子是用細細的鐵絲掛在脖子上。現在那鐵絲已經嵌進脖子後麵的肉裏去了,滲出來的血,順著鐵絲流淌到牌子上。雪白的牌子淋上鮮紅的血,形成了明顯的反差。

二愣子看了一眼牌子,就讓那牌子繼續掛著,就讓那血繼續流著,又回到了原來站的地方站著。

豆煥對張錢磊家外家和私生子的事情大大地“呢呢”了一陣子,“呢呢”完他的興趣後說:

“……階級鬥爭呢,就在我們呢的身邊。階級敵人呢不想我們有好日子呢過,我們呢現在就不讓他們呢有好日子過。我們要拿出呢最有效的手段,來懲治呢這些妄圖顛覆無產階級專政的呢階級敵人。”豆煥旁若無人地講著他自己的“呢”字。

最讓在場的村民意想不到的是,他在講到盡興時,居然得意忘形地作出了最後的判決:

“……現在我呢宣布:判處現行反革命犯張錢磊呢死刑……!”

話一出口,台上台下一片嘩然,都在驚訝:這就把一個人宣布死刑了嗎?

豆煥似乎覺“判處”得不妥,但,又不能把說出去的話收回來。也許他知道此時不可能把昔日的地主管家給槍斃了,就為自己打了圓場,“……這要等呢秋後呢再執行。”他總算為自己沒有權力槍斃昔日地主管家的行為而自圓其說了。

那個小腳老太婆可能是聽到了“槍斃”兩個字,就“撲通”一聲癱在了台上,二愣子和一個持槍的民兵從後麵過來企圖扶著她,讓她站起來。但是,她站不起來了,沒辦法也隻好讓她就那樣癱在那裏。二愣子倒是把她的大牌子給動了一動,讓寫著字的一麵朝向下麵廣大的社員群眾。

豆煥也許覺得自己的話說過了頭,就簡簡單單地結束了他的“呢”字講演。閉上了嘴,一邊把手伸向褲兜裏掏他的握手片,一邊向後退去。

民兵連長衝到桌子前,大聲地喊:

“現在讓我們齊聲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接著他就用那特殊的嗓子音起了一個頭,台上台下的人一齊唱了起來:

“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

這首歌是當前任何會議結束時必唱的歌,不唱這首歌,似乎會議就不能結束。很快,參差不齊的歌聲結束了。

“現在,對現行反革命犯和他手幫凶遊鬥開始。”這一切都是胡子隱的拿手好戲。

不用說,批鬥大會結束了。要說是批鬥大會行,說是公判大會也行。豆煥畢竟作出了宣判嘛。

村民們散開了,仨仨倆倆地邊議論邊往家走,他們不願意再趟這股熱鬧的混水,遊鬥戴著牌子的人,有什麼好看的。那些兒童們可不是這麼想的,他們知道要看的熱鬧就要開始了。一個個跑到大隊部門口,看著民兵們把鑼、鼓、鑔搬了出來,並把那鼓綁在自行車的後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