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超問陳卿:“你不會認識她吧?”
“不啊,今天早上自行車倒在她身上了。”陳卿說。
陳卿想魏景超和李惠天也許就要拿這個事在中午沒完沒了的開玩笑了。正巧,這時抄餅端上來打斷了他們的話題。李惠天對魏景超開玩笑說:“你手今天怎麼這麼黑啊,是不是昨天偷看女的洗澡扒牆頭著,後來沒洗手?”
陳卿說:“不能吧,魏景超從來就不洗手。李惠天,你見過沒?我好像沒見他洗過。”
李惠天又發出他那誇張的巨大笑聲,而魏景超假裝生氣站起來要走。李惠天立刻一把魏景超的那份抄餅拽到自己的身前說了句:“你趕緊走……”然後自己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魏景超馬上笑嘻嘻的坐了回來,向前探著身子說:“博哥,給我留點行不。”
“走吧,走吧……”
“我錯了,博哥”。
李惠天這才將自己那份還一口沒吃的抄餅推給了魏景超。這種玩笑開了太多次了,魏景超不會真的走李惠天也不會真的把他的抄餅吃完,所以陳卿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麵,他想現在表演班的三個女生一定在給她們的新同學講這三個電視節目製作班的學生。她們會怎麼評價自己?是叫紅衣服的女孩小心盡量避免和自己接觸,還是說這三個人雖然看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人還都是挺好的。
陳卿突然想看看紅衣服的女孩是否化妝。他假裝看著飯館裏麵的其他人,目光卻不斷從那女孩的側麵掃過。女孩的臉長得很白,中間還透著點兒健康的粉紅色,學過化妝課的陳卿判斷出女孩甚至連粉底都打過。陳卿不由得心裏覺得一陣歡喜,他已經漸漸的開始找理由把這個讓自己怦然心動的女孩排除於自己中專的女生行列之外了。陳卿他們還沒有吃完飯,四個表演班的女生就離開了。
思緒一旦處於異常的狀態陳卿就習慣向遠處看,好能讓自己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飯館窗外護城河河畔的柳樹的枝條顯得沉甸甸的,這些柳枝的舞動一年四季都顯得輕柔優雅。陳卿上中專將近兩年了一直在關注這排柳樹,他喜歡它們任何季節都有看似茂盛的生命力,哪怕是在深冬,柳葉黃了但還依舊掛在枝條上,就連狂風也隻能屈服似的從它們鬆散的縫隙裏穿過。至於這裏的柳樹為什麼到了冬天不落葉,他一直想找園林工人問問,卻一次也沒有見過有人修剪過它們。
陳卿所在的電視節目班和表演班是鄰班,而且學校本身就隻有十幾個教室的大小,所以從那天起陳卿總能看到這紅色衣服的女孩。陳卿有時候刻意去躲避她的目光,但更多時候會忍不住的注視著她優雅的臉和動作。女孩也意識到陳卿對她的關注,二人的目光在刻意的相互躲閃時又常會出現相互對視的尷尬。陳卿開始後悔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天中午沒和她主動打招呼,他想要麼這麼多次的遇見現在兩個人肯定會是好朋友了。漸漸的陳卿開始期待能有機會和她說上話。
表演班裏有一個叫王璐的男生,在學校裏的所有人都稱呼他的小名“路子”。路子做事有原則又通曉為人處世之道,所以班裏人都聽他的而且選他為班長,他也是和李惠天他們三個關係相處最好的外班人。雖然由於路子臉上長了一臉的粉刺讓陳卿見了就覺得惡心,但他沒有其他表演班男生的那種惺惺作態,所以並不討厭他。
路子有一天找李惠天,幫忙教訓一下自己班裏剛剛從崇文藝術學校來借讀的一個叫石迪的男生,原因是說他在班裏太張揚了。因為知道表演班大多人都和路子人心一致,愛管閑事的李惠天便痛快的把這個事情答應了下來。
三月中旬的天氣早上還有些特別涼爽的風,但一到了中午太陽的溫度就會和風調和在一起,使人覺得躁熱。還有漫天亂飛的柳絮也同樣讓人心煩。就在這樣的一個中午,李惠天打球時被那個叫石迪無意的用胳臂肘碰了一下,他就找這個機會把人家給打了。動手的時候陳卿和魏景超也都在場,他們看到表演班的十幾個男生沒有一個上來拉架的自己也沒有上前去勸。直到看石迪被打得攤在地上,再不攔著就會出外傷的情況下,陳卿和魏景超才上前去攔李惠天。這時,表演班所有的男生也假惺惺的跟著上前拉架。
這一切過程都是場表演,從開始李惠天的憤怒就是假的,後來的勸架也是。被打的人很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其他人的表演讓他吃虧吃到了敢怒而不敢言的地步,對於他來說這表演的唯一益處就是可以自欺欺人的找到點兒尊嚴。這種心機,對於李惠天和路子來說早就運用的自如,還有陳卿和魏景超也是一樣。每次打架前他們都像飯前洗手一樣習慣的先將自己處於有利的地位。
下了下午的第一節課,李惠天,陳卿,魏景超一起到廁所裏抽煙。廁所通風不錯,沒有什麼異味,但是還是被抽煙的人給弄得烏煙瘴氣的。陳卿他們剛剛抽了幾口,路子就雙手插在兜裏走了進來。他問陳卿:“有煙嗎?”
陳卿看他手都不伸出來就說:“沒有,嘴裏的要不?”
路子又大搖大擺的走到魏景超的身前問:“有煙嗎?”魏景超也回答說沒有。
等路子剛要走到李惠天的前麵,李惠天就說:“我也沒了啊……你別過來。”
路子點了下頭說:“行,都沒有。我走了……”說罷便往門外走。李惠天以為他真生氣了,就連忙說:“回來,回來,爺賞你一跟。”
路子停在了廁所門口,裝腔作勢的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包還沒有打開的中華煙,他邊撕著外包裝邊說:“都他媽的不仗義,本想給你們來著,算了……”
李惠天看見了他手中的煙,立刻笑嘻嘻的走到路子跟前說:“路哥,小弟錯了,給跟吧……”正當路子得意洋洋的時候,李惠天一下就把他的中華煙搶到了自己的手裏。陳卿在旁邊看著,笑得不小心把手中的煙都掉在了地上。
都是被煙霧所籠罩著,而真正是來上廁所的人,卻不敢往廁所深處走而且還都要裝作什麼都看見什麼都沒聽見的模樣。玩笑開完了李惠天也正經起來,他從煙盒拿出了一根煙給了路子並且給他點上。然後又給陳卿和魏景超每人扔過去一根,自己拿了一根後就把剩下的煙主動還給了路子。
路子講話隻要是收起了笑容他臉上的粉刺膿包就很明顯,所以陳卿他們都不願意看著他。路子說剛和石迪聊完,那家夥果然懂事多了,還說周末要請新班集體裏的同學人吃飯。路子想周末吃飯時叫上李惠天他們三個一起,可李惠天卻沒有答應。
周五陳卿一直熬到了午夜兩點。睡覺前煙癮突然而至,於是他為了抽煙而將臥室的窗子打開了並依在了窗邊,從而可以盡量讓煙散到外麵的空氣中。吸了第一口煙,陳卿就被美麗的夜色所吸引了。他眼見的是明亮的路燈光,聞到的仿佛是露水伴著青草發出的淡雅的香味,耳裏雖然什麼都沒有卻得到了生活在城市難得的寂靜……嘴裏吐出的縷縷白煙旋轉著消失在帶著暗紅色的夜之空中了,這是一個烏雲密布沒看星星月亮的夜,陳卿從中體會到了作為一個旅者的輕鬆心情。愉悅的心情也讓他想起表演班的紅衣女孩,他發現在過去的一個星期裏幾次見到她的場景自己都能夠清晰的回憶出來。仿佛想著她那優雅的美,這個夜真的是算得上完美了。煙抽完了陳卿還久久的站著,直到聽見父親的下夜班回來的開門聲他才快速的將窗子關上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早上九點多陳卿就接到了李惠天打來的電話。李惠天說路子叫他們三個參加今天表演班的聚會,晚上先吃飯然後去唱通宵的KTV,所有的費用都是那個叫石迪的一人個人出。李惠天說他自己已經答應下來了所以要陳卿也務必去。陳卿想李惠天平時也討厭湊表演班的熱鬧,但今天主動說去肯定他是有什麼原因的。在無論怎麼問李惠天他都隻是說由於悶得慌的情況下,陳卿還是答應了下來了。
接完電話後,陳卿躺在床上想那個穿紅色春裝的女孩晚上也應該會出現,因為畢竟是崇文藝校的男生請新班集體裏麵的人吃飯,她也應該會利用這個機會和自己的新同學建立友情。於是陳卿的幻想著晚上有可能出現的和這個優雅的女孩第一次說話的情景,很快的又進入了夢鄉。
李惠天他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他是由他媽媽帶大的。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裏,他媽媽隻顧和李惠天的爸爸慪氣,對李惠天的學習完全是放任不管。等到一切都平息了,李惠天的學習已經跟本跟不上同班同學的步伐了。等上了初中,厭煩學習的李惠天就開始勾結學校外麵的人,他成了學校裏麵最能惹事生非的人物。而他的媽媽那時經常會無可奈何的到學校去苦苦哀求的校長別給自己兒子處分,而且她說到動情就淚流不止。校長看這個可憐的單身母親把自己兒子的錯誤都歸結於自己的疏於管教,出於對李惠天母親的同情對李惠天的錯誤也就一再的放任了。
正如陳卿所想,李惠天想去參加表演班的聚會是有他的原因的。昨天周五李惠天沒有到學校上課,他在醫院查出了自己得了糖尿病。這種病醫學上沒有特效的治療方法,而且青少年患這種病也是不多見的。在從醫院出來回家路上的一個多小時裏,李惠天感到非常的難過,他覺得自己活過的這十七年裏趕上了人生的種種災難。
但過早的承擔了來自家庭的不幸,錘煉出了李惠天現在這個嘻嘻哈哈的性格。到了家,睡了一覺,當早上接到路子發的邀請他和陳卿與魏景超去參加表演班聚會的短信息他就又回到了以前興奮的狀態之中了。
也是因為這病使李惠天原先就有的過一天樂一天的人生態度更加的極端了。從前他就不回憶自己的過去也不暢想未來,隻是在乎眼前的快樂。對於李惠天來說他的心靈在九歲父母離異使就受到了創傷,這是種沒有可回轉的餘地的痛苦,它左右著李惠天的未來,讓他對人生有了無所謂有無為未來的漫不經心的態度,所以他不會在痛苦中成長而隻是在不堪回首中越發的墮落。
李惠天白天一直都在玩電腦網絡遊戲,他樂在其中也深陷其中。陳卿醒來後也同樣用電腦遊戲打發時間,但他卻總是心不在焉的。他往往將遊戲中的賽車開到了終點後才回過神來,然後他便吃驚於自己在全無意識的情況下仍舊賽出的第一名的成績。幻想的多了,漸漸的使陳卿產生了渴望,他期待於晚上這次聚會能使他和那個讓自己如此想念的紅衣服女孩建立起某種關係。以至於陳卿覺得整個下午的時間過得很漫長,常常使他感到煩躁。
因為覺得是個小集體所以陳卿,魏景超,李惠天事先約到個地方集合,然後再一起來到了表演班聚會的地方,一個叫“江南漁鄉”的看上去比較高檔的飯店。隨著領位的服務員把門打開,陳卿他們走了進去。一進門便是一座小假山,上麵有人造的小型水車在緩慢的旋轉著。大理石的地麵光澤蕩漾著飯店四壁黃色燈光,走廊兩邊點綴的木刻使這裏的顯得高雅。李惠天對著陳卿和魏景超吐了吐舌頭,因為他們三個還是第一次被人請到如此高級的地方吃飯。
路子叼著煙笑著迎了過來,然後領著他們三個去了包間。表演班有誰回來,以及他們進門後那幫人會怎麼寒暄,陳卿都已經料想的差不多了。唯一可讓他興奮的就是那個女生究竟來沒來。
路子剛把包間的門打開,陳卿便看見了她。她依舊穿著那件暗紅色的春裝,一隻手裏拿著手機正發著短信息。聽見了門響的聲音她慢慢的抬起頭來,她的目光有使陳卿有意識的注意起自己的舉動來,他甚至覺得自己走路的樣子顯得有些笨拙。
坐在那女孩身邊的是那個被打的那個山東藝術學校的石迪,在他的左邊是給陳卿他們留的位置。而李惠天懶得往裏麵擠,就讓挨著門口的三個人往裏麵挪位置,他們三個就直接在挨著門的地方坐下了。而陳卿坐的正對麵便是那女孩。
在陳卿看來,考進表演班的不論男生女生入學都是因為做著明星夢,而且是由於自己初中的學習成績不好所至。他們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習表演,但他們並不能深深的體會到一夜成名需要有多大的智慧和機遇巧合。而現在他們十六七歲,正在度過的是表演之路最為黑暗,稍稍不小心就回使自己前功盡棄喪失個性變平庸的年紀。他們現在有著非常突出的共性,男生男子氣十足,而女生顯得活潑大方不拘小節。他們在演出話劇的時候聲音顯得幹澀空洞,而跳的韓國舞卻可以讓台下的觀眾為之雀躍,陳卿覺得這些表演班的人和自己一樣有許多無奈。但陳卿想坐在自己對麵的從崇文藝校借讀而來的這個女孩絕對不是如此悲哀的一類,她就像四月的風一樣有著自己溫柔的特質。
餐桌很大,所以每個人都可以坐得隨意舒適。桌上的兩層桌布都是米黃色的,隻是有顏色深淺的細微差別。小塊的玫瑰色餐巾被從中間對折成蝴蝶結的形狀插在了玻璃杯中。玻璃杯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出晶瑩剔透的光滑質感,杯口反射的光線行成的光環顏色均勻的漸變著。陳卿的目光隨著轉盤的轉動很自然的落在了對麵的女孩的身上。陳卿發現她發短信息用的是左手,而且不像其他人那樣低著頭看手機屏幕而是頭依然抬著隻是低垂下眼睛向下看著。單看她臉的這樣子仿佛是呼吸均勻的睡著了,陳卿覺得自己也仿佛突然避開了包間裏其他人的言語而進入到了一個似夢一樣精神可以到處遊蕩的狀態之中了。
等菜上齊了,石迪站起來給每個人的杯子開始倒啤酒,沒有一個人謙讓他,所以這個倒酒的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等到了陳卿這兒,陳卿才將視線轉移到自己的玻璃杯上。被注入杯中的啤酒成亮黃色,這些黃色的液體在杯底翻騰旋轉之後漸漸的安定下來才充滿整個杯子。白色的泡沫就在這一瞬間升騰出來,在達到了將近溢出的極限後才開始漸漸的逐個爆裂而消融掉。
陳卿發現隻有對麵女孩的杯子裏裝的不是啤酒而是橙汁。橙汁很濃,這些橙色液體裝在杯裏凝固不動時候就像是果凍一樣有著滑膩的光澤。一起喝完了第一杯酒陳卿就不耐煩的自己給自己把酒到上了。他無心與別人的談話。他發現對麵坐的女孩和自己一樣,心思也全不在這裏。她像一個局外人,除了偶爾和旁邊的女生小聲說幾句話,以外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自己的手機上了。從前是理智讓陳卿克製自己的思緒,但幾杯酒之後陳卿就完全喪失了意誌。他覺得對麵坐的女孩無疑是獨一無二的,她便是自己一直千辛萬苦尋找的會改變自己一生的寶藏。
三個人裏一向冷靜的就屬魏景超了。每次遇事總是李惠天先發火,而陳卿不愛發火但是隻要是一氣急敗壞起來往往比李惠天更暴躁更難以勸住。一向機警的魏景超,從坐下來開始就發現陳卿總是看著對麵表演班新來的女生。魏景超見陳卿有了些醉意了就抓住這個時機問他:
“是不是看上對麵那個崇文藝校的姑娘了?”
陳卿開始沒有聽見,魏景超又重複的問了一邊,陳卿這才點點頭。魏景超笑嗬嗬的繼續問陳卿:“那祁子怡呢。”
陳卿笑著把頭湊到魏景超的身旁說:“可別說了,謠言就是這麼起來的。我對她可沒這意思,我和你和李惠天一樣那她當哥們兒。”
其實,陳卿對魏景超說這些話時狀態還是清醒的。他對魏景超說了實話,一是對朋友他不想隱瞞什麼,二是覺得每次到關鍵時刻魏景超總能恰當的幫上自己的忙,也許這次也會是如此。
吃完了飯,石迪結了帳。所有人就都走出了飯店,準備打車去唱KTV。春雨過後的濕潤微涼的風,趨散了每個人身上的酒氣。陳卿也感到清醒了許多,他對著天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雨後的天空非常晴朗,星星仿佛被水浸染過一樣成了近在眼前的明亮晶體,而天空被這些耀眼的晶體照耀得像是被覆蓋上了一層發亮的膜,陳卿發覺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明亮的夜空。
路子打了一輛出租車自己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陳卿他們三個坐在了車的後排座位上。透過車窗陳卿看到了山東藝校的那女孩,一陣風吹過,她瑟縮著將暗紅色的春裝的拉鏈一直拉到了領口處。
剛上了出租車,路子就開始和坐在後麵的陳卿他們找話說。他們聊到了今天請客的石迪,魏景超問路子:“你們班新來的那個小子挺有錢的吧?”路子聽了什麼都沒說,隻是轉過頭來對著魏景超嘿嘿笑了。這是種心領神會的笑,可憐的石迪完全不了解他所借讀的這所新學校。他原來以為通過這回的慷慨解囊就可以使自己和其他人成為朋友,但恰恰使他陷入了另外的一種困境,原先他隻是由於性格裏張揚的因素招到了路子等人的反感,而現在是他的財富被路子惦記上了。
對於陳卿來說魏景超的笑容他已經看得習慣了,而路子那張長滿粉刺膿包的臉笑起來卻讓他覺得特別的隱晦可惡。而在陳卿內心深處痛苦也在於此,他覺得與初中時的純真相比自己現在的笑多了許多的功能性,可悲的就像隻用說話去取悅於人的鸚鵡。
對路子他們的談話感到特別別扭的陳卿將車窗打開,把腦袋靠在了車窗與座椅靠背的夾角處。帶著水氣的風呼呼的打在陳卿的臉上,沒堅持多久他就感覺涼風從脖子直灌到他的前胸後背,於是又被凍得將車窗關上了。心緒難平的人總願意讓身體去承受什麼,所以一路上他都不停的將車窗開開關關……不斷感受著冷暖交替的陳卿此時看上去像個小孩子,目光單純清澈的望向頭頂的天空。
陳卿他們的車最先到了地方,路子付了車費之後又把李惠天扶到了大廳的沙發上,陳卿和魏景超在後麵跟著也坐在了柔軟的沙發上。大廳的一麵是通體的落地玻璃窗,大廳裏麵的燈光以深藍色為主,裝飾物是以玻璃的透明物體為主,所以坐在裏麵仿佛有種置身於水世界的清涼。
大廳外又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紅衣服的女孩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付了錢之後就下了車,看到她陳卿便在沙發上將身子坐直了一些。旋轉門讓女孩晚其他人一步進入了大廳,她進來後停在原地用視線找著自己同學。她這暫時的停留,高挑的身材和暗紅色的春裝顯得非常奪目,仿佛整個大廳是一塊透明的藍水晶而她就是鑲嵌其中的紅寶石,紅寶石的璀璨奪目使水晶成了她的襯托。
從大廳到KTV包房的路上,魏景超叫住了一個表演班的女孩。她名叫張萌,別人都稱呼她“夢語”。夢語剛上中專時和魏景超談過一段戀愛,但後來因為夢語和別人好了他們二人便分手了。中專的漫不經心的環境裏使兩個人分手後都很從容,現在他們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的親密相處。其實對於魏景超來說他心裏也受到了傷害,但他很會克製,在心裏打上個烙印讓之後就再不去想它了。
陳卿就走在魏景超和夢語的後麵,魏景超用陳卿剛好能聽見的聲音對夢語說:“我們陳卿好像看上你們班從崇文藝校來的那姑娘了。”夢語說:“是嗎,陳卿開竅啦……”說完,二人就都回頭衝著陳卿笑了。
他們的話陳卿聽得一清二楚,並且也明白魏景超的用意。但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表示認同,而是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陳卿采取的是種中間的態度,因為這樣可以使他保護自己並且方便進退。
剛開始唱歌,李惠天的酒勁兒就醒了過來,他興致勃勃的和路子一起給其他人做起了表演。他們用搖滾的唱法唱著當下流行的歌曲,在唱周傑侖的歌時還用麥克風當作雙截棍比劃著,而唱到興奮時還會拽起某個表演班的女生一起舞蹈一陣。陳卿平時就不喜歡這樣吵鬧的環境,他不斷的透過李惠天舞蹈時閃出的縫隙看著對麵坐的紅衣服女孩。女孩對於李惠天的表演也不是那麼的關注,她更多的時間隻是微笑著注意著自己的手機屏幕。
李惠天和路子唱累了,就輪到表演班的其他女生們了,她們不但人長得漂亮並且歌唱得也好,她們可以隨著任何一段音樂而變得柔情似水或者是激情四射。等夢語唱完了,她和另外一個女生起來一起去洗手間,紅衣服的女孩可能是悶得太久了也跟著她們出去了。
有三首歌的功夫,她們三個人就每人端著幾杯飲料回來了。由於剛才在來包間的路上陳卿沒有明確表態,所以夢語隻是挨著魏景超坐下,然後順便又拽了一把紅衣服的女孩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身邊。這樣以來,紅衣服的女孩就挨著陳卿坐下了。由於包間裏麵比較窄,陳卿感到自己的腿成了沙發的一部分承受著來自女孩的重量,而在這瞬間他心裏流動的血液就像他麵前的飲料一樣有許許多多的氣泡蹦跳著,他的心裏感到了從未有過的不安分。
這身體的接觸打破了將近半個月以來陳卿隻是在心裏關注著她的界限。陳卿終於感到這個女孩不是個虛幻的舞台上的人物而是個實實在在的存在,這個存讓陳卿十七年來第一次切實的感覺到了心髒壓迫胸膛的劇烈跳動。陳卿覺得仿佛前半個月他就開始在為迎接這個心跳加速的瞬間而小心翼翼的活著了,那些理智克己也在幫助點燃了他的愉悅心情後而瞬間蒸發掉了……
當夢語靠在了魏景超的懷裏留出的空間,使陳卿和身邊的女孩坐的都可以舒展些時,陳卿裝作很隨意的目光依舊看著電視屏幕隻是將身子向紅衣服女生靠近了一點,說:“你怎麼一直不唱歌啊?”
女孩先是笑笑然後說:“今天不想唱。”
陳卿聽見了將頭轉向她說:“看樣子,你唱歌應該比她們好,你唱吧……你會唱什麼我幫你點,孫燕姿的歌怎麼樣啊?”
可能是一次說的話過多了,陳卿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而女孩也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最後女孩還是指著自己的嗓子搖了搖頭。
看女孩找借口自己嗓子不舒服陳卿也不再勸她了。陳卿雖然回過頭來,但剛才女孩搖頭的動作卻依然還在他的腦裏回蕩著,仿佛她一切的動作表情都過於的優雅讓陳卿到了陶醉於心的程度。
陳卿得意於其他人沒有注意到剛才自己的舉動,還覺得這次自己應該沒有給她留下不懷好意的印象。平時陳卿習慣看書看到夜裏十二點以後才睡覺,所以到了淩晨兩點自己雖然一隻歌都沒唱,卻沒有絲毫的困倦。而自己身邊的女孩卻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頭稍稍的歪向陳卿這邊,睡著的模樣顯得很端莊。閉上的眼睛眼皮顯得很薄,兩片嘴唇之見露出了一點兒隱約可見的縫隙。陳卿看著這個縫隙,覺得它就像個小小的將近飽和的入口,裏麵似乎隱藏著一個非常玄妙的世界。這濕潤且柔軟的嘴唇陳卿看得久了,甚至有了想用手輕輕碰碰它的衝動。
對於陳卿,如此沉醉於一個女孩的美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所以他覺得他可以因此證明自己變成熟了。他認為現在他有了屬於自己的對於美的審視,再不是那個盲從的人了。他覺得心中現在反複翻騰的力量就是他自己一直追求的控製力,他終於可以從以前的壓抑中解脫出來,去冷靜的安排屬於自己的未來。對生活有了全新期待的陳卿又看了看靜靜的睡在自己身邊的女孩,他覺得這非常的不可思意,自己的身體裏怎麼會突然多出了一種隻能叫做靈魂的東西深深的被她吸引著。這吸引像晨光由遠而近的將地麵照亮,使陳卿內心深處的一切也都逐漸被披上了一層全新的色彩,以至於他過去的那些對於人生的態度也就此而改變了。陳卿想除了宗教裏那些超越現實的關於前世今生輪回的學說,就再無法解釋這種存在與人與人之間的感召力了。
過了一會兒,身旁的女孩醒來揉了過來揉了下眼睛,便出了包間。陳卿估計她是去洗手間了,他想等她出來時自己剛好可以找機會去接近她,於是他坐了一會兒後也出了包間。
在女孩從廁所出來的必經之路,陳卿假裝看著走廊裏的水晶花瓶而安靜的等著她出來。等女孩出來了,他們很自然的相互微笑了一下。陳卿對女孩說想請她幫自己一塊兒去給大家夥拿飲料,可能是也不喜歡吵鬧的環境,女孩點頭答應了下來。
可能是女孩的優雅的感染,陳卿走起路來也將身子挺直了,還故意裝出來開朗的性格。陳卿邊走邊告訴女孩中專裏的其他人不知道謙讓就知道自己唱自己的,而女孩表現出關切的心情聽著。後來,陳卿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叫“安佩恩”,和自己同歲是山東省泰安市人,是從山東藝校到崇文藝校借讀,然後又轉到了陳卿現在的學校。陳卿還要來了女孩的電話號碼。陳卿明白她絕對不屬於中專表演班女生隨隨便便的一類,所以得到了女孩的電話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至於女孩叫“安佩恩”的名字,陳卿覺得這個名字如她的人一樣在自己的心裏從前就反複的出現過,可能是在幻想裏,可能是在夢裏,可能在前世……但陳卿也不確定。
在回包間的路上由於兩個人手中都托著裝飲料的托盤,所以就無法再並肩行走走著。陳卿看到走在前麵的安佩恩腦後紮起的小辮翹得很高,露在它下麵的後脖頸顯得非常的潔白。有幾根柔軟得梳不進小辮裏而的頭發零亂的落在這個潔白之地,使她的後脖頸的線條看起來如漣漪顯得生動卻又難以捕捉,陳卿從來沒有特別注意過女孩的這個部位,但安佩恩這裏的美雖然難以形容卻成了他日後讚美一切美麗的喻體。
回到包間之後,陳卿就陷入了對生命中奇異的人和人相遇現象的思索。他記得以前當故事讀過關於輪回轉生的學說,據說前世的人死後意識會像顆種子一樣埋在他來世的生命裏。陳卿想自己對於安佩恩的種種情感,可以這麼解釋為是由一種潛藏的意識而萌發出來的……
第二天清晨六點,所有的人從KTV裏出來。陳卿覺得頭暈的並且有漲痛感,於是他到家便睡下了。他的思緒也被帶入了他的夢中,他夢見了安佩恩也在睡著,但在夢裏看不清她的臉,隻能看到她側身躺在一張點綴著白色圖案的藍色床單之中。在夢裏陳卿的心情也和現實中一樣,因為看見她而感到愉快。
他一直睡到了下午兩點多,看著被窗簾過濾而成的暗黃色的光線落在屋裏的,陳卿覺得自己的周圍到處洋溢著都是幸福的氣息,他甚至想就這麼睡下去再不醒過來。
一直到落日的桔色光線,緩緩的從窗簾的縫隙中擠進屋子來的時候陳卿才真正醒過來。起來後,他發現爸爸媽媽都出去加班了。他想借著一天中最後的光亮將今天的心情記於紙上,但他又被落日有些刺眼的光芒給迷住了。他捕捉著窗外其他建築物玻璃的反光麵,發現這些光亮總是瞬息萬變的,一會是個亮點,一會兒是個亮麵,或者幹脆變成一道明亮的線……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反光的亮麵逐漸的被黑暗所取代,而陳卿依舊向窗外看著。陳卿發現原來他的心完全沉醉在了安佩恩給他帶來的喜悅之中了,這種極度的生之歡躍無所謂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無所謂眼前看見了什麼,它甚至伴於呼吸麻醉了自己整個身體……
美術史的老師在課上放了個關於非洲原始部落的紀錄片。片子中炎熱幹涸的土地,被馴服了的野獸,赤裸的生殖器,婦女幹癟的乳房,看上去都充滿了蠻荒和悶熱的氣息。黑人們把糞便烤幹過水製成鹹味的調料來食,大部分黑人在年少時沒有實施任何的麻醉就要實行流血的割禮,還有的部落,黑人都以在身體的各個部位紋身、穿洞以能多佩戴飾物為美。
祁子怡的肚臍上紮過洞,上麵帶了個銀環,所以看片的過程中,別人就都把她與非洲黑人聯係在了一起取笑。看到同學們在竊竊私語,美術老師就解釋說:“非洲人以為身上的洞越多就越性感。”
這句話引爆了同學們的笑聲。祁子怡無奈的用手心托住下巴,然後用指尖敲著下嘴唇,她是在故意學著動畫片《貓和老鼠》裏湯姆貓的動作,好像笑她的人就都是一時間裏捉不到的老鼠而已。
她第一次漏出肚臍,是在中專一年級同學們都還不熟悉的時候。那天是在畫室裏,她脫下了上衣外套,裏麵就剩件掐腰的白色襯衫,肚臍上的銀環明亮的露了出來,點綴出了苗條的腰身。等到她的褲子上蹭了水粉顏料,醉心於畫畫的姿態就更是讓人心動了,不過這美好僅僅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她就滿畫室轉悠,還讓陳卿幫她改畫。那天她穿了肥大的帆布庫和緊身的七分袖白襯衫的模樣,至今陳卿還無法忘記,同樣難忘的還有她那張畫麵亂得除了撕掉重畫就別無它救的畫……
片子放完,也正好到了午休時間,朋友四人在一起吃飯,李惠天開玩笑的說到:“祁子怡,你把手機掛在肚臍眼兒的環兒上吧,省得丟了。”
“滾蛋……咱們五一長假去旅遊吧,沒見過的東西那麼多,而且這可是咱們在一塊兒的最後一年了。”祁子怡是受了紀錄片的影響,也為了轉移開關於她肚臍的話題。
“去非洲吧,你有洞,所以比別人性感。”李惠天說。
魏景超見兩人要喋喋不休了,就趕緊說:“是不能老在北京呆著,見見世麵也好。”
“而且是最後一年了,咱們還沒有一起出去玩過……你的意見呢?”祁子怡問我。
我說:“好啊,出去玩,我隨時。咱們看非洲人吃帶毛的老鼠惡心,也許一千年以後別人看了咱們也會惡心呢。”
“我就不信孫子敢惡心爺爺……”李惠天說。
其實陳卿想出去玩,不是因為有感於外麵世界的豐富多彩,而是在學校裏他實在是過的有些壓抑。和安佩恩那件事之後,他總覺得表演班的不知情者在仇恨他,知情者在嘲笑他,所以隻要暫時的避開學校對陳卿來說都是件樂事。
關於出行的話題還沒有結束,李惠天就接到了他媽媽打來的電話。李惠天最近總是出很多汗,昨天在醫院做了檢查,所以現在又要到醫院去看結果。他匆匆的吃完了剩下的營養餐,就趕緊和老師請假去了醫院。
魏景超覺察到不太對勁,因為如果是正常的結果,李惠天應該是沒有必要親自再去一趟的。
“走,去追他去,看看怎麼了?”陳卿說。
“你別老這麼衝動行不行。你不怕逃課老師給你媽打電話啊!”祁子怡說。
“那不去了?”
“反正我去,我說給李惠天送他的書包,說他的書包裏落了掛號證。”
“我說你打車去醫院,又沒帶錢包……”祁子怡和魏景超都為自己外出找到了合適的理由。陳卿因為決心也要做個有心計的人,就決定一定要想出比他倆都高明的借口。
陳卿買了兩份當天的京華時報,在下午上課鈴響之前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告訴她自己買報紙的時候賣報者多給另外一份,所以現在想給人家送回去。藝術中專的老師對學生沒有絕對的權威,隻要稍微正當的理由,學生的要求就會得到滿足,更何況陳卿假裝要做的是一件好事。
祁子怡第一個,陳卿第二個,到了約定地點。而魏景超半小時之後才來,他說剛剛上課之前,班主任表揚了陳卿,說他是不因為善小而不為。