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黃衣最後一次跟在我屁股後麵。那時我到躍進公園,屁股後麵的方陣走路步伐一致,聲音震瓦,地板都會動。那些在探討人生秘密的情侶們,聽了以為是地震,就趕忙穿衣服逃逸。他們的狼狽樣狠滑稽,我就開懷大笑,聲音和黃衣的步伐聲響亮。情侶看不見我,倒看見方陣。我依稀聽見罵聲重重,南腔北調的。回來時,我發現屁股後麵空蕩蕩的,黃衣消失了。我有些失落,我還想第二天再搞惡作劇。沒有了黃衣,我失去了道具。
被黃衣跟蹤時,我每天都有一個例會,到鄭強辦公室,聆聽他的教誨。我筆直的坐下後,鄭強的第一句是:你懺悔吧,小神經。我聽慣了“你懺悔吧”,久了感覺像是問候語。接著他就列出懺悔的事情和原因,不外乎是我違背了規章的第幾章的第幾條的第幾點中的第幾小點中的某一行。他念完台詞後,我擺擺手,我就可以走了。走前他仍不忘說上一句:小神經,你懺悔吧。黃衣蒸發後,例會也廢除了。
麗都的三大怪,享譽海內外。當時北京有傳言:“來北京,可以不看長城,不看故宮,不可不看麗都的三怪。”可見三怪的分量。黃衣的消失,長腿怪名存實亡了。後來我跟同學說,我就是長腿怪。他們拿眼睛瞅我,從頭瞅到尾,像看大字報。嘴角微微動了動,從牙縫裏擠出“哧”聲,搖搖頭走開了。我寧願他們說“就憑你?豬都能爬牆了!”,也不願這樣被鄙視。自此以後,我再也不宣稱自己是長腿怪了。
後來學校興起了悼念長腿怪的活動。方式是貼海報,辦晚會,主題是“想念黃衣。”我問餘必謙為什麼要舉行悼念活動,他說,大家沒事幹唄,總要找點事做吧,所以就開悼念活動了。我又問他,那悼念誰?他說,你說誰就是誰唄。他又不耐煩的說,悼念不是目的,目的是打發時間。
學校連續開了九場紀念晚會。晚會的情形,掛一個“想念黃衣”的招牌。接著的活動是唱歌、舞蹈、時裝走秀、相聲、抽獎活動等等。這些和“黃衣”扯不上任何關係。狂歡過後,就散場了,回去的路上,評論著哪個女孩漂亮,打量著如何追她。經過一個月的悼念,“想念黃衣”的意義已經模糊了。
後來黃衣的陰影不散,我常常夢見被黃衣追趕。他們追上我後,並不抓住我,而是跑開,看客看我的狼狽樣,留下一串刺耳的嘲笑聲。終於驚醒了,才發現是夢,我既快樂又沮喪。我想,如果我能知道在夢中就好了,就不用在夢中跑的連火坑都跳下去而被驚醒了。在夢中時,我試著懷疑自己是在夢中,可因為一切都和現實一樣,追我的黃衣和以前的一模一樣。叫我怎麼懷疑呢?
我和虞襄陽說,我常常被噩夢驚醒。虞襄陽說,做夢好啊,做夢能拉長人生。她說,人的三分之一時間都用來睡覺。如果生命有九十歲,三十年都用來睡覺,這是可怕的數目。睡覺時什麼都不能做,和死沒有兩樣,唯一可做的就是夢了。最後她總結到,能做夢是好的。
虞襄陽還說,能醒來的夢,都是好夢。在夢中歡樂還是痛苦,都是一種享受。如果夢見痛苦,醒來後,你會發現那是虛幻的,感覺如釋重負。如果夢中很快樂,也值得細細回味。現實和夢隻有名詞的差別,現實中哪一個不像是虛幻呢。
其實,我怕的是在夢中醒不來。
黃衣消失後,我和虞襄陽說,我挺想念被跟蹤的日子。根據佛洛伊德的理論,當人處在不可抗拒的痛苦中,時間長了,他會把這種痛苦當成幸福。虞襄陽說我有受虐傾向。我被跟蹤時,我的把把總鼓的厲害。當我想入非非時,我的把把就蠢動不停,好像掙脫開囚籠一樣。說明跟蹤時,我在胡思亂想了。在我看來,胡思亂想是一種好品質。因為它給我們帶來驚奇。
胡思亂想不僅僅是想,比如我和自己下象棋,這也是胡思亂想的另一種表達方式。下象棋要決出勝負,可到底是我勝了,還是我輸了呢?這個問題讓給我驚奇,讓我迷茫。我還想過出題自己解答,來證明我的聰明。虞襄陽說,如果能解答,隻能說明題目的水平不夠;無法解答,說明我能力不夠。其實我的轉化思維是,如果我解出難題,說明我聰明,可以解出難題;如果我解不出來,也可以說明我聰明,能出高超的題目。我好像陷入語言的迷宮,再也轉不出來。
我佩服餘必謙,他不會胡思亂想,一切遵照上級指示。他曾開會討論屁的香臭問題。討論的結果是,屁既香又臭,非香非臭。校長說是香的,那臭的也說是香的;校長說是臭的,那香的也是臭的。當校長沒有給屁下明確的定義,那麼大家一起討論屁的香臭,講究民主。
餘必謙的屁哲學讓我欣佩不已。餘必謙還說,這叫理論聯係實際。我問,既然是實際,怎麼校長說的算?餘必謙說,這你還不明白,校長說的話就是真理,真理就是實際啊。我又問為什麼。我有個不好的習慣,不懂就要問。可餘必謙的哲學是,該懂的不懂也要裝懂,不該懂的懂也要裝不懂。他果然急了,說,校長作的事,說的話是有理有據的,還要你問那麼多幹嘛?然後他就氣衝衝的跑開了。
我跟虞襄陽說我胡思亂想,她以為我見異思遷了。剛好迎麵走來兩個打扮妖豔的女孩,女孩早懂得抹胭脂敷粉來推銷自己。我的眼睛象被紅外線引導,甩不掉了。直到背後被虞襄陽猛的一捶。她罵到,你這人,見到美女就兩眼發直。然後就不理睬我了。
我說,人皆有愛美之心。如果我見到美女無動於衷,說明我失去基本的審美能力。你會樂意你喜歡的人連基本的審美能力都沒有嗎?虞襄陽說,你就會狡辯,她也是個美女嗎?整個就像是美容院,不,應該是美容醫院出來的。女人有天生的嫉妒心,嫉妒是好品質,如果女人不嫉妒,男人看到的世界將是恐龍的世界了。所以我就體諒虞襄陽的嫉妒心,說,你在我心中是最美的,現在是,將來也是。虞襄陽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女孩喜歡聽謊言,我也沒有辦法。
虞襄陽說,她總是感覺到孤獨。盡管平度擁抱著她,吻她的額頭,她還是感到孤獨。她無法形容孤獨,就像在在熱鬧的街市中獨自流浪的感覺。虞襄陽還說,她沒有感到孤獨,是我找她時,她從宿舍往外望,我在翹首以盼,搔首踟躕時,她才暫時擺脫孤獨的魔鬼。
虞襄陽說,她喜歡有人在靜靜等她,這樣讓她感覺踏實。生活就像打牌,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張是什麼。既讓人感到驚奇,也讓人恐懼。要是前方有個安靜的港灣,哪怕在大浪中,她也不會感到孤獨。虞襄陽還說希望有人能了解她,了解她的恐懼和痛苦,她就能擺脫孤獨了。
我告訴她,人永遠無法完全了解別人,人連自己都無法完全了解。就像我們會在夢中做白天都不敢想像的事。醒來時才懊惱,問自己怎麼有邪惡下流的念頭。人不了解自己,思想象一個黑箱。虞襄陽說我總是強辭奪理。我告訴她,因為無法完全了解,所以我們才渴望了解,渴望被了解。所以我們才渴望溝通,渴望愛,渴望被愛。
虞襄陽說,平度始終象一個痞子,找個借口來哄哄她。而她始終是傻瓜,沒有明辨能力,往往心悅誠服的被平度欺騙。我跟她說,能心悅誠服被欺騙是幸運的。因為這世界,大家都在欺騙,隻是看誰欺騙的本領高些,僅此而已。
我和虞襄陽說,想入非非時我就呆想。我已經練就了高超的呆想本領:目光呆滯,目無表情,仿佛靈魂出竅了。亮晶晶的口水掛在嘴角象鱷魚的眼淚,我都不覺,等別人給我一嘴巴,或者迷糊中自己給自己一嘴巴才徹底醒來。我呆想的都是美事,美事才會產生快感,我從來不願甚至刻意回避那些令我痛苦的事。這好像是人的本能。
虞襄陽說,人的過去,僅僅是一種記憶。記憶就可以被抹殺,被更改。人總是不經意或者刻意的對過去進行抹殺和更改。比如校長他畢業於北A大,因為北A大品牌不亮,以前是日偽軍校,文革時學生破四舊,幾乎把大學夷為平地,又批鬥教師,焚燒書籍,搞得烏煙瘴氣。所以校長堅決不承認。既然不承認那就相當於沒有這過去了。又比如他嫌棄他以前的老師寒酸,從來不認他們,但卻認了一個喝過洋墨水,學術有成的教師來標榜自己尊師重教。而那老師並沒有教過校長,校長隻聽過他的一場講座,僅此而已。再比方說我父親,他童年吃不飽飯,該讀書年齡被叫去刨地球,大好時光就過去了。所以他很懊惱自己的過去,那是中負獎的年頭。他無法改變過去,他能要做的就是忘卻。他想忘卻因肚子餓跑去偷馬鈴薯而被打的經曆,也很想忘記把大好年華用來修理地球的年頭。他更願意設計一個好運的過去,小時衣食無憂,該讀書時就讀書,該戀愛時就戀愛,不必早申請晚彙報。可是太難了。
我不僅想忘記過去,而且想忘記現在,隻剩下將來,我很想給自己設計一個好運的將來。有兩個乞丐設計好運,如果當上皇帝,一個說要天天吃肉包,肉包流油,一個說要睡在五層厚的被子上又暖又舒服。乞丐就算睜大眼睛,也隻能望見幾尺高的天空,當然我也一樣。我的理想就是不要受人管轄,我也不想管轄別人。雖然很難,但畢竟是個好理想。如果理想那麼容易實現,那也沒什麼價值了。
我工作時的情形是這樣的,每天準時六點起床,繞著附近的公園跑兩圈,聽聽鳥聲,看看綠樹,和跑步的人大打招呼,那時我感覺自己才真正存在。八點我準時上班,上班前刷卡,我懷疑我就是那一張薄薄的卡,老板隻看卡不看人。十二點下班後,我要照顧我的肚子。員工飯菜很差,我習慣閉著眼睛吃飯,常常不小心把飯菜送到鼻子。那時我會大罵我的手,服侍了嘴巴這麼多年,飯都會送錯。吃飯時我又懷疑我是個機器,吃飯像添燃料,喝水象添油;屙屎時我懷疑象排除燃燒後的廢料。飯後睡覺,睡覺後如果你看我,就像一具肉體,醒來後才是一個人。我還是單身漢,如果有了女人,我還會和她探討人生的奧秘的。我的生活如此重複,工作吃飯睡覺,都是就為了身體,很荒繆的感覺。我不喜歡它,但也不討厭它。
一天中我最喜歡早晨。醒來時我有複活的快感,跑步時我有控製肉體的成功感,聽鳥叫時我感覺自己尚在地球上。我有預感,再過幾年,北京的鳥都飛絕了。但沒有關係,科技發達了,可以造各種飛行的人工鳥,可以拍翅膀,發出悅耳的叫聲,隻是無法交配。我也有預感,再過幾年,北京的天是灰的,樹是黑的。也沒關係,專家正在研究一種叫高智能的眼鏡,看天時自動變成藍色,看樹時自動轉為綠色。外國元首來了,給他戴上,他會驚歎北京的環境保護全球第一。
上班以後,我被這臭皮囊給操縱,我感覺很失敗。被黃衣跟蹤,我也感覺這臭皮囊的累贅。黃衣隻跟定我的肉體,我就跑不掉了。那時我希望能靈魂出竅,神遊太虛,那就可以躲過黃衣。後來我學參禪,學到二禪可以靈魂出竅,我參禪了兩天,沒掌握要領,覺得枯燥,就放棄。我還想尋訪名師學習江湖上失傳已久的隱身術,但怕一隱身,虞襄陽都找不到我,我就真的不存在。那段時間裏,與其說是我被黃衣折磨,不如說是被肉體折磨。所以我有自殺的衝動。
哲學家說,自殺是人類優秀的品質,我想擁有這種品質。在黃衣跟蹤半年後,我下定決心要自殺,隻剩下怎麼死的問題。割脈,服藥,臥軌,做自由落體運動,我都覺得不雅觀。割脈會血流成河,臥軌身首異處,服藥會臉部發黑。跳樓會變成肉餅。我最理想的自殺是跳未名湖,要不就跳黃河。在籌備自殺時,我寫好了《與高堂書》給父母,說孩兒不孝,來身作牛馬以報答;寫了一封《與妻書》給虞襄陽,告訴她我多愛她(反正都準備死了,說的話像空頭支票,沒有以後兌現的擔憂。)我想象虞襄陽看了後感動的殉情,如果不殉情也終身不嫁,為我保留清白之軀。可正當我全部準備好時,等待著半年後的自殺時,黃衣卻失蹤了。這讓我落入無聊的荒野之中。
在準備自殺的日子裏,每天活的很開心。我知道日子不久了,所以才更加珍惜。我每天寫三十封信,給三十個朋友,盡管他們不回信。對於虞襄陽,無論什麼事都遷就著她,這讓她很感動。她感動了,就要我麵對麵的摟著她的腰。她摟著我脖子,閉上眼睛仰著頭,她的長發輕輕的垂下來,撫弄著我的手。我輕輕吻一下她的額頭,她的臉上滿是幸福的笑。黃衣消失後,我不想自殺了,感覺生活沒有出路,沒有激情,就連摟著虞襄陽的腰,吻虞襄陽的額頭,也沒有感覺了。
虞襄陽說,我看她時總是目光呆滯,兩眼象死魚眼,一點也不含情脈脈。在街上,虞襄陽贏得回頭率出奇高,有的回頭再回頭,不忍離去。虞襄陽告訴我,男生見到她時,大概有三種表現。一種是被她的美驚愕的嘴巴張大,天地同忘,以至於碰到電線杆或被車撞了。一種是淫蕩大膽看她,從頭看到胸,再到修長的腿,再到纖小的腳,如此反複,一副很有研究的樣子。第三種是偷偷的斜盯著她的胸,或大腿進行長時間的跟蹤觀察。而我居然懶得欣賞她,這令她生氣,女人打扮還不是為了讓男人欣賞。
虞襄陽於是懷疑我有同性戀傾向。我告訴她,我不僅沒有,還跟賈寶玉一樣,見到女人就覺得清爽,見到男人就覺得濁氣逼人。她問我目光呆滯,我告訴她,可能是眼球不大靈活,不受大腦控製。虞襄陽說,那你見到其他漂亮女生時,怎麼就兩眼發直,象要爆出眼眶啊。
我就告訴她,是因為我近視,想看清對方的臉,才把眼睛睜大。虞襄陽使勁捶一下我的背,在我說謊的時候,她總會有這舉動。說,近視要看人,要把眼睛眯起,什麼睜大?又騙我!我說,我把眼睛睜大,才能忽略了女孩臉上的麻子和皺紋,這種境界就叫朦朧。我就給她講朦朧的美感和藝術感。我總是善於抓住一切機會來對虞襄陽傳道授業。但虞襄陽不聽了,盯緊我的眼睛說,你老是轉移話題,我的問題還沒有解答呢。
虞襄陽窮追不舍的目的,不是要我解釋原因,而是看我認錯。我一認錯,她就理直氣壯要我發誓,我知道她的想法,就先發誓了,我先單肢跪下,頭微仰望著,一手上指天,一手指心,氣若如宏的宣誓著“虞襄陽,我愛你,愛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這是《情侶法》中發誓時的標準台詞。虞襄陽果然很高興,不再刨根問底。
後來虞襄陽說,她明明不相信誓言,卻喜歡聽我發誓。我說,我喜歡發誓,發誓就像走後門,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尤其是戀愛中的無法求證的麻煩,就得靠發誓了。虞襄陽問我,我的發誓是不是為了忽掩她。我說,我的第一次發誓,是我由衷的。可她經常要我發誓,我也不知道是真心的或是純粹的演戲了。
虞襄陽還說,平度,當時有你,現在連陪我演戲的人都沒有了。
我很喜歡提意見。有一次被經理罵個狗血噴頭,他指著我的鼻子說,大學畢業就了不起,我小學沒畢業,照樣作你的上司。企業給員工的準則:沒有任何借口。所以經理罵你,扣你工資,降你級別,都是有他的道理,你要是辨駁,那就是借口。被經理罵後,我唯一能作的就是乖乖的回去了。
經理曾經在大會上表過態,人人學會批評和自我批評,我不理解我提意見反而被罵。後來經理告訴我,罵你是因為愛你。這樣說來,我被罵乃是一種榮幸。所以我除了感激涕零,還能幹嘛呢?我說,經理,可不可以別那麼愛我。經理說,不行,你太可愛了,不愛對不起我自己。
經理對我的愛很特別,把我當反麵教材,或是借我來實行他的殺雞儆猴的伎倆。經理的腦袋光溜的象個燈泡,裏麵空無一物,外麵的東西也進不去。比如經理喜歡在上班時聽搖滾,於是辦公室、走廊、大廳、餐廳,甚至廁所都連接了音響。美其名曰,與眾樂。嘭嘭的音樂響起時,我們就知道經理大駕光臨了。我們對那捶門板的音樂很反感,屢次“上書”給經理,對他言之以請,動之以理。告訴他小王有心髒病聽不得那搖滾;環境太吵使得大家說話時聲音提高幾倍,象在吵架。經理看了上書,就在大會上批評了我,說我擾亂軍心,眾人愛好搖滾,就因為我討厭搖滾我就要求經理撤了音響。而我所以討厭搖滾樂,因為我有心理缺陷,我我說話象娘們,狼哭鬼號也吐不出一個重音。最後給我下了病症,我得了非典型性的集體主義感嚴重缺乏症,簡稱非典。經理對症下藥,如克扣工資、降級、寫檢討、寫自我批評等等。考慮到我囊中羞澀,經理以克扣工資是我最好的藥方。
經理未卜先知的給我診斷症狀,他說我除了得了非典,還有眼病、口結巴等。那一次我上樓梯,在思考下午吃菜包好還是肉包好,沒發現經理在後麵(我後腦又沒有眼睛),依舊慢騰騰的走著。想出吃肉包後,象發現了真理,就吹起口哨。之後,經理就診出我有眼病。見到經理時,員工的標準動作是,先後退一步,左腳屈到右腳後麵。再半蹲,把左手搭在膝蓋處,右手擱在左手上,頭低下,說聲經理好。然後才站起來,把手合攏放在前麵,半低著頭。如果經理沒有指示,就可以走了,有指示,就洗耳恭聽。我見到經理常常忘了動作,習慣的點點頭給人打招呼。有時候記起來動作,做的很笨拙,一不小心重心不穩就來個底朝天。而經常忘了說經理好。經理據此斷定我有嚴重的口結巴,需要及時治療。方法是每天對著他的照片說“經理好”三百遍,五天一療程,共三個療程。
我經常思考奇怪的問題,吃飯前我就思考吃肉包好還是吃菜包好,還習慣從它們的區別中尋找意義。肉包的卡洛裏比菜包多,菜包的維生素比肉包多。而在吃工作餐時,經理規定隻能選擇一樣,魚和熊掌不可煎得,這讓我很為難。我食欲差,性情暴躁,常常四肢乏力,據說典型的缺少維生素的症狀,理應多吃菜包;我瘦得前胸貼後背,經理說我尖嘴猴腮的有損酒店形象,要求我增肥,我理應吃肉包。所以每次我都花很多時間決擇著。
人經常麵對決擇。大三下時,我在考研和就業中進退兩難。考研就意味著有高文憑。可企業招聘畢業生有個前提,有兩年經驗,這讓很多人望而卻步。古往今來的成功企業家都不是讀出來的,是經過摸爬滾打出來。我最終還是沒有考研,我知道了一個秘密,原來文憑可以買的。我在路口看到很多賣文憑的廣告,都是頂著與時俱進的口號。出售的文憑很多,逢年過節時,還有打折和買一送一的優惠,老客戶也有打折。據說老客戶多是當官的,經商的,社會名流,買的文憑大到哈佛的博士,價格不等。虞襄陽聽說文憑可以買後,感慨這年頭禮崩樂壞,人心不古。我說,文憑就是五彩的燈,可以把人照的光芒四射,陰影都躲到背後了。這是文憑唯一的價值。我還說,買文憑也不見得可恥,大學就是職業資格生成所,是文憑最大的生產商,學生都是買文憑的人。大學不過是將生產文憑的生意做大做強,強盜做大後就是英雄,就是一樣的道理。我還記得以前我和虞襄陽到麥當勞時,我問她吃漢堡好還是牛排好。虞襄陽大罵我一通,你感覺哪個好就選哪個,吃飯還要人教啊。我小心的說,如果兩個都不錯,又隻能選一個,才難以取舍嘛!虞襄陽想了想,說,如果你無意選擇了漢堡,這就是人生;既然選擇,你就相信它最好,哪怕吃了拉肚子,這就是聰明;你選擇漢堡,記得忘記牛排的好,這才是智慧。聽了虞襄陽的話,我才明白缺少智慧。
我會追問意義,說明我沒有什麼智慧。比如經理,它考慮問題方式簡單,就盯住利益,利益才是硬道理。誰給他創造收益,誰就是他朋友,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經理以利益作為最高的綱領,辦起事來雷厲風行,有方法有步驟的。又比如餘必謙,他的最高綱領就是一切以校長為中心,校長的話就是真理,校長的行動永遠是正確的。所以餘必謙辦事也是有板有眼,深得校長歡喜。我就不同了,單選擇菜包肉包就花費了很多時間。我覺得,菜包和肉包的選擇不是小事,事無巨細之分,重要性永遠是主觀的。比如在經理看來,公司收益高於泰山,所以要求大家免費熬夜加班。我覺得該睡覺就能睡覺比什麼都重要,就和經理抬杠,我也就成了思想的頑固。經理為了改造我,防止我走上歪路,就專門成立了一個思想道德修養部門,簡稱思修部。我每周要到思修部上兩次課,看一次思想教育篇。寫一篇三千字的報告。報告的格式統一,先貶低自己,別人罵都嫌嘴髒,可經過思想教育,馬上蓋頭換麵了。我跟思修部部長說,我的全是胡扯,瞎掰。部長倒也大方,就是需要你胡扯,瞎掰。我還真沒辦法。
我著不到意義,所以見人就問意義的含義,尤其喜歡問經理,他因此得了“意義惶恐症”。當我說到“意義”,甚至和意義同音的詞語,他都怕的借故走開。那次他也借故尿急,我也剛好尿急,就陪他到衛生間。我把小便拉得咚咚響,拉完顫抖一下,沒拉上褲子的拉鏈就忙不及待的問他,經理,給俺指點迷津吧,告訴俺人生的意義。經理精神緊張,膀胱收縮,尿不出來,在幹著急著,聽了我的話,更氣爆如雷,說,意義他媽的就像錢,是你要找的,你要拚的,不是別人給的。罵完,他尿如泉湧。
經理無意的話給我指點了迷津。人給人生定義意義,在我看來,不過是騙人的把戲。以前我們各抒理想時,朋友說他的偶像是韋小寶,人生的意義是娶七個老婆,後來他沒有娶七個老婆,他娶了一個,卻藏了六個。說明他實現人生的意義。比如麗都有兩個教授,一個研究紅學,一個研究金學(金庸小說)。紅學的說紅學是繼儒釋道以來的第四大學派,金學的說金學攬括天下文化,儒釋道墨法等百家通吃。最後他們比賽誰的牛吹的更有水平。我了解他們的苦衷,他們不過為了證明意義而已。他們為研究學問,投入畢生的精力,如果發現沒意義,好比擁有億萬資產的守財奴,有天醒來時突然發現錢全是假的。那該是如何的荒繆。
時間倒退到大三,我頭懸梁錐刺骨般的寫小說,寫得兩隻眼睛象熊貓,我以為小說能說明我的存在,存在就是我最大的意義。對於意義,那時我的看法是萬物本無意義,如果你認為有意義,那就相信有意義,死心踏地的相信。後來我的人生觀讓虞襄陽徹底破壞了,她說,意義不是自己給與的,而是大眾認可的。刷馬桶是下賤的,如果誰認為刷馬桶是最大的意義,人們會頒給他最佳刷馬桶獎嗎?
後來我發現虞襄陽的話半對半錯。刷馬桶下賤,是錯的,工作沒有本質的區別。工作的目的不是為了吃飯,就是為了打發時間,哪怕給它貼多神聖的標簽。因為無所事事產生的度日如年感,是很令人崩潰的。比如開會時,被限製在一張椅子上,正襟危坐,做君子科般演戲,演個兩三個小時。自然感覺人生無望,日月無光。如果刷馬桶能刷出滋味,和當個快樂的君王來消遣,意義都是一樣的。按常識,人生本是追求快樂,不是追求意義。
虞襄陽說意義要別人承認,這是對的。我以為寫小說有意義,但大家都不承認,我因此而失去一個名字,隻剩下一個綽號小神經。而教授學者在爭論“金學紅學,誰占鼇頭。”也不過是為了要別人承認自己的意義罷了。他們爭論時,先開好幾場會,然後重點放在廣告宣傳上。這就是所謂的商業化。這年頭最興商業化了,校長當年提出大學商業化,學術商業化,得到廣大的支持,開了先鋒。今天後繼有人。大家做大廣告的目的,無非是讓大家承認自己的研究是有意義。隻有別人承認了,你才有意義。按虞襄陽的理論,我所作的一切,得不到承認,也就是沒有意義。這種想法一度讓我感到悲觀。
我覺得悲觀是一種好品質。我聽父親說,大躍進時每個縣放衛星,畝產三十萬斤,偉大的有雪亮眼睛的群眾覺得樂觀,但樂觀的結果就是大家餓死。後來聖旨下要超英趕美,偉大的雪亮眼睛的群眾覺得樂觀,但樂觀結果是煉出來的牛屎一坨坨,樹被砍光以至於水土流失嚴重。我感覺樂觀象毒蛇,吞噬我們的理性,悲觀成了我的人生觀。比如校長說麗都是最好的,大家都很樂觀,而我就悲觀。我習慣以悲觀為前提。如果校長的話是錯的,那我的悲觀是有道理的,它來臨時也不會恐慌;如果校長說對了,那我就會獲得雙倍的樂觀,宛如雙份意外的驚喜。
和虞襄陽戀愛的日子,我也悲觀。我說,我們緣分會盡的,會彼此會相忘於江湖的。這讓虞襄陽不高興,戀愛就是為了高興,而她因戀愛反而不高興,所以她沒有智慧。我有寫日記的習慣,虞襄陽知道後,就發揮間諜作用,以各種理由來偷看我的日記,她怕我墮落,怕我想不開自殺,怕我有話不敢和她說……總之一切都是為了我好。使得無法退卻她的關懷。虞襄陽看日記時,如果不懂就問。如果我的日記寫她的好,她高興;寫她的不好,就刨根揭底的要我解釋,再糾正我的觀點。虞襄陽說,寫在紙上就成了曆史,你不能偽造曆史。我覺得我倒是挺客觀的,倒是虞襄陽她要按她的意願來撰改曆史。虞襄陽說,她希望將來我成了名人後,那日記就公開了,她不想在曆史上有汙點。我說,曆史又不是寫出來的,你的汙點難道靠文字來抹去?虞襄陽說,你看看哪個曆史不是人寫的,不是人改的。
虞襄陽的話有預見性的。我的酒店有個真理宣傳部,簡稱真傳部,是宣傳曆史的。真傳部有嚴密的規章,龐大的人員(國交董事長兼任部長),和到處懸掛的真理榜。一次國交失火,燒死一名員工,燒傷二十多名,真傳部把消息封鎖死,也不願內部人員透露,死傷的就花些錢了事,和煤礦主對待礦工一樣。真理榜上仍寫著:酒店從未發生過火災,水災等人為災害。酒店還發生過凶殺案,領導案,偷稅漏稅等等,被真傳部說為“經營過程中的小失誤”。真傳部還打擊它的對手,以前H五星飯店是國交最強大的對手時,真傳榜上寫著對H飯店的定義:工資低,福利低,環境差,員工怨聲載道;顧客經常投訴,飯店利潤增長率為負數,前景堪可憂。可當酒店和H飯店組成戰略聯盟後,這些檔案就糾正為,H飯店是員工、顧客、企業三滿意的,有實力進軍全球五十強的酒店。曆史除了被利用以外,好像找不到任何的作用了。
當時我就和虞襄陽說,那等我出名後,在來改寫我們的羅曼史,相見時就一見鍾情,再幾經波折,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虞襄陽說,你以為你寫童話啊。我說,名人傳記哪個不像童話一樣虛幻。虞襄陽說,那你先成為名人後再說吧。
我成為名人可能性不大,名人靠的就是炒作。我再怎麼炒作,也是小神經,不入流,大可以忽略不計。我奇怪她為什麼希望我成名。虞襄陽說,很簡單,你成名我也跟著成名拉。她給我開出清單,說,女人要成名,歪道無數,正道不外乎三種,在家從父,皇帝的女人配個狀元郎那是天地配。象關羽說,虎女焉嫁犬子乎。出嫁隨夫,象朱元璋的馬皇後,名聲和她的大腳一樣大。夫君無能,隻能隨子拉,什麼孟母,嶽母,還不是靠兒子出名的。我隻有靠你出名啦。
後來虞襄陽說,她當時滿腦子的封建遺毒,想到五四運動都快一個世紀,還是這麼不開竅,真是慚愧。我理解虞襄陽,她小時候讀教科書之餘也讀聖賢書,《女論語》,《女誡》之類,滿腦子都是聖人思想。聖人說女人和小人難養,她也覺得難養。我問虞襄陽什麼是五四運動,虞襄陽說,是要求民主科學的學生運動。我還是不了解,問她五四運動有什麼意義。虞襄陽說,意義隻是人的賦予。五四運動太美好了,所以就被其他集團賦予了各種意義了。一切美好的東西總是難以擺脫被利用的命運。
可我也被利用過。我是小神經時,大家說我麵目可憎,每次學校的思想道德教育成果展都有我,在校長關懷下,小神經正轉向正常人。誰給我的病提建議,對話幾分鍾,那他就會博得“愛心獎”,在檔案上記下,與精神病者深入長談,有獻身精神。可他們和我談話時,總是綁著臉孔,讓我難以接近,(這叫心理防衛。畢竟我是小神經,發作的後果不堪設想。)嚴肅的問我幾個問題,年齡,性別,籍貫之類;認真的會問些智力題,比如加減乘除四則運算,但決不會問乘方開方和微積分。兩分鍾後,他們就取出一張紙,很象合同,具體內容不讓我看,而要我簽字。那張“合/同”是專門為我特製的,內容複雜,我的任務不是明白它,而是簽字。我的價值和領導的差不多了。
後來我簽名成了慣性,工作簽合同我閉著眼睛就簽,以前我簽“小神經”,工作時我簽“小張”,所以異常興奮,簽完後還細細的看了“小張”,遺憾張字寫的不夠飛揚跋赴。沒想到卻出賣了自己,按合同我要工作十年。在這十年內,我不屬於我,隻屬於酒店。我很鬱悶,可進入了這個遊戲,就得遵守遊戲規則。
虞襄陽告訴我,人生不過是販賣自己的過程。賣給企業是賣,賣給所謂的理想也是賣。如果覺得有意義,那就賣的情願,如果覺得無聊,那就認命吧。
合同簽訂之後,我就屬於酒店了,服從安排。我睡覺被安置隔離的小平房,吃飯被安置在特定餐桌上,走路也被安置在特定的通道。公司嘔心瀝血想出方案來安置我,我的檔案上有“小神經”三個字,怕它傳染。別人和我講話,也被規定在離我三步之外。防止我耳語,我思想反動,他怕我私下傳播。公司還為我到處設置攝像頭,密切關注我的行動。
虞襄陽畢業後,一時找不到工作,和我同居。我不習慣同居,我有失眠症,一隻蚊子的嗡聲也會驚醒我,以為是敵機來臨;一睡覺就打呼嚕,夢話比我的夢想還多;睡相很壞,習慣睡好幾個姿勢,蛤蟆式(趴著流口水),蝦米式(把頭伸進大腿間,卷成麻花),屍躺(躺成大字),有時心血來潮就坐著入睡。這些睡姿可以把虞襄陽嚇的大叫遇鬼的,所以我得找個聰明的借口攆她走。我想到危險轉移,請經理製規章:小張不得收留外來人,不得與外人同居,否則罰半月的俸祿。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請她走,還讓她覺得我很想留她,迫於情勢實在沒辦法。經理防範其他人,卻唯獨不防範虞襄陽,我真是沒辦法。
經理的哲學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喜歡我和虞襄陽同居,這就叫變相的安置。沒有和虞襄陽同居前,我房間裏外各有旋轉攝像頭,每分鍾旋轉一周。同居後,攝像頭拆了。我是懷疑主義者,所以我懷疑虞襄陽是經理設下的活動攝像頭。虞襄陽以前喜歡翻看我日記,那時則是對我的抽屜,書信進行大麵積的搜索清洗。名義就是她和我同居,我不應該保存秘密,有秘密表示我不愛她。其實愛她已經成為陳年往事了,但虞襄陽仍唸唸不完,我知道她不/是愛我,而是愛的隱私罷了。最令我氣憤的是,她的抽屜總是鎖上兩層鎖,她抽屜裏的東西,我連瞄一眼都她都不讓。這就違背了市場上公平的原則了。
以前有攝像頭,象電眼睛日夜不疲勞盯著,攝像頭上有個廣角鏡,整個房間都會進入視野,最可怕的是有夜視的功能。後來我發現如果我也跟著它的節奏轉,就可以躲開它。為此,我自學物理學,發明旋轉的圓盤,頻率和電眼睛的相同。因電眼睛安置在房間天花板中央,我就躲在那眼睛後麵。攝像頭廣角鏡下,隻看見我變形的背影。圓盤靠腳有規律踩動很麻煩,後來我改裝成電動。改為電動後三天,虞襄陽就來了,攝像頭也拆了,我的發明被酒店收購,餐桌上多了旋轉的圓盤。
虞襄陽來後,我的所作任何事情,經理總是了如指掌。所以我寫日記也畏畏縮縮的。我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幅裸體抽象畫,旁邊注上經理的名字。經理第二天就知道了,經理問我最近搞藝術畫畫呀。我不知道他說什麼,他又說,藝術多美好,可你怎麼忍心糟蹋它呢,把藝術作為攻擊別人的工具,那是可恥的。我還是默然,經理就蜻蜓點水般說,比如畫裸體呀。我百思不得其解,回來後寫日記記下這個困惑。把困惑交給筆記比藏在心中要好。翻開日記時,我憋見裸體畫,雖然畫的和經理差八千裏,可旁邊的“經理”就把抽象畫給具體化。所以,我懷疑是虞襄陽告密。
文字可以隱藏秘密,也可以泄漏秘密。於是我想自創文字,歸我一人獨用,就不怕被虞襄陽偷看,她看了也好比看天書。我有創造的天賦,有件事可以證明。我小時後寫字不按規範,該橫的我就撇,該豎的我就勾,老師看不懂就給我零蛋。考零蛋我不在乎,考一百分也不能當飯吃,但怕被打屁股,打完還抹胡椒粉。手犯下的罪,讓屁股來承認,覺得不公平。我想,如果我能創造出文字,我真正的名滿天下。
我先將英文字母進行整合重組,獨創一門世界語。我有想拿漢字來開刀,象日語一樣,哪個偏旁部首當字,可漢字太高深。當年毛澤東想把漢字拉丁化都失敗了,連簡體化都亂七八糟的,我何德何能。我拿英語開刀,因為對英語反感,我們花巨大的時間學英語,學來為了忘,想想有些可悲。所以我要是能廢除英語,那功德無量。後來在很長時間內,我在研究《漢英字典》、《辭源》、《正字通》、《康熙字典》,從中找出規律。牆壁上貼滿白紙,寫著無數個“正”字。這是我在統計,有多少個名詞、動詞、形容詞、助詞與他們的詞性。虞襄陽看不懂這麼多“正”,也不問我,問了說明她預測和監控能力差。所以她在猜想,想從中得出一條規律。那段時間,我在統計,她在找數學規律。
當整個牆壁都是正字時,虞襄陽終於忍不住問我在幹什麼,她找不出規律。我說在練字。虞襄陽說,怎麼就練一個字!我又說,我在塗鴨,虞襄陽說,放屁,塗鴉也塗出水平好不好?我又說,我在參禪,禪師參禪隻參一個話頭,參上一輩子就頓悟。虞襄陽她又喜又悲,喜的是她找不出規律是對的,悲的是花長時間找規律。
我沒有創造出世界語,責任在於虞襄陽。她在我出去時,把牆上的紙全撕下,拿來引火燒飯了。我辛勤工作半年的成果毀於一旦,可我又不能責怪她,我說謊在先。我要是說出真相,那前麵的話就是謊言,說明我說謊,行為惡劣,這可是人格問題。我為了人格,隻好犧牲我的成果了。可為了發泄,我就說那牆紙多漂亮,將來我出名了,拿出其中的一個正字就可以賣個天價。可惜讓虞襄陽給糟蹋。虞襄陽無法反駁,一來牆紙燒了,二來我還沒出名。我以一個虛假假設為前提,推出的荒繆結論,既是荒繆,自然反駁不了。
我那時喜歡,以各種假命題來推出各種神奇的結論。讀書時我假設不上課了,工作時我就假設休假了,單身時,我就假設倚香依玉。從假設出發,推出有趣荒繆又虛假的結果。第二天,我還是老實的收起我的假命題,我明白夢幻隻能在夢幻中存在。
虞襄陽說,那時我常穿特製的馬褂,一手拿筆,一手拿書,站在牆邊畫“正”。她對我的行為不解,又不想問。我記得那馬褂很長,全身上下都是口袋,胸前的最大,幾乎裝得嬰兒。口袋除了裝吃的,喝的,剩下的都是資料。當牆紙被虞襄陽撕了以後,我再也不穿馬褂了。
後來我跟虞襄陽說起我曾經研究過世界語,她死活不信。我又說牆上的“正”就是證明。虞襄陽說,騙人,你不是說煉書法嗎?被我撕了,就說研究世界語。我說,我拿著字典來筆劃,不是研究文字還研究什麼?虞襄陽咯咯笑了,說,你不是在背字典嗎?我還以為你與時俱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