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辛苦(2 / 3)

5.把建設鹽場作一個可行性的研究,將所有的規劃都寫在紙上,呈給老爺;

6.在呈給老爺之前,先和大當家研究好,力爭首先取得大當家的支持;

7.為了方便起見,贈送一支筆和幾瓶墨水;

8.水平儀是建設鹽場不可或缺的儀器,要精心地使用。

小牛倌感謝四當家的支持、關心和鼓勵。他甚至後悔當初給四當家的信沒有寫好,應該再措措辭,再文雅一些、恭敬一些。看著地上的儀器,他的內心忽然產生了強烈的衝動,那就是: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建設鹽場的事情辦好,不然,就對不起四當家了。

“牛倌,”今年以來,棟昆對他的稱呼裏減去了一個“小”字,那是因為小牛倌已經二十多歲了,“你說這東西叫什麼來著?”

“水平儀,也叫水準儀。”

“這東西真的是蓋房子找平用的嗎?”

“是的。”

“可是,我怎麼沒見過誰家蓋房子用這個東西呀?”

“那是蓋房子的人買不起。”

“那……,這東西值多少錢呀?”

“……”牛倌搖了搖頭,“……要用幾百兩吧……?”

“我的天呀,我一輩子也賺不到這個東西呀!”在棟昆的眼裏,這部儀器瞬間高大起來,更加神秘起來,連摸一下都要小心翼翼了。在他的心裏,那可是幾百兩銀子呀!

棟昆已經不再動手觸摸那價值幾百兩的珍貴的儀器了,無端地猜測的儀器價格,幾乎讓棟昆對這部儀器頂禮膜拜。

棟昆的神態有效地感染了牛倌,在他的心目中,陳府的四當家才是真正高人,一個真正的明白人,有知識!他不但支持我建設一個鹽場的想法,還寄來了儀器!

“你準備用他蓋房子?”棟昆也不去放開他的鋪蓋卷兒,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站在地中間的水平儀。

“不!”

“那你想幹什麼呀?牛倌哥。”小藥童在一旁插嘴問。

“四當家郵來這東西給你幹什麼?”棟昆並不理會小藥童的話,徑直問牛倌。

“測量海岸用的。”牛倌多少有些故弄玄虛了。

“得了吧,連鞋都穿不起的人,測海?犯得上嘛!”

牛倌真的沒有鞋,嚴冬來臨,他就用從棟昆那裏學到的手藝,給自己編織一雙厚底草鞋。每每到了年底,心想:到帳房那裏領取工錢,置一雙靰鞡吧。可是,每每到了年底,到帳房一算帳,他所剩下的工錢,不是不夠買一雙靰鞡,就是還欠了東家的錢。他想置一雙冬天穿的鞋的願望,幾年來都實現不了。隻好自己編織草鞋穿,要不就打赤腳。

“這與光腳無關。”牛倌一邊說,一邊把儀器裝從三角架上拆下來,裝進精製的牛皮箱子裏,“棟昆叔,你說,這裏的海岸從哪兒起算是東家的呀?”

“從東麵潮溝的西岸起,”棟昆見牛倌把儀器從三角架上拆下來了,趕緊起身去整理那架子,一邊動手,一邊說。“一直到西邊的山崖邊上止,一共有五十多裏地呢。”那三角架子並不聽棟昆的擺弄,他怎麼也不能把伸長了的腿給縮回去。

見狀,小藥童就上來幫忙,越幫就越忙,那三角架的腿怎麼也縮不回去。

“這麼大呀?”牛倌感歎於陳家的海岸線的長度,把儀器歸整好,就去幫棟昆把三角架的腿給縮回去。原來有一個小開關,棟昆不知道,所以就縮不回去那條腿。那小開關是剛才牛倌在說明書裏看到的,隻一摁,腿被縮回去了。

“牛哥,你好厲害呀。”小藥童覺得牛倌有些神,比棟昆叔有道行。他有時稱呼牛倌為“牛倌哥”,有時就稱為“牛哥”,這是他的專利。

“嗬,這裏有個小肖肖呀,我說的,我整不了它。”棟昆學著牛倌的樣子,搶著操作另一條腿。看著那支架的腿被他一節一節地縮回去,像是做了一件神聖的事情,興奮地說。

小藥童也學著把另一條腿給縮了回去,他很有些成就感。

“五十裏地的海岸,真不小呀!”牛倌把三角架放回牛皮箱子裏,感歎陳家的產業如此之大。

“你量海幹什麼?”棟昆看著三角架被放進了箱子裏,納悶兒。

“不是量海,是要測量一下海灘,我想看看能不能打一個鹽場。”

棟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說:

“就像倭人那樣,用海水把鹹鹽給曬出來呀?”

“是的!”

“真有你的,我們應該曬出鹽來,”棟昆憤憤地說,“省得那些小倭人那樣的神氣。他們的手裏不就是有點鹹鹽嘛,你看他們那個鬼樣兒,能氣死人。不過……,”棟昆看著牛倌赤著的腳,“……不過,你為東家打成了鹽場,或許就能買得起一雙鞋了。”

“唉——!這不是一雙鞋的問題。”牛倌歎了一口氣,不知說什麼好。

“……中國人能曬鹽,也算是為我們出了一口惡氣。”

“牛哥,我幫你。我保證你能成!”小藥童聽懂了他們的對話。

“好的,我當然需要藥童來幫忙了。”他伸手把小藥童攬到身前,“棟昆叔,我們中國人幾千年前就會曬鹽了,隻是現在曬鹽的好地方都讓倭人給占去了。”

“是這樣呀,那麼小的倭國鬼子,有什麼可以傲氣的,八成那曬鹽的手藝還是我們中國人的吧?”

“說得對!”牛倌說,“他們的字都是學我們中國的字。”

“連字都是我們中國的,那他們還神氣什麼!”藥童在牛倌身前轉了一下身體,對著牛倌說。他覺得那倭國鬼子連字都是用我們中國的,他們就沒什麼了不起的。

牛倌不再對話,而是拿起了那支想都沒敢想過的黑色萬年筆,在小煤油燈下端詳著。看過了烏黑嶄亮的筆身,再欣賞那白得發亮的的筆卡和小圓圈。最後,他把筆帽給擰下來,把筆尖橫過來看,豎過來看。看過之後,又把筆膽給擰出來了,又端詳了一陣,便把墨水瓶的蓋擰開。他又借著煤油燈光,認真地看了看筆膽。他在確認那筆膽是用來裝墨水之後,便把筆尖伸進了墨水瓶裏。他慢慢地捏了捏筆膽,再看看筆膽裏進去墨水了沒有。沒看清楚,又把筆尖給拿出來了,筆尖朝上擎在空中,對著煤油燈看過來,看過去,他確認筆膽裏應該是進去了幾滴墨水之後,又把筆尖給放進了墨水瓶裏,繼續把筆膽給捏扁,鬆開;再捏扁,再鬆開,直到他確認筆膽裏進去了許多墨水後,才把萬年筆給組裝好。再把墨水瓶蓋蓋好,擰緊,把墨水瓶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裏。

棟昆一直在看著牛倌做這一切,他好奇於這支萬年筆。以前他隻看到大當家和老爺拿過這個東西,現在這個東西就在牛倌的手裏,他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生怕那東西被他一動給動壞了。

“能寫字嗎?我看過大當家用這東西寫過字的。”棟昆有了濃厚的興趣,撅著屁股,趴在桌子上,看著牛倌手裏的萬年筆說。

“能,這就是寫字的東西。”說著,牛倌就要在抽屜裏找一點兒紙來。

藥童看得真切,先拉開了抽屜,裏麵真的有一點兒黃色的紙張,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預備牛倌寫字。

牛倌把筆尖輕輕地在紙上劃了一上,呀——真的劃出了一個道道,能寫字!

於是,牛倌在黃色的紙上寫了《三字經》裏的前幾句。藥童是認得這幾個字的,他小聲地念著:

“人之初,性本善……”

“牛哥,讓我也試試吧?”藥童誠懇地說。

牛倌把萬年筆遞給藥童,藥童立刻在黃色的紙是劃出了幾個道道兒,棟昆伸手把筆給奪了下來,說:

“還是還給你牛哥吧,別搞壞了,這筆要值好多錢呢!”他小心翼翼地把筆還給了牛倌。

萬年筆已經試好了,牛倌小心地把筆放進了抽屜裏,再慢慢地關好抽屜。

看著牛倌把萬年筆收好,棟昆說:

“睡覺吧,再點燈,怕東家要不讓了,東家要節省每一滴煤油。”

聽棟昆說要睡覺了,牛倌便把那本封麵上寫著《灘塗的利用》的書,穩穩地放到抽屜裏,關好。他壓根就沒來得及看書裏的內容,想來那一定是對他打鹽場有用的書,否則,四當家也不會郵這本書來。這是一本好書,得放在抽屜裏好好地保存起來。

藥童跳到炕上,把三個被卷兒給放開,——他現在亦然有了屬於自己的被。

於是,煤油燈被吹滅了,他們在黑暗中就水平儀和海岸的事聊了好久。

自從接到了儀器以後,所有的人都能看到牛倌放牛時身上背著那個精製的小牛皮箱,手裏還拿著幾根木棍,那木棍上還係著紅色的布繩。一個簡易的小包裏裝著那本《灘塗的利用》和一本字典。有的時候藥童也跟著他去,肩上也抗著木棍等牛倌的用具。

牛放到了草甸裏後,就四散去吃草了。

牛倌就和藥童把水平儀支好,讓藥童走出去把木棍插在地上,他在儀器裏對著那木棍觀察起來。再在紙上,用那支黑色的萬年筆劃著記著。之後再挪一個地方把儀器支好,藥童便在另一下個地方把木棍插好,讓他的牛哥在儀器裏看個夠。

有時候他們還那些高低不平的海岸上打一些小樁子,小木樁上還劃著一些橫線做記號。在當地方圓上百裏,沒人會動陳家屬地裏的一根草,所以,牛倌和藥童打的小木樁子,都完好地保留著。

晚上回來後,在睡覺前的一段時間裏,牛倌會打開那本《灘塗的利用》,在小煤油燈下,對照白天畫的圖進行比較;要不就在紙上畫來畫去,要不就重新畫一張新的圖,要不就旁若無人地看那本《灘塗的利用》;要不就不厭其煩地講解藥童提出的一些離奇的問題,對藥童的問題,他很有解釋的耐心。

萬年筆真是好用,寫寫畫畫要比毛筆實用得多了。棟昆也覺得這筆比毛筆神妙得多,在牛倌寫畫的時候,要是有空,他就趴在一旁看著。當他確定暫時牛倌不用萬年筆時,他可以把筆拿起來,端詳著,當他預感到牛倌可能要用筆時,就立馬放下來,依然在一旁觀看。這時候的藥童就用一支毛筆在練習他的塗鴉,他的字很有一些進步了。他寫得很多字,棟昆不認得。

牛倌看一會兒書,再畫一會兒圖,再改一改,不知疲倦,不知休息。

直到棟昆大聲地喊:“睡覺!”並把煤油燈吹滅後,牛倌才能放下書、筆和自己畫的圖。摸黑展開自己的家傳鋪蓋,躺下,瞪著兩隻眼睛,在黑暗中看著屋笆。想白天的地形、木樁、地勢的高低和那書裏所說的內容……還想他畫的圖。有的時候,在黑暗中還要給藥童解釋一些古怪的問題。

他最怕的是下雨天,那樣他就什麼也不能帶到海邊去了,隻能趕著牛,從一個草甸,走向另一個草甸。這時候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樹枝在地上練習寫漢字,或者在地上畫那些隻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圖。再不,他就選擇一個高一點的地方站住,向四下裏張望,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不能讓任何一點兒的時間從他的手裏溜走,他要充分地利用好他能利用的每一分鍾。

開春,夥計們用牛車向地裏運糞的時候,牛倌接到郵件,到現在已經是秋收完畢,冬藏就要結束了。

禦醫老爺的辦公室比大當家的要小一些,但是,威嚴得很。北牆上掛著一幅“鬆鶴延年”的立軸國畫,下麵是一張說不出年代的方桌,中部靠牆擺放著一個正麵有兩尺見方的木製小器具,前麵有長的,方的,扁的門,裏麵裝的是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但看那顏色就知道是一件古器具。古器具的兩旁各放著一個青花瓷的圓柱形的花瓶,裏麵都插著孔雀的長尾翎。方桌前麵放著兩隻銅製的獅子,那是冬天取暖用的炭火爐。主人的椅子的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把鑲著金邊刀鞘的戰刀,據說那是陳家祖上用過的,是為大清國出生入死的戰刀。東西兩邊的牆上都掛著一些不同手跡的字畫,下麵都有一張方桌,方桌兩邊又都擺著方椅。讓誰看見這間屋子都是一個運籌帷幄、決計千裏、施展法度的威嚴的場所。

“看來,”禦醫老爺手裏把玩著玉製鼻煙壺,“這小牛倌還是蠻有腦子的嘛。這麼大的工程,他是費了多少腦筋的呀。但憑這張圖,就說明不是三十天或五十天能完成的。再看這個計劃,把土方量、人力和工期計算得多麼詳盡。小牛倌提供的材料,我已經研究了半個月了,我要聽聽你的意見。”

“爹,”大當家坐在東麵的椅子裏,“之前,我和小牛倌到現場看過多次了,他掘的八個洞,我都到下去察看過,的確是粘質土層,也就是說,他所選定的地方能保持住水份。能保持住水份的地方,就能打鹽場。隻要是不漏水,就能曬出鹽來。”

“你說,進水和排水考慮得好嗎?”禦醫問。

“進、排水,就現場看還是很有道理的。科學的就是,我們進水道不需要新開辟,就利用現有的潮溝,這就省去了一大筆民工的開銷。”

“呣,不錯。”禦醫發出了鼻音。“小牛倌所估算的產量,不知科學不科學?”

“我研究過倭人的鹽場,我們計劃的結晶池與養水圈麵積之比,和他們的一樣。就按倭人的產量比照我們的算來,一年要有幾十萬大洋的進帳。”

“帳是這麼算的,小牛倌的那本書就是倭國人編寫的,帳算得能不一樣嗎?”他把鼻煙又摁進了鼻孔裏,長長的“啊——欠——”之後,許久禦醫的臉才恢複了正常,“可恨的倭國人,在中國榨取了多少的銀兩不說,還在欺負我們。中國的財富不能為中國人所有,這是多麼痛心的事情呀!”

“我們真的能曬出鹽來的話,那就是對倭國人的一個沉重的打擊。”

“是應該打擊倭國人的,工期核算得準確嗎?”

“應該沒錯!隻是,小牛倌沒有核算出民工的成本。”

“那不是他管的事情,你核算出民工的工錢、工具的損失費用了嗎?”

“是的,所有的開銷都列在這裏。”大當家把幾張紙遞給了禦醫。

“召管家來吧。”禦醫命令他的兒子。

在等待管家的時間裏,禦醫把的民工開銷和工具損失的預算仔細地研究了。

管家六十多歲,留著胡子,他手裏拿著一個老花鏡,進了門和兩位東家打過招呼,就在離門口兩步遠的地方站住,等待主人的吩咐。但看他的臉色和手背上的細膩程度,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出力的人。

“糧食都進倉了嗎?”禦醫老爺問,眼睛也沒離開手裏的紙。

“再有三天就可以全部收拾完畢,老爺。”

當他得知由小牛倌提議,打一個鹽場時,他的老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並說出了一連串的“不”字來,那架勢就像到月亮上去薅一把兔毛一樣的不可能,並說出了一大堆不可能的理由。

管家理由的重點就是:當年倭國人就在這片海岸研究過好多次了,最後他們的結論是潮溝以西不可曬鹽!理由是那裏的地質含沙量大,保不住水份。

“就憑倭國人當年那一句話,這鹽場就建不成了嗎?”禦醫有很重的鼻音問管家。

“老爺,倭國人在這方麵是有見地的呀,他們的結論應該是有價值。倭國人都不敢做的事情,我們敢做嗎?”

“倭國人不敢做的事,我們就做不得嗎?你也別把倭國人看得有多神秘,看看小牛倌的考察吧。我看小牛倌比倭國人強多了!”他把小牛倌寫的材料舉在空中,也不看管家一眼。禦醫老爺繼續說:

“小牛倌挖了八個洞,每個洞都是四米深,下麵是粘土層。這就說明能保住水份、能曬出鹽來。”

“老爺,我這也是為陳家的基業著想,”管家可能沒看完手裏的材料,就回答禦醫的話,“打一個鹽場要耗費多少銀兩呀?再說,萬一有個閃失,那損失……。”他降低了聲音,不把話說完。

“你研究過陳家海岸的地質了嗎?”

“沒有。”

“那你看一下小牛倌的研究報告。”他這才把手裏的報告遞給管家,“就小牛倌的材料,我到現場看過幾次了,我覺得,有戲!”禦醫說。

管家躬身向前,雙手接過空中的紙,後退兩步。一隻手拿著紙,一隻手戴上老花鏡,然後認真地看小牛倌的報告。

“老爺,為了陳家的基業,小牛倌的提議有戲的話,我願讓賢。”管家以為他在陳府的地位要遠遠高於小牛倌,這麼一說,有可能使陳府老爺改變主意,也不免有耍大牌的嫌疑。

“不忙!”禦醫擺弄著手裏的鼻煙壺,“三天以後,選一個吉日開工!一切支出皆由大當家過手,你負責後勤就可以了,不必身居一線。現場的一切就由小牛倌指揮調度,力爭在三個半月完成計劃,明年春季曬出第一茬鹽來。”

“老爺,這事兒,你考慮好了嗎?”

“吾意已決,不必多言。”禦醫握緊了鼻煙壺。

“是,老爺!”管家心裏揣著極度的失落。

“這幾天你可以下去招募民工,數量可以同小牛倌商量。”大當家吩咐管家。

“我……同小牛倌商量?大當家,你也考慮好了?”管家詫異。

“按老爺的吩咐去做!”

“是,大當家!”管家退下去了。

兩天後,管家不情願地向牛倌提供了一份民工的名冊。牛倌在陳府的長工裏選出六個人擔任組長,這六個人都是心靈手巧、幹活有道眼的主兒。讓這六個人各帶領一組民工,每組都有一張圖,圖中規定了具體的作業方式。哪裏取土,再把土運到哪裏去。組長們都看不懂圖。牛倌就領著六個組長到現場去,指給他們看各自的作業場地。這幾個木樁以內是第一組的,那幾個木樁以內是第二組的……這才把工作分配下去了。

第四天,一陣鞭炮響後,打鹽場的工程就正式開始了。

牛倌負責現場的指導和對完工的活計進行驗收,驗收的方法就是,用水平儀測量完工的地方的水平位置是否合乎要求。檢查結晶池的是不是直角,地麵是否夯實,水溝的寬度和深度是否合乎要求等等。

工程的進度所遇到的困難都在牛倌掌控之內,這要感謝四當家的提醒,小牛倌就更加佩服四當家,他有先見之明。

陳家的鹽場忙了整整一個冬季,開春的時候,鹽場建設完畢。引來了好多有海岸卻不敢建設鹽場的人的參觀,他們嘖嘖稱奇之餘,都搖搖頭,表示了懷疑的心裏。那些可恨的矮個子倭國人也來了,他們大大地搖著頭說:滲水的,滲水的,曬鹽的不能。禦醫老爺告訴他們:看結果吧!

還沒有開犁的時候,陳家第一批鹽耙出來了。白花花的春季鹽,堆得像小山一樣,讓那些來參觀後搖頭表示不能曬鹽的人,捶胸頓足地後悔不已。而那些矮個子的倭國人看著陳家那白花花的春季鹽,眼睛瞪得像牛蛋子那麼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伸出大拇指,表示佩服!

陳府上下一片歌舞升平,大大地慶祝了一番,並破例讓長工們喝了酒。還放了長工們半天的假,讓他們享受一下陳府的歡樂。

管家來到禦醫老爺的麵前,恭恭敬敬地說:

“老爺,實踐證明,我老了,不中用了,主意跟不上年青人。我說過,如果那海灘能曬出鹽來,我就讓賢,看來我是應該騰地方了,請老爺恩準了吧!”

“識時務者為俊傑,”禦醫把玩著手裏的鼻煙壺,“看來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嘛。”禦醫頓了一頓。

聽了這話,管家的腰挺了一挺,心想:老爺還是體量管家的,畢竟管家為陳府操勞了幾十年,不至於一把就給撤了。

“——那麼,我就成全了你吧。”禦醫用拇指摁住鼻煙壺嘴。

管家的心頭一震:劫數到了!卸醫老爺並不講昔日的情麵,看來我的預想完全錯誤!他甚至追悔莫及,不如不向老爺假辭了,那樣或許能保住管家的位子。本來是想給自己掙回一點麵子來,哪想到能假戲成真!再一想,或許老爺早就有所準備,但等這一刻的到來。如此說來,請辭倒是一件光榮的事情了,做了幾十年的管家,能全身而退,也不失一生的榮耀。

罷!罷!罷!假戲成真不要緊,要緊的是別打了飯碗呀!就說:

“老爺,念在老朽給陳家精心了一輩子的份上,還是賞老朽一口飯吃吧!”他在哀求。

“啊——欠——!”禦醫的臉恢複了正常以後,說:

“管家,——等一會兒你就不是了,或者說現在你已經不是管家了。我是不忘交情的人,也是講情麵的人。你為陳家做了有五十年了吧?”禦醫看著鼻煙壺說。

“是的,老爺!”

“這樣吧,你把手裏的事情交待給小牛倌,就啟程到天津衛去,幫二夫人打理那裏的幾個藥鋪的生意吧。對中草藥,你也算得上一個行家,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多謝老爺,我這就按老爺的吩咐去做。”

牛倌從此再也不用上山去放牛了,當起了陳府的管家,是陳有史以來的最年青的管家。到了年底,真的買了一雙鞋,這是他有了平生第一雙真正意義上的鞋!

大當家要把牛倌放牛的鞭子交給藥童,棟昆好歹說服了大當家,把藥童留在了藥房裏跑腿,安排了一個體力較差的長工做了牛倌。自此,藥童潛心鑽研中醫藥,很得藥房裏的夥計和大當家的賞識。

年青的管家把陳府裏的事情打理的一絲不苟,有條有理,儼然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管家。並且得到陳府上下一直認可,經常到外地陳府的商號視察,指點工作。

父親大人台鑒:

竊悉,上邊欲召父進宮侍駕,兒以為父當三思而後行。

昔日,上邊乃大清之至尊,侍之,當以榮;而今,彼為倭人所挾之傀儡,侍之,當以辱。進宮,倭人之意乎?上邊之意乎?而況,當今之舉,為華夏所不齒。又何勞父親以耄耋之年,奔波滄桑,近於為虎作倀,焉知後事若何?

父親年逾古稀,兒孫滿堂,陳府二百年之榮耀如日中天,不勞父親再行辛苦。

兒以為,父親當穩居鄉間,遠離世事,頤養身精,以求延年,乃陳門之洪福。

父之教誨:識時務者為俊傑,兒牢記於心,望父再思!

大安

不肖子敬上

一九三二年四月九日

“老四竟能從識時務者的角度觀察世態了,有長進呀,不愧是我陳門之後。”禦醫放下了老大遞過來的信,摘下了老花鏡,放到桌子上。挪動手,又拿起了玉製鼻煙壺,“可是,他怎麼就沒看到,自我還鄉這二十年裏,同倭國人辦理了多少交涉,我們陳家損失了多少銀兩,才得以保全陳家祖上傳下來的基業。我們陳家沒有當兵的,也沒有做警察的,沒有槍杆子……沒有自己的槍杆子,能守得住這份基業到今天,實屬不易!那些渾蛋的倭寇,貪心不足!如果不再想一個有效的辦法,陳家二百多年的基業,不會用多久,就會毀在倭寇的手裏了。”

昨天接到縣政府的來函,說新當選的執政有令,不日將接老禦醫進宮侍駕。原因有二,一者,昔日禦醫侍俸兩朝皇帝有功,執政念及舊情;二者,不廢陳家精湛的醫術,以弘揚華夏之醫風,還望老禦醫千萬別推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