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尾聲(1 / 3)

立刻有人打開一桶水,這是時下裏對付地上那堆東西的最時髦的辦法,就是往雞腚一樣的頭上澆一桶涼水,大熱天的這一激,可能就有了反應,也不至於這麼無禮地躺著。

一桶涼水已經澆到了雞腚上了,立刻地上便流淌著黑紅色的血水。停了一會兒,雞腚動了一下,那寬臉婦女不失時機地喊道:

“凡白,你還裝什麼死!”這時她端坐在椅子上,那隻據說是紮進了小刺的手還是擎在半空中。

凡白已經在上幾次的批鬥會上被打得皮開肉綻,昨天沒讓她回家,怕她跑了,就圈在街道辦事處的一間小房子裏。現在被人架了來,她確乎又動了一下,先是像雞腚一樣的頭抬了幾抬,最終沒有抬起來。接著她的胳膊也開始動了,腿也動了幾動,身子也痙攣幾下。

寬臉婦女帶頭,革命群眾很有耐心地觀看堆在地上的凡白,等待著凡白的蘇醒。

她醒過來了,頭抬起來了,胳膊也能支承上半個身體離開地麵。她的腿也挪動了幾下,一個像人一樣的血色物品坐在了滿是血水的地上。

現在沒有頭發擋住她的臉,因為她的長發已經被革命的群眾給肆意地剪成深一塊、淺一塊的,完全成了雞屁股。她抬起了頭,準確地說是她的臉向上仰了一仰,接著頭就耷拉下去。鵝蛋形狀的臉上的血被剛才那桶涼水衝淡了,露出了幾處開口的地方,開口處的血先前已經凝固,被涼水一激,又流淌出鮮血來。她的臉差不多都是紅色的,儼然用一桶紅色的油漆從上麵澆下來似的。她無力用手支撐著地麵,僵屍一樣地坐在那裏。

“凡白,”寬臉婦女的口氣還算是和氣一些,鄭重地把據說是紮了小刺的手在桌子上擺好,微笑著說,“說吧,你的男人在哪裏?你的家庭是什麼出身?”頓了一頓,她又說,“問題是你有還是沒有男人?有一個男人,還是有一批男人?”

這話一出口,炕上的人都開始騷動起來,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了。

凡白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她的下巴尖兒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向地麵。

這樣的問話,寬臉婦女不知已經問過多少次了,在場的戴著袖箍的革命群眾也不知問過多少次了,他們所等到的答案依然是凡白的一聲不響。

“來,凡白,”寬臉婦女笑嘻嘻地說,“你看這是誰?”

說著,寬臉婦女來到牆邊掛的銀幕一樣的白布前,用沒紮刺的手把白布向右麵拉了一米遠的距離,嘴裏還是放出來笑嘻嘻的聲音:

“凡白你看,這是誰?”

凡白依然耷拉著腦袋,無力抬起頭來,一動也不動,大概是沒聽到寬臉婦女的說話吧。

寬臉婦女又來到凡白的麵前,她彎下腰來,細聲地說:

“看呀,那是誰?”

凡白依然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寬臉婦女氣急敗壞,突然伸出一隻手卡住凡白的下巴,把她的臉給扭向銀幕的方向,厲聲地吼道: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那是誰!”她可能忘記了,一直受優待的右手,據說先前是紮進過小刺,而此時,她就是用右手把凡白的臉給扭起來的。

凡白的眼睜開了一條小縫,拉開的銀幕後麵出現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的形狀來,那人的雙手從後背給綁起來,再把繩子係在上麵的大鐵釘上,嘴裏還塞進一團破布,堵著不讓發出聲音。她的眼睛漸漸地能清晰地看出牆上吊著的人就是她的兒子張郝林。天哪——,他是什麼時候被綁到這裏來的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見她的兒子漲紅著臉,搖晃著頭,說不出話來。

“再讓她看下一個!”寬臉婦女這時是在發出命令。

於是,銀幕又拉開了約一米長,裏麵又露出一個和兒子一樣嘴裏堵著破布、被吊在牆上的人,這人正是她的女兒張郝琴。

堆在地上的人,搖晃著腦袋,企圖是掙紮著要站起身來。然而,她的下巴是被寬臉婦女死死地扭在手裏,以她當時那一點兒氣力,如何能掙脫那隻骨節很大的手呢。

大凡做母親的,其心思更多的是用在兒女身上。兒女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兒女的痛,更是痛在母親的身上。她心如刀鉸,完全忘記了自己皮肉還在出血,而隻想著兒女此時被吊在那裏,不知有多麼的受罪了!就在她一個心思地想著孩子受罪時,又聽到寬臉婦女的那麻沙沙的聲音:

“這個人也真夠鐵石心腸的,”寬臉婦女見凡白還沒有回答她幾天的審訊,便說,“再讓她看一個人,也不由得她不說了。哼——!”

銀幕被徹底被拉開了,又露出和前麵兩個同樣待遇的人來。這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婆,可以看到她的嘴裏也堵著東西,頭是耷拉著的。兩隻腳離開了地麵。讓人驚詫的是,她居然是兩隻不足五寸大的小卻。她是個小腳老太太。這便是凡白的七十多歲的媽媽。

凡白並不知道那寬臉婦女是怎麼把她的媽媽挖掘出來的。先前,老太太受盡了寬臉婦女的折磨。但是,老太太隻有一句話:打死我吧,我什麼也不知道。

聽說街道正在調查鞠家的事情,凡白的兒子在學校裏也受到了路線分析的待遇。那是學校的紅衛兵要從他的身上找到一點兒有關他家庭的事情,以便炫耀紅衛兵的光輝。張郝林對他的家庭事情一點兒也不知道,紅衛兵是找錯了主兒。女兒張郝琴同樣在單位裏被開了數次的路線分析會,要她說明家庭的情況,她能說出什麼呢?她隻記得小時候,家裏有很大的房子,有人給她們家做飯、洗衣服,家裏還有汽車。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們搬進了郊區的小房子,家裏什麼也沒有了。再後來,她的爸爸失蹤。再再後來,她又來了一個爸爸。這個爸爸在外地,很少回來。對於她的家庭她隻知道這麼一點點。然而,她對這一點點的家庭事情也是守口如瓶。

寬臉婦女把凡白的親人全部給吊起來的辦法很是奏效,凡白要求把三位親人全部放走,她要向革命的組織交待全部的事情。

……就在她對生活絕望的時候,丈夫家的管家偷偷地來到她的身邊,向她提供生活費,以維持母女二人的生計。她從心裏感謝這個前管家,也感謝管家對主人的忠心。

一個剛翻身能吃一頓飽飯的農民——昔日的管家,來接濟破落地主一家,這是多麼讓主人感激呀!

後來,管家提出讓她換一個居住的地方,讓以前的生活遠離她。他說:社會不一樣了,她以前的生活會對她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她聽從了管家。於是,她搬到了現在居住的地方。

這以後,管家就不像以前那樣偷偷地來,而是明著來,隻是不太愛和鄰居們搭訕。

“我實在沒有辦法,為了生計,為了女兒,我委身於他。張郝林便是他的兒子。”凡白那可憐的一點兒隱私,全盤托給了眼前的忠於毛主席革命路線的群眾。

“哈……哈……哈!”豆煥吐著長長的煙霧,一臉得意的怪笑,“你們呢說,這管家呢是誰呢?”

豆煥一口氣講完了她從沈陽來的兩個人嘴裏聽到的故事,幾乎沒用幾個“呢”字。

如果說還算是繪聲繪色的故事,那也隻能說是群專主任以最大的潛質,講述了最使他感興趣的奇聞佚事。這個故事正好驗證了老申和善稚先前的各自推斷:管家到沈陽不單單是提取地主的寶藏,確實另有隱情。在場的人誰也不回答豆煥的問,都默默地以聽不懂的樣子而啞然無聲,那是給豆煥主任一個自我陶醉的懸念,豆煥主任真的自我陶醉了:

“不呢知道了吧?”他高興地吹出了握手牌的煙霧,眼睛放出興奮的光芒,臉上有的地方幾乎是亮亮的了,“告訴你們吧,那個管家呢就是張錢磊;那個鵝蛋臉、苗條身段的婦女呢凡白,就是陳姓地主家呢老四的小老婆。那個女兒呢是陳老四的,而那個兒子呢就是張錢磊和她的私生子。”

豆煥興奮地看著在場的所有人,不斷地吹出歡快的煙霧來,說:

“為什麼呢女兒叫呢張郝琴,兒子呢叫張郝林嗎?”豆煥高傲地環視著四周,見地場的人都靜靜地等待他的講演,便鼓足了情緒,長長地吹出一柱煙霧,“和凡白呢現在有性關係的人呢姓張,所以她的兩個孩子呢都姓張,而她呢的前夫則姓陳。她呢不敢把陳字放在孩子名字的呢中間,怕呢的是露出了馬腳。所以呢就把前夫的姓相近的字‘郝’呢放在孩子的名字的中間,以紀念呢她那地主兼資本家的前丈夫。”豆煥說完,把手裏的握手牌的屁股夾在指間向窗外彈了出去。“我呢在第一時間,已經把這個驚人呢的消息呢通知了胡子隱,讓他呢看管好那個地主管家。現在呢他應該多了一項罪名,那就是重婚罪!讓地主家的小老婆呢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大家說呢,這是無產階級呢的後代呢,還是資產階級呢的後代呢?這個呢階級的雜交種,對呢社會主義有用嗎?”

在場的人都不敢恭維豆煥的高論,相互看看,誰也不說話。

“我們現在呢把手頭的事情辦理一下,然後呢去東風大隊判呢張錢磊的重婚罪,看他呢還敢不敢在強大的無產階級專政麵前呢為非作歹。再把那個私生子呢給押回來,看看這個無產階級呢和資產階級呢的雜交種是個什麼玩意兒。”豆煥手裏又拿出一支新的握手牌。

在場的人誰也不想刹住豆煥的風頭,要是順著他的話茬兒說吧,於理未然;戧著他的話說吧,又怕他開路線分析會,所以誰也不接他的話茬兒。隻有老申敢說話,因為他已經被打倒了,要是再打的話,還給給打到哪裏去了呢?

“我說江主任,”老申實在是憋不住了,“你見過張錢磊和那個叫凡白的地主婆在一起生活了嗎?”

“沒……有,”豆煥愣了一下,“沈陽呢來人已經把情況呢說得再分明呢不過了。”

“你見過他們領取了結婚登記證了嗎?”

“沒……有,有一個兒子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沒有領取結婚證,怎麼能算是重婚呢?法律的規定是:領了結婚證,才算是結婚。”

“哈……哈……哈……哈……哈……!”豆煥放聲大笑起來,黃色的牙齒和黑色的牙縫全部暴露出來了,大大張開的嘴裏還冒著嫋嫋的煙霧,腰都快要笑彎了。他覺得前所長真是小兒科,怎麼會有這麼幼稚的想法呢?“你呢知道什麼是法律嗎?我呢鄭重地告訴你:需要就是法律!知道嗎?這是呢真理!再說了呢,當前呢的形勢是懷疑一切,打倒一切!有呢鐵的事實,還怕呢……個屁!”

在場的民警都麵麵相覷,連老申也不再言語了。

“舒旺,接著剛才的工作,我們繼續清點物品。”豆煥威嚴地發出了興奮的命令。

剩下的幾個竹筒都被舒旺給打開了,裏麵都是一些徒手畫的建築物的圖和一些表格數字。建築物有高的,有矮的;式樣有方的,也有圓的。表格有大的,也有小的;數字有多的,也有少的。

豆煥嘴裏吐著長長的煙霧,心情愉快地看著桌子上的戰利品,不知是怎麼回事。其它的民警也是看著那些不知所以然的畫,在浮想聯翩。老申則盯住那些圖,不動聲色。

“來了,來——了——!”隨著聲音,善稚滿臉油汗地闖了進來,他的懷裏抱著一摞老舊的木製像框。進了屋內就把一摞——大約有六、七個像框放在了桌子上,便喘著粗氣,擦拭額前的汗。屋裏的人,誰也沒發現他和老所長四目相對的一刹那。善稚是在豆煥接待兩個沈陽來人的時候,由老申吩咐走的,老申覺得竹筒裏的畫和藥童家牆上的建築物的像片有相似之處。

舒旺手快,最先翻動那摞像框。他看完了最上麵的,便把它移下來,放到一旁。都是一些發了黃的建築物的照片,高的,矮的,方的,圓的都似乎有些麵熟。當漂亮的弓形門、窗和向外凸出的大柱子那張照片出現時,他停止了移動。他端詳著那張照片有幾鈔鍾的時間,便一聲不響地去翻動從竹筒裏抽出來的那一摞發黃了的徒手畫的圖。他把有弓形門、弓形窗和凸出的大柱子的那張圖拿出來,放在這個像框的邊上,不說話,看著老所長。

老所長也不說話,他把所有的像框平擺在桌子上,再把那些從竹筒裏抽出來的圖,仔細地端詳,把它們分別放在老舊的像框邊上,也不說話。

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致認為,那張弓形的門、窗和凸出的大柱子那張照片和竹筒裏抽出來的圖完全一樣。其它的圖和相片上的建築物多少有些區別,整體看上去還是一致的。

“善稚呢,你是從哪兒搞到呢這些老相片的?這些相片呢怎麼會和圖上的建築物一樣呢?”

老申遞給善稚一個眼神,善稚開口說:

“西山大隊……不!是井岡山大隊的赤腳醫生,大家知道吧?”

經善稚這麼一提醒,在場的民警都一致地表示知道那個中醫。立刻,都知道這些相片是從那個當年學徒的藥童手裏弄來的,這又證明了什麼呢?

“這些美麗的建築的照片,”老申接著善稚的話說,讓在場的人覺得他是在替善稚說話,“藥童當年在陳姓地主家老四的辦公室裏拿來的,和這些竹筒裏的圖基本上一樣。那些樓房的照片,應該是陳姓建築商得意的作品,他把這些作品徒手畫個樣子,再在上麵編寫一些數字、畫上表格,裝在竹筒裏,保持到現在,用意是什麼?還要進行研究。”老所長對在場的民警說出了他的判斷。

“那麼呢,善稚,你是怎麼知道呢藥童家裏在有這些照片呢?”豆煥噴著握手牌的煙霧說。

“主任,”善稚笑嘻嘻地說,“您老體格健壯,不像我經常跑藥鋪,所以知道那裏的像片。嘻嘻。”

“你呢倒是一個細心的人,無產階級呢的革命呢就需要你這樣的人。”豆煥吐著煙霧說,“不過呢,這些光著手呢畫的圖,能說明什麼呢?”他把“徒手”說成了“光手”。

“江主任說得對,這些圖說明了什麼呢?”老申接著豆煥的話說,接著麵向舒旺,“舒旺,把所有的物品整理好,形成材料,向上級彙報。”老申也不管群專主任在不在場,便下達了命令。

“這就辦理。”舒旺答應著老所長,開始動手清點桌子上的物品,並在內部用紙上記著什麼。

看熱鬧的民警已經看到戲的結果,就去幹自己的活兒去了。豆煥覺得沒勁,那是因為這裏的事沒有他的份兒,插不上嘴,還是釋放握手牌的煙霧來打發目前的時光。

需要上級進一步勘驗的材料和物品已經封存好,舒旺也把材料整理完,正準備交給內勤的民警,待上級來人取走,就聽到身後豆煥那威嚴的領導式的命令:

“舒旺,你把材料交到我的辦公室,我要最後過目。”說完,將黃色的牙齒和黑色的牙縫包進嘴裏,就回到了所長辦公室。

舒旺按照老所長的吩咐把需要上報的材料準備好了,他看著手裏的一摞厚厚的稿紙,坐在椅子上沉思:這叫啥事兒呀,我得按照老所長的吩咐整理好材料,再按照江主任的要求送給他過目,有他來定奪。唉,這叫什麼程序呀!你豆煥主任要是有能力,就拿出你的主意來吩咐把材料整理好,然後再由你上報,也算是你有領導的能力。業務上不能分配工作,上報材料卻來了精神。哼!想完了,舒旺便按照造反頭頭的要求,將材料送到主任的辦公室裏,讓豆煥主任最後過目,再由他上報縣局。

“等呢一等。”

豆煥主任嘴裏冒著藍色的煙霧並飄出話來,一隻手接過舒旺遞上來的材料。見舒旺轉身要走,就把他給喊住。“通知呢善稚,把手裏的事情呢先放一放,我們呢一起到東風大隊去。”

“到東風大隊?”舒旺在想,昨天晚上半夜才從那時回來,怎麼又要到那裏去?

“開呢地主管家的批鬥大會,一刻呢也不能等了。必須呢是立刻!階級鬥爭,一抓就靈。一刻呢也不能等了。那裏的群眾呢已經準備好了,就呢等我們到場。”

原來是開地主管家的批鬥大會呀,群專主任的階級覺悟就是高,批鬥會的現場都安排好了,真可謂革命的激進分子呀。舒旺前腳走,豆煥主任後腳就出去,把舒旺送來的材料交給了其它的民警,讓其快些送到縣局。並囑咐民警,一定向縣局領導說明這是經過江主任親自過目的材料,很有一些分量的。

善稚聽說要到東風大隊去開批鬥會,就一邊整理桌子上的物品,一邊說:

“我們的主任覺悟就是高,批鬥大會都不隔夜。我們這些人呀,都應該和江主任好好地學習。”

豆煥主任恰好走到門口,把善稚說的話全部聽到耳朵裏去了。麵露微笑,受用極了,臉上幾乎是亮出了幾個小小的光點。

胡子隱自接到豆煥主任關於批鬥地主管家的通知後,也不怠慢,就馬不停蹄地張羅起來。他先是讓駝背五叔用土得不能再土的聲音在廣播裏喊來幾個基幹民兵,吩咐他們把驢圈裏給驢和牛喂草料的槽子都給抬出來,放在大隊門口寬闊一點兒的地方,相隔一定的距離,一字兒擺在大隊部的門前。其中一個槽子上栓了一頭黃牛,這頭黃牛是一大清早在甸子裏拉堿泥的——海邊鹽場周圍的沼澤地裏帶有堿性的泥土——已經拉了兩車,是收工回來的。據說這頭黃牛的脾氣是非常暴躁的。胡子隱讓熟悉這頭牛脾氣的社員把這頭健壯的公牛栓到遠處的一棵大樹上,通常的社員是不敢和這頭牛打交道的。這頭黃牛不情願地被社員牽著走了。

民兵們再檢查牛槽子的四個腿,看看是否站地牢固,不牢固的就墊上薄的石片。然後,再用一些木板蓋在牲口槽子上,這就成了一個大大的台子,也就是為一會兒要開的什麼大會準備的台子。他們還在搭好的台子上麵蹦了幾蹦,以確定台子是穩定的,不會在履行職責時出現什麼意外。

有一些沒有勞動能力的村民,不知就裏,站在旁邊賣單兒;學齡前的兒童跳前跳後的,也隨著大人一起觀望;即使沒有大人領著來,他們也會自己跳到大隊部門前看熱鬧。小孩子們知道,有這種陣式往往是有熱鬧看的。他們看過多少回在這種陣式裏的驚心動魄的熱鬧了,這一回也不能錯過機會。

不過,大人們知道可能又要開什麼大會,絕不會是宣傳毛ZE東思想的演唱會。因為,這台子搭得不夠局勢,不能作為宣傳革命思想之用。那一定是批判大會,卻不知道批判的是誰。

台子搭完了,一張破桌子也被抬到了台子上,那是為了放置擴音器用的。這台老掉牙的擴音器,是東風大隊最值錢的財產。電線的插頭已經安裝完畢。民兵連長就讓駝背五叔用他特有的聲音廣播,把正在田間勞動的社員給喊回來。並讓他們通知自己的家庭成員,一律到大隊部門前開會。

社員們也不能怠慢,放下手頭的農活,迅速趕回家裏,把手中的農具放好,就帶領自己的家人,全部集中在大隊部門前。這些人像是一堆堆趕集的閑散人員,東一堆,西一堆地箍在一起,按照自己的思路,小聲地談論著天南海北的閑事。他們就是不議論可能要發生的事情。

很快,隊部保險櫃裏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被民兵們給提了出來。民兵們有的在擺弄槍栓,弄出“嘩嘩”的響聲;有的在擺弄明晃晃的刺刀,並做出刺殺的動作,還喊出了聲音。這極大地引起那些兒童們的興趣,小家夥們躲躲閃閃地看著就更加來勁了。

手提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的民兵們和村民一樣,不知道就在發生什麼事情,反正是和無產階級專政有關的事情,這種事,是不可以隨便打聽的,時下裏的政治氣氛養就了他們具有很高的階級鬥爭覺悟。他們很遵守規矩,看上去個個訓練有素。盡管訓練有素的民兵們不知道就要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還是提著槍站到台前的兩側,站到會場的外圍,去為這個嚴肅的大會提供嚴密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