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辛苦(3 / 3)

禦醫接到縣裏的來信,思量再三,喜不自勝,到了宮裏,有“宮”的大帽子遮著光,陳家的財產將得以保全,不至於被那些矮小的倭寇零星地敲詐去。他已經決計帶著三夫人進宮,明著是給新當選的執政看病,實則是借著執政的大帽子,來保護陳家那計不清的財產。對四兒子陳永利的來信,不加理會。

啊——欠——!當他的臉,因吸了鼻煙恢複正常以後,接著他剛才的話說:

“上邊差人,讓我進宮侍駕,在我看來,實屬一舉兩得之事。”“上邊”是前清的遺老們對清朝退位皇帝溥儀的尊稱。“一者,可以再揚我陳家醫術名聲;這二呢,是最重要的,上邊如今仰仗的是倭人的勢力,和他來往的都是關東軍的最上層人物,我呢,在上邊的身旁,那些倭國人再想打我們陳家的主意,就得掂量掂量。尤其是地方上那些小嘍囉們,想必對陳家要另眼看待的,絕不敢像以前那樣敲我們的竹杠。”他把鼻煙壺舉到眼前,仔細地看了看,就像他是第一次看到這件藝術品一樣。“……想不到我前朝的禦醫,亦逾古稀,也還有出頭之日!如今,老夫的身子骨硬朗著呢,到了上邊的身旁,不用費一點銀兩就能保住我陳家二百多年基業,何樂而不為呢!再說,上邊身旁那些遺老們,他們還是需要我們陳家那些祖傳的養身秘方呀。”禦醫一隻手擎著玉製的鼻煙壺,一隻手拿起他自生下來就留到今天的大辮子,在欣賞。

“孩兒以為,爹應該慎重地考慮四弟的意見。溥儀已經不是當年在紫禁城裏的溥儀了,他今天依靠倭國人的勢力,當上了滿洲的執政。我們搞不懂,溥儀安的是什麼心;倭國人又安的是什麼心。報紙上、電台裏和鄉間的民眾,都把溥儀罵得狗血噴頭,說他投靠倭國人,出賣東北。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在這個節骨眼上,爹是要慎重考慮的呀!”大當家的辮子早就沒了影,這是時代所趨,不是哪一個人能抗衡到底的。禦醫也阻擋不了剪辮子的風頭,也隻能保住自己的那一條了。

“上邊想幹什麼,那是他的事,我是一個醫生。醫生,醫人不醫國。在上邊的身旁,關東軍那些小嘍囉們,還敢對我們陳家動野嗎?!”禦醫繼續欣賞手裏的大辮子。

“那不免要同倭國人打交道,這個時候沾倭國人的邊兒,怕的是日後要有麻煩。我想,這也是四弟信裏的意思。”大當家有顧慮。

“我隻為上邊的身體負責,對其它的事情概不過問,與關東軍也不產生瓜葛,這也算做是明哲保身了。”禦醫固執己見。

“爹年過古稀,正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何苦要奔波世事,參與是非,勞精費神。爹在家,我也好有個主心骨,有事也好和爹商量,以求完全呀。”大當家著實不想讓他爹離開家。

“識時務者為俊傑,”禦醫把玩著手裏的鼻煙壺,“天下人攀附王者,趨之若鶩。如今王命已到,豈有不奉召之理?為了弘揚陳府的傳家醫術,保護陳府二百多年的基業,老夫當仁不讓!”他一把將辮子甩到身後,那架勢幾近於視死如歸。

大當家心想:父親的思想工作看來是做不通,第二次到溥儀的身邊是不可阻擋的事了,但,還是抱有一線希望,說:

“孩兒以為,爹要慎重考慮。四弟的來信很有一些深層次的意思,‘焉知後事如何’這話寓意深長,爹應該三思而後行。”

“你們都是鼠目寸光,在最高統治者的身邊,能有虧吃嗎?能保得住陳家的基業,老夫在所不辭!”

這句話說得大當家的唯唯諾諾,他沉思了片刻。他的話還沒有離開原來的意思:

“爹如果執意要去的話,也要選一個合適的時機,不能輕舉妄動。”他本來是想以此來拖延一下老爺子北上的意念,選一個適當的時機,就是往後拖一拖,或者有把這事情給拖黃了的可能。

“沒有選擇的餘地了,”禦醫眼睛盯在手裏的鼻煙壺上,“隻要是縣裏送我北上的人來了,就是最好的時機。”禦醫把鼻煙壺握在手心裏,斬釘截鐵地說。

大當家一看,話已經說到死胡同裏了,老禦醫看來是鐵了心要北上侍奉溥儀。就說:

“孩兒以為爹還是去不得宮裏……。”大當家欲言又止。

“怎麼去不得?”禦醫一愣,不解地問,眼睛離開了手裏的鼻煙壺,看著他的大兒子。

(敬告讀者:因程序的問題,信的格式有誤,以此造成閱讀障礙,謹向讀者致謙)

“如今,溥儀和他身邊的人,已經剪掉了辮子許多年,爹這條大辮子跟隨爹爹已經有七十多年了,爹要保留先人的風格,值得讚賞,這也是爹的骨氣。如今是民國——按倭國人所說——應該說滿洲,怎麼能拖著大辮子在人前走來走去,那豈不大煞風景?”老大以為這是一張最有力的牌,那辮子是老卸醫的命根子。他要想保住命根子,就不能奉那個所謂的“詔書”了。

禦醫又把辮子從後腦勺捋到了胸前,擎在手裏,放在麵前,瞪著眼睛,看著辮子,說:

“你是說,他們已經剪掉辮子,而且已經剪了好多年了嗎?”

“當然了,你沒看見報紙上嗎?溥儀和他的隨從都沒了辮子。”

老禦醫似乎想起來了,這幾年,他所看到的報紙上,他曾經所侍奉過的主子,與他同殿為臣的遺老們,一個個都剪掉了辮子,成了光腚的母雞,簡直是不成體統!隻有他一個人,窩居鄉間,留著個沒人看的辮子,擺出前清遺老的派頭,橫來橫去,還多少有一點威嚴。如今,自己也覺得多少有點兒不合時宜了。既然要進宮見“駕”,且上邊已經剪了辮子多年,那我還留著辮子幹什麼呢!禦醫的思想轉變得極快,原因就是溥儀那象征著幾百年皇家貴族的辮子都已經剪掉了,一個侍駕的醫生,還留著辮子有意義嗎!

“老大說得倒也是,”他的聲音多少還有些惋惜的成分。“如今畢竟不是大清,上邊都剪掉了,我們這些隨從還留著有什麼用?唉,剪就剪了吧!”他把那條大辮子拎在前胸,用手掂量著,就像掂量著他胸頭的一塊肉一樣。“告訴府上其它的人,有辮子就剪了吧,上邊都剪了,我們也別留著了。”

“爹,府上隻有您一個人有辮子了。”

“啊,啊……,”老禦醫還在用手拈量著他那塊胸頭的肉。

於是,禦醫老爺剪掉了辮子,和他的同僚的遺老們一樣,成了光腚的母雞。

第二天一大早,當地政府派來了三輛——據說有兩輛是征用的——汽車,就停在陳府大門口的台階下。一輛是小臥車,那是給老禦醫和三夫人乘坐的;另一輛是大貨車,是給禦醫老爺運送細軟的;第三輛是重吉普——這是唯一的不是征用的車,一車荷槍實彈的黑皮警察,那是用來保護禦醫路上安全的。

陳府上下一片繁忙,一麵打發老爺和三夫人上車;一麵打發來人紅包。這是陳府又一次光宗耀祖的事,門外的不遠處聚集了一些鄉民在觀看。

進宮的路線已經內定,就是先奔奉天,休整一兩天,再乘火車到長春。之所以不直接乘火車到長春,是因為當地政府要表示一點孝心,把禦醫恭恭敬敬地送到奉天,再轉道長春。

管家在扶著老禦醫上車時,小聲地說:

“老爺,到了奉天,四當家免不了要勸阻老爺回心轉意的。”管家的話極盡委婉之能事,他本來是想對老禦醫說:“不能去呀!”但是,以他一個管家的身分,又怎麼能參與主人家這類大事呢?隻能采取這樣迂回的辦法,表明自己的心跡。

老禦醫略微停頓了一下,在腦海裏飛快地轉過了兩個想法:一、到了奉天,老四很有可能要勸阻我回來的,這一點,管家沒有看錯;二、管家也太精明了,要勸阻我,還繞個彎子。嘴上卻說:

“管家,這些年來你在陳家出的力不少,老夫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老夫離鄉,還望管家精心家業,幫著大當家長精神呀!”

“請老爺放心,承蒙陳府厚愛,一定盡力,一定盡力!”說著,就拉開車門,細心地扶著老禦醫上了汽車。

老禦醫到了奉天,安排在一個豪華的旅館裏,沒有任何閑雜人出入,老禦醫在這裏享受了當時最高規格的待遇。

他住的是二樓的一個套間,裏間是臥室,外間是客廳。一進門,有兩個巨大的瓷花瓶分別放在門的兩旁。紅色的羊毛地毯,尊嚴而華貴;巨大的棕色牛皮沙發,占去了很大的空間;沙發的邊上,有一個精美的掛衣服的架子;沙發前那精製的茶幾上擺放著一些精製的銀器皿,裏麵放置了不同品種精製的幹果和一套做工考究的茶具;牆上免不了掛有精美而文雅的字畫,來增加書香氣;在沙發對麵的窗台上,放著一盆迎著外麵的春光似乎即將開放的海棠花,綠色的葉子,略見粉色的蓓蕾,一簇一簇地還沒有開放,一片一片的葉子托著那些淺粉色的蓓蕾,在努力地堅持著花蕾狀,而不開放。

就在這個高雅的客廳裏,老禦醫會見了許多的貴客。不是奉天的高官,就是已經被安排在執政身邊還沒有到任的人,或者沒有安排位子的前清遺老們;那些遺老甚至要禦醫向執政求情,給安排一個職位,先在禦醫這裏掛個號,好給新任執政的吹吹風;再就是有心要巴結政要,想通過政要身邊的人打通關係的各色投機家們;還有一些過去和陳府做過醫藥生意的商人,他們的鼻子賊靈,在禦醫的身上總能刮到油水。總之,他會見了許多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各色人等。

禦醫有一個戒律就是,倭國的軍人一個也不見,執政身邊從事文官工作的倭國人可以見。

忽然,通事的來報:

“四公子求見!”

“不見!”禦醫說得很幹脆,他握住了手裏的鼻煙壺。

隔了一會兒,通事又報:

“一個日本藥材商,聽說老先生是著名的中醫,他崇拜中醫,也就是崇拜老先生。並深知先生精於養生之道,所以,要拜訪您。”

卸醫被抬得高高的,他喜不自勝,甚至於對前來拜訪者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於是,一個矮個子、尖下巴、瘦瘦的不到四十歲的倭國人進來了。他先是站定,再行彎腰禮。他的腰彎得快有九十度了,說:

“前輩,您好!我是小野。”流利的中國話,雙手恭敬地遞上來一張名片。

禦醫這才反應過來,他進屋沒帶翻譯,原來他有一口道地的中國話。並注意到來人的手。他把名片撚在手裏,上麵寫的是:藥材商,小野一男。

禦醫抬起頭掃了小野一眼,說:

“啊,小野君,老夫有理了。”說著把鼻煙壺握在手心裏,把名片放在茶幾上,微微欠了欠埋在沙發裏的老年身軀。他盯住小野的手說:“請坐。藥材商的手,倒是適合拿手術刀呀。”

“多謝前輩!”小野依然彎著腰,慢慢地轉動著瘦瘦的身軀,把尖尖的屁股挨上了沙發。他並沒就老禦醫對手的評價發表意見。

老禦醫發現,來人鼻子塌陷,幾乎沒有隆起,所以是個小小的鼻子。

落座後,兩個國家的兩代人,就中醫養生之道,談得津津有味。庚誌對中國枸杞的養生價值大加讚賞,好像那是世界上唯一的養生佳品。這似乎激發起老禦醫日後對這味中草藥多加研究的興趣;老禦醫又轉出另一個判斷來,莫不是倭國人的養生術僅限於中國枸杞的研究上不成?庚誌感歎老中醫淵博的醫學知識,並對老中醫精湛的養生之道佩服得五體投地。老中醫也感歎倭國的年青人,對中國的文化和中醫竟有如此高深的研究和悟性。

中醫養生術談到尾聲,這已經讓老禦醫心情暢快了許多,那玉製的精美的鼻煙壺,在老禦醫手裏輕快地跳躍著。這是因為,庚誌倭國人是唯一一個不帶有任何目的來訪的、隻談養生術的人。

他們談論了很久,漸漸地話題也稀薄了,庚誌倭國人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台前,指著盆中的海棠花說:

“前輩,您看這盆海棠也是要養生的嘛。”他指著海棠花那彎來彎去的莖,說,“這主莖就是要各種不同的營養成分才能使它茁壯成長。您看……”

老禦醫以七十多歲的高齡,手裏握著鼻煙壺,起身挪步走到窗台前,陪著這位庚誌倭國年青人看著麵前的海棠花。說:

“小野君對花兒也有研究?”禦醫對海棠沒有興趣,倒是對眼前的庚誌有了興趣,他把鼻煙壺藏在手心裏。

“不!在下對花兒沒有多少研究,就是對海棠的習性略知一二。”他看著專注於海棠花的老禦醫。

老禦醫並不抬頭,也不看他,也不擺弄他的鼻煙壺,輕輕地說:

“說說看。”他罕見地有了更加濃厚的醫藥學以外的興趣。

“……海棠,薔薇科,海棠屬。喜陽光,耐半陰,也耐寒,對生長環境要求不嚴,適合在疏鬆肥沃、土層深厚、排水良好的砂質土壤中生長。貼梗海棠適應性更好,容易管理,觀賞多屬於這類。”

“小野君可以稱得上海棠專家了嘛。”禦醫饒有興趣於庚誌的海棠知識,要是先前沒看到禦醫手裏有鼻煙壺的話,你就不知道他手心裏有一個精美的玉製鼻煙壺。

“……這是一株貼梗海棠,它的常見病害為梨檜鏽痛,也叫梨錦痛,這種病要經兩個寄主的侵染。第一寄主為柏類植物,如檜柏、龍柏、鹿角柏等;第二寄主為貼梗海棠、垂絲海棠、山褚等……”

禦醫瞪大了古稀的眼睛。

“……病菌侵入檜柏等後,當年會在葉腋或小枝上產生淡黃色斑點,然後漸漸腫大起來。翌年2、3月間,長成咖啡色米粒狀物,表皮開始破裂,就是冬孢子角菌。這種菌單生或聚生,使植株枝條呈病態膨大起來……”

禦醫的嘴也張大了。

“……貼梗海棠作為第二寄主感染上冬孢子角菌後,葉片正麵在4-5月間會出現黃綠色的小斑點,再擴大成圓形黃病斑。病斑上早期會出現一些小黃點,之後變為黑色,使葉背相應處逐漸增厚,產生一些灰白色毛狀物,8-9月間變成黃褐色粉末狀物。嚴重時,滿株病葉。葉片畸形,表麵凹凸不平,導致葉片枯落,至使整株死亡。”

“小野君,你可以稱得上植物學專家了嘛。”就養生之道和海棠科植物來說,老禦醫更對庚誌倭國人植物學的知識讚賞有加,他手裏的鼻煙壺又露了出來,並且輕快地跳躍著。

“可惜呀……!”庚誌更加塌陷了。

“……”鼻煙壺又藏進了手心裏。

“這株海棠已經感染了冬孢子角菌,前輩您看,”他指著一個葉子說,“這些若隱若現的黃綠色的小斑點,就是病菌在作怪!”

老禦醫收起鼻煙壺,仔細地看了看那片葉子,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反倒是在內心裏,對這個庚誌充滿了友善的好奇。

這時,庚誌把下巴湊到禦醫的耳垂邊,低聲說:

“伯父,我是四公子的朋友,代四公子來看您的,請您相信我。”

不愧是侍奉過兩朝皇帝的禦醫,聽了倭國人突如其來的話,不動聲色,盯在葉子上的眼睛都沒有離開,就連鼻煙壺在手裏都沒有換姿勢,用鼻子發出了聲音:

“呣——。”

“首先請伯父相信,我雖然是日本人,但是我反對戰爭,同情中國人民的遭遇,痛恨日本當政者!是他們發動的侵略戰爭,使中國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廣大的日本人民和中國人民是站在一起的。”他抬頭看了看門的方向,那神態顯示他的鼻子更小,聲音也更小地說,“沙發那邊我怕是有竊聽裝置,晚輩讓老伯立於窗前,罪過,罪過!”

老禦醫依然不動聲色,他放開了那片葉子,像是在觀察整株海棠。

“長話短說。伯父,召您進宮的目的,我們分析不一定出自於溥儀之主意。想想看,在您老離開溥儀的時候,他還年紀尚小,太醫院的事,他還不能有個正確的判斷,當今如何單召您老進宮待醫呢?想來其間必有隱情。”他用“我們”來套住老禦醫,讓禦醫以為他的意見是和四公子商量好了的。

“說說看。”禦醫對庚誌、矮個子、尖下巴、瘦瘦的倭國人的興趣又超出了植物學範疇了。

“莫不是溥儀身邊那些人相中了老伯手裏的養生術了吧?”

“中醫的養生術,種類眾多,五花八門,何以單是我陳家掌握的好用呢?”

“我們分析,他們相中的不僅僅是伯父手裏的養生術……。”

“那會是什麼?”禦醫警覺起來。

“失心丹!”

如晴天一個響雷,炸得老禦醫眼前一黑,要不是一隻手扶住了牆,他差一點兒就倒下去了。但是,他手裏的鼻煙壺掉在地毯上了。他低著頭,鎮定住自己,說:

“那麼說是日本人了?”他差一點兒就說出“倭國人”這三個字,當著倭國人的麵再說倭國人,有些不太尊重對方的意思。於是,理智還是促使他說出了“日本人”這三個字。

庚誌倭國人快速彎腰撿起了精美的鼻煙壺,快速打量一眼,就遞給了老禦醫。說:

“我們分析可能是的。”庚誌倭國人繼續用“我們”一詞。“日本人處心積慮想得到失心丹,就首先用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把你控製起來。然後,再慢慢地誘你供出失心丹的秘方來。”

陳家祖上傳下來的失心丹的秘方,誰也不知道傳了多少代,江湖上隻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知道陳家有這個秘方,更多的江湖人知道有這個秘方,而不知道在誰的手裏,這就使得老禦醫保存起這個秘方來,增加了穩妥性。鑒於他早年一直陪伴在皇帝身邊,江湖上知道他掌握秘方的人,誰也不敢拿他怎麼樣,老禦醫和他的家傳秘方就一直非常安全。當他不得不離開已經退位的皇帝時,中國的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單槍匹馬的英雄在中國的大地上漸漸地失去了優勢,失心丹的名聲在江湖上也漸漸地淡了下去,既而已經沒人再問津了。這就使得老禦醫心安理得,在鄉間過了快有二十年的安穩生活。

失心丹,是一丸中藥,隻有銀杏果那麼大。誰要是吃了一丸,毒素就會在他的體內慢慢發作,每隔六個月將大力發作一次。發作時,人心力不齊,五腑翻滾;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元氣巨損,功力大傷。吃解藥後,在兩個時辰內,症狀就會漸漸消除,隨後便和常人一樣。如果在一日之內吃下兩丸的話,將每隔三個月發作一次;當在一日之內吃下三丸時,就每隔一個月發作一次,發作時的病症,人們稱為失心疾。

失心疾,讓在江湖上的鬧潮人聞之色變!為什麼呢?一旦患了失心疾,就會有一個人拿出解藥來,為他除去失心疾的折磨。那麼患病人就要對持有解藥的人百依百順,否則,患病人就會在發作時得不到解藥而慢慢地死去。不管一個人的法力有多大,隻要用失心丹控製他,他就會俯首帖耳,任他的主人擺布,而沒有一點兒的反抗力!

所以,走江湖的人,一麵想得到失心丹的秘方,來控製別人;一麵又小心翼翼地防備自己別中了失心丹,而受製於他人。

在老禦醫的手裏,他從來也沒有使用過失心丹,但是,他對失心丹的功效深信不疑。於是,他就小心翼翼地保存好這個秘方,以後再交給哪一個兒子,把這個方子傳承下去。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身子骨硬朗著呢,就一直把這個秘方穩穩地裝在自己越來越年老的肚子裏,精心地保護好。

倭國人居然知道了失心丹,而且還要打秘方的主意?幸虧麵前這位反對戰爭的倭國青年,向他提供了這個信息。否則的話,讓庚誌的倭國人掌握了秘方……,老禦醫不能再想下去了。

“你是說日本人想得到失心丹的秘方?”

“我們分析是的。”

“那……,”老禦醫欲言又止。

“別急,伯父!”小個子倭國人說,“我們想,隻要是您老對秘方守口如瓶,那日本人拿您老就沒有辦法,這就是保護您老和秘方最好的辦法。”

“是這樣呀……,”禦醫在庚誌的摻扶下,回到沙發上,他手裏嚴嚴實實的握住鼻煙壺。

庚誌倭國人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沉默。

“識時務者為俊傑。小野君,幫我一下。”玉製的精美鼻煙壺,從一隻手倒進另一隻手裏。

“伯父,願為你服務。”庚誌像奴才一樣,恭敬而謹慎地對禦醫說。

“我要見老四!”禦醫看來是做了很大的努力,才拿出的決定。

庚誌內心突然閃亮了一下,霎時,就滅掉了亮光,表麵上一點也看不出他內心有過什麼樣的變化,他恭恭敬敬地說:

“好的,伯父,他就在門外候著呢。”

禦醫一聽,心想:他們這不是在上演雙簧嗎?

小野出去了,四當家進來了。

不足十分鍾就聽屋裏罵聲驟起,禦醫大發雷霆之怒。罵他的四兒子混蛋、無知、不爭氣。進宮侍駕是陳家的光榮,怎麼能阻擋呢?罵著罵著,就聽到茶杯摔在地毯上的聲音,接著老四抱頭鼠竄地被攆了出來。

“令尊何以生氣,以至於如此?”庚誌驚詫地問,他就站在很短的走廊的一頭,見狀,就迎著四公子過來。他的內心裏閃過一串串想法,最後一個想法占據了主導地位。他穩下了心。

“話不投機半句多,意見相左,水火不容,”四當家使勁地皺著眉頭,一臉倒黴相,見到小野,心裏想:日本,一個包藏禍心的民族!你們踐踏了神聖的中華大地!你們殺戮了多少中國人,掠奪了多少中國的財富,搶走了多少代表中華民族光輝燦爛文化的國寶;中國的大地,讓你們蹂躪得山不像山,水不像水,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你們……,你們今天還要把中國的土地割裂出去……你們在中國犯下的罪惡磬竹難書!他依然皺著眉頭說:“……人越老越固執。還不是讓他返鄉,他不願意,罵我大逆不道,不孝之子。”

“令尊去意已決,你又何必惹老人家生氣呢!”庚誌的話,是責怪,還是關心?

“他一生把‘識時務者為俊傑’掛在嘴邊,來教育我們。”四當家不太注意眼前的庚誌倭國人,竟自說下去,“今天可倒好,溥儀是個什麼東西,他倚仗著倭國鬼子的勢力,當上了所謂的執政。”四當家可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倭國人,他從來都是把“倭國鬼子”掛在嘴邊上。“召你一個七十多歲的人進宮,而他怎麼樣?就欣然從命,也不看看溥儀安的是什麼心。怎麼,天底下就他一個人會治病,溥儀就少他這一個醫生不成!”

“令尊是兩朝老臣,有見識,有主張。陳君又何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呢?”

他們走下樓梯,來到院子裏。

庚誌的黃眼珠子轉了幾圈,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不難讓人們聯想到黃鼠狼搭好了戲台,邀請小雞來跳舞。

“小野君,”四當家臉上被禦醫罵出的倒黴相,勉強地被那冷冷的笑容趕走。“謝謝你,幫我見到了家父。”

“陳君,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在中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幫一點忙,是應該的,應該的嘛。”倭國人塌陷的鼻子旁邊那瘦瘦的臉上擠出了幹幹的笑,殷勤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