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尾聲(3 / 3)

“咚咚——鏘!咚咚——鏘!”鑼鼓已經敲起來了。

小孩子們則跟在鑼鼓的後麵,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地看著前麵一行人戴著大牌子,兩邊有民兵提著槍看守著,後麵就是敲鑼打鼓的人。這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刻,也是他們盼望了好久才得到的快樂時刻,他們要盡情地享受這一難得的快樂時刻。

遊街的隊伍就這樣開始移動了,胡子隱就在隊伍的一側,不時地揮舞著胳膊領頭喊起了口號。村民們不太注重這個遊街的隊伍,對於他們來說,這已經不具備什麼新意了。不過,還是有村民願意看一眼昔日和自己一樣的身分,今天成了現行反革命和幫凶是個什麼落泊的樣子。他們也就是看一眼而已。

隊伍向前進發,戴牌子的人都是晃晃蕩蕩的腿腳不穩,尤其是那個老太婆,她是小腳,走這樣路還真是難為她了,沒辦法,就是再晃蕩也得向前走。她是被兩個民兵架起來走下台子的,現在還是兩個民兵架著她的胳膊才得以晃蕩著走。

昔日地主管家在心裏想:要……槍斃我了。唉,我就是自找死路呀!我怕死,我貪財,我害了女兒,到頭來還害了自己。唉,我該死,我該死,可我怎麼就硬生生地把女兒給害到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地步呢?唉,我不如早一點死了也就算了,不至於連累她們遭今天的罪。唉……。

他越想,就越覺得前麵已經沒路可走了,他不願意看著老婆和女兒陪著他一起受罪,這都是他作的孽!不如……不如……,他想不如此刻死了,看不到她們娘幾個受罪,心裏也好受一些。沒準兒,他死了,她們還不至於遭罪了呢。

他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一邊想著……想著。

“哞——!”那頭被牽到大樹底下的脾氣暴躁的公牛,聽到鑼鼓聲,再看到幾個戴著白色牌子的人過來,它來了脾氣開始嘶叫。

昔日地主管家清清楚楚聽到公牛的叫聲,他很熟悉那聲音,他知道這是一頭體魄雄健而脾氣暴躁的黃牛,隻有幾個社員能治得了它。它……怎麼會在這裏?他抬起了始終低下的頭,睄了一眼牛叫的方向,那頭雄健的黃牛就停在大樹下,向著他的方向“哞——哞——”的叫著。他與那頭黃牛的距離越來越近了……近了……近了。就在他與那黃牛剩下幾米遠的距離時,他使出平生的氣力,一個健步衝出了遊街的隊伍,將胸前的牌子向上一舉,餓狼捕食一樣地撲到黃牛的頭上。

那黃牛本來就是脾氣暴躁、生性好鬥的主兒,找茬兒都找不到,這茬口還撲了上來。它就勢將頭略略一低,讓管家撲到牛角上,再一揚頭,那管家便飛上了空中三米多高。

當人們反映過來管家離開隊伍時,管家已經被摔到五米以外的地方,肚子上的一個大洞沽沽地向外冒血,人一動也不動。

他死了。

小孩子們終於看到了熱鬧,他們遠遠地看著那摔在地上的人,不敢靠前,也不敢看那頭黃牛。

舒旺按照群專主任的吩咐把整理好的材料送到江楓瑾的辦公室,讓他最後過目。之後,便急匆匆地來到值班室,高聲喊道:這句話要調整,因為加了一章“公判”“所長,來,來,來。”舒旺進到值班室裏,纏住了老申不放鬆。他有憋了一宿的事在向老所長請教。現在沒有人來鑒定舒旺用的“來”字是什麼意思。“所長,你是怎麼知道地道裏還有藏寶圖的?”舒旺賴皮地坐在所長對麵,大有搞不明白,誓不離去之意。老所長也沒有表示不給他講的意思呀。

舒旺的蘑菇脾氣所長太清楚了,眼下不跟他蘑菇,說:

“那地主的管家不是隔一段時間就外出嗎?”

“對呀。”

“外出幹什麼?”

“取黃金呀。”

“藏寶圖在哪?”

“哎呀,看我這腦袋,木頭,木頭。”舒旺拍著腦袋說:“每一次建築商隻能給管家一張圖,讓他取一點黃金,以縮小目標。”

“對,縮小目標,就意味著安全。”善稚跨進了值班室,坐了下來,也非常感歎那些黃金,“這建築商到底有多少黃金,有那麼多的藏寶圖!”

“建築商的黃金有多少是不可考的,但是,他的黃金有四種可能。”老所長說著,見舒旺瞪著兩隻眼睛靜靜地等待下文,就改口說:“舒旺你說這四種的可能性。”

所長的話讓舒旺愣神了好一會兒,“我——?我還沒想這問題呢,我看見那金條黃燦燦的,不知能值多少錢。這可是我第一次見到金條,一輩子也忘不了。我一輩子可能也得不到一根。”黃燦燦的金條還在他的眼前似的。

“快說你對藏寶圖的看法!”善稚要去扭他的耳朵。

“你這是用詞錯誤,應該是寶藏的四種可能,不是藏寶圖。”舒旺緊緊地捂著耳朵說。

“小子,長進了啊。”善稚的手已經伸向舒旺的耳朵。

“我沒發現你語法上的錯誤,別來扭我的耳朵……唉……唉……我說,我說,我說還不行呀?”見伸過來要扭耳朵的手,舒旺怕了,繼續捂住耳朵說,“第一種可能是通過竹筒裏的藏寶圖,還能找到這些黃金;第二,有一些黃金,已經被人無意中發現,可能交公,也可能私吞了;第三,找不到了;第四嘛……就不知道了。”舒旺做了平生最偉大的一次推理。

“第四,就是新中國成立了,要大規模地建設,在建設中被人民發現,進了國庫。”善稚替舒旺講了第四個可能。

善稚見舒旺還捂著耳朵,笑著說:

“這又不是胡子隱的耳朵,怕愣嬸給揪住,放下來吧。”

“胡連長的耳朵怎麼怕愣嬸呀?”舒旺吃驚地問。

“你沒看見吃憶苦飯時,胡子隱一直在保護他的耳朵嗎?”善稚說。

“是呀,他捂耳朵的動作真可笑,”舒旺充滿了疑問,“林叔,你怎麼知道他的耳朵怕愣嬸呀?”

“這就是警察的職業病,懂嗎?你自己慢慢地研究吧,要不你去問問胡子隱。”他轉向老所長,“所長,我覺得白胡子那張畫著山洞的圖裏麵還有文章。”善稚說。

“說說看。”所長說。

“圖應該是兩個人畫的……可是,管家真的這麼狠心嗎?”善稚在想著什麼。

“對,管家先用油筆畫,之後地主再用鉛筆補充。那個等高線就是後畫的。至於玉米地裏的小路,管家是不是出於狠心……那要看陳老四的供詞了。”

“不過,在審訊張錢磊時,看他的表情,並不是有意畫玉米地小道,讓陳老四追殺他的兒媳婦。”善稚一直對張錢磊是不是有意畫出玉米地小道,讓陳老四追殺他的兒媳婦的假設,找不出答案。

“不是還有陳老四嗎?他的供詞可以說明一切。”申所長對白胡子還有一線的希望。

叮鈴鈴——,值班室裏的電話響了,老所長伸手拿起手柄。向電話那邊報告了身份後,他一句話也沒說,隻在聽。他放下聽筒手柄後,說:

“白胡子在醫院裏搶救,雖然脫離危險,他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生命跡象就要消失,局裏說,不要寄希望於陳老四的任何口供。”

“看來這個地主管家要撿到便宜了。”善稚說。

“有可能,沒辦法,這就是法律!也許他就沒下那個狠心呢?”老所長說。

舒旺準備慢慢研究民兵連長的耳朵,又把這些話都記在心裏,留著沒事的時候反芻。

豆煥踱進門來,插話了:

“昨晚呢搜查完地道後,西廂房裏呢怎麼沒發現老太婆呢白天解手的尿罐呢?”這話是要顯示,豆煥確乎還是想用腦筋,而不是用眼睛“想”問題。這個情節已經沒有必要進行研究了。

“那是瞞天過海,表麵上是給老太婆解手用,而實際上是給白胡子用的,那白胡子已經離開了地道,還用掩蓋他白天解手的事嗎?”舒旺反問道。他轉而對所長說,“所長,我有一人疑問,就是,白胡子從張家跑出來後,怎麼知道冷淩可要從玉米地裏通過,在那裏截殺呢?”

“你不是聽了冷淩可講的故事了嗎?想想你的記錄裏都記錄了些什麼?”所長說。

舒旺做思考狀。少許說:

“莫不是冷淩可臨走時在院子裏和婆婆的對話,讓白胡子聽到不成?”

“對,白胡子就在西廂房裏,所以他知道冷淩可下午回來,就等在玉米地裏。”所長說。

豆煥也不在意舒旺說什麼,也不想知道玉米地裏的事情,他心裏盤算著上報的材料裏麵能有他多少的功勞呢。接著,他就想著手再寫一份入黨申請書。倍衛群眾專政指揮部,破獲了這麼一個大案,作為主任的他,入黨的條件應該夠了吧?也算作是火線入黨了吧?那樣以來,縣局要是有一個空缺的話,他豈不就有了補缺的資本嗎?家屬就能進城,就能吃上商品糧。

東風大隊這邊,胡子隱又帶領民兵狠狠地搜查了地主管家的家,他的企圖沒有實現——連一個黃金渣也沒有找到。

對於管家所說他中了失心丹,衛生部門很重視這件事,因為這是自古民間相傳的離奇秘方。所以就由中醫院派出醫生,對地道裏的草藥進行分類研究,得到的結論如下:一部分是治傷風感冒的;另一部分是壯陽補腎的;最後一部分草藥的功能是:有麻醉功能的、人吃了以後會產生嚴重依賴性的。由此得出的結論是:相傳幾百年的失心丹秘方,不過是麻醉丸,吃了就產生藥物依賴。隔一段時間,藥力過了,就會產生神經錯亂,肢體不適的症狀。所謂解藥,就是再給你一丸麻醉藥吃了,症狀就會消失。

白胡子在醫院裏接受搶救,第八天就死了,到死都一句話也沒說。

不久,上級的上級的上級傳來消息,所長說關於寶藏的四種可能被證實了。竹筒裏那些圖上的標記和數字都被破譯出來了:是陳姓建築商埋藏黃金的密碼,已經找到的黃金據說是一個很大的數目。

張錢磊的兒子在縣銀行上班,由於家裏出現窩藏地主的事情,被當做是階級鬥爭的對象,每每遭到批判,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而東風大隊屢次要求押解其回到鄉下接受審訊,銀行又決不放手。那是因為銀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革命鬥爭的對象,一個能施展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豈能輕易放手?!他承受不了折磨和打擊,投井自殺了。銀行接到張家的兒子投井自殺的消息以後,召開了全體職員大會,給這個自殺者戴上了“壞分子”帽子,在政治上讓他遺臭萬年。

冷淩可嫁到張家所產生的疑問,終於劃上了句號,由於丈夫自殺,她也挾著包裹回了娘家。

解淦,胡子隱,江楓瑾等一幹人,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表彰。江楓瑾,想升到縣裏去上班的願望並沒有實現,他的家屬也就沒有吃上商品糧。胡子隱也沒撈著到公社上班、拿現金工資的稻草。解淦依然是平平的頭,既沒有長出柵欄來,也沒有尖起來。

“所長,所長,”這一大清早發出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飯店裏的四十多歲的店員,進得屋來,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值班室裏,大聲地喊:“所長,你還講不講理了?”這句話一出口,不但所長迷糊了,所有的人都迷糊了——居然有人說所長不講理——不!所長居然有不講理的時候?值班室裏的人甚至連同其它科室的人都湊了過來,要看看老所長是怎麼不講理的,這絕對是一件具有轟動效應的新聞。

隻有舒旺鑽出人縫裏,溜走了。這時候他才明白,抓到白胡子那天,白胡子為什麼一個人吃了四大碗麵條,原來是他在山洞裏待了兩天兩夜沒吃飯的緣故。

“夥計,”善稚用了一個當地人的習慣稱呼,“慢慢說,這事兒也用不著作記錄,有我們這麼多的人給你作證,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坦坦然然地說吧。”

“對!對!你就慢慢地說吧。”值班室裏一片讚同聲。“不管出現什麼事情,我們都給你作證,我們保證站在你這一邊!真理一定在你這一邊!”

“是這樣,所長吃館子不給錢。”店員見有這麼多的人給他打氣,就理直氣壯了,說話的聲音裏能顯示出他的底氣非常的足。

“噓——!噓——!”眾人一片雜聲。

“想不到呀——”滿值班室裏的人,隻有善稚明白是咋會事兒了,他不動聲色地說,“我們的所長還有這麼一手呀,你這一手操練了多久?”他的一半屁股本來是放在辦公桌邊兒上的,這時,悄無聲息地把屁股慢慢地從桌子邊兒上挪了下來,撿一個人縫較寬處,把自己給塞了出去。

善稚出了辦公室來到院子裏,迎麵遇見一個身背裝有“紅寶書”網兜的中學生,手裏揚著一封信,喊著:林叔——林叔,有你的信!善稚伸手接過了信,問中學生怎麼沒上課?答曰:我們停課鬧革命,去宣傳毛主席思想!善稚看著學生跑遠了,搖了搖頭。他看了一眼信封上那秀美的字,心想:有什麼事不能在家裏說,還要寫信?便把內中的信抽出來,還是他熟悉的秀美的字體:

善稚:

你在家庭是個好丈夫,是個好父親;工作上是個好民警。

關於“毛ze東思想”和“毛ze東主義”哪一個更具備真理性的問題,我們爭論了好久,你的意見我不能苟同。我想我的意見是客觀的:就“思想”和“主義”兩個概念而言,沒有哪一個更具備真理性,也沒有褒貶之分,僅僅是兩個名詞而已。涵義都是人們對客觀世界、社會生活以及學術問題等所堅持的理論和主張,或者說是人們對客觀事物的認識。不應該分出哪一個對,哪一個不對。誠然,“思想”是有階級性的。但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是無產階級的理論基礎,不也是有階級性的嗎?再說,打著這兩種旗號的人,不都是保衛偉大領袖的嗎?既然目的一致,又何必分成兩個不可調和的派別呢?

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和你爭辯下去,你在單位裏並不持有什麼觀點。可是,在家裏和我辯論起來真是滔滔不絕,振振有詞。

你是捍衛偉大領袖的革命路線、保衛偉大領袖的生命安全的基本群眾,我也是。可是,我們為什麼還要麵紅耳赤地饒舌呢?

為了你的觀點得以充分地發展,我激流勇退,我已經做出決定:——離婚!

……

善稚看著字,模模糊糊一的片,已經感覺到天旋地轉,找不到北了。但是,他還是把那封信揉成了團,放到嘴裏嚼著,直到信紙成了漿糊狀,才吐了出來。

在值班裏的老所長對著店員說:

“用魯迅小說中的話說,你這叫‘汙人清白’,我何嚐吃了館子不給錢?”

他此時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並不注意從人縫中塞出去個善稚。

“原來所長幹這事兒呀?”

“我們再就跟著所長混了,反正他吃館子也不花錢。”

“哎……哎……哎……!起什麼哄呀……起什麼哄呀,這叫汙人清白,知道嗎?汙人清白!”所長極力辯解,眼下,他的尷尬狀是不好挽回的。

“一碗麵條是二兩糧票一角錢,拿錢,拿糧票來!”店員的手伸出來了。

這些昔日的部下,今天非要看看所長出醜不可:

“原來是吃了麵條不給錢呀,哈哈——”眾人起哄。

“麵條——,我啥時吃了你的麵條啦?”他那個“吃”字發音很重,有意突出他沒“吃”。

“要是你當時給吃了,也就用不著我來討帳了。善稚點了兩碗麵條,結果,還沒等吃,就把白胡子帶走了。”店員沒有逗號地說完。

“看看!看看!原來是善稚哪。張三點飯,反向李四討錢,這是哪家的理呀?”所長一推六二五,“大家說說看,放著點飯的人不看,倒找沒吃的人來討帳,有這個道理嗎?你去找善稚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脖子伸長,扯著嗓子喊:“善稚,善稚呢?”

善稚連影都沒有了。

“人家向你討帳就有人家的道理,不管吃還是沒吃,是不是你,你都得給錢,不給錢就是賴帳。”

“天理何在呀?這是什麼邏輯?我怎麼今天像是秀才遇到兵了。”老所長有苦難言。

“不給就是耍賴、賴皮、賴帳。”有一個人甚至說是“無賴”。

“大家都聽清楚了吧,麵條我沒吃嘛!”老所長急著想把自己給抖摟幹淨。

“那人家怎麼朝你討帳呀?怎麼不向我們討帳?人家還是有道理的,快點給錢吧!別賴了。”

“好好,我給錢!”已經出現這麼多的“賴”,料定是逃不過眼前這一劫了,索性充一次冤大頭,裝著要付錢的樣子,“對了,那麵條呢?”又收起了裝作付錢的樣子。

“讓解淦和二愣子一人吃了一碗,還差一點把我給撞死在柱子上。”店員想起了頭上的包,禁不住用手又揉了兩揉額前曾經凸起的地方,那地方現在還是黑紅色,似乎又在隱隱作痛。

“善稚點飯,解淦吃,你倒來朝我要錢,有這個道理嗎?”所長抓住了理兒,反悔了。

“解淦那是個什麼茬口?你能掐出他的血來?”店員看來經常吃解淦的虧。

“你掐不著他,你去掐善稚呀,來掐我?門兒都沒有!”大家不是想看所長耍賴嗎?他真的耍起賴了。“怎麼知道我就能掐出血來?”

“還有舒旺和善稚,在發現白胡子那天的中午,兩個人吃了八碗麵條,又說由你來付帳。”解淦那兩碗的帳還沒付,店員又加上了舒旺和善稚的八碗,一共十碗麵條的錢和糧票,這冤大頭越做越大了。

“什麼?”老所長一驚,要付十碗麵條的錢和糧票!急喊道:“舒旺!舒旺!”所長的眼光在人縫裏搜來搜去,哪裏有舒旺的影子。“這小兔崽子,有事沒事地敲我的竹杠。我說的,那天,我問他們是否吃過飯了,他們相對一笑,那笑就不是個好笑,表情怪怪的。”

牆上《毛主席揮手我前進》的畫像裏,領袖的巨掌依然指向無邊的蒼穹。

人縫處插進一個人來。他瞪著兩隻小眼睛,臉上閃著幾個小光點,大聲地說:

“毛主席教導我們:情況是在不斷地變化,要使自己的思想適應新的情況,就得學習。”他清了清嗓子後,就鄭重地宣布:“……今……今……決定:我們呢倍衛群眾專政指揮部的最大的走資本主義呢道路的當權派——申騫振呢,從明天起呢到指定的農場去呢接受勞動改造。這是黨呢給他的一條光明的呢出路。希望他呢在那所幹部的大學校裏呢,好好地改造呢自己,提高呢思想覺悟,除掉呢資產階級呢的惡習,回到黨呢和人民呢的一邊。不要呢頑固到底,那樣呢,隻有呢死路一條!”

他原計劃的開場白是以“茲決定”打頭,以表示宣布這項決定的鄭重性和他有較高的學術修養。他在辦公室裏原本是把那個“茲”字想好了的。但是,從人縫裏鑽進去時,讓人一擠,竟擠忘了那個文明的“茲”字,臨場發揮把“茲”改成了“今”。此地用個“今”字,土了一些,沒給他提起領導那威嚴的架子來。

申所長看著牆上的偉大領袖的畫像,一言不發。

眾人一看戲路不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