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恰巧走來看見,無動於衷。

晚上,朱大小姐堅決不和範娃子整夜待在病房裏,而是坐在有風吹的通道上,那護士說:“你不冷嗎?”

“不冷!”朱秀有了第一句話。

護士很驚愕,心想:這兩口子,八成是底片剪輯錯了。要不然,這中間有緋聞。她叫朱秀進病房去。

“你甭管!”朱秀有了第二句,挺稀罕的,也隻有這前後兩句。

好在範娃子的生命力極強,沒有費多大周折就傷愈回村了。治傷的錢,大隊和公社是怎麼解決的,不得而知。回到家以後,朱秀說話了,問範娃子:“傷好歸一沒有?”

“好了!”範娃子還吹,“他把老子打不垮!”

“真的全好了?”

範娃子覺得奇怪,這婆娘怎麼啦?大聲重複一句:“全好了!”

“離婚!”朱秀喊。

範娃子大吃一驚,似乎在酣睡中被噩夢驚醒,不知這天底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馬上就怒吼了。一向在老婆麵前作威作福的範娃子,根本就不把朱秀放在眼裏,哪裏容得下朱秀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絕情話,一個地主女娃子不配!他捏緊了鐵鉈一般的拳頭,又要對平時軟弱的朱秀實行專政了,嚷:“你再給老子說一次!”

“離婚!”朱秀毫不示弱。

“你這個臭婊子!”

範娃子不分東西南北了,胡亂吼叫。他的家在生產隊的曬場側邊,朱秀一趟子跑出門,抓起剛剛打了苕種還沒有收撿的大揚叉,怒發衝冠地哭喊著,向範娃子叉去。範娃子發覺老婆“瘋了”,知道大事不好,擠出門來,想奪路而逃,被爆發了的朱秀一揚叉戳倒在曬場上。一個大男人,滾在苕種稈裏,大聲喊救命。

朱秀並沒有叉死他,隻將他的整個身子仰翻地卡在大揚叉內,嚇掉了他的魂。幸好曬場裏還有幾個人,搶了朱秀手中的揚叉,讓失魂落魄的範娃子爬起來。

朱秀就是那般地哭。

範娃子狼狽到極點。

胡丫頭兒也在曬場上,她看著狗屎的範娃子,滿臉不屑,眼裏全是怒火。

範娃子自知丟盡了臉,他初識朱秀的廬山真麵目。

當朱秀一揚叉狠戳下去的當兒,範娃子尿濕了褲子。

7. 貞操保衛戰

因為奸汙傷害韓小芹,範娃子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兩次驚魂,更要命的是,朱秀徹底背叛了。

被奪去原始武器揚叉以後,朱秀回到茅屋裏,第一件事就是燒水洗澡。幸好範娃子曾經是“官”,並且有股野蠻味,少不了霸道,“斷炊使者”孫騷牛不敢進他的屋,所以,茅屋裏的鍋灶安然無恙,原封不動地保留著,朱秀一進去,不一會兒屋頂上就冒起了嫋嫋的炊煙,漸漸融彙在暮靄中。

朱秀雖然貶值從城裏嫁到鄉下來,成了範娃子的壓寨夫人,但在城裏潛移默化養成的習慣,就是被點名批判,她那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卻基本上沒有變。別人要說盡管說,她仍然我行我素,況且還有鄉下女人不可能存在的潔癖。範娃子要革這種“地主小姐”的味,曾經和朱秀打架,立場堅定地捶過她。她嚷:“除非你把我殺了!”範娃子當然不能殺了她,隻是罵她反動,頑固不化,不好好改造。朱秀嫌範娃子土、髒,身上散發出裹著汗氣的難聞餿味,她也說範娃子不好好改造。範娃子瞪眼。因此,她不願和範娃子待在一起。

他們不止一次在夜裏發生戰爭。範娃子懷疑,朱秀嫁給他一兩年了,蛋都不下一個,八成與思想立場有關。他說朱大小姐太“地主”、太“資產階級”了!要不然,就因為朱秀是水蛇腰,浪!

從醫院回來的朱秀,與範娃子又一次決鬥,汗把身上都濕了,哪能不洗?膩乎乎的,難受死了。還有,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和範娃子一刀兩斷,所以得洗去一兩年的女人的順從和奴隸性。在那樣的歲月和那樣的家庭環境,不可能有什麼正規的洗澡條件,朱秀就在茅屋的一角,扯下床上的布毯掛著,算是與世隔絕。布毯外是氣呼呼發怔的範娃子。她決不能在這時候被男人看,更不容忍範娃子瞅她一眼,那是對女人的褻瀆。

夜幕降下來了,洗澡水在嘩嘩地響。

範娃子還愣在那兒,想這一段時間的風雲變幻,想韓小芹,把韓小芹與反叛了的大地主女兒朱秀進行比較。

突然,朱秀從布毯的那一麵出來了,隻著寬鬆女式背心和褲衩。範娃子猛地一震,他的原始野性迸放出來了。

朱秀沒有料到範娃子還在那裏,她想退回去,又硬著頭皮往房間衝刺。就在她遲疑的時候,範娃子一抱箍住了她。朱秀嚷,拚命掙紮,咬範娃子,總算逃出懷抱,奔進房間,閂了門,呼哧呼哧地喘氣。

在這個夜裏,範娃子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婆娘,那不僅是美,簡直是魅力鮮活的魔鬼青春!範娃子不顧一切,猛衝上去,撞開了房門。他不管立場不立場,決意要“奸汙”朱秀!

朱秀躲閃不及,抓起一把剪刀和火柴,奪門而逃,背心被撕破扯了下來,就那麼半裸著逃到曬場裏,見範娃子窮追不舍,她如同母猴一般,爬上低矮的土牆,再攀著樹上了茅屋頂,坐在房脊上喘氣,說:“範娃子,你要強奸我,我就死給你看!要不然我燒房子,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強奸?”範娃子仿佛第一次聽見這個詞,是那麼的震動和陌生。他幾乎氣瘋了,到這時才知道什麼是女人。媽的,女人是魔鬼,是活火山!

自此以後,是沒完沒了的折騰,朱秀隻有兩個字:“離婚!”

範娃子沒有女人的耐力和韌性,被氣恨、欲火、後悔、憤懣折騰得筋疲力盡,看得見,夠不著,朱秀的美偏偏越來越有誘惑力,再這樣耗下去,他怕真的要瘋了。

“離!”痛下決心的範娃子終於喊出來。

在那時,離婚哪是那麼容易的事!需要生產隊、大隊、公社的主管幹部點頭、開證明手續,然後到縣上等候生死判決。朱秀不知道有那麼多關卡,央求胡丫頭兒給她打聽,胡丫頭兒問明情況以後,氣得罵:“婦女就那麼賤?嫁豬嫁狗都要拴在男人的褲腰帶上?老子就不相信!”好像是她要離婚似的,胡丫頭兒為朱秀兩肋插刀,豁出去了。

有老女人點化她:“胡嬌,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親,人家到底是兩口子!”

胡丫頭兒說:“你懂啥?像你們那樣,一輩子隻曉得給男人當牛作馬,你白嫁白變女人了!”把別人頂得瞪眼。

還好,有胡丫頭兒的拔刀相助,朱秀得到人性化的準許,拿到了從生產隊、大隊直到公社的離婚證明,如冤家逼債,逼著範娃子去。可是,一到縣上範娃子就變卦反悔了:不離!

朱秀氣得跳,哭著嚷:“你不是男人!”

“不是!”範娃子耍賴皮了,隨朱秀怎麼嚷,怎麼哭,銜在嘴裏的肉就是不肯吐出來。

又是一場持久的少婦貞操保衛戰。範娃子發現了朱秀的美,夠不著就強攻兼軟磨,他也會要死要活的。朱秀不屈不撓,寧死都不願讓範娃子近身。選擇是唯一的:離婚!朱秀說,她寒了心,離了幹幹淨淨地走人,不要範娃子的一針一線!

朱秀從此再也不回家睡覺,一到夜裏就在生產隊的草垛或麥秸堆裏度過,害怕被其他壞人“幹了”,狡兔三窟,一夜換幾個地方,手不離剪刀和木棒。到了白天,朱秀又執著地為她的離婚奔走。

範娃子知道大勢已去,背叛的女人,神靈也挽留不住。他不甘心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朱秀連最後一次同床的機會都不給他,太絕情了!無可奈何,他再次和朱秀去了縣上。這一次,那位判決的官員斥責了朱秀,說朱秀:一個地主子女,為什麼不守本分,不和丈夫好好過日子?

朱秀積聚在心中的冤屈和憤怒一下子衝出來了,伴著奪眶而出的熱淚,她含恨地說:“我是地主家庭的子女就不是人嗎?難道就沒有保護自己的權利?就不應該得到婚姻法的保護?你也有姐兒妹子,你就忍心嗎?”

那個官員隻好說:“別哭別哭,你們回去再想想……”

朱秀一回村就抱住胡丫頭兒哭。

胡丫頭兒也想哭,眼眶精濕。她發怒了,憑著她的號召力,動員全生產隊的傻姐傻妹,給朱秀護駕,第三次去縣上和範娃子離婚。這一次,朱秀和範娃子剛剛進門,胡丫頭兒的啦啦隊就到了。胡丫頭兒特有能耐,不但瞞住了陳牛,並且攔下一輛給大隊食堂運煤返回的汽車,七八個姑奶奶爬上去,難得放飛一次,嘻嘻哈哈。胡丫頭兒喊:“師傅,快點兒開車,胡小妹謝你了!”

那司機聽了,心裏甜甜的,飛快地往前奔,砰砰嘣嘣,車廂裏煤灰飛揚。到了縣城目的地,年輕娘兒們下了車,一個個成了黑不溜秋的煤球,讓城裏人長了見識。女人們相互看著,既尷尬,又臊,問胡丫頭兒:“咋辦?”

胡丫頭兒說:“來不及洗了,進去!要不,我們就白跑了!”

她們被擋了駕,詢問道:“哎哎,你們這是幹什麼?”

一個愣頭青姐兒,反應比胡丫頭兒還快,脫口而出:“離婚!”

阻攔的人怔住了,旁邊的人忍不住想笑。胡丫頭兒揪了那女人一把。

功夫不負有心人,朱秀終於如願離了婚。

年輕女人們集體瘋狂一次。胡丫頭兒拉著朱秀,帶著姐兒們到河邊洗臉,洗得不幹不淨。她們又好氣又好笑。身為一隊之長的陳牛,等到胡丫頭兒歸來,不得不對嬌妻發脾氣了。

8. 鰥夫的日子

離了婚的朱秀,果然遵守諾言,不要範娃子的一針一線,隻拿走了從娘家帶來的衣物,當天下午就拎著包袱走了。離開茅屋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去看,有些留戀。她自由了,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滋味,浸著辛酸和失落。

範娃子塌了,站在屋簷下,默默地看著朱秀離去,那窈窕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小橋流水的田園裏。他的心如刀子割著。天,灰黃灰黃的,他自己在無垠的蒼穹下,顯得好渺小啊!這時候,朱秀的美好、賢淑和難得的夫妻恩愛,都湧上了範娃子的心頭。人說男兒有淚不輕流,範娃子的眼裏終於有了淚水。

田野裏傳來胡丫頭兒和幾個年輕娘兒們的聲音。胡丫頭兒的聲音似銀鈴,美妙、清脆,加上她少有的嫣然一笑,總會叫男人們心動。範娃子恨胡丫頭兒。成了鰥夫的範娃子,遷怒到胡丫頭兒身上,斷定他的家被拆散了,胡丫頭兒是罪魁禍首。聽見那銀鈴般的聲音,他心頭這樣罵:“胡騷貨,我恨不得宰了你,奸了你!”

剛剛過了三天,又氣又悔的範娃子實在熬不住了,對誰都不打招呼,曠工出門,找朱秀去了。

朱秀的娘家在鄰縣的大鎮上,因為房產被沒收了,如今居住在街後的小巷裏,範娃子撲了空。他又找到菜蔬社,那個讀了一肚子詩書的破產地主前老丈人見了他,裝作不認識,問:“你是誰呀?找哪個?”

範娃子扭頭便走,經過多方打聽,找到了河灘。朱秀和前老丈母正在捶打修公路的碎石。那是五類分子的義務工,朱秀在幫養父養母做。在範娃子眼裏,他這位離了婚的老婆真成了“地主婆”!範娃子明知朱秀的真正身份比他還正:雇農。抱養到朱家,才成了地主的女兒,而他偏要那麼罵朱秀,甚至在奸汙了韓小芹以後,也拿朱秀是地主女娃子來為自己開脫,好像是朱秀逼著他去幹的。更荒唐的是,他還覺得那樣有階級感情!他不知因為這,朱秀是多麼恨他!

此刻的範娃子,沒有了高於朱秀一等的神氣,他磨磨蹭蹭地向朱秀賠罪,央求朱秀回去,與他複婚。

前丈母娘根本不理他,好像眼前站了一個死皮賴臉的陌生漢子。由兩個家庭造就了雙重性格的朱秀,埋著頭砸石塊,一聲不吭,心裏在翻江倒海,聽範娃子說到夫妻恩愛的動情處,她的眼淚出來了,往下滴。那範娃子畢竟是範娃子,把昔日的想法完完全全向母女倆說了,說他看不起朱秀的家庭成分,覺得連累了他,和朱秀一起生活的時候,也認為是在改造朱秀……

“你給我滾!”朱秀跳起來了,流著眼淚怒喝。她滿臉是羞恨,是遭到奇恥大辱的痛苦。

前丈母娘拉上朱秀就走,朱秀的哭聲隨著河風傳來。

範娃子狼狽地回到了家。他把“斷炊使者”孫騷牛沒有砸的鍋砸了,碗摔了,再撕離婚證,挖灶。發泄夠了,衝出門去,恰遇胡丫頭兒走過。他覺得胡丫頭兒在幸災樂禍,忍不住又在心裏罵:“我恨不得強奸了你!……”

印證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話頭,如今的範娃子,失去了婆娘,男人的世界垮掉一大半,這才知鰥夫的日子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笨死的牛,隻有愚死的漢。範娃子在難熬的日子裏想朱秀,他罵胡丫頭兒罵得赤裸裸的,非常解氣。壞心眼兒在他身上,沒有人能給掏出來,悲哀的是堂堂的範式男子漢,在村子裏沒有救星,被孤立了。他原以為就是胡丫頭兒和他作對,事實卻是,女人們都把他看成了流氓,誰都躲避他!哪兒有範娃子,哪兒的女人就掉過臉扭過屁股走開,似乎被他看了也是罪惡。

範娃子想吼,想跳,可是他扭轉不了乾坤。女人們就要那樣對待他,特別是小媳婦大姑娘,把他看作十惡不赦的瘟神,將女性的明媚風光從他的世界裏收走了。他奸汙的是一個韓小芹,失去的是他發現了美的朱秀,女人們賞還給他的,是以道德和女性的特殊角度,把他從女人的天地裏徹底驅逐了!他認為女人們都無情無義,說女人心狠起來格外毒。

胡丫頭兒罵他:“活該!”

9. 女人與靈魂

範娃子和胡丫頭兒算是冤冤不解,結了八輩子的仇。範娃子雖說是個粗人,是混混沌沌的莽漢,但到底人性未滅,尚還有自知之明,他把胡丫頭兒齷齪地罵夠了,把胡丫頭兒平白無故地從心理上非禮了,又回到了淳厚,覺得胡大小姐確實是天底下的第一美人,玷汙她是人生的一大罪過。

在姑奶奶中,不躲避範娃子的,恐怕就數胡丫頭兒了,而那眼神冷若冰霜,帶著挑戰,叫範娃子不敢正視。說來也怪,那範娃子在心裏把胡丫頭兒罵夠了,反而盡去想胡丫頭兒的美好。

範娃子到底不夠堅強,他承受不了被女人們驅逐的難堪,厚著臉皮去央求陳牛給他另外派工,單獨做的活路最好,盡量避開姑奶奶們。還有一句話他不敢也不能說出來:“我害怕遇到你的胡丫頭兒!”

陳牛心裏清楚,爽快地答應了,安排範娃子去集體的養牛房,幫助姓米的老爺子喂牛,同時給食堂挑水。這是美差,也是對這個倒黴鬼的照顧。

範娃子去了養牛房三天就叫苦,想逃是實在的念頭。那個平日裏隻能和牛交談的老頭子,成天在他耳邊講做人的“道德經”,旁敲側擊地對他進行教育,既不點明又處處戳他的肋巴。他倒懷疑,陳牛是不是把他丟進了捕捉野獸的陷阱。

食堂裏的女炊事員們反對範娃子挑水,好像他這一去便有辱聖境,頓時有了戒備防範的心理。趙桂桂說:“不怕,讓他來!”似乎胸有成竹。

範娃子去食堂挑一回水,討一回氣,神經都仿佛有點錯亂了。瞧,他隻要進去,幾個年輕女人馬上閃開了,背靠著的都是防身的武器:火鉗、鍋鏟、棍棒什麼的……範娃子一回家就吼叫,盡做噩夢,他夢見朱秀出嫁了,還恢複了雇農的身份,青春襲人地穿著紅嫁衣。他喊著去追,落進了糞坑裏。過了一會兒,站在麵前的是胡丫頭兒,也穿著紅嫁衣,然後是妖女……折騰一夜的範娃子,第二天早晨醒來,兩眼浮腫,精神不振。

胡丫頭兒也做了噩夢。不知是怎麼回事,她夢見了早已不在人世的大姨,就是那個曾經和瘋子相好的嫂子。成為吊死鬼的大姨浪笑著……從夢中醒來,胡丫頭兒一身冷汗,嚇得不敢鑽出被窩。可是,她不得不起床出工。

早早出門的胡丫頭兒與邪事相伴,她竟然在漲水的河邊一頭撞上了久不見人的韓瘋子。那韓瘋子在和一隻野狗爭奪被狗扒出來的死豬肉。韓瘋子餓極了,見了胡丫頭兒,喊著“嫂子”撲了過來。胡丫頭兒扭頭便逃。韓瘋子搖搖晃晃地追,嚷著:“你說過的,嫁給我!”胡丫頭兒嚇得沒了命,她又氣又急。突然,身後“咚”的一聲,胡丫頭兒回過頭,見是韓瘋子倒下去了,沒等回過神,韓瘋子又爬起來,再次喊著:“你嫁給我,我們睡覺!”

胡丫頭兒羞怒極了,反身去推瘋子,沒等她的手夠著,韓瘋子的身子一仰,倒在奔流的河裏,幾個浪子卷過,便沒有了蹤影。

胡丫頭兒的心一陣驚悸,幾乎掉了魂。她什麼都沒有說,許久,才離開河邊,走向大隊的食堂。

這天早晨,靈魂被折磨著的範娃子,懶懶地走著,沒精打采地到他認為是捕捉野獸陷阱的大隊養牛房去。人生多沒意思呀!他想。

突然間,李老爺子喊叫著從養牛房裏跑出來:“要出人命啦!快來人啊!……”

範娃子的神呀鬼呀啥都驚駭掉了。他睜大眼睛一看:啊!那頭公牛發性了,衝出了養牛房,向食堂外的牆角猛奔過去。牆角裏有一個年輕女人,穿著紅衣衫,已經嚇呆了,不敢跑也跑不了!就差那麼兩步,公牛的長角就要挑進女人的胯下。

那年輕女人就是遇見了韓瘋子後的胡丫頭兒。

範娃子什麼也沒有想,大吼一聲,撲向發性的公牛,抓住兩隻牛角,把牛往一旁推,救了胡丫頭兒。那公牛非常狂怒,朝範娃子的肚子挑過去,將範娃子的腸子和肝髒挑了出來……

趕到的人大聲驚呼。

趙桂桂從食堂的後門跑出來,一把將胡丫頭兒拉進屋去,關死了門。

公牛再次衝向牆角,挨著扔來的扁擔、石頭。疼痛的公牛吼叫著,猛撞食堂的後牆,嘩啦一聲,冒著煙的煙囪倒下來了,公牛死在亂磚之下。

範娃子也死了,閉上了眼睛。人們圍著他,靜靜的,心裏多了寬容和憐憫。

趙桂桂打開了門。死裏逃生的胡丫頭兒,說不出話來,一張俊臉慘白。

就在範娃子死的那一年,中央體察民情,解散了中國大地上的農村公共食堂。胡丫頭兒卻由於驚嚇過度和心中解不開的結,臥床不起,醫生宣布病危的那天晚上,我夢見她死了,紅毯淩空飄下。胡丫頭兒的靈魂坐在飄落的紅毯上麵,她無比的青春美麗。她的靈魂說:“你知道嗎?我的心早已嫁給了你!”

我說:“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娶我?”

我說:“我不敢。”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